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蔚東劇作選10:孤島
- 程蔚東
- 13977字
- 2021-11-01 16:55:07
第三集
1.錢宅前廳
看著跳躍著的女兒,父親很欣然。
錢蕓走進了前廳,高興地:“呂梁,你來了……”錢儒成笑瞇瞇地:“來看我的女兒了!”
錢蕓和呂梁樂了。
錢儒成:“這位后生愿意做我女兒的朋友,我這個做父親的,想知道是什么樣的朋友。”
錢蕓:“朋友就是朋……”
錢儒成打斷她:“不是問你。”
錢蕓把后半句話留在嘴里。
呂梁鼓足勇氣:“我和錢蕓想做個夫妻一樣的朋友,相知,相愛,做對與子偕老的夫妻。”
錢儒成:“好啊,這太好了,我和你父親講過,呂梁錢蕓在一起是絕配,沒想到你們自己也這樣想。”
呂梁看一眼錢蕓,故作肯定地:“我和錢蕓是戀人,還在戀愛中。”
錢儒成:“很好,女兒留學歸來還翻譯了書,你在一個書香世家長大,自己又做了教員,你們倆要好自為之。”
呂梁:“我會的。”
錢蕓向呂梁使眼色,但是呂梁故意視而不見。
錢儒成放下茶盞:“好,和我女兒來一個比試,一個教書,一個寫書,我贊成你們的來往。”
呂梁:“我知道。”
錢儒成:“我也贊成你和我女兒戀愛。”
呂梁:“父親的話我一定銘記在心。”
錢儒成站起來,他好像完全不顧女兒的反應,沿著自己的思維一路講下去:“好啊!錢蕓的母親走了,還有我這個父親在。我一聽你說話,就知道你是有教養的人,小女你可要照顧好啊!”
錢蕓:“爸……我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啊……”
錢儒成打斷她:“這位后生很好啊,我和他父親都愿意。”
呂梁:“謝謝,我更愿意了。”
錢蕓直視著父親:“你們愿意不愿意有什么用,我的婚姻要我說愿意。”
錢儒成的眼神里反倒有點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意思了:“你媽不在了,以后我要好好管教你。講話要注意場合。”
他回頭,看到呂梁還站在那里。
錢儒成:“你還留在這里做什么?讓你父母準備聘禮啊,嗬嗬!”
錢蕓嚴肅地:“呂梁,你先回去,明天我找你。”
呂梁轉身離去。
錢儒成吩咐侍立在旁的下人:“去把大門關上。”
2.錢宅臺門外
呂梁的雙腳跨出了大門。
他身后的黑漆大門便砰的一聲關了個嚴嚴實實。
對于呂梁來說有不好的征兆。
緊閉的門其實沒有任何意義,這是錢家人的習慣動作罷了。
3.錢宅太太房間
錢儒成背著雙手,臉色鐵青,在房里踱步。
錢蕓背著他站在窗前。
來回走了幾步,錢儒成停下來:“怎么不說話?”
錢蕓還是不吭氣。
錢儒成走到她面前:“為什么?”
錢蕓:“他是一時沖動而已。他不是我認為合適的人。”
錢儒成:“但他是有教養的。”
錢蕓:“這一點我比你更知道。”
錢儒成:“那就訂婚吧,他父親也完全同意。”
錢蕓:“我不同意。”
錢儒成:“婚姻大事,不是兒戲,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再說呂梁也是個好后生,你也這樣以為。”
錢蕓:“我不是選擇好人,我是選擇婚姻。爸,我有選擇婚姻的自由,我有這樣的權利。”
錢儒成:“權利?誰給你的權利?你以為能寫幾篇東西,讓人說成女翻譯家,就了不起了嗎?我告訴你,學會過日子,你還嫩得很。”
錢蕓:“應該怎樣生活,找什么樣的人,我自有判斷。”
錢儒成:“呂梁有什么不好?很配嘛!”
錢蕓:“不配。”
錢儒成一字一頓地:“別的不說,光憑‘門——當——戶——對’四個字,他就很配!”
錢蕓:“這是陳舊、落后、腐朽的觀念。”
錢儒成:“早年我是和洋人打交道的人,是跑過世界上很多地方的人,是在外國人的大學里讀過書的人,還從來沒有聽誰敢說我錢儒成觀念陳舊、落后、腐朽。”
錢蕓:“和洋人打交道,到洋地方去走過,上過洋學堂,不見得思想就一定開放。”
錢儒成提高了嗓門:“我哪有時間來和你論這個理?小丫頭要聽爹的。總之一句話,和呂梁好好來往,擇日把婚事辦了。”
錢蕓:“這不可能。”
錢儒成舉起手來欲打她:“你……”
但他的手舉到半空又放下,氣得在原地轉了幾個圈。
錢儒成:“好,你一意孤行是吧?好,我來安排,明天見過呂梁父母。”
錢蕓:“不可能。我明天也不會出這個家門一步。”
錢儒成:“好吧,給你幾天時間,不過是閉門思過,什么時候想明白了,就出來。”
錢蕓:“不!”
錢儒成:“你看,又不乖了!”
