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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1.漓江

拂曉。天邊抹一絲青色,有幾片薄云。

風,一層一層地,時重時輕,不厭其煩地磨蹭著這個寂靜、冷清的早晨。

大片的竹林卻被攪動起來。

墨綠墨綠的竹林間有一片青白色的衣衫擦過,這是玉卿。

這是逃跑中的玉卿。

薄薄的衣衫刷刷地閃過。

玉卿從竹林里閃出,向遠處跑去。


2.江邊

拂曉。江邊停著一條船。

玉卿喘著粗氣逃到江邊,解開纜繩,跳上船去。

慶生冷不防從船里站起來:“別怕,少奶奶。我是慶生。”

玉卿:“慶生?什么慶生?我不認識你。”

慶生:“我是柳家祥順綢莊的襄理,是昨天代少爺和你拜天地的人。”

玉卿:“原來是你?”

慶生:“是……是的。”

玉卿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慶生站在那里不還手,也不說話。

玉卿:“滾開!下船去!”

慶生:“太太怕你逃走,讓我一整夜睡在這里。”

玉卿:“我當然是要逃的,你別阻攔我。”

慶生:“少奶奶……”

玉卿暴喝:“別叫我少奶奶!我根本就不是柳家少奶奶!你快下船讓我走。”

慶生:“不,我不能……不能放少奶奶走。”

玉卿從包袱里拿出剪刀威脅他:“你到底下不下船?”

慶生后退一步:“少奶奶別這樣,請聽我說。少奶奶昨日嫁到柳家,已為人妻,已為人媳,理應生是柳家人,死是柳家鬼。你這一走,柳家顏面何在?又如何向外人交代?少奶奶的家人也同樣不好向外人解釋啊。”

玉卿舉起剪刀:“少廢話!你到底讓不讓我走?”

慶生:“少奶奶可以用剪刀扎我,但我不能,也不敢放少奶奶走。”

玉卿沖上前來,高舉剪刀:“你到底讓不讓?不讓我真的要扎下來了!”

慶生驚恐地看著她,但就是不讓她走。

玉卿拿剪刀的手顫抖著,舉在空中扎不下去。

就在這時,兩名男仆像天兵天將似的跳上船來,奪下她手中的剪刀,架著她跳到岸上。玉卿掙扎著,男仆一左一右,費勁地挾持她。


3.柳家新房

披衣下床的其昌朝四周看看,又向床后角落處瞧瞧,許是在確認什么。

其昌小聲地喚了幾下:“玉卿,玉卿!”

他肯定確認了,突然興奮地撲到窗前,推開窗戶,望著一些被晨光勾勒出來的青磚屋頂,一陣驚悸,繼又大笑起來。

其昌:“走了?哈哈!她走了!走得好啊!”

這一陣陣咆哮,讓柳家都震動了。


4.江邊

一群急匆匆的人影晃在霧蒙蒙的石灘上。

玉卿掙扎著想重新奔回小船上,顯然不可能了,她失望地抬起頭。

柳母在幾盞燈籠的照明下來到江邊:“放開她!”

兩名男仆放開玉卿,后者靜下來目光炯散地望著她。

柳母走近來,為玉卿整了整衣領……

玉卿讓開她的手:“別碰我!”

柳母定了定神才開口:“玉卿,我的好媳婦……”

玉卿:“我不是你媳婦。”

柳母并不生氣,反倒微微一笑:“從昨天起,你就是柳家的媳婦了。婚姻大事,決非兒戲。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點道理,你這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應該懂的。現在事情都辦成這樣了,我想你不會存心要我們柳家好看吧?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其昌當然不可能十全十美,我對他也是恨鐵不成鋼啊。乖媳婦,好媳婦,千萬不要鬧出笑話來,快跟我回去吧。”

玉卿:“我問你,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柳母:“這正是我想告訴你的。自從其昌的父親死后,這孩子的身體就不好了,性格就變了,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聽了媒婆的話,讓人代替其昌辦婚事的。我知道這樣做不好,心里盤算著一定要向你好好道出原委,表個歉意。玉卿,媽現在就向你道不是,求你原諒媽,也可憐可憐媽,給媽這張老臉一點面子,做我們柳家的媳婦好嗎?再說了,女人家,都嫁了人了,還能怎樣呢?唉,女人家啊!”

她聲音嘶啞,像是說到自己痛處似的,淚下數行,摸出手絹抹眼淚。

玉卿聽了這番聲情并茂的說辭,一時竟沒了主意。

柳母:“其昌是個好孩子哪,媽不騙你,媽也是個女人,媽也懂得女人都想嫁個好男人,其昌和代替他上你家去的宗義在學校時是一對名列前茅的學子,他要是身體好,也會在外面創下一片大業的。玉卿,其昌會好起來的。”

玉卿似有所悟,似有所動。

柳母:“玉卿,跟媽回家吧!”

慶生:“少奶奶,請回吧!”

玉卿眼中噙滿了淚水……


5.新房內

新房門窗緊閉,雖有陽光從窗外射進來,還是有點暗。

玉卿和其昌端坐在紅木百靈臺兩旁,長時間緘默無言。

結果還是其昌先開口:“你……怎么又回來了?”

玉卿不語。

其昌自言自語:“是啊,昨天嫁到夫家,今天逃回娘家,是要貽笑大方的。你要是覺得不便回去,就在這里住下吧,我們柳家不可能讓你稱心如意,但吃穿還是不用愁的。”

玉卿還是不語。

其昌:“不過,如今的柳家,氣數已經差不多了。柳家的風光和名聲在外,全賴柳家先祖在桂林城里擁有多家當鋪和錢莊,但到我這一代,已是家道中落,風光不再,僅靠外面的綢緞店和鄉下的幾畝薄地支撐門面。柳家江河日下的景況,全因我這個敗家子染上了煙癮。”

玉卿終于開了口:“不能把煙戒了嗎?”

其昌:“戒了?嘿嘿,哪有這么容易,再說我也不想戒。”

玉卿:“看你弱不禁風的樣子,再吸下去,會把命送掉的。”

其昌:“送掉就送掉吧,我無所謂。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尤其像我這樣的人,其實早就該到陰曹地府去了。”

玉卿:“你為何這么悲觀?這么厭世?這么不珍惜自己?”

“為什么?哈哈哈哈!”其昌站起來,“是啊,為什么?你問我,我問誰?恐怕沒人說得清楚。反正我就這么過來了,何必什么事情都要弄得一清二楚?”

