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蔚東劇作選9:玉卿嫂
- 程蔚東
- 15666字
- 2021-11-01 16:57:23
第一集
1.桂林漓江
泛著青光的水,緩緩地流淌。
水中能見綠涔涔的桂林特有的山峰。
在濃淡相間的山色水光里漸漸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一條條翹頭竹筏,正從江面上緩緩地劃過。
成群結隊的鴨子從岸上浩浩蕩蕩沖向水中。
三三兩兩穿紅戴綠的婦女在江邊石灘上浣衣。
2.桂林城里
車水馬龍,熙來攘往。
瓦子、酒肆、青樓、煙館,各色布幌子在半空中亂晃。
人群中,幾位丫鬟模樣的少女擁著一位麗人快步走來,在晃動的人群中更加顯現出這位麗人的氣韻不凡。
走在后面的丫鬟看著旁邊叫起來:“小姐,那邊在演戲呢,我們去看看吧?”
那眾人呵護下的麗人回過頭來,果然天生麗質,明眸皓齒,儀態端莊,她就是本劇的主人公玉卿嫂,這會兒她還是待字閨中的大戶人家的小姐。
玉卿一臉高興地應著聲:“好啊,去看看。”
幾個人加快腳步向前面的熱鬧處走去。
沸反盈天的街邊搭了個簡單的戲臺,臺眉上寫著幾個大字:紫云班抗日募捐大義演。臺上鑼鼓鏗鏘,龍騰虎躍,正在上演《楊門女將》一類的打戲。戲班臺柱露凝香率領跑龍套的金燕飛和如意珠勇斗敵寇,兩派人打得難解難分。
丫鬟們簇擁著玉卿往戲臺前擠,一邊還吆喝:“快讓一讓,讓一讓,我們小姐要捐錢。”
玉卿:“我們多捐些錢。”
戲臺一邊擺著捐款箱。
玉卿和丫鬟們推推搡搡,不好意思上臺。眾丫鬟齊心協力將她推到前面。觀眾見狀紛紛鼓掌。玉卿臉孔緋紅,赧然一笑,在眾目睽睽下走上幾級臺階,來到捐款箱前,摸出錢包,將包里的一沓紙錢悉數放進箱子。末了,想一想,又摘下耳環、項鏈、手鏈和戒指,一并放進捐款箱。
有人驚嘆,有人贊賞。
站在人群外圍的運通公司經理孫嘉淦,只盯著臺上的露凝香,雖風度翩翩,卻與四周不相干似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隆隆的炮聲和炸彈落地的爆炸聲。
看戲的人并不驚慌,戲照演不誤。
玉卿臉色一緊,扯過丫鬟,匆匆離去。
3.前線戰壕里
爆炸聲此起彼伏。
有士兵貓著腰運送彈藥。
救護兵為傷兵包扎傷口。
大多數士兵正大口吞飯。
落下來的沙塵將躲在壕溝里的士兵們弄得灰頭土臉。
掩體一角,中尉藺宗義正在炮聲中寫信,但見他寫了幾筆抬起頭來:“弟兄們抓緊吃飯,馬上就要投入戰斗了。”
一士兵與他開玩笑:“藺參謀,你是在寫情書吧?”
藺宗義打趣地:“不是情書,是遺書。”
士兵們哄笑。
爆炸聲不絕于耳。
沙石落下。
士兵們護著飯盒。
藺宗義拍去身上的灰土,繼續埋頭書寫,一邊響起他的畫外音:“……英嬋,國家已發起‘國民精神總動員’,要求‘國家至上、民族至上,軍事第一、勝利第一,意志集中、力量集中’。這幾天我從司令部來到戰斗的最前沿,在戰壕里給你寫信……”
4.桂林紅十字醫院
藍天白云下,教會醫院的墨綠色屋頂,飄動著醒目的國際紅十字會的旗幟。
藺宗義的畫外音:“士兵們知道我在寫什么,拿我開玩笑,我對他們說,我不是寫情書,是寫遺書。準確地說,應該既是情書,也是遺書……”
5.醫院病房過道
醫生護士進進出出。
抬著傷員的擔架匆匆走過。
英嬋一邊飛快地走著,一邊捧著信看,藺宗義的畫外音在繼續:“我已經寫了十幾封像這樣的遺書,但是很抱歉,我還沒有死……”
看到這里英嬋忍不住笑出聲來。
與她迎面相遇的護士停下來:“英嬋,笑什么哪?誰的信?我看看……”
說著便想探過頭去。
英嬋拿信的手躲開她:“不許看。”
護士一臉釋然的表情:“哦,我知道,是他的信。”
說完做了個鬼臉離去。
英嬋繼續看信,耳畔又響起藺宗義的聲音:“我想我不會馬上血灑疆場,因為我還沒有好好愛你,如果就這樣去了,那是老天不公。”
英嬋又笑笑。
遠處抬擔架的護士:“英嬋,快來幫忙!”
