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安對宋以心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喜歡,從蹣跚學步開始他就喜歡跟在宋以心身后,還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只要看見宋以心就笑,宋以心盯著他的時候,他會特別開心,發出“咯咯”的笑聲,這個習慣直到上了小學都沒有改掉,所以宋以心經常一臉鄙夷地吐槽他,“笑得像個地主家的傻兒子。”
“那你呢?你像什么?地主家的蠢女兒嗎?”五年級的時候,宋以安第一次懟她。
“不該出生的女兒!”六年級的宋以心盯著他,一臉的平靜,那時候,沒有人想過,宋以心早熟的心智是被逼出來的。
宋以安似乎聽懂了這句話后面隱藏的東西,從那天開始,他再也沒懟過宋以心,哪怕她說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他都不會去反駁她。
和多數孩子不一樣,宋以安學會的第一個詞語,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姐姐”,宋以心第一次被他喊的時候,嚇了一跳,她才比他大了兩歲,面對這個被全家人疼愛的小團子忽然吐出的兩個字,她并沒有高興,而是嚇到了,嚇得躲到了嚴芳華身后。這個舉動換來了老太太的一巴掌,因為宋以安見她躲開,哭了。
“你個死丫頭,好好地把弟弟嚇哭了,天天這么晦氣!”老太太抱著哭得冒鼻涕泡的宋以安哄,還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被打的眼冒金星的宋以心。
宋以安一開始并不知道自己很多無心的舉動會給宋以心帶來災難,自己摔破了一個勺子、削蘋果割到了手、被椅子絆倒、在學校被人欺負,宋以心幫他出頭……無論是哪種情況,最后的受懲罰的,永遠是宋以心。還小的時候,他看著老太太追著宋以心打罵,宋以心會躲,她靈活地閃開,笨拙的胖老太太連她的衣角都沾不到,氣喘吁吁地停住,宋以安覺得有趣,會呵呵地笑,完全沒有察覺到宋以心眼底的傷痛。再大一些,宋以心不躲了,因為她躲開后,老太太會逮著嚴芳華罵,手指戳到嚴芳華的腦門上,一下又一下,嚴芳華捉著自己的衣角,垂著頭,一句都不敢還嘴,所以,宋以心不躲了。打和罵,她都受著,甚至有時候他們心情好,或者因為宋以安的哭鬧而“大發慈悲”地減免了一些,她也拒絕,一開始讓跪多久就多久,一分一秒都不少。
當宋以安明白到他們在傷害自己最喜歡的姐姐后,他開始會護著宋以心,用比較幼稚的方法,比如哭,比如拒絕吃飯,比如坐地上撒潑,在他們開口“懲罰”她之前,他會先用這些招數,似乎,有那么段時間,宋以心安全了。
如果不是他在那個晚上因為口渴醒來,他會以為她真的安全了。
宋以安記得宋以心的房門是虛掩的,昏暗的燈光透了出來,他聽見了老太太低沉的咒罵聲,十三歲的宋以心穿著睡衣,蹲在墻角,抱著頭,老太太的手在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拍,嘴里咒罵著:“你這個害人精,為什么要來我們家!命這么硬,我們早晚會被你克死……”
宋以安看不到宋以心的表情,只是老太太每拍一下,她都會縮一下身軀,感覺略微有些哆嗦。宋以安起了疑心,他伸手將門推開一些,聽到響聲的老太太停了手,看著門口的宋以安頓時愣住了。
燈光下,老太太手里那根長長的針發著詭異的光,宋以心的手臂和手背隱隱地滲了血絲出來,因為老太太停了下來,她移開了護著自己的手,看到了杵在門口的宋以安,也許是因為震驚,被冷汗浸濕的睡衣讓她覺得透心地涼。
宋以安的眼淚在瞬間流了下來,他一把推開了老太太,隨著憤怒的爆發,眼淚洶涌而下,他大喊大叫,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哭喊聲吵醒了家里其他三個大人,嚴芳華跑的最快,拖鞋都沒來得及穿上,宋平堯緊跟著進來,宋老爺子最后。
