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從京城到地方,大周朝野上下竟都有了風雨如晦的氣息,山雨欲來,風聲鶴唳,十月底,京城已經下了一場大雪,鷺州雖地勢偏南,卻也早早入了冬,五天前,黎管家就給王府上下分了炭,合歡堂南側的暖閣也燒了起來,冬日起居,王爺和王妃都移到這里了。
相比鷺州,京城就更寒冷了,萬壽宮早早燒起了暖炕,皇后娘娘吩咐內廷司將最好的炭火優先供奉給太后宮中,而梓宸宮因有椒房,里頭保暖溫熱,倒也舒適,綠檀常在里頭養花弄草,幾盆水仙香氣撲鼻,娘娘很是喜歡。
如今她肚子越發大了,懷孕辛苦,除偶爾去萬壽宮給太后請安之外,幾乎從不出宮一步,陛下每日都來,吩咐御膳房照著昀初的食單做了許多小零食,今日雪下得大,陛下在椒房外就脫了大氅,生怕將寒氣帶了進來。
如薰正在描花樣子,看情形是要做個攏袖,提前畫好的萬壽菊栩栩如生,顏色金黃,叫人看上去心生暖意,如薰放下筆,笑著說:“母后近兩日也出來看雪了,臣妾怕她凍著手,就想給做個毛攏袖,昨日讓綠檀去內廷司要了一張紅狐皮料子,再配上這萬壽菊,她老人家肯定喜歡,只是臣妾這手藝自然比不上宮里的繡娘,但一是聊表孝心,二是打發時間,就獻丑了。”
陛下坐到她身邊,輕柔地撫摸她隆起的肚子,囑咐道:“每日做兩針就歇歇,別熬壞了眼睛,你看你,昨夜又沒睡好吧,眼睛都是紅的。”
還沒等如薰回答,綠檀便搶先跪下了,她斗膽說道:“陛下,娘娘近幾日都沒睡好,夜里醒了好幾次,嘴里頭都起了水泡,怕您擔心,一直也沒讓說。”
陛下這才皺眉看著如薰,非常心疼,忙喊著叫太醫,卻被如薰攔住了,她勸慰道:“太醫方才來過了,并沒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上火,已經用了西瓜霜敷過創面了,陛下不必擔心。”
“朕日日來都見你精神不好,你卻總說沒事,都怪朕最近國事繁忙,沒有太在意,卻不知女子有孕都是萬分辛苦的,等過幾日雪停了,朕陪你出去走走,御花園的紅梅開了,很好看,一會兒朕叫人折幾枝送過來插瓶,與你這房內的水仙相互映襯,好不好?”陛下聲音和緩,舉止輕柔,如薰點頭笑了。
提前安排綠檀準備了晚膳,陛下今日卻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幾口就叫撤下了,如薰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等綠檀將其他宮人都領出去了,如薰才開口問道:“陛下,是為王爺的事情煩心嗎?”
陛下長舒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兩個月,有關禎平王的檢舉和彈劾越來越多,從一開始說他國喪期私養樂伎伶人這種無關實質的事情,到現在坐實了他私通京官,賄賂地方駐軍。今日朝堂之上,眾人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而令人心驚的是,主張禎平王無罪,說他是被人構陷的朝臣竟然比那些彈劾他的人更多,宰相大人最后說了句“禎平王是先帝與太后最寵愛的皇子,行為乖張逾矩實屬正常,只要沒有不臣之心,便無傷大雅,陛下勤加規勸就好。”
此言一出,朝臣們吵得更兇了,陛下冷眼看著堂下針鋒相對,頗感疲憊,直到刑部尚書高喊一聲:“臣有奏!”才使得堂下鴉雀無聲。
陳尚書武人出身,舉手投足皆粗獷大方,他拱手行禮,又喊了一聲:“臣有奏!”
陛下抬手,示意他繼續。
他面無表情,凝神正氣地申訴道:“啟奏陛下,昨日潭州知府呈上一樁案情實錄,因茲事體大,特來稟告陛下。”
“是什么大案要案連刑部都解決不了?”陛下皺眉。
那陳尚書回答道:“回陛下,案情本不復雜,但涉案之人過多,又牽扯到朝中之人,故而有些難辦,”說到這里,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眾人皆鴉雀無聲,仰視前方,堂上陛下面帶疑惑,于是他又接著說道:“上個月潭州下屬的鑼山縣發生了一樁慘案,一名女子深夜持刀將家中公婆、小叔和其他仆從總共一十二人全部砍死,家中血流成河,慘不忍睹,其丈夫因有事外出當夜留宿在外,進而逃過一劫,回家之后,見妻子滿身血跡,衣衫不整地坐在院中,驚嚇后逃跑至縣衙報案,知縣當天便將那殺人兇手緝拿關押,至今仍關在縣衙大牢。”
言畢,朝堂上頓時一陣喧鬧,其中有人問道:“那婦人兇殘至極,且證據確鑿,按律當斬,為何仍舊關押在牢,沒有行刑?”