管家方伯進門:“老爺,車子準備好了。”
錢儒成:“好,讓錢蕓住小姐樓吧。”
管家方伯一驚:“這……”
錢儒成:“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管家方伯苦著臉,看看東家,又看看小姐,顯出為難的樣子。
錢蕓:“我要的。”
窗外的樹影。
窗外的云層。
窗外的迷茫。
窗外的希望。
4.上海愛麗絲咖啡館內
晚上。座無虛席。
孔先生進來了。即便是晚上,還戴著眼鏡。
他找了個位子坐下。
侍應生問了幾句離去。
這一切,都在遠處的子君的注意中。
孔先生默默地喝著咖啡,并不東張西望。
子君來到他面前:“請問這位先生,是不是找艾小姐下棋來的?”
孔先生看了她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
子君:“她等了你好幾天沒見你來,今天可能不會來。”
孔先生聞言,一口喝下咖啡,摸出鈔票放在桌上,起身離去。
子君:“艾靈還會來等你的。”
孔先生只顧往門口走。
侍應生為他拉開門。
孔先生消失在門外。
子君目送,又看見了尹鴻蓀進門。
子君迎上:“好久沒見你來,一定是在忙生意吧?”
尹鴻蓀坐在了老位置:“去了趟北京,買了些瓷器回來。”
子君:“尹先生的公司在哪里?”
尹鴻蓀:“虹口。”
子君:“都有哪些客戶?”
尹鴻蓀:“達官貴人,也有歐洲的買家。”
子君:“日本人特別喜歡中國的書畫古玩。”
尹鴻蓀:“程小姐以為可以和日本人做生意嗎?”
子君把話扔過去:“你以為呢?”
尹鴻蓀一笑:“不是考我吧?”
子君:“有這個必要嗎?”
尹鴻蓀又是一笑:“坦率地說,要看什么樣的日本人。”
子君:“這么說尹先生做生意,也有愛國的意思在里邊?”
尹鴻蓀:“我是中國人,胳膊肘總不能往外拐。”
子君一笑:“那當然。”
尹鴻蓀:“開咖啡館就不一樣了,很難選擇客人。”
子君:“來者都是客,笑迎四方人。沒辦法,誰的生意都要做。”
尹鴻蓀換了個話題,旁敲側擊地:“像程小姐這樣氣質高貴的女子,應該由男人養著,在家里享清福才對。”
子君:“沒這個福氣,再說我喜歡自食其力。”
尹鴻蓀:“不會還沒有好男人愛上程小姐吧?”
子君:“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尹鴻蓀:“那一定是程小姐眼界高。”
子君:“不能選擇客人,總還可以選擇愛人。”
尹鴻蓀:“程小姐所言極是。我也是這么想,才會三十好幾了還形單影只。”
子君:“尹先生至今未婚?”
尹鴻蓀:“否則就在家里陪老婆了。”
兩個人都笑了。
子君:“上海灘上有的是金枝玉葉,尹先生想找什么樣的?”
尹鴻蓀:“這……不好意思說。”
子君:“說來聽聽,或許我能為你介紹一位。”
尹鴻蓀:“你有嗎?”
子君:“我有六個好姐妹,加上我,戲稱‘七仙女’,除了年歲最長的已名花有主,其余的都待價而沽。”
尹鴻蓀開心地:“真有這等好事?”
子君:“我名子君,君無戲言。”
尹鴻蓀:“說實話,看了程小姐,就沒必要再看其他幾位了。”
子君:“我是‘七仙女’中最丑的。”
尹鴻蓀:“如果最丑的都看不上我,我還有膽看其他幾位嗎?”
子君:“尹先生真會開玩笑。”
尹鴻蓀:“不知在程小姐眼里,我尹鴻蓀是怎么樣的男人?”
子君:“我對尹先生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評論。”
尹鴻蓀:“一回生、兩回熟,我會讓你了解的。”
子君不置可否地笑笑。
尹鴻蓀用迂回方式表示:“我喜歡這里的咖啡。”
子君:“那就來吧。”
尹鴻蓀:“我會的。”
5.錢宅小姐樓
樓門緊閉著,有窗戶打開著,但是鐵花護欄使得這些窗戶也成了緊鎖的門。
錢蕓伏案寫作的影子。
窗內在翻譯的人仿佛也在閱讀自己剛剛開始的人生。
6.錢宅臺門外
墨書敲門。
方伯開門。
墨書:“我想拜見錢儒成先生或者是錢小姐。”
方伯:“老爺去沈陽了,我家小姐錢蕓忙著在翻譯呢,請改日。”
墨書:“什么,錢小姐就是錢蕓?哦,能否通報一下,我姓許。”
7.小姐樓客廳
錢蕓笑迎:“見諒見諒,我是不想見人,閣下例外閣下例外。”
墨書坐著,將帽子端放在茶幾上:“我這次來拜訪,本意是來謝過錢家父女,沒想到還意外發現了一個女翻譯家。嗬嗬,意外收獲。”
錢蕓:“父親已有交代,廢礦井井道里的寶貝你們什么時候來取,隨時恭候。此事已了啦,許先生不必為一個女翻譯家再多談什么收獲了吧?”
墨書:“噢,我這人也素來不會多言,只是有機會研讀《云間迷夢》,甚有感慨。看得出原作者的原意,但也看見了翻譯者筆下的心路軌跡。”
錢蕓:“哦,許先生法眼了得!”
墨書:“嘿,知道是你的筆墨功夫,有些話有想說的沖動,在我看來,你對這些英國老宅里的凄美故事的青睞,恐怕不是沒有來由的。”
錢蕓:“何以見得?”
