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彩排那天,巨大的舞臺像是被瞬移了過來,短短一個中午便在操場上平地起高樓。臺下熱鬧而紛亂著,參與表演的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集合在舞臺周圍,聽著音響里傳來的試音,等待輪到自己上臺的時候。
由于月茗去后臺對接伴奏,其他人就站在樹下,一邊聊天一邊等她回來。最初大家還在討論校慶節目,說著說著,話題逐漸歪向了“許愿樹到底靈不靈”上。
“當然有用!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人許愿。”張希作為靈驗派,拉來群眾做堅實的后盾。
從眾心理而已,說明不了什么。
“對啊!我證明,許愿之后我成績真的有提高哦!”吳曉涵和張希親密地貼在一起,一唱一和。
“有提高是高多少,有超過50分?”羅秦一如既往站反對派。
“差不多吧,我這次總分有767,上學期……最高好像也才考過720。”
還行,比我差點。
“你怎么不說是你努力學習的成果?”黃肖禹也一起拆臺。
“我這學期也沒特別努力呀!就、和原來一樣嘛!”
“哎你們懂什么,天時地利人和都很重要好不好。”張希幫忙打配合。
“信則有不信則無。”朱益舟在旁邊和稀泥。
是這個道理。
“是吧,反正信也不會怎么樣,許愿就是圖個吉利,萬一有用呢?”葉理說出了大多數人的想法。
“全世界就只有我倆是相信科學的么……”羅秦和黃肖禹對視一眼。
我也相信啊!
“周六那天只有羅秦沒許愿吧?那就你們兩個了。”張希愉快地孤立他們。
“不是啊,這個倒霉蛋也沒寫。”羅秦指指葉理。
“我……早知道我就不去找你們了,專心打球屁事沒有!”
誰知道你為什么要過來……
“欸?舒簡花怎么不在?”說話之余,張希忽然發現少了一人。隱匿在背后聽著大家聊天的簡花聞聲舉手,不好意思地說:“我在這里。”
自知沒有在多人場景中說話的天賦,舒簡花在月茗離開后,就默默坐到了樹壇邊開始做作業。像往常一樣,一心可以掰成二用,作業可以寫,別人的談話也可以聽。有想說的就在心里回答,既不至于杵著不發一言,也不是徹底與群體隔絕,這是她為自己找到的、最合適的位置。
“你怎么自己坐在這邊?剛才沒看到你,還以為你沒來呢!”張希撤開一步,把她包進了聊天的圈子。
吳曉涵湊過來,看到她手上的物理練習冊,不禁感慨:“你在做作業啊?真厲害,不愧是學霸!”
“還好吧,我成績也就中上,不算學霸。”簡花笑笑,發自內心覺得自己算不上學霸,也發自內心因為她的夸獎感到竊喜。
“怎么不算,我記得你在班上有排到十多名吧?”葉理也過來,對二班的兩個女生說,“她一直很用功,之前上體育課也在做作業。”
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但簡花在聽到后就是刷地紅了臉。大概是不自覺把用功和書呆子畫上了等號,她覺得這種標簽,只能讓她在大家心中本就內向的形象雪上加霜。
“所以人家是好學生啊!誰像你們,連考個試都要許愿。”黃肖禹借機調侃張希她們。
好學生、淑女、乖乖女,明明只是不愛說話,卻總要被誤會是溫順的人。有摔筆不寫的沖動,卻還是因為理智壓住了火氣。簡花輕輕放下筆,合上書冊,正好看到對接回來的月茗。
“你們都不練練嗎?好歹把唱歌過一遍吧,一共也沒合過幾遍……”月茗看向黃肖禹。黃肖禹則假裝沒看到,裝作探討問題地拉著葉理往旁邊走。
“黃肖禹你給我回來!”月茗一把拽住他,“叫你帶大家練唱歌,你在干嘛?”
“哎呀,我們的實力你放心!況且還墊著原聲呢,唱什么他們也聽不見。”黃肖禹理直氣壯地取巧。月茗無奈嘆了口氣,轉身面向大家主持大局:“我們加上唱歌再練一遍,應該還有兩三個節目就到我們了。”
“怎么排這么前面?”簡花把作業塞進書包,起身和她站到一起。
“我也是剛看節目表才知道的。”月茗很自然挽上簡花的手臂,“你們待會兒上臺都認真點,我找人錄視頻了,唱錯跳錯的人自己負責。”
“哈?彩排還要錄視頻?”朱益舟表示不解。
“什么叫跳錯自己負責?”葉理也因為這番話有了危機感。
“就是……”月茗輕輕一笑,“回去之后我會把彩排視頻傳到網上,要是你們出錯了,到時候被人嘲笑可不要怪我哦!”