玉卿抹干淚,倏地站起,顯出她倔強的性格:“不行,既然你是我丈夫,就不可以再這樣渾渾噩噩過日子。我要你把煙戒了,非戒不可。”

她擺出少奶奶的氣勢,將緊閉的門窗乒乒乓乓開了個暢,讓三竿高的陽光將屋內照了個通體明亮。

外面樓道里的下人都拿莫名的眼光看過來。

其昌被她的潑辣勁驚呆了,怔怔地望著她。

玉卿向他伸出手來:“你的煙槍呢?給我。”

這無疑觸動了其昌的神經,越發瞪大了眼睛:“什么?把煙槍交給你?你知道煙槍是什么嗎?那是我柳其昌的命!難道你想要了我的命嗎?難道你還沒有做全一天的媳婦,就想取了丈夫的命嗎?”

玉卿又火起來:“真要取你命的,是你的那把煙槍,不是我。你若不把煙槍交出來,就別想碰我。”

其昌:“我本來就沒想碰你。”

玉卿:“好,記住你自己說的話。”

新婚夫婦第一天就吵開了,這讓站在外面樓道里的柳母、慶生、孫伯及男女仆傭,一個個聽得面色蠟黃。

6.桂林街上

店鋪排列,房屋毗連。

街市,已經開始一天的忙碌。

隨著嘀嘀的喇叭聲,孫嘉淦駕著他的黑色福特小汽車駛過街面。


7.漓江

船上“紫云班”的旗幟在風中輕輕擺動。

金燕飛、師姐露凝香、班主和如意珠等藝人簇擁在船頭,向越來越近的桂林翹首張望。

如意珠高興地直拍手:“哎呀,到了,到了,我們又到桂林了!”

金燕飛:“爸,上次我們在桂林義演,名聲大得很呢!”

班主:“正因為名聲大,才有人請我們來嘛。但愿這次能和上次一樣,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師姐:“紫云班走到哪紅到哪,師傅只管放心。”

班主:“有你這樣的名伶在,我還能不放心嗎?”

師姐撒嬌地:“師傅又要拿我尋開心了。”

金燕飛:“爸,這次我們還義演嗎?”

班主:“抗日救國,匹夫有責。我們藝人雖是九流之輩,也要盡微薄之力,義演自然是少不了的。”


8.漓江邊

車輪徐徐滾動,到水邊停下。

下得車來的孫嘉淦用雙手壓壓本來就很光滑的頭發,朝江心看去。

紫云班的船正向江邊靠來。

孫嘉淦朝船上的人揮揮手。

船頭砰的一聲撞向石灘,擱淺在岸邊。

班主跳下船,來到孫嘉淦面前,打著拱:“敢問這位公子,可是運通公司的孫經理?”

孫嘉淦抱拳還禮:“在下孫嘉淦,在此恭候紫云班及金班主。一路辛苦!”

班主:“多謝孫經理促成紫云班到桂林唱戲!”

孫嘉淦:“金班主言重了。我是戲迷,能把紫云班請來桂林,實在是榮幸得很。”

班主:“孫經理太客氣了。”

孫嘉淦:“你的全班人馬都來了吧?”

“那是,那是。哦,我給你介紹……”班主拉過師姐,“這是我們紫云班的頭牌旦角露凝香。”

師姐向孫嘉淦鞠了一躬:“孫經理好!”

孫嘉淦:“你好!在南寧,曾聽你唱過一回戲。上次紫云班來桂林義演,我可足足站了三個鐘頭喲。”

師姐:“如此,便在孫經理面前獻丑了。”

孫嘉淦:“正是因為聽過你的戲,我才忘不了紫云班。”

師姐:“孫經理過獎了。”

說話時,兩個人的眼睛中有一種異樣的神情閃過。

在旁的金燕飛與如意珠耳語著什么,后者聽了哧哧直笑。

這兩人的交頭接耳,引起了孫嘉淦的注意。

班主:“這是我女兒金燕飛和她的師妹如意珠,她們三人是師姐妹。”

金燕飛和如意珠向孫嘉淦鞠躬:“孫經理好!”

孫嘉淦:“歡迎你們來桂林!”

說時目光與金燕飛倏忽一碰。

但很快地,孫嘉淦的視線又回到衣著光鮮的師姐身上,兩人的眉目間似有某種東西在傳遞。


9.柳母房間

掌燈時分。其昌低頭坐在母親對面。

柳母:“你都看見了,這么好的媳婦,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段有身段,到哪里找去?依我的經驗看來,你媳婦前胸高聳,腹部微隆,臀尖外突,大腿深圓。這樣的身形,說不上風吹楊柳腰,卻是多產的架勢。你要聽她的話,把煙戒了,與她好好做夫妻,過日子。”

其昌低頭不語。

柳母:“我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其昌:“聽見了,但我做不到。”

柳母:“做不到也要做。現在你是成了家的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了,這點道理你應該懂。”

其昌站起來:“結婚、成家、生孩子、傳宗接代、光宗耀祖,所有這一切在我看來都是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鎖,本非我愿,我怎么有興趣去做?”

柳母也站起來:“為什么不能做?這樣做究竟有多難?人人都是這樣過來的,你為什么非要與眾不同?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倒是給我說出來,你說呀!”

其昌:“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要逼我。”

柳母:“你口口聲聲說不要逼你,我究竟逼你什么了?我讓你結婚是逼你嗎?我讓你們好好做夫妻也是逼你嗎?如果這樣就算逼你,天下哪個父母不是這樣逼孩子的?”

其昌:“天下的孩子不盡相同,天下的父母也各種各樣,不見得都像媽這樣逼孩子的。”

柳母:“那你倒是說清楚,是你這個做兒子的與天下的兒子不同,還是我這個做媽的與天下的媽不同?”

其昌緘默了。

柳母:“你倒是說呀?”

其昌:“是我不同,這還不夠嗎?”

柳母:“這不是你的心里話。”

其昌:“你說不是就不是。”

柳母:“那你的心里話是什么?說給我聽聽。”

其昌的面部肌肉猛地一跳:“總有那么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說完掉頭離去。

柳母:“你給我回來!”

走到門口的其昌稍作停頓,一腳跨出門去。

柳母鐵青著臉,用發抖的手抽出一根紙煙,洋火點了幾次都沒有點著,氣得把煙折成兩截,扔到地上。


10.藺家書房

英嬋看著新娘玉卿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都披著紅蓋頭。

英嬋:“這些照片你什么時候送到柳家去?”