英嬋急忙收起信:“哎,來了。”
一邊飛快地跑過去。
6.柳家書房
畫桌上鋪著一張八尺整張的宣紙,飽蘸濃墨的毛筆落到白紙上,一時間揮毫舞墨、龍飛鳳舞地寫下李商隱的《風雨》詩一首:
凄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
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
心斷新豐酒,銷愁斗幾千。
收筆后,披頭散發、不修邊幅的其昌欣賞著自己的墨寶,左看右看覺得不滿意,一把抓起來撕得粉碎。
就在這時,窗外樓下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柳太太,柳太太……”
其昌探出頭去,但見花枝招展的媒婆正從樓下天井走過。
媒婆邊走邊喊:“柳太太,柳太太,有喜啦!”
其昌將揉成一團的宣紙砸下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媒婆頭上。
媒婆摸了一下頭,一愣:“喲,這不,喜事臨頭了。”
7.柳家客廳
大堂格局及擺設布置,彰顯大富人家的氣勢。紅木八仙桌兩旁,分別坐著年屆五旬雍容有度的柳母和年齡相仿花枝艷發的媒婆。
媒婆手中拿著塊絲帕,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小的奉太太之命,一直把做媒的事情放在心上。前些日子,我聽說下游的漁村有位單姓小姐,高不配低不就的,把年歲耽擱大了,我就想,把她配給其昌少爺不是正好嗎?昨天我就順江而下,一路找去,果然找到那漁村所在,那漁村果然有姓單的人家,那單家果然有叫玉卿的小姐。”
柳母小喜:“是嗎?總算沒有白走這一趟。”
媒婆:“那是,不但沒有白走,還有功而返呢。”
柳母更加來了興致:“哦,快說說,那單姓人家怎么樣?小姐的模樣和人品如何?”
媒婆:“單家乃鐘鳴鼎食之家,所以那單家小姐對男方的家境相貌挑剔得很呢,先前不知道有多少媒人踏破門檻,那單家小姐硬是沒有看上眼的,這樣年歲也就大了起來。我對單家人說,要找門當戶對的,桂林城里除了柳家沒有第二家;要找才貌雙全的,除了柳家少爺其昌絕無第二個。”
柳母笑了:“看你說的,死人都要讓你給說活了。”
媒婆:“那是,否則我還做什么媒人?”
柳母:“依你之見,那單家小姐是否長得非比尋常?”
這一問,媒婆更來勁了:“哎呀呀!柳太太,說給你聽,就怕你不相信。那單家小姐的模樣,真可謂‘妖死老公,氣死阿婆’。臉蛋兒團團圓圓的,眼珠兒黑黑亮亮的,鼻梁兒周周正正的,嘴唇兒小小薄薄的,活像瑤池王母下凡,南海觀世音降世……”
柳母沒有聽完就笑了:“好了,好了,看你說的,好像天女下凡似的。你倒是說說,這么標致的大家閨秀,看不看得上我們家其昌?”