2
終于擁有了名字的少女——洛晴,正在樹上反復念叨著自己的名字。
雖然想起了自己叫什么,然而就和從前一樣,破碎的記憶還是不成篇章。因此她寄希望于這兩個字,希望通過堅持不懈地重復,能夠從中得到下一個靈光。
“我知道你叫洛晴,你能別再念經了嗎?”榕樹終于受不了她的繞耳魔音了。
“不應該呀!不是時候到了嗎?為什么我還是想不起來其他事?”洛晴感覺記憶像是被巨石堵住的山洞,盡管偶爾會漏過一點光,但大部分時候還是漆黑一片。
“順其自然。”榕樹贈言予她。
“你們自然界都這么自然嗎?”
“道法自然,自然才是萬法之源。”
“……不跟你討論哲學,沒意思。”她皺眉。
靠在樹干上,正好只能看見校慶舞臺的背面。有模糊的人影透過背景板,洛晴觀望那些影子在音樂的指揮下來回跑動,內心不禁向往起那個臺子的正面。
“我叫洛晴,可能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應該有學過跳舞……”她喃喃,將已知的線索整理出來。
“那你家境應該不錯。”榕樹說。
“為什么?”
“有閑錢讓孩子學跳舞的家庭,經濟條件一般不會太差。”
她點頭:“這也可以印證我靈魂出竅的猜想。因為我家有錢,所以即使我病重了,也還有條件吊著一口氣。”
舞臺那邊,幾個穿紅色舞衣的女孩從臺子側面跳下。洛晴看她們青春活力的身影,幻想在被封印的記憶中,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刻。
“如果真是這樣你要怎么辦?”榕樹把她拉回現實。
“不知道,希望我能好起來吧。”她握拳,做出努力的手勢,“既然我家有錢,那錢就該在這種時候用啊!我的精神在這里絕對不會放棄,所以我的家人們,你們也一定不能放棄!”
“你說這話……別是立Flag……”
“那總不能說不好的話吧!萬一烏鴉嘴了怎么辦?”
“也是,沒有什么話是絕對正確的。”榕樹少見地沒有抬杠。
洛晴覺得榕樹很奇怪。一直以來它都像洞悉了所有事,卻從未多說過一句。面對自己的各種猜測,它不是毒舌就是模棱兩可,仿佛從它口中永遠得不到一句實話。
“喂,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說他會不會很可憐。”洛晴指著遠處正在候場的葉理。
“你死了為什么他可憐?”
“如果我死了,就沒有人給他信了。”她歪頭,眼里的天真有些暗淡。
“那還是你比較可憐。”
“滾!”
“你不擔心自己,擔心沒人給他信?”
“我的事擔心也沒用嘛!”她環抱自己,“我只是想到,萬一某天我突然不見了,也沒人告訴他不會再有信,要是他還一直等,豈不是很可憐?”
面對她的提問,榕樹沒有說話。洛晴也沒追問,她就這么看著葉理他們在舞臺旁嬉笑,推搡,走上舞臺,消失在背景板后面。
好喜歡他的笑。
真羨慕他們能在舞臺上發光。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起來,但至少……現在很平靜。
像是開心的心情,卻總會在最后感覺到沉重。洛晴走到樹洞邊,取出昨日因想起名字而無心去取的信。信中,那個女生在問:一個人的內心有可能是空的嗎?
她想,也是。
他每天都這么快樂,說不定心里早就有了喜歡的人。也就自己,還擔心他會因為收不到信而苦等,真是自作多情。
無謂的關心,還不如關心關心自己。
洛晴郁悶著跳下樹,在信中附了一片標志性的葉子,然后原封不動地將信塞進葉理的書包,算是在宣誓自我。就在她猶豫接下來要不要去看彩排之時,兩個女生忽然從她身邊小跑經過。熟悉的感覺像是馬上就要沖開記憶里的石頭,她被她們吸引,跟隨著向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川流的人群中,兩個女生的背影很快就和其他人混雜到了一起。洛晴站在原地尋找她們,目光拂過地下室的入口,剎那間,既視感再度襲來。
向下的路口,仿佛是通往地獄的道路。濃重的回憶和眼前的場景重疊在一起,被干擾,褪色,變暗,直至再次隱匿到空虛之中。
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她無法再支撐自己,別過頭,恍惚中看到了一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