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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1.上海的夜晚

日占時期的上海租界卻有著異常的五彩繽紛。

摩肩接踵的行人。閃爍的霓虹燈。川流不息的汽車和電車。

街上有三五成群的日本女人走過,不知她們嘰嘰喳喳說些什么。不過說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穿著漂亮的和服,以日本女人特有的碎步從街上走過,好讓觀眾知道是什么年代。

她們輕輕的笑聲,飄落在淪陷時期的上海的夜空。

人流中,黃包車載著目光流盼的秋泓一路跑來。

看見了,法租界愛麗絲咖啡館的霓虹燈在閃……


2.歐式風格的愛麗絲咖啡館內

晚上。音樂回旋,攪和著昏黃的燈光,或濃或淡地化成氣體的卷煙,琥珀色的酒和一些莫名的面龐。

放眼望去,顧客中的洋人比國人要多得多。

漂亮的子蘭彈著鋼琴,輕音樂似行云流水。

子君、艾靈、林間和徐曉虹坐在一起聽音樂、喝咖啡。

一曲終了。子蘭輕松地在琴臺上放下雙手,神情還在音樂中。

子君、艾靈、林間、徐曉虹以及在座的顧客報以掌聲。

子君把眼光從鋼琴處移過來,移過一些桌席間的煞有介事的面孔,看向有幾排彩色玻璃鑲嵌的門口。

秋泓從外面跑進來,冒冒失失的樣子,一邊喘著氣兒,一邊用手壓著顫動著的胸脯:“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p>

子君朝她身后看看:“人呢?”

林間:“怎么沒把錢蕓帶來?”

秋泓一屁股坐下:“火車在秦皇島被日軍截住了?!?/p>

艾靈:“為什么?”

秋泓:“鬼知道?!?/p>

徐曉虹:“今天太平洋戰爭爆發,她算挑了個好日子出遠門?!?/p>


3.東北秦皇島郊外

東北的寒夜。白茫茫的大地蒙著一層幽幽的藍光。

停在荒野的列車像一匹疲憊的老馬,吐著熱氣騰騰的白霧。

從車頭向車后望去,長長的列車兩旁站滿了荷槍實彈的日軍。


4.車廂內

昏黃的燈光照著無數昏黃的面孔。

外面傳來砰砰兩聲槍響,接著響起機關槍的聲音。

一個漂亮的看上去書卷氣很濃的女子坐在窗口,她就是年輕時的錢蕓。留英的經歷使她的化妝看上去與一般女孩兒不太一樣,大概在當時算是絕對時尚了。聽到外面的槍聲,她從窗戶里探出頭來。

日軍士兵用槍托擊了她一下,用日語大聲叫嚷:“不許探出身子!不許開窗!坐下不許動!”

挨了槍托的錢蕓撫住肩頭朝日軍士兵怒目而視。

日軍士兵命令:“把窗關上!”

錢蕓別過頭,不去理他。

日軍士兵的聲音更大了:“把窗關上!聽到沒有?”

錢蕓還是不理他。

日軍士兵惱羞成怒,舉起槍托要砸過去:“他媽的!你想死嗎?”

坐在過道另一邊的男人許墨書這時突然開了口,竟然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別這么粗魯,她聽不懂你的話?!?/p>

日軍士兵回過頭來,看著這位頭發蓬亂、胡子拉碴,卻會說一口標準日語的中國男人:“你會說日語?很好!請你告訴她,我命令她把窗戶放下來?!?/p>

墨書把目光投向錢蕓:“小姐,他要你把窗戶放下來?!?/p>

錢蕓:“窗戶不是我開的,憑什么要我關?”

墨書把錢蕓的話翻譯給日軍士兵:“這位小姐說窗戶不是她開的,所以她不愿意關?!?/p>

日軍士兵火了,拉動槍栓:“不關我打死她!”

墨書急忙起身:“慢著!沒必要發這么大火。這位小姐文縐縐的,沒什么力氣。”

車廂里的女乘客幾乎在同時嚇得尖叫起來。

墨書走到錢蕓那邊,輕輕穩穩地:“沒事,我來?!?/p>

他使了點勁,才把不大好關的窗戶放下來。

墨書轉過身來朝日軍士兵笑笑:“好了,沒事了?!?/p>

日軍士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多少有點回應的神情,轉身離去。

錢蕓瞥了墨書一眼,沒什么好感:“多管閑事!”

正欲回座的墨書又回過身來,淡淡一笑:“若不是我多管閑事,你現在是死是活,恐怕還是個未知數?!?/p>

錢蕓:“你愿意做日本人的傳聲筒,不如干脆去當翻譯官,做漢奸得了!”

墨書聞言,鐵青著臉,指著她作獅吼:“我做漢奸,好好,我做漢奸,做不齒于人類的漢奸……你做什么?難道像你這樣就算英雄好漢了嗎?告訴你,我要是做漢奸,先把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給槍斃了!”

錢蕓被他的氣勢嚇壞了,怔怔地看著他。

錢蕓的目光其實還有點兒欽佩。

墨書的總算克制著的怒容。

墨書的目光其實也有點兒欣賞。

錢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窗外的雪光勾勒出她美麗的面龐。

墨書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這一層意思在他的目光里有明顯的流露。他聳了聳衣領,不再直視錢蕓,又去望著窗外。

老年錢蕓的聲音緩緩地飄來:這個男人就是許墨書,我第一次遇到他,就是在那個雪夜里。從他的衣著上看得出來,他曾經有過好日子,現在已經窮困潦倒了。他的滿臉胡須,讓我以為他的年齡比我父親小不了幾歲。我沒有想到后來會在上海遇見他,更沒有想到后來我會和他發生那么多的故事。

錢蕓老年以后的這種敘述的聲音,一直要伴隨到這個故事的結束。聽起來有點感傷,也有點沉重,不過一直有著明晰的意義。當然,也有著一個知識女性到了老年以后,聲音中的特有的磁性。這種磁性,是歲月所賦予的,也是命運的饋贈。