這樣的場景,最先看懂的是宋老爺子,之后是宋平堯,最后才是嚴芳華。嚴芳華第一反應是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渾身哆嗦,顫顫巍巍地伸手,用袖子擦去了宋以心額上的冷汗。
宋平堯站在一旁,看到自己父親沒理會一旁垂著頭的老太太,只想哄情緒失控的寶貝孫子。
宋以安沒辦法安靜下來,他紅著的眼里都是殺氣,只覺得身上的血都在往腦門上沖,他咬著牙,對老太太高舉了拳頭。
宋以心推開了嚴芳華的手,走到宋以安旁邊,伸手扯了他的袖子:“以安,別怕。”這樣柔軟的聲音讓宋以安全身的神經松了下來,他轉過頭,看著唇色發白的的宋以心,哽咽了一聲:“姐……”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
在場的所有人里,只有宋以心看出了宋以安是害怕。對這個家,對大人們,都充滿了恐懼。他不知道該怎么應對,所以下意識地用憤怒去驅趕自己內心的不知所措。
宋平堯冷冷地看了一眼老太太,回房間繼續睡去了。宋老爺子對著老太太哼了聲,也走了出去。
嚴芳華摟住兩個孩子,默默地流著淚,三個人里,受傷的是宋以心,沒有哭的也是宋以心。
宋以安覺得宋以心病了,他很久沒見過她笑,更沒見過她哭。他記得很久以前,她還會哭喊著問她錯哪了,后來只是紅著眼眶,不掉淚,最后干脆眼圈也不紅了,越被傷害越鎮定,只是死死地盯著對方,甚至還會無聲地冷笑。
老太太和老爺子沒了后,宋以安有那么點悵然若失,畢竟他們一直很寵愛他,但他同時松了一口氣,他以為,他們的家會像個家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更大的噩夢。
宋平堯把所有的過錯都怪到了嚴芳華身上,他開始酗酒,嘴里嘀咕著自己娶錯了人,因為娶了嚴芳華,才有宋以心,迷信的老太太在的時候總會絮叨農歷七月十五出生的宋以心命太硬,會克死他們。宋平堯曾不太信這些,只是架不住老太太長年累月的念叨,到后來發現宋以心身上有一種刺人的尖銳,他開始有些相信。最后僅剩的疑惑在父母雙亡時全數消失,他開始怨恨,怨恨嚴芳華,認定如果嚴芳華不追著他跑,他就不會跟她結婚,更不會有宋以心。
家暴這種事,只要開了頭就無法停止,宋平堯毆打嚴芳華的時候宋以心和宋以安會阻攔,宋以安很少受傷,因為宋平堯殘留的那點理智在提醒他,那是他的兒子,他父母特別鐘愛的孫子,所以受傷的總是宋以心和嚴芳華。
宋以心會反擊,哪怕明知道自己無法和宋平堯抗衡,力量懸殊的結果就是遍體鱗傷。
不喝酒時宋平堯會很沮喪,成日無精打采,有時候會看著宋以心掉眼淚,嘴里喃喃著:“你也是倒霉……”宋以安知道宋以心對父親的感情很復雜,渴望被疼愛和保護,又怨恨父親的愚昧無知。
后來宋以安和嚴芳華有了經驗,他負責攔宋平堯,嚴芳華拖著宋以心,兩個爭鋒相對的人夠不到對方,就可以避免受傷,宋以心不肯罷休,她會對宋平堯喊,叫他去死,既然覺得他們不是他的至親,就去死,去陪自己的父母。
誰也沒想到,宋平堯真的死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宋以安和嚴芳華怔了好久,轉頭看到從不害怕的宋以心臉色鐵青,嘴唇發紫,她被嚇到了。
從小被說命硬的宋以心,從懂事開始就一直在反抗,她很不屑這種邪門歪道之說,這個年代了還有人如此迷信,讓她無法理解。仿佛所有不好的事都是因為她而來的,上到廠子偶爾生意不好,下到家里誰感冒發燒,摔一跤,都會怪到她頭上。
老太太和老爺子沒了后,宋以心想,人生有突發狀況并不稀奇,意外而已,但是宋平堯死了,就在她再一次喊著讓他去死,去陪自己父母之后,宋以心從頭涼到了腳。
