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啤酒店小姐談文學
從我們雜志社北行五十米,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再北行五十米有一個啤酒館。進出不足十平方米,僅三張桌子,是名正言順的小酒館。這里經營西安牌散啤酒和西北小吃。從雜志社的窗口朝這個方向望,可以望見它的輪廓。它混淆于一片同樣低矮的店鋪之中。如果錯過了吃飯時間,我就去那里喝上一杯,再隨便要點吃的,但我很少領朋友去那里小酌。店老板面兇,在他眼里,光顧小店的客人似乎不是給他送錢的,而是來拿他錢的。里面有一位小姐挺和善,二十幾歲的樣子,挑肩、細腰、高臀,通身洋溢著一種世俗的美麗。她笑臉對每一位顧客,有人說了過分的話也不大計較,笑著扭屁股一走了事。
后來知道這酒館是合伙的,小姐投資買了啤酒罐,得啤酒的利。老板專營小吃。老板錯打了算盤,原以為啤酒吸引顧客,顧客確是多了,但貪啤酒的人屁股都沉,兩杯啤酒便坐半個時辰,占了吃飯人的位置。后來我就理解老板沉沉的紅臉皮了。
去過幾次,人就熟了,小姐知道我的職業便問:“你們雜志登王朔的小說么?”
我說不登,我們是散文刊物。
“干嘛不請王朔寫散文呢?只要是他寫的不管什么我都愛看。”
“我們付不起他的稿費,他的字是按盎司計價的。”我笑著說。
小姐馬上不屑地反駁:“是你們約不來他的文章吧!”說完便笑。我也跟著笑。
小姐興致高漲地說:“當作家就得當王朔這樣的作家,有的作家點燈熬油累死了也沒有人愛讀,人家王朔玩著就把事干了。”
“是,王朔一不留神就寫出一本《紅樓夢》來,最次也是一部《飄》。”
小姐笑了起來,親切地說:“這是王朔的話,你也愛讀他的小說?”
“愛讀。”我又要了一杯啤酒:“就跟喝這啤酒一樣。”
“你猜我最喜歡他的哪句話?”
“不知道。”
“‘我腦袋里除了肉就是智慧’,瞧,多棒!”
“是棒,”我一邊喝一邊點頭,“除了王朔,你還喜歡哪位作家。”
“去年愛看汪國真,他來西安我還請他簽名了呢?”
“是么?”
“你不信?明天帶來給你看看,他的字寫得沒有他的詩好,不過他的詩比王朔的小說差老遠。”
“你可記著帶呀!我還沒見過汪國真手跡呢?”
“記住了!我這個人最講信用,不過他的詩集沒勁,你讀了就知道沒勁了,簡單得像個‘一’一樣。”
“還愛讀誰?”
“上中學的時候讀過瓊瑤和三毛,三毛比瓊瑤好,可惜她死了。”
“還有呢?”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小時候背過李白的詩,‘床前明月光’什么的,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哪兒好,‘床前明月光’這多簡單呀。”
這時候顧客多了起來,我們的對話就到此為止了。我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酒,起身去結賬,小姐連連擺手:“別結了,別結了,今天就算我請客。”我把錢揣回兜往外走,店老板站在門口,我朝他點了點頭,他沒表情地也點了點頭。
西安夏天的傍晚又熱又悶,比中午的時候還讓人難忍,主要是心里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