5.列車外的景象

寒夜風起。雪花飛舞。

幾節悶罐子車廂的門被日軍士兵嘩啦啦拉開。

一雙雙穿著軍靴的腳從車廂跳下,落到雪地上。

被日軍俘獲的一批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和外交人員被押走。

俘虜中有一張年輕的中國人面孔,他是中央研究院的高級職員,后來有人叫他肖秘書。


6.列車內

窗前的許墨書看到了這一切,神色凝重,目光落入失望。他看到了肖秘書回過頭來尋看著什么的臉,他甚至感覺到肖秘書的目光和自己的目光在空中有了對接。他也看到了從肖秘書身上滑落的書本。突然,他站起來,沖向車門。

旅客們都有點訝異。

錢蕓也看著墨書的背影,悄悄站起。


7.列車外

雪花紛飛。

被帶走的隊伍成一條扭動的黑線了,離車站遠了……

茫茫雪,茫茫天。


8.列車車門口

墨書與站著的日本兵說著日語:“車上閑著無聊,那邊路旁有人家扔掉的書,讓我去撿回來翻翻吧。”

這個日本兵就是剛才看到許墨書幫助關窗的年輕人,他輕聲吐一句:“馬上回來。”

許墨書躍下火車。

9.列車內

從窗口望過去,墨書撿起了那本肖秘書遺下的書。他轉身就趕回火車。

車窗上貼著錢蕓不無擔憂的臉。

錢蕓轉過臉來,看著許墨書走進車廂,走到座位旁,又坐下了。

墨書平靜了一下,然后翻開了書,察看著什么。

能見到書皮上的字:脊椎動物的歷程。

墨書又合上了這本書,顯然有點焦慮,是書里的內容使他油然而生一種民族的情懷,還是扔書的肖秘書的命運難測呢?

不明所以的錢蕓,也有一種不明所以的神情。


10.北方大地

還是東北的寒夜。

還是白茫茫的大地蒙著一層幽幽的藍光。

列車卻如爬行的長蛇,在雪地里盤延而去。


11.上海租界夜總會

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透過高腳酒杯的撞擊聲和香煙的濃霧可以看見舞臺上的十幾條大腿在整齊劃一地甩來甩去,閃耀著目不暇接的魅惑。

音樂,也在一味地擊打著醉生夢死。

衣著光鮮的尹鴻蓀欣賞著臺上的表演,邊上坐著一些富家小姐。

走來一位襄理模樣的男人,咬著尹鴻蓀的耳朵說了些什么。

尹鴻蓀若有所思,少頃,與身邊的女人遞一個笑……

臺上的十幾條大腿還在亂舞……


12.愛麗絲咖啡館

秋泓把錢蕓推到子君、林間、艾靈、子蘭和徐曉虹面前:“我隆重介紹,這位就是我的北大同學、子君的中學校友、文學翻譯家錢蕓?!?/p>

徐曉虹高興地:“歡迎我們的翻譯家!”

大家鼓起掌來。

錢蕓向大家鞠了一個躬:“認識大家很高興,請多關照。”

青年時代的錢蕓有一頭隨勢而為的烏發,一彎明晰的黑眉,眼睛要么在默默說話,要么專注于她的注意。

秋泓把林間、艾靈和徐曉虹一一介紹給錢蕓:“這是我們的大姐林間,知書達理,就是現在總是為歇業的著名戲曲藝術家解決各個方面的生活問題,嘿嘿,對不起了林姐,不恭不恭……這是艾靈,圍棋高手,她身上中國和英國血統各占一半……這是徐曉虹,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熱血沸騰的人……錢蕓,認出來了吧,這是你中學的同學子君,別以為是你女中時的皮丫頭了,她現在是這個有趣的地方——愛麗絲咖啡館的老板……哦,那位彈鋼琴的就是她妹妹子蘭。”

秋泓介紹間,女人們不時地漾起一陣哄笑,錢蕓也與她們一一打過招呼,說到子蘭時,子蘭做了個很夸張的彈琴姿勢,以示回應。

子君穩穩地:“都坐吧?!?/p>

幾個人圍著一張長條桌坐下來。

林間三十多歲,是她們中間年紀最長的:“先是看到了錢小姐的翻譯大作,清新淡雅,讀了讓人舒舒服服的。我的好朋友在做譯文社的編審,我是第一個看到《云間迷夢》的。秋泓可幫了譯文社的大忙了,把你邀請來上海,搞促銷活動,也讓我們見到了北大的才女,真的很高興?!?/p>

秋泓:“要不是我連發三封電報,她還不肯來呢?!?/p>

錢蕓:“兵荒馬亂的,從沈陽到上海,實在有點不方便,中途還耽擱了一整天。”

子君:“安頓好了嗎?”

秋泓:“和我一起住?!?/p>

徐曉虹:“以前來過上海沒有?”

錢蕓:“家父本是黃浦輪船公司的大股東,我在上海念小學和初中,喏,和程子君同桌過。后來家父在東北買了幾家煤礦,才搬到沈陽住。”

艾靈:“那你會講上海話了?”

錢蕓:“會。”

子君:“你翻譯的大作《云間迷夢》,秋泓送大家人手一冊,讀了獲益匪淺。”

錢蕓不好意思地:“過獎了?!?/p>

子蘭走了過來:“我沒有讀過,什么迷夢,讓我也做做夢?!?/p>

子君:“這才是長不大的皮丫頭呢,去做你的夢。”

子蘭歪歪嘴,大家笑。

林間:“大家把書帶來了,讓你簽名?!?/p>

錢蕓:“不勝榮幸?!?/p>

說完拿出鋼筆。

林間遞過書去。


13.上海街上

日軍憲兵隊的兩輛邊三輪摩托車飛馳而過。

也有隱約的警笛聲。


14.愛麗絲咖啡館內

錢蕓簽完最后一本書:“請大家不吝賜教?!?/p>

林間:“錢蕓這次到上海來簽名售書,到時美女翻譯家就會在上海乃至全國一舉成名?!?/p>

秋泓:“書里的男女主人公談情說愛,催人淚下,可據我知道,除了在英國以外,我們的翻譯家根本沒有談過戀愛?!?/p>

錢蕓:“在英國也沒有?!?/p>

子君:“翻譯作品和創作是兩回事。”

秋泓:“沒有經驗體會,肯定會影響譯作的水平?!?/p>

錢蕓微微一笑:“翻譯家翻譯文學作品,當然需要生活經驗,經驗可以是自己的,也可以是別人的。難道禿子就不能成為手藝高超的理發師嗎?”

