年節剛過,朝堂上便暗流涌動,陛下身著嶄新的朝服,面含微笑地看著堂下眾臣,他知道,風暴即將到來。
果然,御史臺大夫魏明手持笏板出列,朗聲說道:“臣有奏!”
陛下微微抬手,示意準奏。
魏明再拜,起身之后站定,一字一句地說道:
“臣奉旨監察百官,典正法度,今據實彈劾禎平王處身不正,為臣不忠,謀殺朝臣,染指駐軍,意欲謀反。”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滔滔,很快便成鼎沸之勢,陛下持身中正,默默地環視堂下,只見宰相大人周仰正一言不發站在眾臣之前,仿佛此事與己無關,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淡定。
終于,近侍太監一聲高喝,堂下方才安定下來,只見陛下從案上拿起一本奏折,正是禎平王北堂靖之所揍,陛下示意太監將奏折遞給魏明,他看過后,大驚失色。
“魏愛卿,禎平王所言是否屬實,朕不得而知,既然你說自己是據實彈劾,不如就跟眾卿說明一下,到底是禎平王企圖謀反,還是宰相大人結黨營私,想要染指皇權?”
“這……”魏明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手里的證據大部分是從宰相大人那里得來的,像不守國喪演樂,私自豢養樂伎,僭越燃放禮花……這些無傷大雅的事情在朝堂之上已經不足以引發震動,而當宰相大人府里的師爺將禎平王謀殺御史臺中丞的證據和寫給駐軍首領的親筆密信交過來的時候,魏明才意識到就要天下大亂了。
“魏大人不希望自己身上安一個監察有失的罪名吧?”那師爺如此說道。
而禎平王所呈的奏折中則檢舉揭發宰相周仰正勾結西域彌夏部落首領,將西北邊防泄露給拓跋石熊,使得西北幾萬將士含冤而死。
魏明哆哆嗦嗦地將奏折上的內容一字不落地念出來,奇怪的是,朝堂上既然萬馬齊喑,鴉雀無聲,無人驚訝,無人質疑,無人反駁,更無人附和。
宰相大人突然朗朗一笑,微微頷首,向陛下行禮之后說道:“老臣一心為國,從無二心,倒是那禎平王,謀反之意昭然若揭,為了掩蓋罪行竟然污蔑老臣,其心可誅,請陛下務必明察。”
“臣作證,宰相大人忠君愛國,禎平王意圖謀反,請陛下明察。”太常寺最先表態,隨后,禮部尚書、吏部尚書、眾侍郎及堂下群臣紛紛下跪附議,有些本沒有表態的官員為求穩妥,也同樣跪了下來,一時間朝野無聲,宰相周仰正昂首挺胸,眼神深邃陰狠,與陛下成對立之勢。
至此,陛下才非常清楚地知道,朝中黨羽眾多的并非他的弟弟禎平王,而是這個位高權重,受人愛戴的宰相大人。
近侍太監兩腿哆嗦,陛下依舊面不改色,沉默了良久,他才緩緩說道:“如此,一切以宰相之意定奪,禎平王有無謀反,還請宰相大人費心查明。”
“回陛下,臣定當盡心竭力,還大周一個朗朗乾坤。”周仰正抱拳俯身,如此說道。
回到后宮,陛下發現正陽殿的守衛正在換防,禁衛軍調度之后,除上朝議政的宣政殿外、正陽殿、梓宸宮等后宮重要宮殿全部增加了一倍以上的守衛,從上到下,竟沒有一個是陛下熟悉的人。
而直到昨日,陛下還接見了聽禁衛軍首領楊瀟,聽他有關宮城防護的奏報。
皇后娘娘周如薰的身子已經十分沉重了,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生了,剛剛禁軍換防,驚擾到了她,陛下聽到消息,第一時間趕到梓宸宮,太醫正在把脈,見到陛下之后,連忙跪下行禮,并匯報說:“皇后娘娘只是受了點驚嚇,所幸鳳體無恙,陛下請放心,微臣開個方子,服藥之后便好。”
綠檀攜眾人離開,如薰終于忍不住撲倒在陛下懷里哭了起來,委屈、羞愧、不安、難過、擔憂,所有消極的情緒紛紛奔涌而出,交織疊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如兒,別哭,有朕在,什么都不要怕。”
這是陛下第一次這么親昵地稱呼她,她除了是宰相的女兒,還能有什么錯呢?