墨書:“這個我沒有答案給你,也是解不開的迷夢吧。錢蕓小姐,這個世事紛繁的人間,保留一點孤獨感,保留一點只給自己欣賞的獨有的天地,有些人看來很奢侈,我看來也很平常,不過這會很苦,錢大小姐要有準備,人生中會有很多猝不及防,也許有了孤獨,就有了最后的自己的領地。就是說,孤獨,是人在猝不及防時的最后領地。”
錢蕓顯然有了一種欽佩的眼神:“許先生的這一番高論,是我在眾多的評價中發現的一種獨特的觀點。許先生對英國文學很有研究?”
墨書:“并不熟悉。”
錢蕓:“……”
墨書認真地看著錢蕓,然后收回了目光,站起告辭:“錢小姐,我沒有更多時間了,但愿能夠看到你的新作。我們……再見!”
錢蕓:“噢,許先生,你回上海嗎?你,你的名字是?”
墨書淡淡地笑:“不必問了,我到哪里去,有時我也不知道。”
笑中的憂郁,錢蕓看出來了,不過她自己也似乎已在語無倫次,恍惚間墨書已步向院門。錢蕓回身跑上小姐樓,推開了窗戶。
院門外,墨書正走向街的深處。
遠遠地,有一輛車,像是肖秘書把許墨書迎上車,車緩緩駛去。
窗口的錢蕓,悵然若失。
錢蕓老年以后的聲音:墨書的那次來訪,幾句話卻給我留下了期待,我依稀覺得總有一天我們還會相遇,可以坦白地說,那時候我沒有想過愛,我只是覺得這個男人恐怕是個可以讀懂我的精怪。家里的人幾乎誰也不明白,這以后我便決定不再見呂梁了,我想以冷淡去澆滅呂梁的所有熱情。這中間不是墨書的緣故,是我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呂梁不適合我。
8.錢宅臺門外
呂梁砰砰擊門。
管家方伯打開一條門縫:“呂先生,你不要再敲了,老爺說女兒不聽話,不愿意出來見人,請你諒解。”
呂梁:“我要見錢蕓。”
管家方伯:“小姐已經離開撫順了,你進來了也見不著。”
呂梁一驚:“去哪里了,快告訴我。”
管家方伯:“告訴你也沒有用……”
呂梁:“沒用也告訴我。”
9.撫順錢公館
偌大的錢宅門外空地,小小的呂梁轉身走去的影子。
錢宅內沒有人知道呂梁來過,顯得異常安靜。
小姐樓內的錢蕓本來也不想見呂梁,她在伏案寫作。
風聲四起。
10.夜上海
初春的上海,大街小巷里也有一些會鳴叫的風。
租界的街道,還是閃爍著燈火。
也有黑黑的大街。
有一條街道,可以通往墨書的家。
11.上海墨書家
夜很靜。墻上的掛鐘滴答作響。
墨書在燈下看書,當然是那本《云間迷夢》。
他一邊看,一邊還在紙上用心做筆記。
他確實被深深吸引了。
忽然吹來一陣風,碰得窗戶砰砰地響。
墨書全然不顧……
12.上海冷清的街上
兩輛黑色汽車靜靜地劃過街面。
車中坐著衣冠整潔的日本人。
春寒料峭。
13.一幢大樓門口
門口掛著一塊不起眼的牌子:興亞會。
兩輛黑色汽車開到門口緩緩停下。
車中走出臉色陰沉的香竹宮及其隨從,幾個人拾級而上,走進大門。清一色的黑色著裝,讓人覺得像是日本黑社會山口組的高層人物。
14.興亞會大樓內
長長的黑蒙蒙的過道。
香竹宮及隨從的硬底皮鞋踏在花崗石地面上,發出冰冷的有回音的聲響……
15.興亞會會長室
香竹宮及隨從推門而入。
村樹欲上前阻攔:“誰讓你們進來的?”
話音未落,被香竹宮的隨從狠狠打了一耳光。
吉田不明所以地看著來人,并且慢慢地站了起來。
一行人在吉田的寫字臺前站定。
香竹宮的隨從遞上一個信封。
吉田從信封里抽出信箋,看畢,深鞠躬:“對不起!請多關照。”
香竹宮自己坐了下來,雙手支著文明棍:“作為天皇的親戚,我現在是‘金百合’皇家組織的成員。‘金百合’行動的任務非常簡單,就是盡可能把中國的財寶運回日本。現在有重要任務,已經將支點從北方轉入上海,由我負責監督和執行任務,你的興亞會除了搜集情報,必須配合‘金百合’行動的順利進行。”
吉田唯命是從:“嗨!”
16.連綿的礦山
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像翻譯:“皇軍要合伙經營煤礦的事,你到底怎么說?”
錢儒成勃然大怒:“早就告訴你了,不行就是不行!”
文質彬彬的人聞言大怒:“錢儒成,你不要不識抬舉。”
此人如此囂張,是因為身后有一排荷槍實彈的日本兵。
錢儒成不認賬,哼了一聲,掉頭走去。這個有點大腹便便的煤業大亨,這一會一步步走去,走得很有點英雄氣概。
礦山,莽莽蒼蒼。
還有遠處莽莽蒼蒼的大地。
17.上海愛麗絲咖啡館
今日的墨書剃去了胡須,露出清癯俊朗的面容,穿著也比往日整齊,獨自一人坐在臨街窗口的位子上,靜靜地看書。
子君走過去:“這位先生怎么這么面熟?”
墨書微微一笑:“先前來這里喝過咖啡。”
子君:“什么小說?”
墨書:“《云間迷夢》,翻譯小說。”
子君:“好看嗎?”