艾靈:“這話說得有趣?!?/p>

子君的目光也流露出肯定。

徐曉虹:“翻譯家說話就是有水平?!?/p>

林間:“生活和藝術不是一回事。”

秋泓向錢蕓做個怪相。


15.愛麗絲咖啡館門外

墨書裹著皺巴巴的毛料大衣和打得過分松散的絞成繩子似的領帶,推門進去。

門廳的燈光閃爍。


16.愛麗絲咖啡館內

秋泓:“來,為《云間迷夢》干杯!”

大家響應著舉起杯子,響起一陣碰杯聲和歡呼聲。

墨書在角落里落座。

錢蕓不經意間突然看見了墨書,發現他就是在東北列車里見過的那個男人。

墨書獨斟獨飲,看著一大疊報紙,沒有注意坐在不遠處的錢蕓。

就在這時,幾名憲兵闖進來。

在座的顧客一個個噤若寒蟬。

憲兵們在咖啡館里巡查一遍,目光在每位顧客面孔上掃過。

為首的憲兵小隊長來到錢蕓她們的桌子邊,鷹瞵鶚視地盯了每人一眼,目光掃過放在桌上的小說。

小隊長:“為什么集會?”

大家面面相覷,聽不懂他的話。

小隊長加重語氣:“誰是召集人?”

大家還是搖頭。

錢蕓下意識地把目光飄向了墨書。

墨書走過來,用日語解釋:“小姐們在此聚會,不是集會?!?/p>

小隊長:“聚會和集會有什么區別?”

墨書:“聚會為了高興,集會僅是工作。我看她們在一起為了高興罷了。”

小隊長一時語塞,抓過桌上的小說,翻了幾下,暗喝一聲,帶著書和他的部下離去。

錢蕓站起來:“哎……”

子君攔住她:“算了,讓他拿走?!?/p>

秋泓:“莫名其妙,什么意思也不知道?!?/p>

林間:“租界當局太軟弱了,竟然同意日軍到租界巡查?!?/p>

子君:“太平洋戰爭爆發,上海會徹底淪陷,租界不再是‘治外法權’的‘孤島’了。”

秋泓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他媽的!我們淪陷了?!?/p>

徐曉虹:“我們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蹂躪我們的國土、我們的民族!”

子蘭走過來:“憤怒有什么用?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p>

她拿過桌上的杯子,將酒一飲而盡。

林間:“大庭廣眾的,不說這些。”

錢蕓沒有參加到這一通議論中去,她的目光在女友們晃動的身影間不斷地瞟向許墨書,是一種女性的打探,也可能在進入一種猜想。

墨書也回了一眼,好像沒有認出這位是火車上見過的錢蕓。

這兩位后來要纏纏繞繞的人都沒有想到,他們的頭兩次見面,幾乎是同一種方式,而且還似乎暗含著什么。

墨書回到原來的座位,遠遠的角落,安靜地喝咖啡看報,旁若無人的樣子。

大家又坐下來。那位看似潦倒但氣質不俗的中年男子吸引著她們的目光。

艾靈好奇地:“哎,你們猜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秋泓來了興趣:“讓我問問他……”

子蘭不屑地:“管他呢,有什么好問的。”

她說著點燃了香煙,被子君奪下,子蘭不滿地斜了姐姐一眼,收起打火機,扔進坤包。

秋泓嬉皮笑臉地過去招呼:“嗨,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墨書看了她們一眼,沒有興趣理會。

秋泓不滿地:“哼,怪人?!?/p>

墨書起身摸皮夾,翻遍皮夾僅有幾張小票,臉上顯出難為情來。

錢蕓時不時地看他一眼,墨書始終沒有注意她。

子君來到墨書身前:“對不起,自我介紹了,這里的老板,今天我請客?!?/p>

墨書不好意思地:“謝謝!下次補上?!?/p>

說完戴上帽子,欲走。

子蘭插了一句:“這位先生,日子不好過,為什么不去當翻譯?可以混口飯吃,喝咖啡的錢也有了?!?/p>

墨書沒有表情:“你說呢?”

子蘭被問住了。

錢蕓躲在林間身后。

墨書還是瞥了她一眼,往后甩過圍巾,走出門去。

秋泓狠狠地拍了子蘭一下:“愚蠢的問題,太沒水準了。”

子蘭皺起眉頭:“我想知道他在哪里高就嘛?!?/p>

艾靈:“你看他的樣子,能在哪里高就?”

徐曉虹:“就是?!?/p>


17.咖啡館外面

深夜。不知什么時候飄起了雪。

錢蕓從咖啡館里追出來,目光在街兩頭搜尋。

洋洋灑灑的飄雪中,有中年男子遠去的身影。

錢蕓看著他模糊的背影,似有茫然若失在眼中。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中年男子隱去的影像,讓她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像是很久以前讀過的某部小說的某個章節。

雪紛飛……

老年錢蕓的聲音也蒼蒼涼涼地飄來:第二次遇見墨書,我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會追出去多看他一眼。也許正是這一眼,讓我后來和這個男人的關系,發展到了“剪不斷,理還亂”的地步。


18.墨書家

晚上。門開了。墨書走進來,開亮燈。

這才看清,這是一間西洋式的房間,雖然小,又有點破,但很整潔。沙發、寫字臺、書柜、床……一切擺放合理,井井有條。墻上的油畫、壁爐和落地窗,顯出主人曾經的輝煌。

墨書脫下大衣,撣去衣上的雪花,掛到衣架上。

他哈哈手,拿過熱水瓶和杯子,想沏茶??蓢@水瓶和他兜里的皮夾一樣空空然,只滴出幾滴冷水。

沒有女人的男人,生活的窘迫由此可見一斑。

他鉆進冰冷的被窩,滅了燈,蜷起身子。

一窗雪,默默地下。

夜,很靜。

雪,很靜。

19.滬杭線

呼嘯而來的列車。

列車穿過廣袤的大地。


20.空蕩蕩的餐車內

車內坐著一位頭戴禮帽、鼻架墨鏡的男人。

面前的餐桌上擺著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男人默默地注視著圍棋,自己和自己對弈。

艾靈走過來。她是中英混血兒,看上去很美。她一步步走近來的姿影,因為健朗而更顯柔韌。

她坐到男人對面,坐下了才征求意見:“可以嗎?”

