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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為什么悟道的是王陽明(1)

何謂第一等事

對于大明帝國第八任皇帝朱見深(明憲宗)來說,1472年絕對不是個好年頭。韃靼(明朝時由也速迭兒開始,最終由達延汗統一的東部蒙古)從年初到年末持續不斷地攻擊帝國北疆;大運河因為干旱而枯竭,南方運往北京的糧食只能走遙遠而艱險的海路;四川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武裝暴動,政府軍接二連三地慘敗;蘇州發生洪災,兩萬余人被沖進大海成了魚蝦的美食。朱見深和他的政府焦頭爛額。

但對于浙江余姚王華家來說,1472年是個非常好的年頭。因為就在本年九月三十,王華的老婆生下了一個嬰兒,這個嬰兒就是多年以后的王陽明。

王陽明早慧,四歲之前,他就把爺爺王天敘經常朗誦的書籍內容全部爛熟在胸。和大多數孩子一樣,他生性活潑、頑皮好動,有一種惹人發火的好奇心。當他四歲開口說話后,總是把王天敘追問得走投無路。同時,他對任何事物都有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刻苦鉆研的心。七八歲時,他迷上了中國象棋,很快就把自己沉浸到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去了。

那個時候,他不是在和別人玩象棋,就是在去和別人玩象棋的路上。吃飯時,他身邊擺著棋譜,睡覺時,他枕邊擺著棋譜,即使洗澡時,他的木桶旁邊也擺著棋譜。最瘋狂時,他廢寢忘食,幾乎忘了自己還有很多儒家經典要讀。

他的父親王華實在看不下去了,訓斥他:“你整天鼓搗這種‘小技’,是違 背圣人的教誨。”

王陽明一本正經地說:“我正是在遵循圣人的教誨啊。”

王華冷笑:“你老子我是秀才,圣人說過的每句話我都背得滾瓜爛熟,我怎么從來沒有聽過圣人讓人鼓搗象棋的話?”

王陽明搖頭晃腦地說:“您說象棋是‘小技’,但孔夫子說過,即使是小的技藝,也一定有可取之處(“雖小技,必有可觀者焉”)。這不是告訴人們,可以鉆研象棋這種小技嗎?”

王華被氣得胡子抖了兩下,說:“你斷章取義的功夫還真不錯。孔夫子這句話下面還有句話,你可記得?”

王陽明當然記得,但他搖頭。

王華冷笑:“真是學藝不精。孔夫子下面的話是:但對遠大的事業恐怕有影響,所以君子不從事這些小技藝(“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

王陽明假裝恍然大悟:“孔夫子是個性情活潑的人,他肯定支持人鉆研小技。后面那句話大概是后人加上去的,應該不是孔子的話。”

王華的胡子又抖了起來。

王陽明的母親沒有閑工夫和他斗嘴皮子,索性趁他睡覺時把他的象棋扔到了水里。小王陽明悲痛不已,還做了首詩來描述象棋的“凄慘”命運:“象棋在于樂悠悠,苦被嚴親一旦丟;兵卒墜河皆不救,將帥溺水同時休;車馬千里隨波去,相士和川逐浪流;炮響聲音天地震,象若心頭為人揪。”

這并未摧折王陽明喜歡鉆研的心,他很快就把象棋的事忘到腦后,又一頭鉆到了道教的養生術里。

父親王華再次吹胡子瞪眼,母親嚴肅地站在了王陽明面前。王陽明只好乖乖地將關于養生術的書籍束之高閣,但只要父母不注意,他就會像做賊一樣偷偷地閱讀。好在他很快就從養生術中走了出來,又開始舞槍弄棒。

王華看著這個孩子,唉聲嘆氣。唯一支持王陽明“為所欲為”的只有他的爺爺王天敘。這是位和藹的老人,飽讀詩書思想開放,允許年輕人按自己的想法去行事。正是在王天敘的保護下,王陽明才充實了自己豐富多彩的少年生活。

隨著年紀的增長,王陽明的心越來越野,越來越讓當時的人不能接受。

1482年,王陽明的父親高中狀元在北京獲取官職。十一歲的王陽明和爺爺王天敘從浙江余姚前往北京。途經鎮江時,王天敘被他在鎮江的詩友挽留,一行人游覽金山寺。

游玩進入高潮時,有人提議以“金山寺”為名作詩。當大家都在冥思苦想 時,王陽明已揮筆而就,這首詩是這樣的:“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倚妙高臺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