正欲飲茶的媒婆身子一扭,放下茶盞:“你說的,怎么會看不上呢?你家少爺其昌要相貌有相貌,要個子有個子,身子骨雖然瘦了點,卻有道骨仙風的氣度。單家小姐與其昌,那真是天造一雙,地設一對,沒得說了。”
柳母忽然不無擔憂地:“其昌有煙癮,就怕相親的時候讓人家看出來。”
媒婆甩著絲帕:“不會,不會,到時讓其昌過足了煙癮去相親,神清氣爽的,火眼金睛也看不出來。”
柳母:“還有,你是知道的,其昌這孩子不知為什么,總是不想娶媳婦,都快把我急死了,就怕這一次還是說不動他,死活不愿去相親。”
媒婆急了,加重語氣:“柳太太,這幾年我牽了這么多紅線,真還沒有遇見像單家小姐這么齊整漂亮的。你家少爺要是過了這一村,就沒那一店了,那可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柳母:“你倒是給我出出主意,萬一其昌不愿去女方家見面,有沒有別的辦法?”
媒婆眼珠兒一轉:“事在人為,辦法嘛,總是有的。”
柳母:“這事還望金桂大姐給我想周全,只要事情成了,我會加倍付你酬金的。”
這一說,媒婆的勁頭更加足了,索性離開座位,走到柳母身邊,放低聲音:“不瞞柳太太說,這樣的主意我以前不是沒給人家出過。其昌要是不肯去女方家見面,我們就找個模樣好的人代替他去。”
柳母一愣:“這么做可以嗎?”
媒婆:“有什么不可以?這么做的人家多著呢。到了辦喜事那天,新娘嫁進柳家,拜過天地,入了洞房,生米就算煮成了熟飯,你說她還能怎么樣?”
柳母一時拿不定主意:“這……”
媒婆:“別這呀那的,我說行就行,不行也行,柳太太你只管一百個放心就是了。”
柳母:“你說找個模樣好的人代他去,有這樣的人嗎?”
媒婆:“哎呀,這就太容易了。你家綢緞鋪的襄理慶生,長得五官端正,白白凈凈的,不是現成的人選嗎?”
柳母思忖著:“這倒也是。”
媒婆:“那就說定了,事不宜遲,后天就去女方家。”
“好。”柳母站起來高聲一喊,“孫伯!”
孫伯應聲來到柳母面前:“太太有何吩咐?”
柳母:“去賬房取十兩銀子來。”
孫伯:“唉,我這就去。”
媒婆:“不著急嘛,下次再給就是了。”
話是這么說,人卻坐了下來。
8.柳家綢莊
門楣上掛著一塊金字招牌:祥順綢莊。
身穿長衫、白白凈凈的慶生正在做生意,但見他熟練地裁綢、包扎、收款、找零,末了,客氣地送客:“請慢走。”
顧客應聲離去。
其昌來到店里:“慶生。”
慶生:“少爺有事嗎?”
其昌里外看看:“店里就你一個人?”
慶生:“小三出門辦事去了,現在就我一個人。”
其昌:“你能不能再支些錢給我?”
慶生面有難色:“少爺,這個月你已經從店里支了不少錢去,再拿,我的賬就做不平了。”
其昌懇求地:“不要多,就拿十塊錢,我保證這個月不再從你這里拿錢了。”
慶生:“太太要是知道我給你錢去抽大煙,會罵死我的。”
其昌:“你不說,我媽不會知道。”
慶生:“少爺的煙癮越來越大,太太規定好的煙錢,少爺不出半個月就抽個精光,像這樣虧空下去,月月從店里拿這么多錢,太太遲早會知道的。”
其昌:“知道就知道,我不怕。”
慶生:“你不怕我怕……”
其昌有點不耐煩了:“你怕什么?有我在,你的飯碗就砸不了。快,快,拿錢給我。”
慶生很為難的樣子。
其昌加重語氣:“快啊!”
慶生不情愿地走到賬桌邊,拉開抽屜,取出十塊銀元,交到他手中:“這個月我不會再給你了。”
其昌數了數:“這個月我不會再向你要了。”
說完急猴猴地轉身離去。
慶生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9.桂林街上
穿著軍裝的藺宗義駕著敞篷吉普車行駛在人群中。
10.煙館門外
其昌走出門來,整整衣服,看上去精神比剛才好多了。
藺宗義的汽車從他面前開過,開出幾米后急剎車停下。
車上的藺宗義跳下來,高興地:“其昌!”
其昌定睛看去,喜出望外:“宗義!是你?”