男人也即孔先生沒有抬頭,也沒有答理她。

艾靈未經許可動了一個白子:“賭五塊法幣?!?/p>

孔先生還是不抬頭,專心于面前的圍棋。有頃,默默地動了一個黑子。

艾靈沒有多想就動了一個白子。

孔先生也很爽快地動了一子。

艾靈想了想,又放下一子,目光也隨之一挑。

孔先生一頓,但落子干脆。

艾靈好像看到了希望,稍作思忖便又落下一子。

孔先生心中好像驚了一下,但僅僅是“好像”。他看著棋,久久地看著,就是不看對手。


21.車輪

滾動的車輪。

還是滾動的車輪。


22.列車餐車內

兩人還在下棋。

列車漸漸停了下來。

艾靈有點失望:“到站了,不分勝負?!?/p>

孔先生還是沉默如金,站起來,放下五塊法幣離去。

艾靈急忙起身:“哎,沒有輸贏,這錢我不能收。”

說時孔先生已下了車。

艾靈撲到窗口:“嗨,請聽我說?!?/p>

走在月臺上的孔先生停下來,側身站著,就是不抬頭。

艾靈:“知道嗎?我喜歡和你下棋?!?/p>

孔先生欲走又停。

艾靈:“北四川路有個街邊公園,那里有許多石刻的棋盤,每天都有許多人下棋,你可以到那里找我?!?/p>

孔先生一言不發離去。


23.人頭攢動的月臺

艾靈跳下車,看著孔先生離去的方向。

人群中,孔先生修長的身影若隱若現,他不再回頭。

艾靈看著手心里的五塊法幣,微微一笑,轉身款款離去,姿影的柔韌之處傳遞出一種樂感。

24.愛麗絲咖啡館內

艾靈把五塊法幣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秋泓叫起來:“哇,有錢啦?是賭來的吧?”

艾靈:“別說得這么難聽好不好?這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賺來的。今天喝咖啡我請客。”

子君:“行了,你們喝咖啡,我什么時候收過錢?”

秋泓:“下圍棋賭錢,虧你想得出來?!?/p>

子蘭:“能來錢就好,管他是賭還是騙?!?/p>

徐曉虹:“我們應該找點事做,正經賺錢?!?/p>

錢蕓合上手中的書:“錢,錢,錢,怎么總是談錢?”

秋泓:“你是富家女,當然不愁錢。哦,你姓錢?!?/p>

錢蕓:“你就喜歡開玩笑。你靠父母的遺產過日子,愁什么錢?”

子蘭:“黃浦輪船公司大股東,現在又是煤礦主,有這樣的父親,錢蕓肯定是我們中間最富有的人?!?/p>

徐曉虹:“錢蕓有開煤礦的父親,秋泓有遺產,子君子蘭姐妹有當國民黨軍隊參謀長的父親,艾靈是衛理公會牧師的女兒,我家是小業主,你們都比我強?!?/p>

秋泓:“強什么呀?國破山河碎,誰都強不到哪里去?!?/p>

這一下大家都不響了,彼此碰杯喝酒。

錢蕓的目光落到遠處的座位上。那是許墨書坐過的位子,現在空著沒有人坐。

空空的座位,所以也有了一些讓人可以遐想的空間。

秋泓猛地拍了她一下:“哎,想什么呢?”

嚇得錢蕓回過神來:“你想嚇死我呀!”

秋泓:“不是想男人吧?”

錢蕓:“無聊!”

艾靈:“哎,昨天我從南京回來,在火車上碰到一位圍棋高手,這兩天我要去北四川路的露天棋場等他,把下了一半的棋下完?!?/p>

子君:“別去北四川路下棋?!?/p>

艾靈:“為什么?”

子君:“我讓你別去你就別去。”

艾靈:“你就不能說明白些嗎?”


25.愛麗絲咖啡館一角

艾靈被子君拉到僻靜處。

子君一臉正色:“虹口不是日本人的租界,但是日本人聚居的地方。在北四川路露天棋場下棋的,大都是日本人,你何必去那種地方?”

艾靈:“只是下棋,又不是和日本人交朋友?!?/p>

子君:“那里不安全,聽我的話沒錯?!?/p>

艾靈:“下棋有什么不安全的?”

子君:“信不信由你?!?/p>

艾靈:“我不信?!?/p>

子君:“我這里的顧客什么人都有,聽到的事情比你要多得多。漢奸、日本特務,最近死的可不少?!?/p>

艾靈:“我既不是漢奸,更不是特務,怕什么?”

子君:“總之,你少往日本人多的地方去?!?/p>

艾靈聳聳肩:“不明白。”


26.小房間內

燈光十分暗淡??床磺逯車说哪槨?/p>

幾支手槍、沖鋒槍和一些彈匣嘩啦啦放到桌子上。

一個女人的聲音:“拿好武器后一個一個離開,這個地點我們以后不再用了。”

女人說話的聲音像子君。

屋子里的人都不說話,一個個拿了槍,裝上彈匣,藏進衣服,迅速離去。


27.上海街上

車水馬龍。

日本憲兵的巡邏車總是十分刺眼地穿越而過。


28.租界洋房門口

一位西裝革履、頭發光亮的胖男人走出豪宅。

一輛汽車疾駛而來。車窗內伸出幾支手槍和沖鋒槍,對著胖男人一陣猛掃。

胖男人倒在血泊中。

一雙腳踩在血泊中。

一塊白布蓋在胖男人身上。

白布上寫著:

斬奸狀

漢奸的下場

上??谷珍z奸隊

路人畏縮在街邊,膽怯地看著這一切。

汽車噴出一股藍煙,揚長而去。


29.虹口區街上

北四川路街邊公園里有許多日本人在下棋。

幾捆集束手榴彈從疾駛而來的汽車里扔出來,砸在公園里,炸開,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一時間,石桌、大樹、日本棋迷和作惡多端的浪人們轟然飛天。

那些黑色的和白色的棋子似雨點般落下來,噼里啪啦地撒在北四川路上。

除了雨點般的黑白棋子,還有殘肢血肉……

警笛四起……


30.上海街上

黃昏中的警車呼嘯而過。

槍聲和爆炸聲隱約可聞。


31.愛麗絲咖啡館內

艾靈從外面撲進來,左右掃視。

子君不知從哪里走出來:“是找我嗎?”