千里之外的鷺州王府,禎平王很快便知道了京中所發生的的一切,執掌禁衛軍,控制宮城,對一個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逆臣來說,是十分順理成章的事情。
“如薰姐姐,陛下,還有太后娘娘,他們不會有事吧?”昀初聽到這個消息,差點要沖出王府,事已至此,王爺已經不想再欺瞞她了。
“昀兒你不要沖動,你難道要回到京城殺了周仰正嗎?”王爺一把抱住了她。
“是啊,二嫂,皇兄和二哥已經有了對策,你不要擔心,事到如今,咱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亂,要鎮定。”慶元也跟著安撫道。
昀初冷靜下來想了想,這才明白,王爺應該早就料到周仰正會控制宮城,所以才設法讓慶元提前出嫁,畢竟,能救一個是一個,慶元安全了,嶺南二十萬駐軍才能沒有過多顧慮,勤王保駕,揮師北上,才不會投鼠忌器。
“所以慕容老太君也沒有臥病在床,行將就木是嗎?”昀初不禁問道。
慶元與王爺相視一笑,重重點頭,她笑著說道:“老太君特別康健,雖是耄耋之年,但聽琪哥說她健步如飛,食量尚好,可見是能夠長命百歲的。”
“那,那咱們就這樣任憑周仰正無法無天,萬一他要是狗急跳墻,那后宮豈不是危險?”昀初自然還是不能放心,周仰正是個心狠手辣的,后宮里的眾人,豈不是任他魚肉。
“怎么會?周仰正目前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弒君謀逆,他現在的目標是本王,控制宮城是為了牽制本王,只要本王活著,他定不敢輕舉妄動。”王爺抱著昀初輕聲安慰,既是勸她,也是替自己紓解,畢竟千里之外的深宮之中,都是他最親的人。
“所以二哥,接下來我們怎么辦?”慶元站在一旁,皺著眉頭問道,她是北堂家的女兒,她的兩個哥哥,誰都不能有事。
景和二年,正月二十一這日,洛京都城一夜之間被撒滿了綿紙通告,鋪天蓋地,無處不及,每張通告上都印有一句相同的話:
“宰相周公,勾結外邦,挾持天子,意圖謀反。”
盡管禁衛軍以最快的速度出動,仍然未能避免百姓輿論呈鼎沸之勢,他們查到昨夜有一群輕功極好的黑衣人遍灑通告,巧妙地避開禁衛軍巡查,這些綿紙飄落在雪地上不甚明顯,難以被發現,直到次日天亮才陸續顯露出來,且綿紙不易碎,即使被融雪浸濕也只是褶皺而無破損,禁衛軍發現之后,迅速肅清,警告百姓不準以訛傳訛,可趁他們不備,城里突然沖出一輛無人駕駛的馬車,馬兒受驚奔馳,破舊的板車上因路面的障礙物而極速顛簸,一摞摞綿紙通告被震落,隨風飄散,到處都是。
此事自然傳到朝堂之上,陛下聽完朝臣的申訴和宰相的辯解,依舊是那句話:“此事全憑宰相之意處理。”
“這個小狐貍崽子,真是越來越狡猾了,”退朝之后,周仰正回到府里便肆意罵道,“他說一切全憑本相處理,不是坐實了本相挾持天子了嗎?”
“那接下來該如何行事?禎平王已經察覺咱們控制了宮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早出手便能占得先機。”師爺沉重地說道,而宰相大人豈會不知,既然禎平王自己站了出來,那就怪不得他出手狠毒了。
“派陳天旺帶著他的慶安軍親赴鷺州將禎平王緝拿回京,若他不從,陳天旺便可將他就地正法。”這一步,周仰正籌劃了許久,慶安軍的駐地離鷺州只有三百里,雖說只有三萬人,可因上次的彌夏之亂,鷺州的青陽軍被調至西北一萬人,眼下只有兩萬人,禎平王自然不會屈從,故而兩軍交戰,在所難免。
“他只有兩萬人,拿什么與本相斗!”