兩個人走攏來,互相打量。
藺宗義:“其昌,好久不見,真想你啊!”
其昌:“我也想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藺宗義:“才到桂林,還沒回家呢。”
其昌:“什么時候走?”
藺宗義:“辦完事就走。近來好嗎?”
其昌:“還不錯。你呢?”
藺宗義挺起腰板:“你看呢?”
其昌:“很精神,夠神氣的。”
藺宗義:“你可以像我一樣神氣,可你就是不聽我的勸,不肯到軍隊來參加抗日。”
其昌:“不是我不愛國,實在是軍隊不會歡迎像我這樣的人。”
藺宗義:“軍隊很需要像你這樣的讀書人,只要你愿意穿軍裝,就可以做軍官,為救國家和民族于危亡,盡一己之力,可惜你不愿意。”
其昌:“我說了,不是我不愿意,實在是我沒有資格。”
藺宗義:“怎么……”
他向他身后的煙館看去。
藺宗義:“你還在抽煙?”
其昌不好意思地:“這哪戒得了?”
藺宗義:“戒不了也要戒。”
其昌:“再說吧。”
藺宗義:“個人問題怎么樣?”
其昌:“什么個人問題?”
藺宗義:“有女人沒有?”
其昌:“沒有,也不想有。”
藺宗義:“為什么?”
其昌:“不為什么。”
藺宗義:“不行,一定要有。你年歲不小了,有機會我幫你找一個。”
其昌:“算了吧,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藺宗義:“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只管自己。行了,我要到醫院去看英嬋,明天,哦,不,明天我要辦公事,后天我到府上來看你。”
其昌:“好吧,我在家等你。”
藺宗義:“后天見!”
其昌:“后天見!”
藺宗義跳上車,駕車離去。
11.柳母房間
晚上。燈光暗淡。
柳母看完賬本,合上,沉著臉注視慶生:“這個月的生意,怎么還是不大好?”
慶生畢恭畢敬地垂手而立:“這幾個月是淡季,生意是有點不大好,往下會好起來的。”
柳母:“往下才是淡季,生意怎么好得起來?”
慶生無言以對:“這……”
柳母突然地:“其昌有沒有到你這里支錢?”
慶生心中一驚:“沒……沒有,少爺沒到店里支錢。”
柳母:“是真的沒有,還是假的沒有?”
慶生:“是……真的沒有。”
說時,額頭都冒出汗來了。
柳母:“慶生,你聽好了,其昌有煙癮,這是沒辦法的事,但我規定他每天只能抽一點,給他的錢也只夠他抽這一點點,你若給他錢,他會放開了抽,煙癮會越來越大。要真是這樣的話,到時我就拿你是問。”
慶生:“我知道,慶生不敢。”
柳母:“明白就好,你退下吧,把其昌給我叫來。”
慶生:“是。”
他退出門去。
柳母拿起水煙筒,點燃綿紙,咕嘟咕嘟吸起來。
不消多時,其昌走進來:“媽,你叫我?”
柳母和顏悅色地:“是啊,你坐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其昌坐下來,等母親發話。
柳母:“往陽朔去的半路上有個漁村,就靠在漓江邊上,那里有戶姓單的人家,本來也是桂林人,因怕日本人再來桂林扔炸彈,就變賣了房產,搬到鄉下去住了。單家有獨生女玉卿,長得美若天仙,說好后天去女方家見面。這回你一定要聽媽的話,無論如何去見一面。”
其昌:“媽,你知道的,我不想結婚。”
柳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已經是快30歲的人了,這么大的人還打光棍,不是讓外人看我們柳家的笑話嗎?”
其昌:“外人愛笑話我,讓他們去笑好了,我無所謂。”
柳母:“你無所謂,我有所謂,我們柳家有所謂。自從你父親和你幾個兄弟死后,你就是柳家的孤種獨苗,我們柳家的指望全都在你身上,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昌:“媽,自從父親死后,自從我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死后,我就對什么事情都無所謂了。父親和二媽及他們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都可以無所謂,我們柳家還有什么值得有所謂的?”
