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榕樹上的少女再一次嘗試離開。
她走上臺基的主樓梯，進到“凹”字形教學樓里，從一層樓到另一層樓，在走廊間閑逛。正是上課時間，學生們都被禁錮在教室中，少女看后排一些開小差的學生，像看到了榕樹上無聊的自己。她嘗試體會好學生的生活，在窗外聽講，過程似懂非懂，頭卻開始變得沉重。害怕會倒在這里，她很快離開了。
腦海中有什么在浮現(xiàn)，然而模糊的影子很快就被混沌席卷，掉入內(nèi)心的深淵，她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迎面走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少女上前問話，卻被無視路過了。她不高興，覺得這老師真是目中無人，傲慢至極。
不知又走了多久，她仍沒有找到這個校園世界的出口。像是沙漠中迷途的旅人，太陽的光和熱讓她越來越無法忽視，她感到自己很累，身體里有什么正在流失。
力氣耗盡，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她不再堅持探索，一心往回走，由步履艱難到連滾帶爬，最后終于在失去意識前回到了榕樹下。少女倚靠著樹干，感覺蒸發(fā)的能量慢慢流回身體里。體力恢復讓她開始有心情低落，因為丟失的記憶和無聊的日常，她試圖靠出走來尋求突破，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敗。
她根本無法走出這里，無法離開這棵樹。
“你是不是把我關(guān)在這兒了？”少女質(zhì)問。
“我為什么要關(guān)你？”榕樹反問。
“變態(tài)！”少女無所指地罵道，“為什么囚禁我？你是誰？憑什么不讓我出去！”
樹間的鳥撲扇翅膀，發(fā)出鳴叫，在榕樹的沉默中顯得格外清晰。陽光，新綠，生靈，明媚的春日讓這座少女走不出的水晶宮顯得如此美麗，美麗到可以稀釋一些悲哀的情緒。
“我沒有囚禁你，是你自己回來的。”榕樹平靜地說。
少女氣鼓鼓，纖細的身子靠在樹干上癱著，像旅游歸來癱在沙發(fā)上一樣。雖然仍有不甘，但回來后的她竟然感受到了幾分劫后余生的意思。
不爭氣的金絲雀飛回了籠中，為活著放棄了自由。
當然，就算不回來她也不是自由的，畢竟她的出走甚至沒有超出這所學校。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分不清東西南北，明明清楚校門在哪兒，自己就是無法走到。她只能猜測是榕樹對自己施了法，讓自己喪失了對方向的辨別能力。順便也可以把失憶的事情推到它頭上，似乎只要打敗這棵樹，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熱血故事的主角，忍辱負重，打敗壓迫自己的魔王，獲得解放。
童話故事的公主，等待王子拯救，魔王被打敗，獲得自由和真愛。
少女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哪種路線，她覺得王子不可靠，自己更不可靠。她在“魔王”的庇護下恢復生機，然后回到樹上，繼續(xù)等待它所說的“自然會知道”的時候。
2
高一的拖堂就像西游記里的妖精，見怪不怪。舒簡花早習慣了在放學后等人，隔壁班的老頭子在講臺上沒完沒了，簡花戴著耳機，背著書包在走廊上走來走去，班里時不時有人看她兩眼，這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回班嗎？她不想回去，自己的位子早在下課后就被人占領(lǐng)了，她不是沒眼色的人，懶得回去破壞別人的氣氛。兩個班的走廊盡頭有個樓梯，下去就是平時體育課休息的地方，簡花看下面沒人，就先到樹下去坐著，打算等老師出來再回去找月茗。
選這里等人除了因為不想回班，還有個更簡單的原因：她喜歡這棵樹。
青春期的戀愛故事好像總和植物脫不開關(guān)系，或者是林蔭道，或者是四葉草，或者是櫻花，也不知是它們渲染了青春，還是青春點亮了它們。簡花很喜歡自己的學校，雖然不如電影里的好看，但這里散發(fā)的是可以觸摸的青春氣息，是自己用日常浸潤出柔光的地方。
她曾經(jīng)看過一部青春片，片里就有這樣一顆大樹。男女主角在樹下相遇，在樹下聊天，在樹下告白，每個片段都美好得讓人憧憬。每次來到這棵榕樹下，她就會想起那部電影的場景，似乎平凡的自己也變得特殊了，像是片中的女主角，普普通通也終能收獲真愛。
不過，如果自己真是女主角，那這部片子肯定平淡如水。劇情只有讀書、作業(yè)、有限的朋友，還有暗戀，一直以來皆是如此，循環(huán)往復。葉理能算這部片子的男主角嗎？除了被女主角喜歡這件事，簡花覺得他的出場戲份應該和路人甲更相當。
一部幾乎看不見男主的青春片，真是爛片。
她拿出作業(yè)本，沒有寫作業(yè)，而是在確定周圍沒人后寫下了一行字：“你們是怎么看我的呢？”
是個不期望有答主的問題。這句話她從不敢問任何人，因為害怕她們回答的正如自己所想，也可能比想象的還糟糕。
“我不是很好看的女生，也不會像她們一樣打扮自己，不會梳流行的發(fā)型（連丸子頭都梳不好…），不會在校服上畫畫，更從沒想過還要化妝。”