墨書:“不錯。”
子君:“女翻譯家是我中學同學。”
墨書又微微一笑:“上海籍的女翻譯家,據說人住東北。我看見過報道。”
子君:“過一陣子會來上海。”
墨書:“是嗎?”
子君:“碰巧你會遇見她。”
墨書:“報上稱她是美女翻譯家。”
子君:“是年輕的美女翻譯家。”
墨書:“那是自然。”
子君:“是的。”
墨書又笑笑。
子君把握分寸恰到好處:“你看書,不打攪了。”
墨書的視線跟著她的背影走了一段,看著她走進內室,復又看書。
18.上海愛麗絲咖啡館內室
子蘭彈完鋼琴走進來坐下,從包里掏出香煙,點燃了猛吸一口。
子君走來:“怎么又抽煙了?”
子蘭:“日子不好過,抽抽煙,解解悶。”
子君:“這樣的世道,沒幾個日子好過的。”
子蘭:“爸好幾個月都不寄生活費來,你給我的錢又不夠花,我快成窮光蛋了。”
子君坐下來:“爸在前方打仗,從南邊寄錢過來有困難。咖啡館是別人投的資,我只是幫助經營,不能給你多發錢。”
子蘭:“你這咖啡館到底是誰幫你開的?”
子君:“這你不用多問。”
子蘭:“投資開店是正大光明的事,何必搞得這么神秘?”
子君:“難道我就不該有自己的秘密嗎?”
子蘭:“我是你妹妹。”
子君:“誰是老板和你沒關系。”
一邊摸出幾張鈔票,放到她面前。
子蘭把錢放進包里,不再吭氣。
子君:“我是拿薪水的人,不是老板,這你一個人知道就行了,沒有必要告訴別人,包括‘七仙女’的其他人。”
子蘭:“姐,我總覺得有點看不透你。”
子君:“讓你看透了,麻煩可能就來了。”
子蘭:“我怎么越聽越糊涂?”
子君笑笑:“你該戀愛了。”
子蘭:“怎么不說你自己?”
子君:“我在外面做事,不便做太太。”
子蘭:“職業女性就不結婚啦?”
子君:“不是這個意思。”
子蘭:“這里有的是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干脆,我們嫁給洋人,離開中國這個鬼地方算了。”
子君:“歐洲也在打仗。”
子蘭:“總有不打仗的地方。”
子君:“仗會打完的。”
子蘭:“猴年馬月的事。”
子君:“要有必勝的信心。”
子蘭:“仗越打越敗,哪來的信心?”
子君:“都像你這樣,中國不亡也要亡。”
子蘭:“聽天由命吧。”
子君:“你可以像徐曉虹那樣,投身抗日。”
子蘭:“打日本人……玩命的事我干不了。”
19.撫順錢宅小姐樓
留聲機放出音樂,好大聲地放,震破屋頂的放法。
外面傳來管家方伯的聲音:“小姐,你安靜些,聽我說好嗎?”
錢蕓:“你說。”
管家方伯:“請小姐的留聲機小點聲。”
留聲機的唱臂被移開。
錢蕓站在門里:“說吧。”
管家方伯:“請小姐退一步,依了老爺的意思,與呂梁訂婚算了。”
錢蕓的態度依然堅決:“決不!”
管家方伯:“老爺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是他拿定主意的事,旁人是不可能改變的。”
錢蕓:“我也不是那么好改變的。”
管家方伯輕聲地:“不過在我看來,呂梁也不怎么樣,不要也罷,到沈陽找更好的。”
錢蕓:“是,我要喜歡我喜歡的人!”
管家方伯:“婚姻大事,小姐應該這樣。”
錢蕓:“告訴我爸,我不會去呂家!”
管家方伯:“你看,你看,我說小姐使性子吧,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小姐要對得起生前愛你疼你的太太,以后別再說這樣的傻話了。這樣死頂著不好,不如去一下,也勸勸呂梁死了心,這樣老爺不會怪罪你一個人。”
聽方伯這么說,錢蕓愣了一下,很快又威脅:“不是說著玩的,我不去就不去!沒有那么復雜。”
管家方伯:“好好好,我去稟報老爺。”
錢蕓:“從今以后不要來煩我,我要翻譯《獨步人生》!”
管家方伯:“好,好。”
20.錢宅前廳
錢儒成把茶盞往桌上一放:“哼,諒她沒這個膽量!”
管家方伯:“小姐說了,堅決不去呂家。”
錢儒成笑了:“這叫什么話?她以為這是在寫小說呀?可笑!告訴她,我不會總是忍耐下去,等我決定了,要她去她必須去。”
管家方伯:“老爺,小姐好像犟著呢……”
錢儒成:“我錢儒成要是在這樣的回合上輸給女兒,那我還能是東三省堂堂的錢氏煤業大礦主嗎?”
話說到這個分上,管家方伯只有點頭的份了:“那是,那是……”
說是這么說,錢儒成畢竟還是有點不放心,想了想:“到小姐樓常去看看她,有機會勸勸她。”
管家方伯:“老爺放心,我會留意的。”
21.上海愛麗絲咖啡館
秋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子君走過去推推她:“哎,醒醒。”
秋泓醒過來,睡眼蒙眬:“什么事啊?”
子君:“已經睡一下午了。”
秋泓:“無事可做,只好睡覺嘛。”
子君:“覺著無聊,不如找點事做。”
秋泓:“洋行、電話局、百貨公司、輪船公司,我都做過,沒什么意思,無聊死了。”
子君:“今天子蘭在家,找她玩去吧。”
秋泓:“是不是怕我在這里睡覺有礙觀瞻?”