藺宗義在一旁裁切照片:“明后天吧,你去不去?”

英嬋:“不知新娘是哭是笑,我不大敢去,還是你一個人去吧。”

藺宗義:“看你說的,沒這么嚴重吧?”

英嬋笑笑:“但愿新娘看到你,能笑臉相迎。”

藺宗義也笑:“讓你這么一說,我都不敢去了。”


11.柳家綢莊

店外的小街上行人和黃包車絡繹不絕。

慶生和伙計將一匹匹綢緞放到架子上。

伙計:“哎,慶生,拜天地的感覺好不好?”

慶生:“好什么?這是代人受過,少奶奶都恨死我了。”

伙計:“既然和少奶奶拜了堂,少奶奶就該是你的,可你呢,好處沒有,反倒招惹少奶奶恨你,這堂拜得是不是有點冤?”

慶生:“冤又怎么樣?誰讓我是下人。”

伙計:“讓你代少爺拜堂,說明太太器重你。”

慶生:“行了,行了,想笑話我是不是?好好干活。”

伙計嘻嘻地笑:“我不是忙著嗎?”


12.柳家過道

玉卿與慶生迎面相遇。

慶生停下來,側身讓路:“少奶奶。”

玉卿從他面前走過,就像沒有看見他。

慶生黃著臉,無趣地離去。


13.柳家客廳

掌燈時分。柳母在座,孫伯站在旁邊指點賬本。

孫伯:“這次婚禮的賬目都列在上面了,前面寫著收受禮金的清單,后面幾頁是辦家具、服裝、彩禮和酒宴的開銷明細。”

柳母看著:“收支抵得過嗎?”

孫伯:“支出多一些,主要是彩禮送得重了點。”

柳母:“媒人的酬金有沒有算在里邊?”

孫伯:“算了。”

柳母:“沒花什么冤枉錢吧?”

孫伯:“沒有。這二十桌酒席要是按當初的想法辦在外面酒樓的話,氣派是大了,但要依照政府的稅法交百分之十五的筵席稅,就得多一筆開銷,那才叫冤枉錢。”

柳母:“是啊,柳家今非昔比,錢一定要算計著用才行。”

孫伯:“請太太放心,我會把家里的事辦好的。”

柳母站起來:“柳家有你料理,我放心著呢。”

孫伯:“太太治家有方,我從旁學會不少。哦,太太走好。”

他拿起油燈,為柳母照明,兩人向后面走去。


14.新房

晚上。夜深人靜。

床上的玉卿和其昌。

他們一個人一個被筒,各做各的夢。


15.柳母房間

柳母往窗口走:“玉卿,你過來。”

玉卿跟著婆婆來到窗戶邊,默默站在她面前。

柳母用她的兩根蘭花指捏著一顆綠寶石,舉在陽光下觀照:“玉卿你看,站近了看。”

隨著玉卿的視線看去,寶石在陽光的映襯下,透著晶瑩剔透的色澤。

柳母:“這是祖母綠,是很稀罕貴重的寶石,尤其像這么大的,可以說桂林城里也就是這一顆。來,你拿著吧,以后就歸你了。”

她把祖母綠裝進盒子,蓋上,拉過玉卿的手。

玉卿把手縮回來:“這么貴重的東西,還是媽自己留著。”

柳母:“媽留著做什么?這是媽早就打算好了,要留給兒媳婦的。媽老了,總有一天要離開你們的。柳家就其昌一個獨子,將來柳家的一切,都是你和其昌兩個人的。你想想,偌大的柳家都是你們的,媽還留著這顆寶石做什么?來,拿著吧。”

她把盒子交到玉卿手中。

玉卿:“謝謝媽!”

柳母露出了笑容:“玉卿,你來柳家沒幾天,媽已經看出來了,你是那種柔中帶剛的女子。這樣的性格,多少有點與我相像,所以媽很喜歡。我想過了,對付像其昌這樣的犟脾氣,沒有你這樣的魄力和氣度,怕是不行的。所以,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玉卿:“我哪有這么大的本事。”

柳母:“玉卿,你長得很迷人,可以迷住任何一個男人。其昌盡管不想結婚,但我看出來他也是喜歡你的,所以你不要不理他,要想辦法讓他迷戀你的身子,沉迷于柔草蜜花,淡忘煙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玉卿:“我明白。”

柳母:“不要不好意思,要多讓其昌看看你的身子,他會動心的。只要他動了心,你就能牽著他的鼻子走。”

玉卿聽著,面孔緋紅。


16.新房

晚上。月光穿過花窗,又透進帳幔。但見床上的玉卿千種風情,萬種醉態,令其昌神蕩魂搖,不能自已……

忽然,其昌翻了個身背對她:“不,不,不行,不可以。”

玉卿撲到他身上:“其昌你怎么了?什么不行?不是好好的嗎?為什么放開我?”

其昌蜷著身子:“不行,我不能這樣,你別多問。”

玉卿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感到很委屈。


17.藺家書房

一幅放得很大的玉卿的照片掛在墻上。

紅蓋頭下的新娘子顯得有點神秘兮兮和引人入勝。

藺宗義遠遠地看著,欣賞著自己的得意之作。


18.柳家廢墟殘樓

殘樓上傳來銅號的聲音。

玉卿從后門出來,望著小樓,納悶地聽著。

孫伯來到玉卿身邊:“少奶奶怎么到后花園里來了?”

玉卿:“這里不能來嗎?”

孫伯:“不是不能來,實在是這里太破了。”

玉卿:“這殘缺不全的房子,是怎么回事?”

孫伯略作遲疑:“這房子原來是二姨太和她的兩個孩子住的,后來起了一場大火,二姨太和孩子都被燒死了,當時老爺也在樓里……”

玉卿:“老爺也被火燒死了嗎?”

孫伯:“是的,那場大火,要了四個人的性命。”

玉卿:“誰在破樓里吹號?怪不得我天天聽到。”

孫伯:“是少爺。”

玉卿:“你是說其昌?”

孫伯:“是的,柳家就這一個少爺,就您一個少奶奶。”

玉卿:“為什么要在破樓里吹號?”

孫伯:“不知道,大概這里安靜,少爺喜歡獨處。”

玉卿:“其昌是不是經常上這里來?”

孫伯:“不是經常,是每天。少爺他每天都到破樓里坐一會兒,不是吹一曲,就是吸……”

后半截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

玉卿:“吸大煙是嗎?”