柳母氣上心頭,把水煙筒放到桌子上,忍耐著:“你父親的小老婆和她生的孩子,我從來就沒有把他們當柳家人看待。柳家是我們的柳家,柳家只有你一個兒子,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讓你這個柳家的繼承人延續香火,傳宗接代。所以,其昌,你一定要聽媽的話,把媳婦娶進門,讓我們柳家人丁興旺,長盛不衰。”
這一席話,并沒有打動其昌,他站起來:“媽,你年歲大了,好好頤養天年,別為我的婚事操心。你休息吧,我回房里去了。”
柳母站起來:“站住,你先別忙著走。后天女方家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其昌背著她,少頃:“不去。”
柳母忍不住作獅吼:“我說了這么多話,你怎么一句都聽不進去?”
其昌回過身來,語調還是那么沉緩:“媽,你不要逼我,漓江就在我們家后門不遠處,你不會逼我沉江吧?”
柳母心中一驚,不敢多言。
其昌走出門去。
柳母怒氣難消。
12.漓江邊山腳下
綠草叢中,紅花朵朵。
玉卿走在沒膝深的草叢中,哼著歌兒采摘鮮花。
傍晚的天空,也是七彩飛霞。
丫鬟摘了一大把鮮花跑上來:“玉卿姐,今天你好漂亮啊。”
玉卿不停地走著,摘著:“今天,好漂亮?”
丫鬟:“我說你今天特別漂亮。”
玉卿:“憑什么這么說?”
丫鬟:“玉卿姐心里高興所以更漂亮了。”
玉卿:“我不明白。”
丫鬟:“那我說啦?”
玉卿:“隨你怎么說。”
丫鬟:“明天有人來相親,玉卿姐要嫁人了。”
玉卿:“人還沒看上,怎么就要嫁人了?”
丫鬟:“這一回,玉卿姐準會看上的。”
玉卿:“你怎么知道?”
丫鬟:“我聽媒人說了,人家門當戶對,才貌雙全,桂林城里找不出第二個來。”
玉卿:“媒人的話,總是夸大其詞,不能當真。”
丫鬟:“不能當真,玉卿姐為什么還這么高興?為什么還要摘這么多花?”
玉卿停下來:“你這個死丫頭,我就不能為自己摘花啦?”
丫鬟:“你看,你看,玉卿姐的臉都紅了。”
玉卿:“胡說,我看你再胡說。”
說著就用手中的花去打她。
丫鬟一邊逃,一邊用自己手中的花還擊。
兩個人手中的花束飛舞著,花瓣撒開來,紛紛揚揚地飄,眼花繚亂地飛……
低沉而抑郁的銅號聲,不識時務似的遠遠飄來。
13.柳家廢墟
其昌放下了銅號。
晚上月光下。一幢精致的小樓,坍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還聳立在那里。
其昌繞著廢墟走了一圈,忽然抱住燒焦的柱子抽泣起來。
遠處傳來柳母的叫聲:“其昌!其昌!”
其昌止了哭,抹干淚,來到燒焦的木樓梯前,嘎吱嘎吱、晃晃悠悠走上去。
14.廢墟殘樓上
借著藍幽幽的月光,可見其昌躺在破榻上,點燃煙槍,深深地吸了一口。
銅號擱置在地上。
其昌神仙般的臉上流淌著淚珠。
吐出的白煙在夜光中裊裊升騰。
15.漓江邊
河埠頭已經備好一條船。柳家的下人們正往船上搬椅子和見面禮。
孫伯招呼著:“快,快,別磨磨蹭蹭的。”
晨霧彌漫。
16.柳母房間
大清早。穿著一新的慶生站在大衣柜鏡子前,像木頭人似的任由兩名丫鬟擺布,一個整衣,一個弄頭,很是在行。柳母和媒婆在一旁看著,不時動動手,前后左右打量一番,顯出滿意的神情來。
鏡子里的慶生頭光面滑,豐神俊雅,好一副白面書生相。
柳母:“慶生,到了單家要少說話,別露出破綻來。”
慶生:“請太太放心,我不會多說話的。”
媒婆:“該說的話也還是要說,不要讓人家覺著你木木訥訥的,總之要記得看我的眼色。”
慶生:“我知道。”
媒婆:“行了,我們走吧。”
話音剛落,其昌跨進門來,將慶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見媒婆在場,疑竇頓生。
慶生:“少爺……”
媒婆嘻嘻一笑:“少爺起得早啊。”
其昌:“慶生,你要去哪里?”