子君:“有點。”
秋泓:“早說嘛,我找子蘭去。”
一邊起身往門口走。
侍應生小王走過來:“子君姐,電話。”
子君:“哪來的?”
小王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子君很快往吧臺那邊走去。
尹鴻蓀推門進來,目光在店內掃了一下,看到子君在打電話。
子君放下電話,一轉身,發現尹鴻蓀站在面前,心中一跳:“尹先生?”
尹鴻蓀笑容親和:“沒嚇著你吧?”
子君:“沒想到你站在我身后。”
尹鴻蓀:“不是存心的。”
子君笑笑:“還坐老位子嗎?”
尹鴻孫含蓄地:“今天不喝咖啡。”
子君:“喝酒?還是喝茶?”
尹鴻蓀:“什么都不想喝。”
子君:“那就坐一會兒。”
尹鴻蓀:“不了,我來是想和你說句話。”
子君:“但說無妨。”
尹鴻蓀:“請你吃飯,可以嗎?”
子君笑笑:“有點突然,不過我不想拒絕。”
尹鴻蓀:“那就說定了,晚上在禮查飯店,六點我來接你。”
子君開心地點點頭:“好。”
尹鴻蓀滿意地離去。
22.虹口區日式酒館
墨書和井上面對面坐在榻榻米上。中間的矮餐桌上放著精致的日本料理,當然少不了與之匹配的日本清酒。
井上:“常來這里的酒館嗎?”
墨書:“不常來。”
井上:“記得你喜歡日本料理,不是嗎?”
墨書:“是喜歡,不過……”
井上:“不過什么?”
墨書笑笑,須臾:“現在……上海的日本料理不便宜。”
井上在思忖他的話:“是嗎?”
墨書凄然一笑:“打仗了,什么都貴,大米天天看漲。”
井上頗有感慨:“戰爭狀態,民不聊生啊。”
墨書:“有消息說,廣州因糧荒嚴重竟然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據說有不法之徒躲在墻隅路角,遇有胖子經過,突然跳出來用悶棍打死,然后拖往野外用火烤熟了吃。所以,廣州市郊區的胖子,必須結伴而行,否則寧可足不出戶。”
井上:“此說似頗離奇,疑是過甚其詞。不過我想,生靈涂炭一定是不可諱言的事實。”
墨書:“失業、貧困、饑餓籠罩整個上海,這對‘王道精神’是個無情的嘲弄。”
井上:“是啊,事情越來越糟了。不說這些。來,喝酒。”
兩人碰杯,喝酒。
井上:“我給你的那本書,看得差不多了吧?”
墨書:“已經看完了。”
井上:“覺得怎么樣?”
墨書:“寫人生的命運遭際,差不多屬于風花雪月的那一類,根本沒有政治色彩。世界的文化應該相互交流,翻譯者的心血要尊重。”
井上:“這樣才好,免得對那位女翻譯家有什么不利。”
墨書:“下次見面我把書帶來還給老師。”
井上:“不必還我,你留著就是了。”
墨書:“那就不客氣了,我喜歡這本小說。”
井上:“大半是因為女翻譯家翻的吧?”
墨書:“也許……有一點。”
井上:“想辦法認識她,憑你的才氣,即便是女翻譯家也會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的。”
墨書:“老師過獎了。”
井上:“不是恭維。”
墨書:“就算是名師出高徒吧。”
井上:“你看,反倒恭維起我了。來,喝。”
墨書雙手端杯:“敬老師。”
23.外白渡橋
夜幕下。遠處霓虹燈閃爍。
大橋鋼架縱橫之間有著鐵青的光線,顯得生硬、冷漠。
黃浦江上傳來的汽笛聲倒頗有人間意味。
子君和尹鴻蓀并排走來,江風吹拂著他們的頭發。
尹鴻蓀:“今天共進晚餐,心里無比地高興。”
子君:“大家談得攏,是很開心的事。”
兩個人停下來,看著江面。
尹鴻蓀:“我父母在蘇州,前些日子我回去和他們說起你,爸爸問我怎么不把程小姐帶來看看。我說這怎么可以呢,只是普通朋友,哪能這么唐突?”
子君:“你一定和你父母說了很多的我。”
尹鴻蓀難為情地笑笑:“你是我這次回家的主要話題。”
子君聽了也難為情起來:“怎么會呢?”
尹鴻蓀:“你給我的印象太深、太好了。”
子君笑笑,往前走:“不會吧?”
尹鴻蓀跟上去:“確實如此。”
子君:“了解一個人,需要很長時間。”
尹鴻蓀:“有些人一目了然。”
子君:“那是表面的。”
尹鴻蓀:“表面也很重要。”
子君笑而不語。
尹鴻蓀停下來:“子君,可以這樣叫你嗎?”
子君也停下來:“當然可以。”
尹鴻蓀:“子君,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
子君:“朋友總是越多越好。”
尹鴻蓀:“這么說你同意了?”