孫伯點點頭。

銅號聲止了。

孫伯:“少爺其實是個難得的好人,只是受煙癮之累,許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玉卿:“他是怎么染上煙癮的?”

孫伯:“有好長時間了,記不大清楚了。”

玉卿刻意地盯著他:“是嗎?”

孫伯的目光逃遁著:“是……”

玉卿無意多說,轉身離去。


19.破樓樓上

其昌臥在破榻上,正在騰云駕霧。

他忽然覺得有什么事似的坐起,俄頃,又躺了下去。

他又長長地吸煙,長長地噴煙……


20.柳家浴房

玉卿在洗澡。洗著洗著,停下了側耳靜聽,聽見外面有人活動的聲音。她警覺地抓過衣服,裹在身上。

玉卿大聲地:“誰在外面?”

她從浴桶里飛快地出來,走過去打開浴房門,朝外面左右看看,連人影都沒有,心下思忖:莫非剛才聽錯了不成?

黑黑的走廊。


21.紅十字醫院

穿著護士服的英嬋快步走出。

等在門外的藺宗義轉過身去。

英嬋來到他面前,將一只小瓶遞給他:“這是給其昌的藥,不過作用不會太大。”

藺宗義:“有藥總比沒藥好。”

英嬋:“那當然。”

藺宗義:“你正忙著吧?”

英嬋:“是啊,很忙,我不陪你了。”

藺宗義:“進去吧,晚上見。”

英嬋笑笑離去。


22.柳家大門外

藺宗義來到門前,準備敲門。

孫伯緊步上前:“這不是藺二爺嗎?”

藺宗義回過身來:“啊,是孫伯。”

孫伯:“這些天怎么不見藺二爺來?”

藺宗義:“其昌怪我去相親,想必新娘子也會恨我的,所以……我怕見其昌,更怕見新娘子。但我心里天天都在記掛他們,不知一對新人過得怎么樣?”

孫伯:“不瞞藺二爺說,新娘子成婚當晚就大吵大鬧,把新房里的東西砸了一大半;第二天天沒亮就想逃回娘家,太太帶我們追到江邊才截住她;新娘子回柳家后,又為其昌吸煙的事爭吵。這兩天雖然平靜些,但她很少說話,也沒露過笑臉。”

藺宗義的心頓時沉重起來:“是嗎?”

孫伯:“藺二爺不必擔心,新娘子剛嫁過來,心里難免轉不過彎來,等時間久了,兩人總會好起來的。”

藺宗義自言自語:“這樣就好了。”

孫伯:“哎呀,你看我,光顧著和藺二爺說話,也不請藺二爺到里邊坐。藺二爺快進去吧,好好勸勸其昌,讓他把煙戒了。藺二爺的話,他要聽。”

藺宗義笑笑:“也不見得。”


23.柳家樓閣

其昌坐在宗義對面,目光漫無著落。

藺宗義:“怎么,你還在生我的氣?”

其昌:“我是生你的氣,但有什么用?”

藺宗義試探地:“新娘子……人還好嗎?”

其昌突然提高嗓門:“好!好啊!好得很!”

藺宗義不明就里地看著他,多少有點尷尬。

其昌忽然又泄氣地:“可是,好,對我又有什么意思?沒意思,無所謂啊。”

藺宗義:“不能無所謂呀,其昌。在學校時,講《水滸》的天下正氣,講《說岳》的民族大義,你多神氣呀!怎么現在你都無所謂了?”

其昌打斷:“行行好,以前的事別再提了。重要的是你,趕緊歸隊吧,還啰唆什么。”

他想站起來走,被藺宗義按住:“其昌,你得聽我把話說完。再怎么樣,你一定要把煙戒了!”

其昌:“我知道你來,總要提這個‘戒’字的。宗義,省省心吧,我告訴過你多少回了,我吸煙不是為尋找樂趣,是麻醉,你知道嗎?”

藺宗義:“你麻醉什么?其昌,你是我同學中多么好的一個,你怎么能一直這樣下去呢?你,你就是為了你的新嫁娘,你也得……”

其昌打斷他:“不要說了,你不提這個則罷,提了我不能不怪你,那么多人騙她,你是其中的一個!”

他幾乎要吼了起來。

藺宗義連忙壓壓手:“是啊,我是騙子,我是騙子。從今往后我要為我的同學擔憂,也要為我的新嫂娘擔憂了,其昌……”

其昌又打斷:“你擔憂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要是知道了我的一切,宗義,你也會允許我這個樣子的……算了吧,回去吧,回你的隊伍上去,別再來給我添麻煩。”

藺宗義又射出探測的目光。

其昌站起來:“回去吧,回你的隊伍上去!”

藺宗義站起來,摸出信封和小瓶離去。

其昌拿起信封,倒出幾張玉卿的照片……


24.柳家過道

藺宗義和玉卿迎面撞上,兩人都愣了一下,停在那里看著對方。

一種探測的目光又從藺宗義眼中射出來,顯然他并不認識她,是被她的容貌和氣度震了一下。

玉卿是見過他的,當她近距離面對這個相中親的男人時,如電流過身,有一種短暫的痙攣。

藺宗義欲問未問。

玉卿低頭離去。

藺宗義回頭看她,想了一陣才走開。


25.柳家新房

其昌拿著玉卿的照片左看右看。

玉卿走進來:“我遇見相親的人了。”

其昌:“那是宗義,他剛才來看我。”

玉卿:“他是你的朋友,還是親戚?”

其昌:“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好朋友。那天他來看我,正好被媽和媒婆看中,代我去了你家。成親那天他也來了,被我罵了一頓。這是那天婚禮上,他給你拍的照片。”

玉卿接過照片,一張張看。

照片上的玉卿蒙著紅蓋頭。

玉卿看畢:“他是做什么的?”

其昌:“是軍人,中尉參謀,在外面打日本鬼子。他哥哥也是桂系軍人,官大得嚇死人。”

玉卿:“你我的婚姻,竟有這么多人參與其中。”

其昌:“看見你他怎么說?”

玉卿:“相親那天我沒露面,剛才他看見我,大概不知道我是誰。”

其昌:“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喜歡他了。”

玉卿:“為什么?”

其昌:“這還要問嗎?”

玉卿顯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26.藺家樓閣

外面有一湖碧水,葉綠花紅。

太太坐在通陽臺的門口飛針走線。

藺宗義走進來:“嫂嫂,我回來了。”

太太停下手中的活:“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藺宗義坐下來:“和其昌話不投機,沒說上幾句。”

太太:“新娘嫁到柳家后怎么樣?日子過得好不好?”