王天敘揚揚得意地把孫子的詩傳給眾人看,這些詩友們嘖嘖稱奇。但有幾人打翻了醋壇子,議論說,這樣的詩歌怎么可能是一個孩子所作,必是王天敘代作,以顯示他孫子的超人才華。王天敘顯然聽到了這樣的議論,為了證明他孫子的確有超人的才華,就讓他們給王陽明命題。

有人就指著金山寺的“蔽月山房”景點說:“作一首如何?”

王陽明毫不謙虛,點頭。

有人要拿筆墨紙硯給王陽明,王陽明拒絕說:“不必。”還未等那人反應過來,他已脫口而出,“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如月;若有人眼大如天,還見山高月更圓。”

對詩歌稍有欣賞力的人就能發現,這首詩語言雖然清新平凡,卻呈現了一種非凡的藝術觀念,它的美幾乎是渾然天成。

即使那些醋壇子也不得不發自肺腑地稱贊,這真是一首好詩。可王陽明卻發出一聲青澀的冷笑,說道:“文章小事,何足掛齒!”

眾人大驚。這些人一致認為,王陽明要么是在玩清高,要么就是瘋了,文章怎么是小事?在大明帝國,文章是能獲取高官厚祿的頭等大事,作為知識分子,文章差不多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事。如果文章是小事,那王陽明心中的大事還能是什么呢?

這個問題在一年后有了答案。

1483年,王陽明在北京的私塾讀書。有一天,他一本正經地問老師:“何謂第一等事?”這話的意思其實就是問,人生的終極價值到底是什么?

他的老師吃了一驚,從來沒有學生問過他這樣的問題。他看了看王陽明,笑笑,又思考了一會兒,才做出他自認為最完美的回答:“當然是讀書做大官啊。”這在當時的確是標準答案,正如今天大多數中國人發家致富的“第一等事”一樣,明帝國的知識分子們當然是以讀朱熹理學,通過八股考試,進入仕途為畢生理想。

王陽明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他看著老師說:“我認為不是這樣。”

老師不自然地“哦”了一聲:“怎么,你還有不同的看法?”

王陽明夸張地點頭,說:“我以為第一等事應是讀書做圣賢。”

老師目瞪口呆,突然狂笑,然后對著王陽明搖頭:“孩子,你這第一等事可是太高了,哈哈。”

王陽明對老師的譏笑毫無反應,轉身離去。這件事后來傳到王華的耳里,王華冷笑。有一天,他看到王陽明在院子里望天,若有所思,就笑著問他:“聽說你要做圣賢?”

王陽明對父親點了點頭:“當然。”

王華大笑,說:“你把吹牛皮的功夫放到學業上,該多好。”

王陽明有點惱怒,回問父親:“圣賢怎么就做不得,您和我老師都這樣取笑我?”

王華收起笑容,質問兒子:“你懂什么叫圣賢?”

王陽明像背書一樣回答:“圣人就是那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人。”

王華說:“你雖然把北宋張載這段話背得很扎實,但我告訴你,這是理想主義者的囈語,你怎么就當真了!”

王陽明說:“孔子就是這樣的圣人。”

王華正色道:“那是千年才出的一位圣人,你怎么能比?”

王陽明反駁:“大家都是人,怎么就不能比?”

王華語塞。

的確,孔子出生時也不是圣人,是通過后天努力把自己鍛造成圣人的。按王陽明的見解,大家都認為圣人不好做,只是因為被圣人的光環嚇唬住了,不敢去做,所以很多人都和圣人失之交臂。他下定決心,自己絕不可以和圣人失之交臂。

但是,做圣人的第一步該是什么呢?