子君:“好像沒有理由拒絕。”
尹鴻蓀看著滿天星斗:“今天是我最開心、最難忘的一天。”
子君:“愿我們天天都有好心情。不過,在日寇的鐵蹄下,想要有好心情可不容易。”
尹鴻蓀:“讓我們把戰爭拋在腦后。”
子君:“這不可能。”
尹鴻蓀:“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子君:“這我相信,因為勝利總會到來的。”
尹鴻蓀:“我們一起等待。”
24.愛麗絲咖啡館
孔先生一個人坐在那里喝咖啡。
艾靈在他對面坐下來:“終于碰到你了。”
孔先生還像以前那樣不說話,從旁邊拉過棋盤,示意她先下子。
艾靈從草編的棋罐里摸出一顆棋子:“我來了好幾次,一直沒有等到你。”
孔先生從鏡片后面看著她,沒有應答。
艾靈見他不說話,只好開始下棋。
25.上海林間家
坐在那里的秋泓隨便地翻書看。
林間忙著在整理唱本:“有錢蕓的消息嗎?”
秋泓沒好氣地:“死了,別記掛她了。”
林間:“別瞎說。不知她母親的病怎么樣了。”
秋泓:“前天我去郵局打長途電話,沈陽錢公館里的下人說,她母親已經過世半個月了。”
林間聞言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走了。”
秋泓:“她媽走了,錢蕓是活人吧?可以寫封信來呀,忘恩負義的東西。”
林間:“她說要譯第二本書了,不知她開始譯了沒有。”
秋泓:“她呀,難說,說不定忙著談戀愛呢。”
林間:“她母親剛過世,哪有心情談戀愛。”
秋泓:“心情不好,才會找精神寄托。這個時候有男人出現在她面前,哼,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林間:“錢蕓可是有主見的人,不會隨便找的。”
秋泓:“情竇初開,心血來潮,這種事我見多了。”
林間的孩子這時把一瓶墨水倒在一本雜志上,還咧著嘴笑。
林間看見了:“要命,老張……”
她沖過去奪下兒子手中的墨水瓶。
老張捧著一本書,正看得津津有味,聽到林間叫他才回過神來:“啊,叫我嗎?”
林間:“孩子在玩墨水,你也不看著點。”
老張:“你沒見我在看書嗎?”
林間奪下他的書:“你怎么老看這本書?給孩子洗手去。”
老張也不爭辯,抱起孩子往廚房去:“這孩子夠淘氣的。”
秋泓拿過老張的書看封面,見書名是《月上柳梢頭》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林間:“老張這幾年喜歡看‘鴛鴦蝴蝶派’的小說了。只要日本人在,他是堅決不上戲臺,好在他名聲在外,小日本也不敢拿他怎么樣。只是太難打發時間了。”
秋泓:“看好看的書嘛,談情說愛寫得有趣。”
林間:“人到我這個分上,就要面對現實。我不會再像你和錢蕓那樣做夢,也不貪圖錢財和虛名。但我知道老張生來就是演戲的天才,熬過這一陣子吧,國家總要像個國家,不會讓小日本這么賴下去的。照顧好老張、帶好自己的孩子,是我目前的人生。”
秋泓:“沒有一點想入非非嗎?”
林間:“嘿嘿,里里外外都是我一把抓,他是完全不懂得過日子的,我哪里還有閑工夫去‘想入非非’。”
秋泓笑出聲來:“你才三十來歲的人,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如果你就是我們婚后的樣板,那我干脆打光棍算了,免得整天老公呀、孩子呀、柴米油鹽呀,煩死了。”
林間合上桌上的唱本:“做得到嗎?”
秋泓用書捂著臉,笑了:“老公還是要的,做——不——到。”
26.愛麗絲咖啡館
艾靈和孔先生的桌上戰斗仍在進行。
孔先生的棋下得很干脆,反倒是艾靈的棋下得猶猶豫豫。
盡管這樣,孔先生還是輸了。
艾靈:“不好意思。”
孔先生摸出一張五塊法幣,放到桌子上,站起來欲走。
艾靈:“可否問你尊姓大名?”
孔先生想了想,還是沒有說什么,走了。
艾靈:“你不會是啞巴吧?”
這一問,孔先生停了下來,少頃,扔下一句話:“我姓孔,孔夫子的孔。”
艾靈:“很高興你開口說話。再見,孔先生。”
孔先生:“再見。”
說完朝門口走去。
艾靈目送他出門。
子君走過來:“又贏了?”
艾靈:“他好像在試我的水平。”
子君:“怎么會呢?”
艾靈:“贏得太容易了。”
子君:“人家水平不如你,有什么辦法。”
艾靈:“不見得。”
子君:“他有什么目的嗎?”
艾靈:“不知道。”
子君:“他還會再來嗎?”
艾靈:“肯定會來。”
子君:“為什么說得這么肯定?”
艾靈:“我有感覺。”
子君:“也許他看上你了。”
艾靈:“沒準。”
艾靈覺得碰上了一個好玩的對手,站起來就往外走,走出去她那一身的健朗和柔韌。
27.日式酒館
墨書和身穿和服的井上席地而坐。
井上放下酒杯:“墨書君,我一直想問你現在靠什么生活。”
墨書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瞞老師說,靠以前的積蓄,靠家里留下的字畫。”
井上:“這些寶貝能維持多少時間?”
墨書:“省著用,還能過上一段。”
井上:“過上一段以后又怎么辦?”
墨書:“人算不如天算,以后的日子誰也說不準。”
井上:“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的日子很拮據。”
墨書:“節衣縮食的日子我也能過,算不了什么。”
井上:“戰爭爆發,讓你失去了工作。現在,上海的局面已經穩定下來,你應該再找一份工作。”
墨書:“以前我為政府做事,現在的政府,我的腳跨不進去。”
井上:“你是說沒有關系進不去,還是覺得不便跨進去?”