藺宗義:“新娘子嫁到柳家又吵又鬧,到現在還沒有消氣。”

這一下太太的心情也沉重起來:“想必時間長了會好些的。”

藺宗義:“不瞞嫂嫂說,我天天在為他們的幸福祈禱。”

太太:“人各有命,好壞天定,你別太為其昌的婚姻煩心,也該想想自己的婚事了。”

藺宗義:“世道這么亂,我又在軍中,怕不合時宜。”

太太:“打仗歸打仗,日子總還是要過的。明天你就要回部隊去,我想在你走之前,與你說說英嬋的事。”

藺宗義:“嫂嫂但說無妨。”


27.藺家客廳

隨著一陣雞叫聲和扇動翅膀的掙扎聲,從大門口走進一個矮墩墩的鄉下男人。

胖大媽迎出來:“喲,這不是滿表哥嗎?”

臉上一下子堆出笑來。

滿表叔也是笑呵呵地:“胖大媽,今天我進城辦事,順便來看看表妹,帶幾只新雞來讓他們嘗嘗。”

胖大媽:“你好久沒來,是該來看看太太了。”

滿表叔:“她人呢?”

胖大媽:“在后花園里,正和宗義說事情。滿表哥先在客廳休息一會兒,喝口茶再過去看她。”

滿表叔:“好,好。”

四姑娘跑出來:“呀,是滿表哥來啦?”

滿表叔:“唉,唉,今天進城,來看看大家。”

胖大媽:“四姑娘,快把滿表哥的雞拿到廚房去。”

四姑娘:“滿表哥又帶雞來啦?好像還是新雞呢。”

滿表叔開玩笑:“新雞才好吃嘛,就像四姑娘,正是水靈的時候,該找婆家才對。呵呵……”

四姑娘:“滿表哥就會瞎說。”

她接過雞,紅著臉離去。

滿表叔的視線落在她臀部上。

胖大媽:“滿表哥還是一個人過吧?”

滿表叔從臀部上收回目光:“啊,是,還是一個人過。”

胖大媽:“不瞞你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沒女人。”

滿表叔:“哦,怎么看得出來?”

胖大媽拉拉他上衣的前襟:“你看,這紐扣是你自己釘的吧?上下沒有放準,衣服都吊著呢,難看死了。”

滿表叔看看紐扣,難為情地笑。

胖大媽:“來,讓我找針線重新給你釘一釘。”

滿表叔:“那就……麻煩胖大媽了。”

胖大媽:“別客氣,來。”

她拉著他離去。

28.藺家樓閣

太太:“英嬋13歲到我們家做丫鬟,小小年紀,卻聰明伶俐,勤奮好學,非常討人喜歡。你在日本留學的時候,你哥哥和我看你對她有意思,便把她認作干妹妹。當時的打算,就想讓你娶她為妻。所以這幾年,有很多大戶人家托媒人上門來提親,都被我婉言謝絕了。”

藺宗義:“嫂嫂說的話,上次我見哥哥時,他曾與我含含糊糊說過幾句。”

太太:“反正就是這個意思,我想你已經明白了。依你的眼光,英嬋合你的心意嗎?”

藺宗義:“既然哥哥和嫂嫂把英嬋認作干妹妹,英嬋本可名正言順地在家養尊處優做小姐,可她富有一顆愛國之心,甘愿參加紅十字救護隊,做救死扶傷的工作,這是她最感動我的地方。”

太太:“我是問你到底喜不喜歡她。”

藺宗義羞于啟齒,難為情地笑笑。

太太:“你看你,說起來是留過洋的人,又是軍人,遇著男女間的事,怎么就這么靦腆?”

藺宗義索性坦白:“我沒想過別的人,就想娶英嬋。”

太太喜形于色:“看你,心里想著的事,不早點告訴嫂嫂。”

藺宗義臉都紅了:“我和英嬋的事,其實……”

太太恍悟,不免莞爾:“這樣就更好了。英嬋這兩天在醫院里忙得很,已經幾天沒有回來了。你回部隊之前,最好去看看她。”

藺宗義:“我會的。”


29.藺家廚房

胖大媽為滿表叔釘紐扣,后者因為沒有脫衣服,嘴里含著半截稻草。

滿表叔口齒不清地:“胖大媽也還是一個人過吧?”

胖大媽:“是啊,算起來,我男人過世都快有五六年了。”

滿表叔:“你倒還好,在這里做事,人多又熱鬧;我在鄉下一個人過,實在單清得很。”

胖大媽抽掉他口中的稻草:“把稻草拿了吧,話都聽不清。都說穿著衣服釘紐扣要受冤枉,我是從來都不相信的。”

滿表叔:“信則有,不信則無。”

胖大媽:“滿表哥總還要找的吧?”

滿表叔:“胖大媽說呢?”

胖大媽:“你才40來歲,后面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找怎么行?”

滿表叔:“依胖大媽看,我該找怎么樣的?”

胖大媽:“總要年紀比你小一點,模樣看得過去,人要賢惠些,手要巧一點的才好。最好身子骨能壯實些的,這樣的女人才樣樣事情都經得住。”

滿表叔:“那是,那是。”

胖大媽:“不知滿表哥心里是不是已經有人了?”

滿表叔:“有人就好了,可惜影子都沒有。還望胖大媽給我留點心,看有合適的,幫我說一說。”

胖大媽:“這種事,往往是可遇不可求,你以為遠在天邊,其實近在眼前。”

滿表叔不得要領:“不會吧?”

胖大媽:“怎么不會?就看你有沒有這個心了。”

說完,臉一紅,將頭埋到他胸前,咬斷棉紗線。

滿表叔嗅到她那香噴噴的發絲,多少有點不自在,而且有點心蕩神搖……


30.其昌書房

玉卿含笑注視。

其昌揮毫疾書。

在桌面鋪展開的宣紙上,大概是其昌真正的個性流露。

玉卿讀出聲來:“……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其昌,怨氣太重了吧?”

其昌頓筆,呔一聲:“無所謂啦,只是這個唐代詩人柳中庸大概是我的祖先,訴怨訴到頂啦。”

玉卿笑出了聲:“其昌,我愿意這樣和你對話,你看你,多像一個有為青年。”

其昌恍悟到什么,突然把筆一扔,狂笑起來,轉過身晃晃悠悠出門而去。

玉卿愣了半晌,突然站起。


31.柳家院內

這時的玉卿打扮得特別齊整,從廳堂間出來,穿過院子,直向大門走去。

孫伯從后面追上來,擋住她的去路:“少奶奶要出門?”