艾靈喘著粗氣:“聽說有人在北四川路扔炸彈。”

子君并不感到奇怪:“是嗎?”

艾靈:“這事你好像早就料到了?!?/p>

子君:“我料到了嗎?”

艾靈:“昨天你勸我別去那里下棋?!?/p>

子君:“說明我勸對了?!?/p>

艾靈:“不會是巧合吧?”

子君:“你想說什么?”

艾靈有點糊涂了:“哦,算了,我不知道……”

子君:“喝咖啡嗎?”

艾靈:“我還有事。”

轉身就出了門,多了點健朗,少了點柔韌。

子君輕輕一笑。


32.虹口區北四川路

不復存在的街邊公園。

殘石斷樹,零落棋子,滿目瘡痍。

但見孔先生坐在斷裂的石桌前,用手帕擦去石桌上的血跡。

艾靈匆匆趕來,坐在他對面。

兩人一言不發,開始落子布局。

下了一半,旁邊炸而未斷的大樹不早不晚恰在這時轟然倒下,不偏不倚砸在石桌上,攪亂了棋局。

孔先生一動不動地看著橫在兩人之間的大樹。

艾靈:“如果愿意,以后可到愛麗絲咖啡館對弈?!?/p>

孔先生十分吝嗇自己的語言,連再見都不說就走了。

艾靈望著這個男人的背影,興趣似乎不在琢磨棋譜之下。這個一心下棋的女孩,臉上看不出生活和父母雙雙死于非命給她帶來的悲傷和孤苦。她對孔先生的某些怪異,也只停留在一個會下棋的男人這一層意思上。

孔先生的背影已經走遠,很遠很遠了,他又突然站住,回過身來。

艾靈已經離開石桌。


33.教堂內

豎風琴渾厚的琴音在粗大的抱柱間回蕩。

艾靈和林間坐在中間一排位子上說著話。

艾靈:“你一定不愿意信教,我也不勉強你?!?/p>

林間:“我喜歡教堂的音樂,喜歡這里的建筑。也怪了,我喜歡聽老張唱戲,很中國的東西,也喜歡這樣的教堂,很外國的東西。奇怪吧?其實不奇怪,所以我還來這里看你,喜歡在這里聊天?!?/p>

艾靈:“我只喜歡這里,我的傳教士父親死了,可我還是愿意住在這里。”

林間:“最近你在忙什么?”

艾靈:“在子君的咖啡館聊天,找人下下棋。”

林間:“你不該再下棋了,尤其不該與日本人下棋?!?/p>

艾靈:“自從那件事情以后,我已經不再與日本人下棋了。”

林間:“日本棋手太認真了,與他們下棋你不會找到快樂?!?/p>

艾靈:“關于這件事情,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林間:“我不會說的?!?/p>

艾靈:“知道嗎?下棋于我,是對死去的母親最好的懷念。哦,母親生前除了愛下棋,還特愛聽你們家張先生唱戲,我都記得母親帶我去,怕我吵,讓我多吃一塊朱古力?!?/p>

林間:“我見過你母親,娟秀文靜?!?/p>

艾靈:“張先生兩三年不唱了吧,聽說還養了一把胡須?!?/p>

林間:“不愿意唱給小日本聽?!?/p>

艾靈:“我父母被炸死前就聽說過這件事,特別佩服張先生。”

林間:“我知道。你父親從英國來到中國,遇見你母親。她是中國的大家閨秀中,極少會說英語的新式女性之一,可惜他們過早地離開了人世。我發現,你母親所具有的基督教和中國傳統文化結合的某種‘忠孝節義’,你身上也有。你應該好好活下去,活著懷念你的父親和母親。我的意思是說,把你母親留給你的棋譜藏起來。”

艾靈:“我早就不看棋譜了?!?/p>


34.孔先生住處

榻榻米,移拉門,這是一間地道的日式房間。

柔和燈光下,孔先生身穿和服,一邊翻看賬簿,一邊指法熟練地打著算盤,間或停下來,用毛筆往賬簿上寫上幾筆。

墻上掛著一幅黑白照片。相片上的男子有點像孔先生,但肯定不是他。相片下點著三支香,擺著一盤布有子的圍棋。

孔先生打完算盤凝視相片,對著相片合掌默禱。

末了,他翻開棋譜,又從棋盤上拾起一顆子,目光在棋譜和棋盤間琢磨有頃,方才放下。

獨弈或者是對弈,在無聲中進行。

香煙裊裊……


35.愛麗絲咖啡館內

煙霧繚繞。座無虛席。

子君坐在安靜處看報。

穿著體面的尹鴻蓀來到面前:“可以嗎?”

子君移開報紙站起來:“請坐。”

尹鴻蓀:“程子君,程小姐?”

子君陌生地:“這位先生是?”

尹鴻蓀面露笑容:“在下尹鴻蓀,與令尊有一面之交。”

子君:“哦,是這樣。尹先生請坐?!?/p>

尹鴻蓀:“程小姐可以一起坐嗎?”

子君:“當然?!?/p>

兩人落座。

尹鴻蓀環顧著:“很不錯的咖啡館。”

子君:“以前沒來過嗎?”

尹鴻蓀:“來過,還是洋人開的時候。”

子君:“淞滬戰爭爆發后洋老板走了,我才接手?!?/p>

尹鴻蓀:“大小姐開店,不容易吧?”