此人問出眾人的心聲,陳尚書料定如此,便又說道:“本來縣令已經判刑,不料行刑那日,那女子家中兄弟也來投告,說女子是無奈殺人,原來這女子容貌俊美,本已經婚配,只是她那丈夫是本縣的惡霸,垂涎女子美貌,非要強娶,還將女子的父母兄弟打成重傷,女方無奈,只好把女兒嫁過去,彩禮分文未取,誰知女子嫁過去不久,她丈夫就厭倦了,動輒打罵,家中公婆也常常對她拳腳相加,那女子渾身是傷,在夫家不受待見,丫鬟仆從也從未將她放在眼里,隨意欺凌,女子本想報官,但迫于丈夫以父母的性命威脅,只好忍氣吞聲,至于將女子逼上絕路的是那夜,夫家小叔子趁兄長不在,偷偷溜進嫂嫂房間將其凌辱,女子告知公婆,公婆卻誣陷女子勾引兒子,痛打之后罰她跪祠堂,女子心如死灰,趁夜半眾人熟睡,用柴刀將人全部砍死,女子的丈夫因當日留宿在姘頭家,因此逃過一劫。”
陳尚書面不改色說完這樁慘案,朝堂再次鴉雀無聲,沉默了良久,陛下才開口問道:“縣令最后是如何判決的?”
陳尚書頓首之后回答:“回陛下,縣令判女子流放,但女子的丈夫不服,又上訴到知府,并反告縣令執法不公。”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雖事出有因也需遵照律法,其丈夫雖十惡不赦,但反告也不無道理,憑那十二條人命,也不該只判流放。”陛下聽完案件的陳述,便嘆息著說道。
兵部尚書柳前舟突然神色淡然地說道:“這縣令確實有罪,丈夫威霸一方強搶民女縣令置若罔聞,等到女子殺人全家縣令不判處死刑反而流放,為官一方,如此糊涂,實在罪不可恕。”
陳尚書聽完冷冷一笑,繼續說道:“這件案子的難點就在這里,據知府來報,男子在鑼山縣無惡不作,是當地有名的惡霸,強搶民女后縣令的確將他緝拿問話,只是后來女子親自上堂作證,說是自己心甘情愿嫁給他,縣令無奈,只好將他放回去;女子殺人之后,縣令問明緣由覺得女子情有可原,又因百姓聯名求情,才將其改為流放,但那惡霸自然不肯,一紙訴狀遞到潭州府,還說自己是朝中大臣的親戚,言語中諸多威脅,知府無奈,便將案件詳情一一封存送到臣這里來了。”
“朕說呢,什么惡霸為禍一方竟然連父母官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朝中有人,怎會如此膽大包天?”陛下重重一掌拍向龍椅,瞬間所有朝臣都齊齊跪下。
他走下堂去,踱步在眾人之間,后又停在陳尚書面前,命他起來回話:
“朕實在好奇,是哪位大人有這么一個好親戚?”
突然,御史臺中丞申恪行連爬帶跪地來到朝堂中央,哭喊著說:“回陛下,是臣的表外甥,只是他所做作為,臣并不知情啊。”
“并不知情?申中丞此話不真啊,潭州知府呈上來的除了案件詳情之外,還有你親筆手書一封,你還敢說不知情,鑼山縣上下民怨已成鼎沸之勢,若不是你那表外甥仗著你的氣勢,怎會如此囂張?”陳尚書自接管刑部以來,執法公正,手段嚴苛,也不常將人放在眼里,眾臣都是知道的,故而平時極少招惹他。
陛下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站在龍椅之前,神色肅穆地看著眼下齊齊跪倒的朝臣,諸多事情郁結于胸,心中有些悲憤,本想大發雷霆,但還是忍下了,只輕飄飄說了一句:“此事刑部按律執法即可,退朝。”
陛下離開后,眾人唏噓不已,宰相周仰正回頭看了一眼申中丞,眼神犀利,又回到陳尚書身上,莫名一笑便揣著手離開了。
外頭又下起了雪,梓宸宮椒房內卻溫暖如春,陛下將朝堂之事避重就輕地告知了皇后,如薰聽完心里頭很不是滋味,她替那女子感到悲苦和惋惜。
“時間女子多不易,陛下,殺人償命是不錯,可多少容易令人心寒,為禍一方,欺壓百姓,強搶民女更是罪不可恕,像這樣惡貫滿盈的人,手里頭難道說沒有一兩條人命?家中父母縱容難道就沒有過錯?那女子是有罪,可他那丈夫更該死,如果天底下的女子都被逼到這樣的境地,那臣妾寧愿她們不顧一切鋌而走險。”如薰說起這段話,滿臉通紅,眼角似有淚珠,綠檀在一旁看到也不禁拭淚。
陛下有些疑惑,又很心疼,他寬慰道:“皇后果然心中有大愛,你出身尊貴,享盡榮華卻能共情世上女子的不易,的確是母儀天下,可你知不知道,那御史臺的申中丞,是你父親宰相大人的門生?”