玉卿:“我還沒上過街呢,想出去轉轉。”

孫伯:“今天是桂林民間乞求風調雨順的日子,街上人山人海,又鬧又亂,少奶奶一個人出去怕是不大方便。我派兩個丫鬟隨你一道出門,也好有個照應。”

玉卿頃刻沉下臉來:“孫伯是不是怕我借上街之名,行逃亡之實?”

孫伯連忙搖手:“不,不,哪能呢,少奶奶誤會了。少奶奶有所不知,太太曾有訓示,若讓少奶奶單獨出門,碰上什么不測,就拿我是問。所以,小的實在擔當不起。”

玉卿:“你去告訴太太,就說我今日偏要獨自出門。”

孫伯面有難色:“太太交代過的事,我只能按她的吩咐辦,哪能再去麻煩她。請少奶奶務必帶上丫鬟一道出門,否則我不好交代。”

玉卿火了:“你到底讓不讓我走?”

這一聲叫,把柳家的下人們都引過來了。

孫伯苦著臉,堅決地搖搖頭:“孫伯愿受少奶奶打罵,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出去。”

玉卿放開喉嚨,有意說給大家聽:“你一口一個少奶奶,你看我像是少奶奶嗎?你們把我看得這么緊,與其說我是少奶奶,還不如說我是囚犯!柳家為什么一定要弄得像監獄?為什么一定要把我當囚徒?我究竟還有沒有自由?孫伯,我不為難你,既然是太太要你這么做,你就讓太太出來,給我一個說法。”

其昌分開眾人,走上前來:“誰把少奶奶當囚犯了?誰?是孫伯嗎?”

孫伯低眉順眼:“小的不敢。”

其昌:“柳家上上下下都在這里,大家都給我聽好了。在我們柳家,大家可以不聽我的話,也可以不聽孫伯的話,就是不能不聽少奶奶的話。孫伯,把大門打開,讓少奶奶上街去。”

其昌扔下話,掉頭走開。

孫伯稍作猶豫,轉身去開門時,發現柳母已站在那里。

柳母故作鎮靜:“玉卿,你去吧,街上人多,要小心點,早去早回。”

玉卿看一眼婆婆,不言不語走出大門。

兩扇厚重的大門徐徐合攏,砰的一聲關緊。

孫伯和柳母對視了一個無奈的目光。

銅號聲不徐不疾,似遠似近。


32.紅十字醫院

救護隊占用著桂林的民房。大門上飄著一面紅十字旗。院子里晾滿白色床單和繃帶。運送傷員的汽車和擔架進進出出,十分忙碌,據此可見前線的戰事吃緊到何種程度。

英嬋正在幫忙將傷員從車上抬下來,弄得滿身是血。

一身戎裝的藺宗義忽然出現在她身邊,助一臂之力。

英嬋掃了他一眼,邊忙邊與他說話:“你要歸隊啦?”

藺宗義:“這次在家住了不少時間,已經來電報催我了,后天必須回部隊。嫂嫂讓我走之前,一定要來看看你。”

英嬋佯裝不滿:“原來是嫂嫂讓你來你才來。”

藺宗義也佯裝不滿:“嫂嫂讓我來的不好算,那我回去了。”

英嬋笑笑:“你敢……”


33.紅十字醫院手術室外

英嬋和藺宗義幫忙將擔架車推到門口,由別人推進手術室,兩人留在門外。

藺宗義:“這次,嫂嫂一本正經地和我說起你。”

英嬋:“說我什么?”

藺宗義:“不是說你一個人,是說我們倆。嫂嫂希望我們親上加親,結成連理。”

英嬋竊喜:“嫂嫂答應了?”

藺宗義:“這是哥哥和嫂嫂早有的打算。”

英嬋難為情地別過臉去:“你怎么說?”

藺宗義:“我只是……只是此去槍林彈雨,出生入死,不知有幾分生還的可能,這也正是我不敢向你求婚的原因。”

英嬋:“我一定天天為你祈禱,為我們的未來祈禱。”

藺宗義:“謝謝你!英嬋。”

英嬋:“當心敵人的炮火,記得早點回來,別忘了有個叫英嬋的女孩想著你。”

藺宗義:“我知道。”

英嬋:“我等你。”

兩人當眾擁抱。

進出的傷員和擔架不斷從他們身邊經過。

藺宗義忽然放開她:“哦,有空幫我到柳家去一趟,代我去看看其昌,勸他把煙戒了。你也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幫他把煙戒了。”

英嬋:“你還是放不下柳家的事。”

藺宗義:“是啊,真有點放不下。”

英嬋:“你放心,我一定會去的。”

藺宗義放心地笑笑。


34.柳母房間

梳妝臺前坐著梳頭發的柳母。

玉卿走進來:“媽叫我?”

柳母和顏悅色:“今天是拜神求雨的日子,街上熱鬧得很。你到柳家后,我們母女還沒有一起上過街呢,我想和你一起到街上逛逛,不知你想不想去?”

玉卿:“我愿陪媽到街上逛逛。”

柳母:“那你趕緊去打扮打扮。”

“我穿得好好的,這樣上街就可以了。”玉卿走過來,拿過她手中的梳子,“媽,我給你梳。”

柳母一臉滿意地看著鏡子里的媳婦為自己梳頭發。


35.街上

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玉卿和柳母一臉快意地往前趕路。

街邊搭著戲臺。橫幅上寫著“紫云班抗日募捐義演”幾個大字。

鏗鏘的鑼鼓聲中,臺上的露凝香、金燕飛和如意珠等扮著《楊門女將》中的幾個角色。

孫嘉淦跳上舞臺,向觀眾亮一下手中的支票,將支票塞進募捐箱,引來臺下一片掌聲。

孫嘉淦與露凝香的目光撞了一下,他們基本明白了對方肚皮里的文章。

玉卿攜柳母擠進觀戲的人群。

藺宗義拎著皮箱從看戲的人叢中穿過。

玉卿透過攢動的人頭,發現藺宗義的身影。

就在這時,藺宗義的目光也落到了玉卿身上。

晃動的人頭時斷時續著兩人的視線,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在茫茫人海中交流……


36.柳家新房

其昌打開油紙包,將煙膏用手捏捏,用鼻嗅嗅,以檢驗其好壞。玉卿冷不防走進來,嚇了他一跳,慌忙藏起煙膏。

玉卿:“你又買你的‘糧食’了?”