子君:“不難,開門迎客,再簡單不過的生意?!?/p>

尹鴻蓀笑笑:“自食其力,不是每個大小姐都能做的。”

子君:“尹先生是怎么認識我父親的?”

尹鴻蓀:“先前在報館做過記者,到部隊采訪過令尊?!?/p>

子君:“已經很久沒有父親的消息了?!?/p>

尹鴻蓀:“我倒是知道一點,令尊的部隊和日本人打得很兇,是國民黨軍隊中最能打的部隊?!?/p>

子君:“尹先生過獎了?!?/p>

尹鴻蓀:“這不是恭維?!?/p>

子君:“尹先生對時局怎么看?”

尹鴻蓀:“國民黨軍隊后撤乃戰略考慮,不會一直退下去的?!?/p>

子君:“日軍攻勢很猛,陪都重慶不知守不守得住?!?/p>

尹鴻蓀:“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正在部署南昌會戰,相信定會予以日軍沉重打擊?!?/p>


36.冷僻小街

墨書夾著一個長條畫盒,沿著高墻墻根走來。

能望見的小街街口,日本兵的大皮靴發出一些怪響。

墨書一臉憂色。


37.愛麗絲咖啡館內

子君:“尹先生現在哪里高就?”

尹鴻蓀:“已經不做記者,自己開了家小公司?!?/p>

子君:“做什么買賣?”

尹鴻蓀:“做古玩、字畫呀,瓷器什么的?!?/p>

子君:“盛世收古玩,亂世藏金銀。世道這么亂,還有人玩這些嗎?”

尹鴻蓀:“正因為沒有人玩,古董才不值錢,不值錢才可以低價收購。等打完了仗,古董的價錢就會往上升,這是長線投資,做的是長遠打算?!?/p>

子君:“尹先生深謀遠慮?!?/p>

尹鴻蓀:“深謀遠慮不敢當。家父原是滬上小有名氣的收藏家,跑得轉多個碼頭,從小耳濡目染,不學而能,轉行做古玩,也算是順風順水的生意。”

子君:“要是仗不停地打下去,尹先生的古董豈不是越收越多?”

尹鴻蓀:“收藏古董,在于一個‘藏’字,藏得多,藏得久,才有利可圖,才會所獲頗豐?!?/p>

子君:“看來尹先生已然此道上的行家里手?!?/p>

尹鴻蓀:“程小姐過獎,鴻蓀慚愧。”

子君:“尹先生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開店?”

尹鴻蓀:“聽朋友說的,說這里的咖啡館轉賣給了中國人,老板是一位非常漂亮的程姓小姐,曾是約翰的?;?,還有這里的咖啡好,生意也好。早就知道約翰中學的?;ㄊ浅虒④姷呐畠?,不知怎么我就想到了你,所以慕名而來,看個究竟?!?/p>

子君:“尹先生不愧是做記者出身的,消息靈通,思維敏捷?!?/p>

尹鴻蓀:“程小姐現在更是氣質高雅,雍容有度,上海也不多見?!?/p>

子君不好意思地笑笑:“尹先生一表人才,舉止優雅,紳士風度?!?/p>

尹鴻蓀:“今晚能和程小姐一起喝咖啡,不勝榮幸?!?/p>

子君:“哪里的話?!?/p>

尹鴻蓀摸出一張鈔票放到桌子上:“我該走了。謝謝愛麗絲的美味咖啡!”

子君:“不客氣,歡迎再來?!?/p>

尹鴻蓀站起來:“很高興認識你?!?/p>

子君跟著站起:“我也是?!?/p>

尹鴻蓀轉身離去。

子君:“尹先生。”

尹鴻蓀停下來,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子君輕聲地:“沒有人知道我是國民黨將領的女兒。”

尹鴻蓀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p>

子君滿意地一笑。

尹鴻蓀走出門去。

子君若有所思……


38.當鋪柜臺前

墨書在柜臺外面打開畫盒,向里遞進一幅畫:“當了。”

掌柜接過畫,與伙計一起展開,看畢:“這畫當不了幾個錢?!?/p>

墨書:“宋人的畫,名家的東西?!?/p>

掌柜:“這年月過日子都難,誰還要這個?”

墨書:“說個價吧?!?/p>


39.愛麗絲咖啡館

晚上。掌聲和笑聲一起爆發。

但見錢蕓、秋泓、艾靈、徐曉虹、子君和子蘭姐妹,還有戲曲家的夫人林間聚在一起,大家開心地鼓著掌。

秋泓:“簽名售書很成功,書很暢銷,再版不成問題。”

林間:“姐妹們,讓我們祝賀她!為她干杯!”

大家起哄:“干!干!”

錢蕓:“謝謝大家!”

彼此碰杯喝酒。

子君:“讓我們的女翻譯家說幾句吧?!?/p>

子蘭:“對啊,錢蕓說幾句?!?/p>

錢蕓:“不行,我說不好?!?/p>

秋泓佯怒地掐了她一把:“怎么黏糊起來了?快說!”

錢蕓:“我是寫著玩的,水平有限,獻丑了,以后努力?!?/p>

秋泓不滿地:“完啦?聽起來像中學生水平嘛?!?/p>

錢蕓又接下去:“這次來上海,認識很多新朋友,這是最高興的事。想來以后在座的姐妹會給我更多的寫作素材、生活樂趣。我留學歸來,還沒有一下子和這么多的姐妹在一起,我很溫暖,真的,謝謝大家?!?/p>

一邊還向大家鞠了一躬。

姐妹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秋泓突然神經兮兮地跳起來:“哎,我有個建議,很不錯的建議,各位想不想聽?”

錢蕓:“什么建議?”

子君:“快說出來?!?/p>

秋泓:“我們幾個聚在一起不容易,玩得很開心,也是一種緣分,我們能否結成一個小小的聯盟,相互照應、相互幫助?”

艾靈:“好啊,我贊成?!?/p>

徐曉虹:“我舉雙手贊成!”

秋泓:“哎,你們幾位?”

子君:“主意不錯。”

錢蕓:“我當然贊成?!?/p>

子蘭:“這還要說嗎?”