如薰冷笑一聲,淡淡地說道:“權勢還真是可怕,若心術不正的人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力,那當真是苦了天下的百姓。”
陛下從未見過皇后如此,她永遠都落落大方,溫柔嫻靜,對上謙卑有禮,對下和睦可親,前朝和后宮無人不夸贊和信服,她,是當之無愧的后宮之主。
在陛下看來,刑部和陳尚書自然會秉公執法,雖替那名女子不值,但律法如此,誰也無法違抗,說句實話,他身為一國之君,竟然從未公正平和地看待過女子,身為皇子,從小太傅便將“褒姒一笑誤諸侯”這樣紅顏禍水的典故拿來警醒他,他還記得當時與阿靖難得意見統一地表示:“大丈夫志在四方,豈能囿于內幃,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就好,斷不可沉溺于兒女私情。”
五日后,刑部便將案件的處理情況上奏給陛下,陳尚書說:“因那女子被發現有了身孕,故暫緩行刑,待她生子之后,再行處置。”
陛下以為甚好,回到后宮便將此事告訴了皇后,如薰正在繡花,那幾朵萬壽菊已經漸漸有了模樣,如薰聽完很是平靜,她喃喃地說道:“哀莫大于心死,她也活不成的。”
陛下不甚理解,又說:“那惡棍果然可恨,欺壓鄉里,無惡不作,手里頭還有幾條人命,刑部判了死刑,不日便問斬于街市,女子請求觀刑,刑部應允了。”
如薰聽完才如釋重負地放下手里的針線,笑著轉移話題:“今日去母后宮里小坐,發現慶元長公主也在,她出落得更加大方美麗了,連母后都拉著她說了半天的話,還說敏太妃有福氣,得了這么一個貼心的小棉襖。”
陛下聽完也笑了,他沉思道:“慶元、慶瑤兩位妹妹如今和太妃在茂華宮住著,那里雖然舒適僻靜,可總歸擁擠了些,不過還好慶元過了年就能嫁出去了,嶺南節度使上個月還上奏向公主和太妃問安,估計也是等不及了,只是慶瑤妹子的婚事還沒著落,朕國事繁忙,還請皇后幫著費些心。”
如薰自然痛快答應,她從小就愿意以長姐自居,替妹妹操心,此事就算陛下不吩咐,她也在太后面前打了保票,說是一定幫慶瑤擇一個佳婿。
如此甚好,先帝子嗣不多,兄弟姐妹們都還和睦,慶元更是從小就跟在他兄弟倆屁股后頭問東問西,有時把阿靖煩透了直接把她關在門外不讓進來,自從先帝把她許給了嶺南節度使的獨子顏仲琪,阿靖暗自高興了許久,慶幸終于把可以她嫁到那么遠的地方。
“可她今后與駙馬還是要生活在京中的公主府。”身為大哥,陛下當時不得不提醒他。
“成婚頭三年她須得在嶺南生活,總歸有三年的太平日子,等她再回來,估計已經是拖家帶口,兒女成群了,便再也沒有功夫惹我們心煩了。”禎平王當時是這么安慰自己的。
如今想來,當時的日子才是平淡有趣的,如今兄弟之事已然成為朝堂之事,稍有不慎便不只兄弟鬩墻,更有可能使朝局動蕩,出身皇家,還真是無奈。
“陛下,您和王爺是親兄弟,沒有什么事情是親兄弟解決不了的,只看您和王爺都文韜武略,受朝臣愛重,便知先帝和母后并沒有厚此薄彼。”想了許久,皇后娘娘終于說出心底的話,原本不該非議朝政,可陛下卻深受其擾,外有朝臣逼迫,內有心魔困頓,他吃不好睡不好,已經肉眼可見地消瘦了。
陛下長嘆一聲,笑著拉住了如薰的手,久久不愿放開。
當晚,御史臺中丞申恪行跪倒在宰相府的書房痛哭流涕,師爺也立在一旁不敢說話,周仰正手持菩提念珠,隨意挑逗著著籠子里的畫眉,仿佛置身曠野,閑云野鶴一般愜意自然。