其昌:“家里備一些,免得青黃不接,這是要急死人的。”

玉卿坐下來:“今天我和媽上街,又遇見那個相親的人。”

其昌:“那是冤家路窄。你恨他嗎?”

玉卿:“只要我過得好,我才不會記恨他。”

其昌:“在你看來,怎么樣才算過得好?”

玉卿:“有個好丈夫,一個疼我愛我的丈夫,一個遠離煙槍和煙土的丈夫。”

其昌:“可嘆你偏偏遇上一個癮君子,你太不幸了,我為你感到惋惜。”

玉卿:“其昌,我看出來了,你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也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你除了吸大煙,沒有其他惡習。嫁到柳家后我就想,人可以有許多缺點,就是不能沾染這樣的惡習,這對任何人都是致命的,也是不可饒恕的。”

其昌:“我從不想得到誰的饒恕,包括你。”

玉卿:“但我不能對你的惡習袖手旁觀。”

其昌:“你又何必呢?”

玉卿:“因為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我有權利也有責任讓你戒掉煙癮,過正常人的生活。”

其昌:“不,不,我不想正常,我就喜歡這樣不正常,我覺得這樣蠻好,我喜歡這樣。”

玉卿站起來,一把抓過桌上的紙包:“這個放在我這里,由我為你保管。”

其昌站起來:“為什么?”

玉卿:“我要你從明天起,減少吸煙的次數和劑量,直到完完全全戒斷為止。”

其昌撲過去奪紙包:“不行,快把它還給我。”

玉卿抓緊紙包不放:“其昌,你聽我說,我這是為你好……”

其昌奮力搶奪:“你算老幾?我為什么要聽你的?我不用你管!快把煙給我!”

玉卿奪過紙包,頭發都散了,喘著粗氣:“我不會給你的,除非你殺了我。”

其昌抓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上摔:“你敢管我,我就敢殺你!”

玉卿:“寧可讓你殺了,我也要把你的煙戒掉。”

其昌咆哮:“信不信由你,如果我有戒煙之日,也就是我的死亡之期!”

玉卿吃驚地望著他,呆呆地:“照你這么說,我不是沒有希望了嗎?我們的婚姻不也沒有希望了嗎?還有你,還有你媽,還有這個柳家,不都沒有希望了嗎?”

其昌:“對,這就讓你說對了,沒有希望,沒有任何希望!哈哈哈哈……”

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著。

玉卿看著他發瘋的樣子,人整個兒呆在那里。


37.高升戲院后臺化裝間

金燕飛、師姐露凝香和師妹如意珠照鏡子的照鏡子,換衣服的換衣服,一個個都在忙著梳妝打扮。

忽然來了一位送花的后生:“請問露小姐在不在?”

師姐:“找她有事嗎?”

后生:“我是花店的。這是孫先生定做的花籃,要我送過來交給露小姐。”

師姐站起來:“交給我吧,我就是露小姐。”

一邊接過花,付過小費。

后生:“謝謝露小姐!”

他接過小費,鞠了一躬離去。

金燕飛:“哇,好漂亮的鮮花!”

如意珠:“師姐,孫經理是不是喜歡上你了?”

師姐放下花籃:“你問我,我問誰?”

如意珠:“他沒有向你表白過嗎?”

師姐:“男歡女愛這種事,哪有你們說得這么簡單。”

金燕飛:“依我看,這事只隔一層紙,捅一下就破了。”

師姐:“有緣千里來相會。這種事,還是隨緣比較好。”

金燕飛:“孫經理他人怎么樣?”

師姐:“什么怎么樣?才認識,我怎么說得好。”

如意珠:“孫經理事業有成,模樣也好,看上去彬彬有禮,師姐嫁給他呀,那才真叫天造一雙,地設一對呢!”

“死丫頭!”師姐從梳妝臺前站起來,將一塊化妝粉餅撲到如意珠的嘴上。

如意珠一邊笑,卻笑不出聲,支支吾吾:“燕飛姐,快救,救我……”

金燕飛讓著她們:“算了吧,師姐高興著呢。”


38.漓江邊

遠樹籠煙,野色蒼茫。

玉卿坐在岸邊的巨石上暗自垂淚。

慶生走來,看到玉卿后停下來,躲在一旁察看,看了一會兒輕手輕腳離去。

玉卿聽到動靜:“站住!”

慶生邁出去的腳又收回來。

玉卿:“過來。”

慶生怯怯地來到她面前。

玉卿飛快地抹干眼淚,沒事似的:“你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慶生:“我從這里走過,看少奶奶一個人在這里,不敢打攪,就想走開。”

玉卿:“是不是太太不放心,派你來看住我?”

慶生:“不是太太派我來的,是我看少奶奶不高興,有點不放心。”

玉卿:“我沒有不高興。”

慶生:“我知道,是少爺惹你生氣了。”

玉卿:“我和其昌的事,用不著你一個下人來關心。”

慶生低著頭:“少奶奶的喜怒哀樂,本來是不關我的事。如果少奶奶開心,倒也省了我的心;若是少奶奶生氣,我就心不安。”

玉卿:“你不安什么?”

慶生:“是我代少爺與少奶奶拜的堂,是我把少奶奶騙到柳家來的,我是這場騙局的幫兇。所以,少奶奶開心則罷,否則就是我慶生的罪過。”

玉卿站起來:“算了吧,你用不著總是責怪自己。我的婚姻還沒有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來柳家這些天,我已經想好了,既來之,則安之。我要做其昌的好妻子,也要讓其昌做我的好丈夫。我要改變他,把他從萬丈深淵中解救出來,只有這樣,才能解救我們的婚姻,解救我自己。”

慶生:“少奶奶能這么想就好了。少奶奶如有用得著慶生之處,慶生一定鞍前馬后,唯命是從。”

玉卿:“那好,讓其昌戒煙,你也要幫我想想辦法。”

慶生:“等我想出辦法來,一定告訴少奶奶。”

玉卿不再多說,顧自離去。


39.小洋樓外

黑色福特車開到門口停下。

孫嘉淦拉開車門,扶師姐出來。

下了車的師姐抬起頭來看著小洋樓。

隨著師姐的視線看去,但見門上有“運通公司”四個大字。

孫嘉淦:“這幢房子是我前年買的,也是我辦公的地方。”

師姐:“很漂亮啊,氣派也大。”

孫嘉淦:“是嗎?進去看看。”

兩人往里面走。


40.小洋樓內

孫嘉淦與師姐往過道深處走。

迎面走過的職員紛紛與孫嘉淦打招呼:

“孫經理好!”