林間:“這再好不過了?!?/p>

秋泓興奮得跳起來:“好,就這么說定了,鼓掌通過!”

大家高興地鼓掌。

子君:“還有,你們數一數在座的有幾位。”

艾靈:“什么意思?”

子君:“你先數一數。”

徐曉虹數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位?!?/p>

子君:“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秋泓:“先別說,讓我想想?!?/p>

子蘭:“姐,你就說了吧?!?/p>

林間:“我猜了個八九。”

錢蕓:“明白了?!?/p>

子君:“那你說?!?/p>

錢蕓:“七仙女,對吧?”

秋泓:“好,不對也算對?!?/p>

艾靈:“到底是不是?”

子君:“正是這個意思?!?/p>

秋泓:“哇!太好了。七仙女,從今往后我們就是‘七仙女’?!?/p>

子蘭:“人間的‘七仙女’?!?/p>

林間:“來,為‘七仙女’干杯!”

大家高呼著干杯。

子君:“我也有個建議。”

秋泓:“快說吧?!?/p>

子君:“‘七仙女’中,林間姐的年齡最長,生活閱歷也比我們六位深,我們是不是應該尊她為大姐?”

大家一致贊同。

林間:“就叫我林間姐吧。”

秋泓:“今晚太有意義了。來,我們再喝!”

又是一陣碰杯聲和歡呼聲。


40.日本文化官辦公室

井上看著一張張照片,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照片上都是遭到炮火破壞后拍攝下來的中國古跡。

五十歲的井上看完照片,拎起桌上的電話:“部長先生嗎?我是文化顧問井上。照片我看了,戰爭對中國古跡的破壞非常嚴重,對此我深表歉意,也深感憂慮。要知道,我熱愛中國文化,非常愿意為保護中國文化遺產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否則的話,必將遭到文明世界的強烈譴責,我日本國倡導的‘東亞新秩序’,也將成為不可信的空話。我會把上述情況報告給我的政府,讓政府命令駐華軍隊對中國古跡手下留情。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好。謝謝!”

井上放下電話,除下眼鏡,靠到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邊上有個穿西服的男人和一個日本軍官,他們彎下腰:“井上先生?!?/p>

井上:“你們來了,我看你們再去勸勸張先生,藝術家不能上灶臺,應該上舞臺。哦,要十分規矩、尊敬,不要胡來,更不得動武。不能給上海的民眾留下我們日本人不懂中國戲劇的印象?!?/p>

憲兵小隊長出現在門口:“報告!”

井上抬起頭來:“請進?!?/p>

他同時做了個手勢,讓邊上的兩人退了出去。

憲兵小隊長來到桌前:“憲兵隊從愛麗絲咖啡館搜來一本翻譯小說,已經讓興亞會吉田會長過目,會長讓我送井上先生審定。”

井上不明白地:“為什么要給我看?”

憲兵小隊長:“井上先生負責顧問上海的文化事務。這本書翻譯自西方的小說,可能有對‘東亞新秩序’含沙射影的內容。吉田會長的意思,請井上先生審閱,決定是否應該查禁。”

井上:“放下吧。一本翻譯小說,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p>

憲兵小隊長:“是!”


41.愛麗絲咖啡館內

子君和徐曉虹坐下來。

子君:“你真的要走?”

徐曉虹:“是的,我想好了,我要投入到抗日的烽火中去?!?/p>

子君:“知道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嗎?”

徐曉虹:“知道。不抗日,寧可死。我不能在上海茍且偷生。人,無論是生還是死,都要有意義。”

子君:“留在上海的,也不都是茍且偷生?!?/p>

徐曉虹:“我不是說你。”

子君:“我知道?!?/p>

徐曉虹:“你贊成我的想法嗎?”

子君:“國家危亡,巾幗不讓須眉,我贊賞你的勇氣。你有沒有想過,留在上海同樣可以實現你的報國之志?同樣可以有所作為?”

徐曉虹:“上海不是與敵人血拼的沙場。我想去延安,那里是許多革命青年向往的地方。我要去那里,拋頭顱,灑熱血!”

子君提醒她:“延安沒有日本鬼子,去那里抗什么日?”

徐曉虹:“我對延安著了迷,去那里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子君:“抗日不是為浪漫?!?/p>

徐曉虹:“革命本身就是一種浪漫,我從來都認為,沒有浪漫的人就沒有理想,你不這么認為嗎?”

子君:“有浪漫,更有刀光劍影、血肉橫飛?!?/p>

徐曉虹:“這些我有思想準備?!?/p>

子君:“希望你活著回來?!?/p>

徐曉虹笑笑:“那當然。我會想你們的,想著‘七仙女’中的其他六位?!?/p>

子君:“祝你一路順風!”

徐曉虹站起來:“再見!”

徐曉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子君坐下來,想著什么……


42.墨書家

陽光從窗外射進來。

窗前的書桌上堆滿了書,墨書伏案書寫。

傳來敲門聲。墨書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位長相齊整、身材豐滿的少婦,雖然漂亮,還是能夠看出是生活在水鄉小鎮上的人。但見她手中挽著一只籃子,里面擺著紙包和不少雞蛋。雞蛋是埋在礱糠里的,每只露出一小半。

墨書眼睛一亮:“水蓮阿妹!”

水蓮阿妹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墨書大哥,我來看你?!?/p>

墨書高興地:“快進來?!?/p>

水蓮阿妹走進屋里。

墨書:“什么時候進的城?”

水蓮阿妹:“一大早就從鄉下出來了,拿些鄉下的土產給你?!?/p>

墨書:“鄉下的日子也不好過,你們還想著我?!?/p>

水蓮阿妹放下籃子,拿出土產往桌上放:“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茶葉呀、年糕呀、雞蛋什么的,吃完了我再送些來?!?/p>

墨書端過茶來:“喝茶。”

水蓮阿妹接過茶,坐下:“不在北平做事了?”

墨書:“失業了,早不做了?;厣虾W鲇薰??!?/p>

水蓮阿妹:“你這么有才,在上海不愁找不到事做?!?/p>

墨書:“妖里妖氣的維新政府,感覺不好,寧可在家。”

水蓮阿妹:“那你靠什么過日子?”