申中丞雙腳發麻也不敢起來,滿臉痛苦地朝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這才開口規勸:“申中丞,你糊涂啊,禎平王不臣之心日盛,宰相大人正在打壓他及其一眾黨羽,本指望你們御史臺多出點力,沒想到你們自己先捅了大婁子,大人不是千叮萬囑,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給人抓到把柄,你倒好,屁股都擦不干凈,直接栽到刑部手里,那個陳大人你難道不知,鐵板一塊,誰的話都不聽,你那個表外甥作惡太多已經保不住了,就不要惹大人煩心了,倒是你自己,包庇嫌犯,恐嚇同僚,你這個四品御史臺中丞怕是不想當了。”
此言一出,申恪行急忙叩頭求饒,口中哭喊著:“宰相大人救救微臣吧,那個混賬是微臣表姐的心肝肉,她老來得子寵壞了,才慣得他無法無天,微臣本不想管,奈何家中老母央求,表姐一家曾經救了家母一條命,如今她全家被殺只留下這么一個獨苗,微臣也想替她討個公道啊。”
宰相周仰正這才轉過身,神色自然地坐到一邊端起茶來,呷了一口后說道:“刑部已經判了,陛下也都知道了,你那混賬外甥的確活不成了,至于你,本相說話算話,你且回去自行請辭,本相自有安排。”
申恪行愣住了,師爺連忙提醒:“跪謝大人吧,申中丞,哦,恐怕以后就不是申中丞了,倘若以后高升,可別忘了咱們大人的恩德。”
申恪行聽完急忙欣喜叩首,口不擇言地說道:“大人的恩情大過天,申某此生誓死追隨大人,唯大人馬首是瞻,預祝大人早日達成所愿,執掌天下。”
“嗯?”周仰正聽完皺眉發問,似有不悅。
“大人一心為了大周朝,永遠都是萬人之上的當朝宰輔,申大人可要慎言啊。”師爺忙拱手說道。
申恪行離開后,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將一個字條送進來遞給宰相大人,上頭娟秀的小字寫道:
“兄弟和睦,陛下心安。”
周仰正讀完不懈一笑,隨即將字條燒掉,然后冷笑著說道:“時機快到了。”
此時,禎平王在暖閣的書案后閱讀從京城快馬加鞭送過來的信函,得知了朝堂之事,京中的密探會以信息的輕重緩急選擇送信的方式,多以快馬為主,極少用到信鴿。看來一切如他所料,朝中已經在布局構陷他,“既如此,那本王就成全你們。”他在心里暗暗說道。
隨即,他翻開桌角的一本奏折,是他月前例行呈給陛下的請安折子,陛下已經朱批回復,只有八個字:
“安享富貴,好自為之。”
禎平王笑著將它隨一眾奏折放到錦匣內,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向床邊,昀初已經熟睡,暖閣了并不寒冷,她睡得很好,只是睡相不好,被子一大半都掉在地上。
吹滅了燈,王爺也躺下睡了,近兩個月來,昀初恢復得不錯,許太醫也說毒性已經遏制住,沒有再擴散,藥也停了,連胃口都好了。
只是有一事壓在心頭不敢告訴他,是關于西北的戰事,上個月初,彌夏部落的胡人因牧草不足牲畜減產,在首領拓跋石熊的帶領下,罔顧兩族之約,直接越過賀蘭山,侵犯西昌都護府以北的屯田鎮,燒殺搶掠,屯田鎮駐守的兩萬千士兵根本不敵拓跋石熊的四萬精兵,在占領屯田鎮后,拓跋石熊并沒有班師回營,而是迅速集結其他部落,企圖匯集十萬兵馬繼續南下,穆雷率領一萬三千多人的都護府常駐軍,在胡人的兵馬還未集結之前偷襲了屯田鎮,兩方交戰,死傷慘重,所幸周邊五十里外的四個大營迅速趕來支援,又向朝廷請旨調兵,拓跋石熊一眾得到消息,帶著兩千殘兵回到了部落,集中抗周的計劃隨之落空了,穆雷也身受重傷,所幸并無危及生命。
朝廷下旨封賞,西昌都護府的常駐軍從三萬人增至五萬人,另有二十萬人分布在五十里外的西北大營中。經此一戰,朝廷愈發覺得西域胡人皆宵小之輩,除彌夏部外,還有柔然、高車、回鶻等部,這些胡人部落時有內斗,也常聯合起來對抗大周,近十年打打和和竟然有了一些約定俗成的規矩,只是此番彌夏部公然單獨出擊侵犯大周,著實讓人始料不及,于是朝廷便在全國其他的地方駐軍中,緊急調集部分到西北,有的接到的命令是暫調,有的則是常駐。