墨書:“當然是后者。”
井上:“我知道,你和大多數中國人一樣,對汪先生的政府嗤之以鼻。但你想過沒有,政府里應該有品行端正的人,否則這個政府就不可能為民眾辦事。明白我的意思嗎?”
墨書一笑:“這樣的政府,干不出什么好事。”
井上:“事在人為。想要國家和民眾好,品行端正又有才華的人就該進政府,墨書君理應當仁不讓才對。”
墨書笑了:“不,不是這么回事。”
他端起酒盅喝了口酒。
28.墨書住的房子樓梯
水蓮阿妹像以前那樣挽著籃子來了。
窄窄的樓梯,她一步步地往上走。不知為什么,她的頭上戴著一朵小小的白花,顯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29.日式酒館
井上和墨書還在喝酒。
墨書:“我不想為現在的政府做事。”
井上:“不是為政府,是為民眾。”
墨書:“現在政府不為民眾做事,只為老師的國家日本,也就是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做事。難道老師不這么認為嗎?”
井上:“表面上看是這樣,其實并不如此,至少不完全是這樣。小小的日本,不可能統治整個東南亞。對此,我和我的政府,特別是那些主戰的人,一向具有不同的看法。墨書君若能去政府做事,對你自然有些勉為其難,無異于夾縫中求生存,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回旋之地。難道你不認為,政府應該有像你這樣有才華,又有良好品行的人去當道嗎?”
墨書:“總之一句話,要看什么樣的政府。”
井上:“何必計較什么樣的政府?再說中國還有一句話,叫‘出淤泥’也可以‘不染’嘛。”
墨書笑了:“兩回事。”
30.墨書家
水蓮阿妹慢慢推進門來,見屋子里空蕩蕩的,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放下籃子,又靜靜地坐在那里。
穿著藍底白花中式對襟衣裳的水蓮阿妹這么坐著,使得這間灰蒙蒙的屋子有了一些清新和生動。
桌子上的半個燒餅和一碟醬菜映入水蓮阿妹的眼簾。
水蓮阿妹站起來,卷起衣袖,開始為墨書整理房間。
31.日式酒館
墨書和井上還在繼續他們的話題。
井上:“說了這么多,其實是想幫助你。”
墨書:“老師的意思是?”
井上:“我有許多中國學生,但在上海的并不多,在上海又被我賞識的就更少了,你是我最喜歡的學生之一。上海這個地方,我有不少關系,也有不小的權力。我想薦舉我的學生到政府做事,為他們謀取一官半職,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墨書:“如此就多謝老師了,但我領不了這個情。”
井上:“你怎么不先問問是什么樣的職位?”
墨書:“無論什么職位我都不能接受。”
井上:“以前你在政府里只是當個所長,現在我想讓你去當局長,文化局長,很難得的機會。”
墨書:“別說局長,就是市長我也不能去,您知道為什么。”
井上:“這是我好不容易為你爭取來的。”
墨書:“我知道老師的一片好意,但我真的不能去。”
說完又喝下一盅酒。
井上:“只是讓你去做文化官,這有什么要緊呢?”
墨書:“不說這些。敬老師。”
說完一盅接一盅地喝酒。
大約喝到第五盅,井上抓住他的手:“墨書君……”
墨書突然發起火來:“別說了!我不想聽,你知道嗎?”
井上:“別再喝了。”
墨書一頭撲到桌子上,大哭起來。
井上吃了一驚,一時沒了主意:“你看,你看……”
墨書猛地抬起頭,涕淚模糊:“我為什么要進政府?為什么要做官?這有什么意義?”
井上:“人總要做點事情吧?”
墨書:“為什么要做事情?為什么?國家危亡,山河破碎,我已經成了亡國奴,還有什么可在乎、可追求的?你讓你的日本老鄉通通回去,那還差不多。哈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是沒有前途的人,為什么還要去做官?我不去!不去!”
井上討饒了:“好,好,不去就不去。我只是為你著想,才為你爭取到這個不錯的職位,你一定不想去就算了,我不會勉強你。”
墨書又撲到桌子上,說話像吐氣:“我不去,我不去……”
井上:“不去沒關系,我再給你想辦法。”
墨書睡了過去,發出噗噗的呼嚕聲。
井上取來他的外套,輕輕蓋到他身上。
32.墨書家
水蓮阿妹忙停當后,放下衣袖,整整衣裳,又照了照鏡子。
驀然間,鏡子里出現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不聲不響地倚在門框上,直盯著水蓮阿妹看。
水蓮阿妹嚇一大跳,回過身來:“啊,是……房東先生?”
房東先生:“許先生還沒回來呀?”
水蓮阿妹:“還沒有。”
房東先生:“許先生是好人,就是日子不好過。”
水蓮阿妹:“許先生是有家底的人,只是沒了父母,沒人關照。”
房東先生的視線落在水蓮阿妹頭上的小白花上:“許先生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早該娶一個了。”
水蓮阿妹:“許先生結過婚的,才一年,就分了。不知他還想不想再娶,或者已經有了意中人。”
房東先生聽出了音頭,知道她是在打聽情況:“許先生年紀輕輕的,怎么會不娶呢?意中人倒不見得有,反正我沒見有什么女人來這里找過他,除了你。”
水蓮阿妹:“我是他的鄉下親戚……”
房東先生:“我知道。許先生回來請你告訴他,電燈公司來催繳過電費了,上個月和再上個月的電費我幫他墊付了。”
水蓮阿妹:“我會告訴他的。”
房東先生往門口走。
水蓮阿妹想了想叫住他:“房東先生……”
房東先生回過身來看著她。
水蓮阿妹:“兩個月的電費多少錢?”