宋平堯的死仿佛是個詛咒,印證了她“命硬”之說。她像失了魂魄,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想起幼時,宋平堯心情好的時候會“教誨”他們,告訴他們這個世界很危險,外面的人很危險,那時候她不知道父親教導的方針是“自私”,好在她只記住了概念,并沒有落實徹底,所以才有了而今總是一副“漠不關心”模樣的“宋掌柜”。
宋以安是在父親死后第三天發現了宋以心的異樣,他在路過她的房間時,忽然從心底浮出不安和焦躁,他去敲她的房門,沒人應答,門把擰不動的那瞬間,他的惶恐竄到極點,他曾在書上看到過雙胞胎會有心電感應,但他一直覺得比他大兩歲的宋以心和他之間也有,每次她遇到不好的事時他都覺得莫名地難受。家里正在準備宋平堯的喪事,樓下有很多親戚在來來往往,宋以安全然不顧,找了錘子,砸爛了門鎖。
宋以安從來沒跟宋以心提過自己當年見到躺在浴缸里的宋以心時是什么感受,入眼的那片紅是多么恐怖,她在浴缸里放了溫水,然后坐在一旁的地上,將手伸進了水中,看著流出的血液和溫水混合,迅速地蔓延開,像一朵逐漸盛開的花,囂張地撲向生命的終點,她只是安靜地看著,仿佛一個旁觀者……
宋以安這輩子所有的冷靜都用在了那一刻,他迅速地扯了毛巾,撈起了宋以心的手,一圈圈地綁住她還在滲血的傷口,牢牢地壓住,拖著她去打急救電話,聽到氣若游絲的宋以心讓他放手。
宋以安紅著眼圈對她吼:“死吧,一起死吧,我們都死了吧,讓媽別活了!行嗎?行不行!”
宋以心的發白的唇微張,又悄無聲息地閉上,她笑了。
嚴芳華是聽到救護車開進院子才知道情況,她扔掉燒了一半的紙錢跑上來時宋以心已經失去知覺。一路上,宋以安都緊緊地握著宋以心的手,他不停地念叨:“別睡,姐,別睡,求求你……”
所有人都認為宋以心是因為后悔對宋平堯說了那樣的話,過于內疚才自殺,其實并不是。宋平堯在,宋以心就還有抗爭的理由和對象,她所有的動力都源于此,她那么努力,只是想有一天證明給宋平堯看,什么命,什么詛咒,都是扯淡。她會證明給他看,她可以過的很好,甚至讓他們都過的很好。但是宋平堯也死了,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證明的對象了,這個世界不需要她去證明什么了。十幾年的人生明明很短卻讓她覺得如此漫長,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已經疲憊不堪,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宋以心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哭腫了眼的宋以安,他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垂著臉不停地掉淚。有時候宋以心會想,他一個男孩子,怎么就有那么多的眼淚,仿佛永遠不會干涸。宋以安的嘴里一直在反復嘀咕,深夜的時候,病房里安靜了下來,宋以心聽清了,他嘀咕的是:“姐,別死,我害怕……”,那個瞬間,宋以心不想死了,她忽然覺得他需要人保護,就如那年他被人欺負了,只會躲在角落里哭,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和義務保護他。
宋以安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那樣喜歡宋以心,那是他唯一的姐姐,在這樣畸形的家庭氛圍里,從來沒有遷怒于他的姐姐,哪怕總因為他被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都堅定地認為那不是他的錯。她那樣冷淡,不讓他靠近自己,是因為自小就被家里那三個大人告誡,他們覺得她的存在對他來說都是威脅。女孩,七月十五出生,迷信至深的老太太拿著她的生辰八字去算過命,算出來說她會克死全家。此后她總被教導:離你弟弟遠點!不要跟你弟弟玩!到旁邊呆著去!