“孫經理回來啦?”

孫嘉淦微笑著點點頭。


41.小洋樓經理室

孫嘉淦推開門,讓進師姐。

師姐好奇地看著房間里的陳設——歐式寫字桌、書櫥、酒柜、沙發、壁爐、落地鐘、油畫、鮮花。

孫嘉淦:“怎么樣?還不錯吧?”

師姐點點頭:“很不錯的地方。”

孫嘉淦:“露小姐要是喜歡,可以常來這里坐。”

師姐笑而不語。

孫嘉淦:“想喝什么?白蘭地,威士忌,還是干紅?”

師姐不明白地看著他。

孫嘉淦反應過來:“哦,我問你想喝什么酒。”

“喝酒?”師姐笑笑,“不,我不喝酒。”

孫嘉淦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我習慣喝洋酒,總以為客人也會喜歡。我不大喝茶,給你倒杯涼水好嗎?”

師姐點點頭。

孫嘉淦倒了杯冷開水。

師姐從桌子上隨手拿起一本畫報,只看了一眼,臉就刷的一下紅了。

孫嘉淦從她手中拿過畫報:“洋人的畫報,亂七八糟的。”

一邊把畫報隨手扔進字紙簍,難為情地笑笑。

師姐紅著臉,拿眼看著落地窗外的景色。


42.柳家樓上過道

四名男仆在孫伯的指揮下,將一只紅木煙榻往新房搬。

玉卿上樓,見狀一臉詫異:“孫伯,這煙榻要往哪里搬?”

孫伯:“少奶奶,這煙榻本來是放在少爺房里的,布置新房的時候太太看著不順眼,讓我們搬到別處藏起來。今天少爺吩咐下來,要把煙榻搬回原處。”

玉卿:“這么說是要搬到新房里?”

孫伯:“少爺是這么說的。”

玉卿:“其昌呢?”

孫伯:“他在房里。”

玉卿:“停下來別搬。”

說完向新房走去。

43.柳家新房

玉卿砰的一聲推進門來。

其昌正在吸煙,沒有理會她進來。

玉卿走到丈夫面前:“其昌,這煙榻是你讓搬的嗎?”

其昌一副陶然若仙的樣子:“是我讓他們搬回來的,也好讓我的煙吸得舒服點。”

玉卿:“其昌,我知道戒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時戒不了不要緊,可以慢慢戒,但你總要想著戒才行,怎么可以擺開架勢,越抽越像樣呢?”

其昌:“躺在煙榻上不也一樣戒嗎?何必這么在乎。”

玉卿:“那是抽煙,不是戒煙,戒煙就該有戒煙的樣子。”

其昌:“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戒煙了?”

玉卿:“你是沒說過,但我說過,不止一次地說過。”

其昌火了:“你說的話,我就一定要聽嗎?你算老幾?我為什么一定要按你說的去做?別說我沒答應要戒煙,就連你的身份,我也沒答應過!”

玉卿聞言,盈盈欲淚:“我是柳家明媒正娶的新媳婦,用不著你答應,我也是柳家的人。”

說罷氣呼呼跑出門去,迎面撞上孫伯。

玉卿:“孫伯,你把煙榻搬到院子里去。”

孫伯:“搬……搬到院子?”

玉卿:“難道要說兩遍嗎?”

孫伯朝其昌投去詢問的目光。

其昌欠起身子:“孫伯,你別聽她的,快把煙榻搬到房間里來。”

玉卿目光灼灼地看著孫伯:“孫伯,你到底聽誰的?別忘了太太是怎么說的。快給我搬下去!”

孫伯哭喪著臉:“唉,唉……”

其昌急了:“孫伯你回來!”

一急,從躺椅里滾下來。


44.柳家院子

四個男仆將煙榻放到院子中央。

下人們都擁出來看究竟,一個個神色驚恐。

玉卿提著柴刀走出來,對著煙榻揮刀亂劈,不消幾下,便將煙榻劈得面目全非。

其昌從屋里奔出來,欲奪玉卿的柴刀:“你劈什么?你憑什么劈我的東西?要劈就把我這個人劈了!”

玉卿死抓住柴刀不放,其昌奮力搶奪。

慶生趕來,與孫伯等人上前勸阻:

“少爺,少爺你別這樣,快放手!”

“少爺快放開刀,要傷人的。”

“少奶奶快松手,小心傷著……”

其昌大喊:“你怎么不把我劈了?有種你劈我啊!”

柳母走出來,迎面暴喝:“住手!”

扭成一團的人頃刻停下來,拿眼望著她。

柳母一臉怒氣:“其昌,你松手,把柴刀給玉卿,是我讓她把煙榻劈了的。”

其昌稍作猶豫,松開柴刀離去。

慶生遲疑了一下,隨其昌而去。

玉卿拿著柴刀,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柳母走到玉卿面前,為她理理散落的亂發,又拿過玉卿手中的柴刀,交給孫伯,示意他退下。她看著玉卿:“在戒煙的事情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媽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知道嗎?”

玉卿點點頭:“知道。”

柳母微微一笑:“其昌是我的兒子,是你的丈夫,讓他變好,是我們兩個女人的事,不過主要是你的責任。我相信你有本事使他變好。”

玉卿:“我沒什么本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改造他,但我一定會盡力去做的。”

柳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盡力,我就不信其昌的心比金石還堅硬。”

玉卿:“我也這么想,人心總是肉做的,哪里真有鐵石心腸的人。”

柳母:“這么想就對了。”

說時,飄下幾點雨滴來。

柳母:“下雨了,快進去吧。”


45.暮色中的桂林

雨,讓人發愁的春雨。

漸漸地,雨絲如注。


46.柳家大院

雨中的柳家,雨中的柳家的人們。

臨窗的走廊,有人默默而行。

雨中,被砸碎的煙榻也默無動靜。

走廊上,默默走來的是玉卿。望著雨中的煙榻,她也許是怒在心中,也許是愁上心頭。此刻,也只能默無動靜。

空中響起一陣哀號,應該是其昌的聲音。

玉卿的面容就不僅僅是怒和愁了。

還有默認。

還有痛苦。

銅號聲突然而至。

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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