“性格上是內(nèi)向的人，慣性很喪，社交恐懼十級，害怕和所有人獨處，總覺得自己會讓他們感到尷尬……”
一連串自我貶低。
“不過我也有優(yōu)點啊！優(yōu)點是成績還不錯，又會鋼琴，又會唱歌（雖然都沒人知道），我跳舞也可以的，體育也不差。愛好廣泛，看書、聽歌我都喜歡，什么類型的書都看，什么風格的歌都聽。”
她想，自己明明很多元，什么都喜歡，什么都還可以。照理來說這樣的人應該和誰都能聊得來，可現(xiàn)實就是，再多的愛好也不能讓她更會說話。她想起曾經(jīng)聽過的一種說法，什么都還可以的人，才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人。
“什么都喜歡，什么都還行，或許就是沒脾氣、沒性格吧……”
“沒有性格的人，就像水滴溶進人海，沒有人會看見。”
自己就是一個沒有鋒芒甚至沒有棱角的水滴，或許有時候看起來很晶瑩，但終究還是透明的。
“縱使偶爾晶瑩，可沒有光芒萬丈，沒有轟轟烈烈，不痛不癢，這樣無色透明的我，不值得被羨慕，不值得被憐惜。”
寫滿牢騷的紙被撕下，對折，再對折，三道折，四道折……直到折不動。她把煩心事封印在紙方塊里，然后把紙方塊投進樹干上的一個樹洞中。
這個樹洞是她這學期的新發(fā)現(xiàn)。
簡花對樹洞的最初印象就是簡筆畫中樹干上的圓圈，后來她才從網(wǎng)上得知，原來樹洞也代表了可以傾訴秘密的地方。上次她發(fā)現(xiàn)樹洞后，就把那個“因為喜歡你”的秘密投進了樹洞，這次的胡言亂語，她也選擇了讓樹洞做自己的傾聽者。
亂扔紙團會不會不環(huán)保？她自我反省。
就，偶爾任性一下。
3
葉理趁訓練間隙回班，看到他的那幫狐朋狗友們?nèi)紘谇芭牛谑撬锨皽悷狒[，發(fā)現(xiàn)是兩個女生正在書簽樣的長條彩紙上寫東西。
“這是在寫什么？”葉理問。
“許愿箋。”女生回答。
“寫這個干嘛？你們現(xiàn)在又流行這個東西了？”
“去外邊掛樹上，聽說挺靈的。”
許愿樹？葉理心想，女生就是喜歡搞這種看似浪漫的迷信。
“之前十班有人掛了許愿，據(jù)說是靈驗了。”正在寫愿望的女生說得有板有眼。葉理不禁想起上次的靈異事件，他心中重啟懷疑，想難道真的是榕樹有靈，上次見到的白裙少女真是樹神？
“怎么個靈驗？他中了五百萬？”旁邊的男生調(diào)侃。
“想中五百萬你到廟里燒香去。”女生回懟，“學校的樹，能保佑你考得好點就不錯了。”
“這么術(shù)業(yè)有專攻？”葉理調(diào)侃。
“……你們怎么這么討厭，”女生們對男生的玩笑很不耐煩，“走走走，哪來回哪去。”
“不要這么暴躁嘛，我就是問一句，不懂的事情就要問啊！”由于他們和兩個女生關(guān)系不錯，平時總習慣招惹她們玩。倆女生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們，寫完心愿就激動地手挽手出去了。
“葉理，你是不是給她們洗腦了？她們都開始對樹許愿了。”參與過“女鬼”話題的男生問他。
“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她們不是說了，是十班有人許愿成功。”
“你是不是先到十班去宣傳過了？”
“你怎么不說是十班也有人看到榕樹顯靈。”
“看，果然是病入膏肓，自己都信了。”男生拿手指著他，被他一把擋開：“懶得跟你廢話，我訓練去了。”
葉理就要走，狐朋狗友拉住他問：“今晚上不上線？一起打新副本啊。”
“不了，”葉理嘆一口氣，“我現(xiàn)在改邪歸正中，最近都上不了游戲。”
“啊？”男生們異口同聲地驚訝，“你改邪歸正？你不是說體育生成績不重要嗎？”
葉理聳聳肩：“沒辦法，我爸媽覺得重要，我成績上不去就算了，態(tài)度再不端正，到時候他們連球都不讓我打了。”
“就算不讓你打球你成績也上不去啊！”一群損友幸災樂禍。
“滾！我不打球這學期段賽你扛？”葉理杠回去。在班上，學習成績他沒底氣，打籃球他可是一哥。
男生們嘻嘻哈哈，表示班級榮譽還是要仰仗葉理大佬。
“誒，你如果要補習數(shù)學可以找我，我雖然只比你高幾分，好歹也是高。”“生物如果有問題可以來問我，遺傳這塊我學得還行。”“我英語還可以，不過這東西主要靠背，我也沒什么好教你的。”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提供幫助，場面異常地變得友好而和諧。
“你們怎么突然轉(zhuǎn)性了？”葉理對這種和諧十分不習慣。
“為了讓你打游戲唄，還指望著你和我們繼續(xù)戰(zhàn)斗呢。”
“靠！算了！我今晚就冒死上線，陪兄弟們走一波！”葉理聽了大家的話熱血上頭。
“別，為這一兩局游戲被你爸媽打死了不值，再說班級榮譽還需要你呢，還是我們先替你探路吧。”兄弟們冷靜阻止。
“不然現(xiàn)在出去叫女生把許愿箋分你一張？你正好試試看它能不能保佑你考好，有用的話跟我們說。”一人笑著說。
“女生玩的東西，沒興趣。”葉理語氣不屑，心中倒對這個開玩笑的說法動了心思。他記得傳統(tǒng)里也有在樹上綁紅布條祈愿的習俗，既然自己可能真看到了樹神，又有靈驗的傳說，反正就掛張紙，萬一真能保佑自己考好，那以后就不用再為成績發(fā)愁了。
努力不如求神拜佛？聽起來頗有幾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