所以宋以安第一次叫她“姐姐”的時候,她嚇了一跳,后來又覺得開心。她會裝作無意地在角落里看他,看他蹣跚學步,見他摔倒,會趁大人沒注意跑去扶他,會把嚴芳華悄悄給她的零食塞到他懷里。但是大人們在的時候,她會對宋以安視而不見,窩在自己的房間里安靜地翻著書,宋以安想跟她玩,她會露出煩躁的表情,叫他走開。
安葬了宋平堯后,嚴芳華曾帶宋以心去看過不少心理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有說是抑郁癥的,也有說是躁郁癥、創傷應激障礙……開了藥,宋以心從不吃。年后開學,嚴芳華給宋以心申請休學,宋以安就也不去上學,除了她去衛生間的時間,他都跟著,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也要在她床邊打地鋪。
宋以心被他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大半夜地起身走到他身旁踢了踢他的腳:“宋以安,你是不是有戀姐情結啊?”
宋以安居然認真地點頭:“是的!所以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兩周后,姐弟倆都回了學校。宋以心跟他保證,自己以后再也不尋死了。
宋以心不知道,那天送舒玦他們出去的時候,宋以安問舒玦要了聯系方式,孟白的情緒和孟濛一樣高昂,非常熱情地邀請宋以安有空就去舒玦家坐坐:“他孤家寡人一個,家人都在國外呢。”
一旁的舒玦倒覺得自己反倒像個局外人。
宋以安是在自己生日前兩天去敲了舒玦家的門。
舒玦開門的時候看到他手上捏著那本《小王子》,他對宋以安笑了笑,還未開口就先被問了話,宋以安舉著那本書,揣測地問:“你認識這本書嗎?”他說“認識”,而不是“知道”,因為如果這本書是舒玦的,他就應該“認識”。
舒玦點了點頭。
“我們以前見過?”宋以安揣測地問道。
舒玦想了想,反問:“這書的最后一頁有字?”
宋以安翻到最后一頁,抬眼看了看舒玦:“有。”
“07年,7月?”舒玦回憶了下,然后看著他把最后一頁展開,上面的字跡依舊清晰,雖然之前就已基本確定,這會卻還是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似乎有種看不見的東西輕輕地落入土中,開始生根發芽。
宋以安笑了。
“每次我跟我姐說這世上有緣分這個東西的時候她都要笑我。”宋以安在沙發上坐定,環顧四周,雖然裝修風格是一樣的,但他家連家具和電器都選的極簡風,這讓人覺得沒什么煙火氣,“她說這玩意叫巧合,有時候幾率高有時候幾率低而已。”
“也有道理。”舒玦比較贊同宋以心的觀點。
“但我還是比較喜歡‘緣分’這個說法。”宋以安笑,“舒先生,唉,算了,我也不習慣這么文縐縐的稱呼,我叫宋以安,以后的‘以’,安心的‘安’,我們還是相互叫名字好了。”宋以安和宋以心最大的不同在于很喜歡和人交朋友,特別是符合自己眼緣的人。
“好的。”舒玦笑,他并不喜歡交朋友,也不喜歡和陌生人親近,但宋家姐弟倆確實和一般的陌生人不能相提并論。
“你在醫院上班嗎?”宋以安問。
“現在不是,”舒玦笑,“跟你是同行。”
“老師?”宋以安的眼神暗淡了些,“改行了?”
“嗯,想換個行業調整一下。”舒玦給他倒了茶。
宋以安看著茶色,吸了吸鼻子,聞出是宋以心喜歡的錫蘭紅茶:“我姐也喜歡紅茶,你是咨詢師還是治療師?
舒玦笑了,“在芬蘭有處方權,”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這個概念。
“那就是我們這里的精神科醫生。”宋以安是了解的,他做了不少功課,知道心理咨詢師和治療師以及精神科醫生的區別。
“差不多。就是治療方式和趨向不太一樣。”
“我找過不少咨詢師,都是半吊子,所謂的證書沒有一點含金量,也找過一些治療師,工作室開的像模像樣的,但都半斤八兩。”宋以安這些年去過不少機構和醫院,因為宋以心不肯去,他只好聲稱自己生病了,結果沒有一個人看出來,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深究。
“你覺得她生病了?”舒玦問道。
“嗯,好好的人怎么會不哭不笑?”宋以安嘆氣。
舒玦點了點頭,國內多數人不認為心理上疾病是病,多數都覺得只是單純地想多了,對病人有歧視心理,覺得是“作”出來的,包括大部分家屬。
“看過醫生?”