房東先生:“法幣五十,是老法幣哦,不是中儲券。”
水蓮阿妹摸出手絹包,打開,數出幾張紙幣交給他:“我先幫他付了。”
房東先生:“也好。”
他收下錢離去。
33.上海火車站
深夜,有火車進站。
月臺上擁擠著走向出口的人們。
攢動著的無數的人頭。
有一張熟悉的面孔,他是在東北出現過的肖秘書。
肖秘書加快腳步,走出大門口。
34.火車站廣場
肖秘書走向廣場一側的街口,步子迅疾而平穩。
他的深米色風衣以后成了他衣著上常見的選擇。
35.黑暗中的街口
肖秘書走進小街。
邊上有一輛停著的黑色小車,肖秘書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上前打開車門,跳了進去。
車子很快駛走。
36.墨書家邊的街道
有輛車子在路邊停下了。
跳下來的是墨書,看來他已酒醒,井上派車送他回來了,他揉揉眼,望望自己住的樓房。有車子駛去的聲音。
37.墨書住處樓梯口
墨書剛想上樓,從旁門里走出房東先生。
房東先生:“許先生,你那個鄉下親戚又來了,在樓上等你。”
墨書先生:“哦。”
欲上樓,又被叫住。
房東先生:“哎,她把你的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
墨書:“哦。”
剛想抬腳,又被叫住。
房東先生:“哎,你那個鄉下親戚,長得蠻齊整的。”
墨書笑笑:“是嗎?”
一邊又要往樓上走。
房東先生又叫住他:“哎,哎,差點忘了告訴你,兩個月的電費,你那位親戚已經幫你付清了。”
墨書愣了一下,又停住:“還有嗎?”
房東先生自己也笑了:“沒有了,上去吧。”
墨書這才一直走上樓去。
38.墨書的房間
門開后,墨書看到水蓮阿妹斜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墨書輕手輕腳地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就在蓋上去的一剎那,他的手忽然稍作頓止,目光落在水蓮阿妹的胸前。須臾,他把外套輕輕地蓋到她腹部上。
水蓮阿妹睡得很香,沒有察覺有人回來。
墨書坐在沙發前,靜靜地看水蓮阿妹睡覺。他看她的臉,帶著欣賞的神情;他看她的胸部,帶著渴望的流露。看著,看著,忽然看到她頭上戴著的那朵小白花。
水蓮阿妹頭上的小白花被墨書取下來,拿在手中細細地看。
當他再把目光投向水蓮阿妹的面部時,見一脈清泉從她眼中送出。
墨書輕輕地:“水蓮阿妹,醒了嗎?”
水蓮阿妹點點頭,不出聲。
墨書:“這花?”
這一問,水蓮阿妹哇的一聲哭起來,深深地陷在沙發里,雙手捂臉,哭得剎不住車。
墨書急了:“別哭,別哭,發生什么事了?快告訴我。”
水蓮阿妹泣不成聲:“他……死了。”
墨書大驚:“死了?怎么死的?怎么會死呢?我表哥。”
水蓮阿妹:“被日本人打死的。”
墨書:“什么時候?”
水蓮阿妹:“過去已經一個月了。”
墨書:“怎么不早來告訴我?”
水蓮阿妹搖了搖頭:“不想麻煩你,再說……告訴你也沒有用。”
墨書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兩眼發直,目光空洞。
水蓮阿妹坐起來,起身取一條洗臉毛巾,飛快地抹干眼淚。
墨書還是木雕泥塑般地坐在那里。
水蓮阿妹放下毛巾,取了籃子:“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墨書這才回過神來:“怎么要走?在這里過一夜明天再走吧,我可以把房間讓給你睡的。”
水蓮阿妹:“不,不了,還有一班船,趕得及的。”
墨書:“人死不能復生,別太傷心了。”
水蓮阿妹:“本以為眼淚早就流干了,沒想到還是哭了一場。”
墨書:“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告訴我。”
水蓮阿妹:“我知道。”
墨書:“兩個月的電費等你下次來我……”
水蓮阿妹:“我付也一樣的,別放在心上。晚飯我已經幫你燒好了,米不夠,煮了點粥,趁熱吃了。沒米也不寫封信來說一聲,下次我帶些來。”
墨書:“你別……”
水蓮阿妹:“要是城里的日子過不下去,就到鄉下來。在鄉下,不會讓你餓肚子的。”
墨書:“你照顧好自己,別為我擔心。”
水蓮阿妹神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別送我。”
說完走下樓去。
墨書看著手中的小白花,轉身放到桌子上,突然發現桌面上擺著一小刀鈔票,急忙抓過錢,追到樓梯口。
樓梯上已不見水蓮阿妹的身影。
墨書放開嗓子:“水蓮阿妹……”
街上已經沒有水蓮阿妹的影子。
墨書愣在樓梯口。
老年錢蕓的聲音又蒼涼地響起:那一天大概是墨書最難抉擇的日子,他幾乎要被他的老師說服了。像井上這樣的人,該是良師和朋友了吧,墨書不會覺得自己一不小心認賊作父了的。可是自己的表哥死在了日本人的槍口下,水蓮阿妹帶來的這一噩耗,又使他心里波瀾迭起,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水蓮阿妹內心深處的微妙變化。
定格。
〔第三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