墨書故作輕松地一笑:“有些家底,日子不用愁?!?/p>

水蓮阿妹:“日子不好過,和我們說一聲?!?/p>

墨書:“現在還不至于?!?/p>

水蓮阿妹看到沙發上扔著好幾件臟衣服,就起身拿在手里:“這些都是要洗的吧?我幫你洗了?!?/p>

墨書欲阻止:“不用的,我自己能洗?!?/p>

水蓮阿妹:“讀書人,哪有我洗得干凈?!?/p>


43.墨書房間外面的小陽臺上

水蓮阿妹坐在矮凳上搓衣服。

水蓮阿妹:“你父母的墳,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成一個大坑,骨頭都炸飛了。你表哥讓我問你,要不要在原來的墳基上修一座空墳?”

墨書苦苦一笑:“活人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過,哪里還顧得到死人。修墳的事,不如以后再說吧。”

水蓮阿妹停下來嘆了口氣:“唉,這世道,活著難,死了也不安?!?/p>

墨書的臉上愁云密布:“這年月,過到哪里是哪里。”

水蓮阿妹又低頭洗衣。

老年錢蕓的聲音慢慢出現:這個叫水蓮阿妹的女人,我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她也曾和墨書一起生生死死。墨書的一生中有過這樣的女人,我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替他感到安慰的。這個叫水蓮阿妹的好女子啊,曾經讓我好生妒意,她后來的命運又讓我陡生敬佩。真的,一輩子的敬佩。


44.林間家的院子

錢蕓和秋泓走進門口,便被眼前的景象驚住。

院子兩側站著十來個日本兵,在井上辦公室見過的穿著西服留著八字須的男人,正和林間攙扶著的她的丈夫老張在說著什么。

只見老張動著嘴唇,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有心唱戲也無音啊,抱歉,抱歉。”

西服男人:“這一次來的是大日本帝國駐華的文化總顧問、漢學專家,人家是對你崇拜啊,別不識抬舉?!?/p>

西服男人想朝老張抽耳光似的揮起手,邊上的日本軍官止住了他,還特地朝老張敬了禮,然后帶著日本兵離去。

老張沙啞的嗓音還在:“抱歉抱歉?!?/p>

西服男人離開門口時看見了錢蕓、秋泓,想說什么,錢蕓、秋泓已顧自走了進去。西服男人想想無趣,閃出院外。


45.林間家客廳

老張正彎腰從喉嚨里挖出一個毛茸茸的小球出來,清了清嗓子,來了個京戲回腔:嗬——嗬哈哈哈!

正端茶過來的林間望望門外,也忍不住笑了。

錢蕓和秋泓對視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突然間爆發出舒暢的大笑。

美麗女人的笑容,多少帶來一點溫暖。


46.秋泓家

錢蕓收住了笑:“嘿,這個張先生真是練出了一個好嗓音,我看叫抵日音。嗬嗬!”

她們已經回到了家里,不大不小的房間,有不算差的家具。

秋泓用熨斗熨衣服:“我已見過一回,好有趣。林間姐自己也是大戶人家出身,也是崇拜老張,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興趣愛好,專事照顧老張。不說了,錢蕓,你不能再遲幾天回東北嗎?”

錢蕓:“來上海不少天了,該回去了?!?/p>

秋泓:“東北有什么好,冷死了。你的家也冷,干脆來上海吧。”

錢蕓一笑:“我媽怎么辦?”


47.上海街上

街上顯得有點沉悶和冷寂。

但是走在一起的錢蕓和秋泓,卻步履生風,烏發飄動。

秋泓:“你走了,我怎么辦?”

錢蕓:“什么怎么辦?你又不是三歲小孩?!?/p>

秋泓:“徐曉虹走了,你也要走,你讓我找誰玩?”

錢蕓:“找艾靈,找子君,找子蘭,隨便你找誰玩。有什么心事,可以找林間姐,找她那個有趣的張先生聊聊。”

秋泓:“說話別這么冷冰冰嘛,聽上去好像一點感情都沒有。”

錢蕓:“你我是夫妻呀?肉麻!”


48.愛麗絲咖啡館內

錢蕓和秋泓面對面坐著。

秋泓:“你我是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夫妻勝似夫妻。”

錢蕓斜了她一眼,露出笑來:“我看你是嫌孤獨,想找男人了?!?/p>

秋泓:“我把你當男人?!?/p>

錢蕓:“別來這一套?!?/p>

秋泓:“擺架子呀?我還不一定看得上你呢?!?/p>

錢蕓撲過去摸她的胳肢窩:“到底看不看得上,你說……你說!”

秋泓躲閃著咯咯地笑。

秋泓停下了笑:“……那,好吧,是要找男人了,否則,情何以堪?”

錢蕓:“什么,情何以堪?哈哈,你這個情種!”

突然從門外擁進五六位記者,徑直來到兩人面前。

男記者:“請問誰是錢小姐?”

錢蕓和秋泓停下來,懵懂地望著這幾位不速之客。

秋泓:“什么事?”

男記者:“我們想采訪你,你的小說……”

話音未落,其他的記者舉起照相機,對著她就是一陣亂拍。

秋泓急了:“哎,哎,瞎拍什么呀?我不是錢小姐,她是……”

記者們掉轉相機,對著尚未回過神來的錢蕓又是一陣亂拍。

鎂光燈照得錢蕓用手來遮擋……


49.上海街上

車水馬龍中有兩輛黃包車載著錢蕓和秋泓。錢蕓的腳邊放著旅行箱,去火車站回東北的樣子。

走在街邊的許墨書映入錢蕓的視線。

許墨書獨自走著、走著,他走得沉穩,像路邊一個移動著的影子。那種中年男子的深厚修養在步履中一步步飄灑。

錢蕓的身子也移動著,她就這樣在車上一直側身看著。

老年錢蕓記憶中的聲音:離開上海那天,我又在人海中看到他,這個會說日語的男人,這個窮困潦倒的男人,這個有著學問和知識魅力的男人,這個后來和我的生活休戚相關的男人……

定格。

〔第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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