為天地立心,太空了;為生民立命,太大了;為往圣繼絕學,太遠了。能摸得著看得見的只有“為萬世開太平”。為萬世開太平可不是靠嘴皮子,而要靠出色的軍事能力才能經略四方。

正是這種“經略四方”的理想,使得王陽明在課堂上總是心不在焉。后來他干脆就逃課和很多小朋友玩軍事游戲。不過他組織的軍事游戲,即使在成人看來也已超越了純粹的玩鬧。他制作了大小旗幟數面,自己則裝扮成指揮官的樣子居中調度。在他手中的旗幟不斷變換時,他的“士兵”們左旋右轉,右旋左轉,很有排兵布陣的架勢。

王華唉聲嘆氣,可以說,他為這個孩子操碎了心。他大聲訓斥王陽明:“我家是書香門第,你卻搞這些不入流的東西,真是敗壞家風。”

王陽明深為父親的武斷吃驚,問:“排兵布陣怎么就是不入流的東西?”

王華耐住性子解釋道:“本朝自開國以來就重文輕武,凡是有志向的君子都不會參與武事,而且我從來沒聽過哪個圣賢是舞刀弄棒的。”

王陽明小心翼翼地質問:“孔子不是文武全才嗎?”

王華跳了起來:“人家是圣人,你只是個普通人。你最正經的事就是好好讀書,將來通過科舉考試,最好成為狀元,像你爹我,就是狀元,大家都喜歡我,尊重我,羨慕我。”

王陽明轉動眼珠子,不懷好意地問父親:“父親中了狀元,后世子孫還是狀元嗎?”

王華絲毫沒察覺出這是個陷阱,嚴肅地回答:“你想得美。狀元只是一代,你若想中狀元,還需要刻苦讀書。”

王陽明隨意地一笑:“原來只是風光一代,但建功立業卻能百世流芳,所以我恐怕不會稀罕狀元。”

王華氣得發瘋,他拿出家長的姿態來,要體罰王陽明。每每在這個時候,王天敘都會適時地出現,先是好言相勸王華,如果王華不聽,他也拿出家長的架勢來,王華是孝子,只好乖乖地溜走。

王天敘早就對王華講過大道理:“人才不是管出來的。”

王華謹慎地反駁說:“但人才是教育出來的。”

王天敘就反擊道:“最好的教育是引導,不是你這種強制管束,你應該順著孩子的習性去教育。我這個孫子將來必有大成,不是你所能體悟到的。”

王華搖頭苦笑,他實在看不出這個有點多動癥、喜歡吹牛皮,整天都在搞“小技”的孩子將來能有什么大成。

王華不了解王陽明,王陽明的確有多動癥,但絕不是吹牛大王。為了實現“經略四方”的志向,他很是投入。除了頻繁地組織軍事模擬外,他苦練騎射,遍覽兵法,在史籍中尋找出色的軍事家傳記反復閱讀,然后把這些人打過的著名戰役在現實中還原,不停地模擬。

在模擬之外,他還極為認真地進行過實地考察。1486年,十五歲的他單槍匹馬私出居庸關。當時大明帝國的主要敵人就是居庸關外的蒙古人,他們三番五次攻擊大明帝國的邊疆,王陽明私出居庸關,正是為了實地考察蒙古人,希望能得到最佳的解決方案。

當他在居庸關外的一條羊腸小道上騎馬漫行時,兩個蒙古人在他不遠處信馬由韁。王陽明熱血澎湃,從身后抽出弓,搭上一支利箭,扯開嗓門向那兩個蒙古人大喊:“哪里走,吃我一箭!”

兩個蒙古人突然發現一匹馬騰空而來,馬上端坐一人,正朝他們的方向彎弓。他們從未在此遇過這樣的情況,所以嚇得魂飛魄散,調轉馬頭,帶著哭腔拍馬就跑。王陽明在后面大喊大叫,追出了幾里才停住。他看著兩人的背影哈哈大笑,很為自己的勇氣而自豪。不過,他這樣做的目的并無惡意,他只是想練練自己的膽子。隨后,他就和當地的蒙古人打成一片,在居庸關外待了一個月,他深刻了解了蒙古人的生活習慣和軍事訓練方式,后來還在一場蒙古人組織的射箭比賽上拔得頭籌,又在蒙古人組織的摔跤比賽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績。

當他回到北京時,他父親王華的肺都被氣炸了。王陽明在爺爺王天敘的庇護下才沒有受皮肉之苦。這件事不久,北京郊區發生了農民暴動。這是件大事,皇帝朱見深要各位大臣出謀劃策,王陽明得到消息后,興奮不已,他連夜寫了一篇《平安策》,請求父親交給皇帝。王華斜眼看了看他,又拿過他的《平安策》掃了幾眼,就扔給他,說:“老生常談,無濟于事。”

然后王華拿出了另一副腔調:“我說,你就不能干點正經事嗎?”