浩浩蕩蕩的慶安軍以正常的行軍速度,不疾不徐地往鷺州進發,因路程短,兩日就到了,陳天旺吩咐大軍在靈修山北麓扎營,等安置齊全,已經是次日的清晨了。
王爺兩日前收到探報,特地去了一趟青陽軍營,韓將軍倒也直爽,他毫無避諱地說:“誰不知陳天旺這個莽夫是宰相大人的人,當年在教場上已經輸予我,如今竟然還敢來尋死。”
王爺展開鷺州輿圖,與韓將軍細細分析道:“靈修山綿延百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陳天旺不可能取道靈修山,越過青陽軍直逼鷺州城,而我軍卻可借此成防御之勢,目前形勢于我們有利,城防已經加固,可保萬無一失,況且只要本王出現在戰場,陳天旺斷不敢攻城,鷺州城自然無虞。”
韓邵鵬自知如此,且他一直不屑于黨爭,如今朝堂,宰相周公可占半壁,無論是從軍,還是從政,泰山之頂不是皇權而是國相,如今竟然為一己私利通敵叛國,謀害皇子,實在罪不容誅。
他自然不愿王爺首戰不利,于是便試探地道:“王爺,可否趁其不備,先行出擊,靈修山的軍防和暗哨都是臣親自安排,且上個月才做過演練,臣有把握將陳天旺一舉殲滅。”
王爺聽完直說不可:“周仰正在朝堂上一呼百應,本王就只得寄希望于民心,如今兩方各執一詞,百姓厭戰盼和,只有觀望,誰先動,誰就就輸了民心,所以,本王只需防御即可,而周仰正則必輸無疑。”
韓邵鵬聽完覺得有理,他補充道:“百姓自然不希望打仗,誰要是先挑起戰爭,誰就是罪人,更何況王爺之前鋪墊了那么久,周仰正已經是過街老鼠了,老百姓心里都有數。”
“無論誰輸誰贏,只要打仗,苦的都是百姓。”每思及此,王爺便心中不忍。
元宵節的花燈還沒有撤去,王府上下卻沒有了往日的歡愉,王爺五日前就去了軍營,朱青隨行,臨走前吩咐府中一切照舊,留謝鏨留在府內守衛。
黎叔和鈺蘿姑姑像往常那般打理上下,昀初再一次提劍巡視府內各處,走到北院柴房處,想起那個逃跑的奸細,就恨得牙癢癢。
恰巧遇到正在攀折梅花的公主,昀初便向她抱怨,先前抓了一個奸細,關在柴房,只是還沒審問出什么就不小心被他溜走了,如今周仰正大軍來犯,如果能從這個奸細嘴里問出來什么豈不是更好。
慶元聽完,笑著把梅花遞給清越,她挽著昀初的手,引她走到連廊里坐下,然后一本正經地說道:“嫂嫂,那奸細是我放走的。”
“什么?你!”昀初一聽馬上彈了起來,似臀下著火一般迅速。
“你為什么要把他放了?你知不知道他是奸細啊?”昀初質問道。
阿元卻平靜依舊,她搓了搓凍僵的雙手,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知道啊,可他是皇兄安排的,二哥也知道。”
“什么意思嘛?既然王爺也知道,那為何還留他這么久,要不是我抓住了,他是不是還要潛伏在府里?”昀初一堆的問題,竹筒倒豆子一般急急說了出來。
阿元恢復了溫暖,她嘆了口氣,解釋道:“他是個奸細不假,可他表面上是監視王府,給京中傳遞消息,實則是為了迷惑周仰正,造成皇兄和二哥失和的假象,這老賊狐貍一樣狡猾,奸細傳遞回京的消息他全都一一核實,所以他才派人屢屢偷襲王府,為的就是嫁禍皇兄,讓哥哥們反目成仇,二哥只好將計就計,一味地在你面前說皇兄的不是,周仰正這才放心地搜集二哥‘不忠’的罪證,露出他千年老狐貍的尾巴。”
昀初聽得云里霧里,一時間難以消化,但她唯一能夠吸收的信息就是:
“那陛下是個好人嘍?”
“那是自然,本公主的兩個哥哥一個比一個更好!”慶元自豪地揚起了頭。
這樣真好,昀初極為舒暢地撫掌而笑,只要陛下是好人,那王爺就不會痛苦,但問題又來了:
“王爺為什么要騙我?”昀初不服氣,如果說這整件事情都是一個提前布好的局,那么也只有她是個局外人。
“哎呀我的好嫂嫂,二哥這也是迫不得已,演戲很辛苦的,只有你信了他們兄弟二人不和,其他人才會相信,畢竟你不是偷偷給皇嫂寫過密信,拜托她多勸誡陛下不可兄弟鬩墻嗎?”慶元古靈精怪地笑道,而禎平王妃已經目瞪口呆,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寫給如薰姐姐的信都是家常問候,里頭的密語只有她們兩人能夠看懂,其他人怎么會知道!