想到這里,王爺心中隱約不安,兵部尚書柳前舟將抽調的地方軍名單和人數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送到鷺州王府,王爺看完之后思索了許久,才終于找到規律,連鷺州的青陽軍都被調走一萬人,看來,他們還真是用心良苦。
這些昀初并不知道,她在鷺州所能得到的所有消息均來自王爺,只是想要騙過她也并不容易,謝鏨并沒有露出破綻,昀初自己竟察覺到中秋那夜,僅僅是刺客的偷襲不會讓她輕易失了孩子,那刺客身手雖好,但招式不夠干脆,更何況,倒下的時候,她的確很巧妙地用手肘支撐住了身體的大部分重量,但依舊沒有保住腹中的孩子,于是突然想起在夜宴之上,就隱隱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只是當時沒有在意,以為是懷孕辛苦的正常反應,等失了孩子,她在床上百無聊賴,心如死灰,這才將一切聯想起來,行刺只是幌子,真正讓她失去孩子的原因是有人下毒!
結合王爺那日所說,昀初確信府中有陛下或者宰相安插的奸細,只是她還沒有查出來,又不想打草驚蛇,索性連王爺都沒告訴。
王爺自然覺察出來了,昀初最近一直有些奇怪,以前從不在府上巡查,這個月有意無意地巡視了好幾遍,還把廚房的人都叫來問話,迎春和秋苓郁悶了好久,朱青也覺得匪夷所思,直言是王妃因失了孩子而心志大改,變得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氣派了。
同時,京中也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后娘娘自從知道鑼山縣那個殺人的可憐女子后,一直關注著案情的發展,得知她被押解去法場觀刑,在親眼見到自己的仇人被砍頭之后,仰天長笑,為官的百姓無一不唏噓感嘆,那女子跪拜雙親和百姓后,突然掙脫衙役的束縛,一頭撞向劊子手的鍘刀,當場斃命,鑼山縣的百姓感念她身世可憐又為民除害,竟紛紛籌錢為她筑身立廟,并有鄉賢賜名為“烈女廟”。
皇后娘娘也為她寫了一篇祭文,文中直言她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不畏強權的典范。此文迅速在朝中流傳開來,進而擴散至京中,百姓們紛紛傳閱,一時間竟有了“洛陽紙貴”的勢頭,一些儒生讀完之后,卻大肆批判,說娘娘竟然為一個殺人如麻的罪犯歌功頌德,便引用長孫皇后的《女則》來申斥,并且說娘娘沒有做到“外言不入于閫,內言不出于閫”,實在不配母儀天下。
但皇后娘娘并沒在意,在綠檀憤憤地替她打抱不平的時候,她依舊巋然不動地在一旁練字,旁邊是已經做好的狐皮攏袖,金燦燦的萬壽菊以金線繡制,華貴無比,她練完了字會親自送到太后宮中。
王爺和昀初在鷺州也知曉了此事,昀初聽完覺得無比驕傲,她的如薰姐姐自小就常替女子鳴不平,總說世間女子多不易,還說過如果有一天她可以一呼百應,一定會呼吁世人善待女子,教會她們要為自己而活。
“你知道你的如薰姐姐如何回擊那些酸腐文人的嗎?”王爺笑著問道。
“如何?”昀初很好奇。
“外事不寧,休言內庭!”
皇后娘娘親手所寫的這八個大字很快便給了那個儒生們一記耳光,他們再也沒有慷慨激昂指手畫腳,昀初也氣不過,忿忿不平地說:“國家打仗的時候不見他們這么積極,反而對女子們的事情說三道四,難得有人不畏強權站了出來,給天下女子做個典范,他們便生怕再也不能隨意欺辱了,真是可恨,西北若再有戰事,把他們全部送過去打仗!”
昀初說這話的時候,朱青和謝鏨剛好都聽見了,全跟著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