王陽明在心里說:“我現在做的是第一等事,第一等事怎么就不是正經事了?”

王華似乎注意到了兒子的心思,指責他:“你四處亂逛,像個夜游神,我聽說你有事沒事就去逛于謙廟?”

王陽明回答:“于謙是大英雄,當初土木堡之變,如果不是他守衛北京城,蒙古人可能就把這座城給攻陷了。”

王華又問:“你還很喜歡東漢的馬援?”

王陽明激動地回答:“他平定交趾,實在是天底下第一等豪杰。”

王華嘆了口氣:“你呀,羨慕英雄豪杰我不反對,但你想過沒有,人家是趕上了時勢,人家有平臺施展。你要真想做那樣的英雄豪杰,就要讀書做官,只有做了官才有平臺給你施展。”

從以上的故事中,我們可以獲得以下信息:因為王陽明太聰明,所以能積累起大量的知識,同時,極致的聰明也使他目空一切,把別人看得特別重的東西視為糞土,并且樹立起高人一等的理想。又因為他與生俱來一種“英毅凌邁,超俠不羈”的性格,使他渾身散發著任俠情懷和要在戰場上摧敵制勝的偉大心愿。

但也正如他老爹王華所說,他現在只是空想,因為沒有平臺。王陽明也經常問自己,施展經略四方的平臺到底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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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當時只是個普通的讀書人,即使往大了說,他也不過是個狀元的兒子,沒有任何平臺施展他那“經略四方”的志向。

而在王華看來,王陽明總有點三心二意,一會兒玩箭,一會兒騎馬,一會兒搞軍事游戲,一會兒又對著兵書發呆,一會兒又跑去對著道教典籍愣神。王華心里說,恐怕只有鬼知道這個小子天天在搞什么。

王陽明七八歲時曾接觸過單純的道教養生術。十二歲時,他重新回歸道教,這一次不僅僅是養生術,還有道教思想。這次回歸起源于他生母的離世。

在為生母守孝期間,他那多愁善感的心緒不能平靜,于是感嘆說,人生在世,忽然而來忽然而走,太短暫,什么事都干不成。倒不如學習道教長生術,做個不死神仙。

不過很快,他被“經略四方”的志向所吸引,把道教又扔到一邊。然而,他只是扔掉了手中的道教典籍,在他心里,始終留有道教的一席之地。

1488年,王陽明按長輩們的約定到江西南昌迎娶江西副省長(江西布政司參議)諸養和的女兒。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一刻千金的新婚之夜,王陽明居然茫然若失地走出了諸家,在南昌城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游蕩起來。或許是命運使然,他不知不覺地走到一處道觀,抬頭看時發現了“鐵柱宮”三個大字。

鐵柱宮在江西南昌名氣非凡,是許多達官貴人趨之若鶩的地方。但在那個沉寂的深夜,王陽明可算是唯一的香客。

他信步走了進去,放眼四望,燈火闌珊,只見空地上坐著一位仙風道骨的道士,大概在修行導引術。他走上前,小心地坐在道士面前。道士閉著眼,聽到急促的喘氣聲,緩緩睜開眼。他吃了一驚。

王陽明當時的臉色很不好,呈現青黑色,在燈火并不明亮時,很像鬼魅。

道士對王陽明說:“你有病啊。”

王陽明承認:“我從小身體就不好,肺部經常感到不適,臉色始終如此,所以一直堅持用你們道家的導引術緩和病情。”

道士“哦”了一聲。

王陽明就問:“仙人何方人氏?”

道士回答:“祖籍四川,因訪問道友到此。”

王陽明仔細打量著面前這位道士,只見他白發披肩、皮膚細膩、眼神清亮,王陽明無法猜出對方的年紀,只好問:“您高壽啊?”

道士回答:“慚愧,才九十六。”

王陽明吃了一驚,九十六歲,夠短命鬼活兩回了,他居然還慚愧,看來世界上的確有長生不老術這回事,而面前這位活神仙就是證據。

他問活神仙:“請問您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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