“從第二列開始,由右至左,每一列的第一個字和最后一個字摘出來,再反向排列,就是一句簡單的話,你上一次寫的是,‘你爹不是東西’,對吧?”公主詭笑著,既俏皮又過分。
昀初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有一種赤身裸體的羞恥感,原來,她自以為聰明不可一世,卻沒想到早就被人看穿,還配合著演戲,成為推動這局棋走向的關鍵棋子。
所以,如薰姐姐跟她一樣,她們姐妹倆無端成了北堂兄弟倆的工具。
“皇嫂比你更辛苦一些,她還得傳假消息給周仰正,好應付她爹那個老狐貍。”
慶元一盆冷水又潑了下來,昀初直接打了個寒戰,她杏眼圓瞪,怒不可遏地注視著慶元,很久才張嘴罵道:“你們北堂家的才是狐貍,一群前年老狐貍!”
她氣急敗壞地沖到王爺書房想要畫個王八,卻沒料王爺已經很久沒在那里辦公,硯臺里頭一滴墨也沒有。
“哈哈哈,好玩,本公主的這兩個嫂嫂都好玩,可算是找到兩個有意思的人,這輩子人家都不會無聊了!”慶元在靠椅上哈哈大笑,絲毫不在意昀初回頭瞪了她一眼。
可笑過之后,便是徹骨的寒意,公主望向天空,一群寒鴉飛過,更顯肅殺之感,雖然已經提前布局,可打仗哪有萬全之策,更何況,棋局里,戰場上,是她最親的人。
“清越,你說皇兄和二哥會贏嗎?”慶元的眼角溢出了淚水。
清越笑著嘆了口氣,安慰道:“公主,你以前不是最佩服兩個哥哥嗎?他們那么厲害,一定不會輸的。”
戰爭一觸即發,這一日,鷺州城門緊閉,全城戒嚴,商鋪關門歇業,集市全部叫停,沒有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所有人都如同預演過一般,默契而團結。
城門之上,秦知府著戎裝站立,遠處,兩軍酣戰,兵戈交會,戰鼓雷鳴,廝殺之聲不絕于耳,秦懷民不忍再聽,心中的恨意愈來愈濃,據前線來報,陳天旺十分霸道,只說奉旨緝拿反賊,卻不宣旨,不招降,直接大軍壓境,絲毫沒有猶豫和遲疑,仿佛倚強凌弱,勢在必得。
與異域胡人交戰才出動了三萬人,可一國內戰剛一開始就是五萬人,當朝宰輔真是好大的手筆。
隨著廝殺聲愈演愈烈,城墻上的風也逐漸凜冽,鷺州是江南之地,本該鶯歌燕舞,柳綠桃紅,如今卻陷入一片血污之中,從清晨到日暮,戰鼓三響,吹角連營,秦懷民一直屹立著,注視著遠方,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終于,軍探騎馬來報:“青陽軍勝!”
“什么?是青陽軍打贏了嗎?”秦懷民仿佛沒有聽清,急忙向身邊的士兵詢問。
“回大人,是青陽軍勝了,王爺和韓將軍打贏了!”那士兵幾乎要跳起來。
“太好了!”秦知府趴在墻頭向下吩咐,“鳴鑼放炮,全城報喜!”
王府的小廝一直守在門外,看到鳴鑼的士兵飛馳而過,連忙連滾帶爬地跑進去,扯著嗓子大喊道:“王爺贏了!王爺贏了!”