“嗯,還看過不少。”宋以安想起嚴芳華還沒去外地的時候,他倆提議宋以心去看醫生,她都聽話地去了,每次回來后總吐槽那些都是江湖騙子,“填張表,問幾句話,開點藥,這錢為什么不留著買蘋果?”
“可能比較排斥,”舒玦頓了一下,“心理治療的首要條件是患者自愿,自己意識到需要治療,渴望被治愈,否則,換再多醫生都未必有效。而且,和其他科室的醫生一樣,不同的醫生也有不同的擅長,有擅長診斷,有擅長咨詢,還有的擅長結合藥物治療,你們看的應該都是精神科醫生,國內的精神科偏向藥物治療。”
宋以安靜靜地聽舒玦說話,暗想,為什么他覺得舒玦說話的時候就好像在給快枯死的盆栽澆水,一點點地,緩緩地,讓人覺得萬物在復蘇……等等,宋以安忽然后知后覺,他一開始的時候好像沒跟他說宋以心生病了,他卻直接問自己是不是覺得宋以心病了。
“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我姐,不是我?”宋以安愣住。
“當然知道,”舒玦笑,“你從一開始就站在旁觀者的角度。”
“也是噢。”宋以安拍了下自己腦袋,覺得確實有點蠢。
“其實她現在的狀態比十幾年前要好很多。”
宋以安瞪大眼:“十幾年前你應該還是個學生啊,看得出來?”
“心理狀況異常到無法承擔的時候,多數人尋求解脫的方式只有一種,尋死。”這么多年舒玦依舊記得那張蒼白的臉。
宋以安更加驚訝。
舒玦指了指他手上的書:“你姐被送來急救的時候,我又剛好路過。”他強調了那個“又”字。
宋以安了然,他看了看手中的書,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我媽不在,我也勸不動她,我只是希望她能像其他人一樣,會難過,會開心,開心的時候就笑,難過的時候就哭,愿意讓旁人分擔,愿意接受別人的給與……”
舒玦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說起來,好像只有你幫過我們。”宋以安想起自己那年對舒玦喊的那句,攔住她!
舒玦怔了怔,想反駁說其實未必,也許是他們沒發現,但轉念一想,也可能是他們從未向別人尋求幫助。
“你有認識的醫生可以推薦的嗎?”宋以安投來詢問的目光。
舒玦搖搖頭,笑:“她會害怕,會難過,只是你沒看到而已。”
宋以安愣住,這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啊,我從沒見她害怕過。”
“嗯,沒讓你看到而已。”舒玦笑了笑,手指落在茶杯上,輕輕地轉動。他開始想,隔了十幾年,跨了千山萬水,居然還能再遇上,是因為這十年里,他偶爾會在遇到一些病患的時候想起那張蒼白的臉?還是這世上真有緣分這種事?
宋以安苦笑:“你怎么知道?。”
“因為遇到過很多類似的情況,”舒玦有些恍惚,舒展的笑臉在眼前浮現。
“那怎么辦?”宋以安想,這意思是不是在說,是有辦法的?
“沒有辦法,”舒玦笑了笑,“至少,在她走到那個門口前,沒有。”
宋以安盯著舒玦,他來找舒玦之前就有種預感,如果舒玦真是這本書的主人,這就很可能是個契機,宋以心痊愈的契機。
“每個人都有自愈的能力,通常旁人能做的是疏通、引導、輔助和鼓勵,在不了解她內心的情況下生拉硬拽,只會適得其反。”舒玦對宋以安的疑問并不意外,因為多數人都會想要一個很明確的答案,能不能治好,多久能治好,對他們來說,很迫切。
宋以安把一旁的書放在了茶幾上,他開始對舒玦感興趣,如果之前只是單純地因為當年的一面之緣,那么現在的舒玦對他來說就像一本剛打開的書,他對這本書有著什么樣的故事很好奇。
“書還你啦,還是要再謝謝你。”宋以安起身告辭。
舒玦頷首:“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