繼而府里燃起了鞭炮,慶元跑出來,一把抱住昀初,哭著說:“本公主就是知道,二哥是最厲害的。”
“嗯嗯嗯!”昀初重重點頭,她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恨不得要抱起慶元轉上幾圈。
謝鏨這才從屋頂上俯身躍下,直直落在昀初的面前,然后冷冷地說:“臣去接王爺回府。”
夜半時分,王爺的馬車出現在府外,朱青下馬之后,打簾扶王爺下車,還未站穩,昀初就已經沖過來緊緊抱住他,才幾日未見,仿佛過了一個春秋。
王爺穿著鎧甲,比往日更顯英氣,鐵甲寒涼,昀初的熱淚瞬間冷卻,她只是哭,一句話也沒有說。
“好了,本王不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嘛。”他輕輕拍了拍昀初的頭,懷里的她溫暖、柔軟,即使隔著鐵甲,也能感覺到她的心跳。
“阿元也要抱!”公主看了半天,終于也忍不住哭著跑過來,只是被昀初搶了先機,她只能死死圈住王爺的胳膊。
眾人都笑了。
回到合歡堂,昀初關上門之后就去替王爺卸下鎧甲,終于卸完之后,又去解王爺的衣裳,脫了外衫,又去解中衣,直到王爺赤裸著上身,她反復翻看,檢查,確保王爺沒有受傷。
“昀兒別怕,本王沒有上戰場,只在帳中指揮觀戰,很安全,絲毫沒有受傷。”王爺解了她的疑惑與焦慮,昀初這才放下心來,然后癟癟嘴,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昀兒知道,昀兒只是害怕,害怕王爺像爹爹一樣,滿身是血被抬回來,昀兒見過好幾次,每一次都害怕,害怕爹爹疼,害怕他醒不過來,害怕會失去他……”
王爺苦笑著抱住她,任憑她涕淚直流,哽咽著,抽泣著,無助的像個孩子。
“本王沒事,會一直陪在昀兒身邊。”
“王爺,還會打仗嗎?”昀初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頰,滿懷期待地看向王爺,即使她心里已經知道答案。
王爺替她擦了擦眼淚,萬分心疼,卻又不得不如實回答:“慶安軍只是先鋒,是周仰正對本王的試探,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是呢,都知道周仰正已經下定決心要置王爺于死地,所以鷺州的青陽軍從上次萬仙湖刺殺事件之后便極力擁護王爺,如果不是因為調兵去西北支援,青陽軍這一戰也不會打得如此驚心動魄。
“回將軍,各營已經清點完畢,我方將士,戰死三千人,重傷五千一百人,輕傷未計。”聽到匯報,韓邵鵬心力交瘁,幾乎站不穩,他一直引以為傲、身先士卒,可以以一敵百的青陽軍沒有出現在西域草原痛打胡擄,而是與自己人互相拼殺,慶安軍殘余部隊連夜逃竄,王爺有令,不予追擊,對于已經俘獲的,生者收編,傷著救治,死者安葬,依據兵牌確認亡者身份,統一謄抄成冊,不分敵我。
鷺州的百姓自發地為陣亡的將士燃燈祝禱,貫穿城區的清水河上,到處都漂流著水燈,遠遠望去,如同銀河一般。
因死傷慘重,鷺州之戰便成為大周開國六十年來最為慘烈的內戰之一,從地方到京都,從鄉野到朝堂,無人不唏噓感慨,先帝苦心經營的太平盛世因此被迫告一段落,有的上了年紀的百姓,居然囑咐家里的壯年將所有的農具都歸攏起來,打磨修整,怕終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而這,才僅僅是開始。
朝堂之上,陛下已經稱病數日,久不臨朝,朝臣們便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接下來該怎么辦,總得有人出來操持大局。
宰相大人當仁不讓,因大半以上的官員紛紛以辭官相迫,西北胡族虎視眈眈,西南煙瘴之地的苗蠻亦聞風而動,大周實在不可再興戰亂,若太過內耗,萬里邊疆則無震懾之威。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連販夫走卒都懂的道理,朝臣即使再沉溺黨爭,也自然十分清楚,進而反戰便成了主流之聲,陛下則每日派內侍太監前來傳口諭,說一切軍國大事全憑宰相定奪。
“宰相大人,不能再打了,去年各地災情頻發,紛紛減產,朝廷稅收幾乎少了三成,僅江南一郡十六州,就少了一半,如若再戰,朝廷實在難以為繼啊!”
戶部老尚書顫顫巍巍說出這些話,他的確不是危言聳聽,去年盛夏因連綿降雨,鷺州一地的單季稻大面積受淹,幾乎絕收,只靠國庫存糧補給百姓,朝廷的補助糧九月份發放過一次,本來下月初應再補發第二次,確保普通百姓可以平穩度過災年直至恢復生產,但因為此戰,戶部提交的賑災計劃被駁回了,這自然也是宰輔大人的意思。
“借助西北彌夏之亂將鷺州附近州縣的駐軍一一抽調,安排聽命于本相的軍隊對鷺州形成合圍之勢,若想突圍,就是癡人說夢,除非外部有援軍,否則鷺州遲早因各方圍困而撐不下去,屆時只要他們交出禎平王,那這天下,便就是本相的了。”
刁鉆狡猾的老狐貍當然知道一味打仗并非長久之計,容易傷國本,失民心,他派慶安軍正面出擊無非是給禎平王一點震懾,至于是輸是贏,他根本就不會在乎。
而陳天旺不過是為了報教場被辱之仇罷了,這個莽夫,沒有一點度量,青陽軍的守將韓邵鵬在歷年的軍事考核中都遠勝于他,去年更是放言陳天旺若到了戰場上必是不堪一擊的,這才引得他懷恨在心,只可惜,已經費盡心思幫他處理了一萬人,如此優勢他還是慘敗,實在是廢物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