慶生:“我……”
一邊將目光投向柳母。
柳母:“其昌,我直說了吧。既然你不想去單家,媽也不為難你,就讓慶生代你走一趟吧,你只要在家靜候佳音就可以了。”
其昌:“媽,你這么做,不是欺騙人家嗎?”
柳母:“欺騙?欺騙什么?我們明媒正娶,到時還要大張筵席,何來欺騙之說?”
媒婆:“就是呀,少爺長得是一表人才,又不是什么丑八怪,我們也不是拿慶生去下鉤子。少爺是明白人,應該知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其昌冷冷地:“我不許慶生去。”
眾人大驚。
柳母:“這事由不得你,也不用你操心。慶生,我們走。”
她拉起慶生往外面走。
其昌欲阻攔:“慶生,你別去,我不許你去!”
媒婆擋住他的去路:“少爺,少爺你別這樣……”
其昌推開媒婆:“滾開!別攔我。”
媒婆跌倒在地。
其昌追出去。
17.柳家樓梯上下
慶生和柳母來到樓梯口,正欲下樓。
其昌從后面追上來,一把拽住慶生:“慶生,你給我站住!我不許你去。”
柳母:“其昌,你放開他!”
慶生:“少爺,聽太太的。你該娶媳婦了,讓慶生為你走一趟吧。少爺,請少爺放開我。”
其昌:“不行!你不能去!我不讓你去……哎喲!”
隨著這一聲叫,柳其昌和慶生從樓梯上骨碌碌滾下去,滾到底層。柳其昌昏過去,慶生摔得鼻青臉腫。
柳母、媒婆和下人們大驚失色,叫喊著跑下樓去:
“不好啦,快來人啊!”
“太太,少爺不省人事了!”
柳家人從各處擁到樓梯口。
柳母:“快把少爺抬到樓上房間去,把郎中叫來。”
下人們應聲抬起柳其昌,七手八腳、叫叫嚷嚷往樓上去。
慶生被人扶起,鼻孔流血,用手一抹,整張臉都紅了。
柳母和媒婆一看,情知不妙,目瞪口呆,一時沒了主意。
慶生:“太太,我不要緊,還可以去的。”
柳母:“你鼻青臉腫,站都站不穩,還怎么去?算了吧,回房休息去。”
慶生:“太太……”
柳母:“別煩我了,回房去。”
兩個下人扶著慶生離去。
媒婆像掐了頭的蒼蠅,急得團團轉,轉到柳母面前停下來:“柳太太,這可如何是好?與單家說好的事情,不去是萬萬不行的。”
柳母:“我也知道不行,可又有什么辦法呢?”
媒婆:“除了慶生,柳家還有沒有像樣的男人?”
柳母:“都是上了歲數的人,長得又不怎么樣,去了也是白去。”
媒婆又轉起圈來:“要命,要命,真要命!”
忽然傳來一聲叫:“伯母!”
隨著柳母的視線看去,但見儀表堂堂、溫文爾雅的藺宗義笑吟吟地站在廳堂口。
藺宗義:“伯母認不出我啦?”
柳母:“這……這不是宗義嗎?”
藺宗義走上前:“是我,伯母。”
柳母:“你不是在部隊打日本鬼子嗎?怎么回來了?”
藺宗義:“我到桂林出差,小住幾天就要回去的,今天特意來看看伯母和其昌。”
柳母:“其昌剛才從樓梯上摔下來,暈倒了,現在樓上房間躺著。”
藺宗義一驚一急:“怎么會這樣?我去看看他。”
一直拿眼看著他的媒婆,這時忽然猛地拍了一記桌子:“站住!”
藺宗義和柳母被她這一拍,嚇了一大跳,一起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媒婆走上前:“請問這位先生,你是少爺的什么人?”
藺宗義不明所以地:“我是其昌同學,好朋友。請問……”
媒婆聞言,精神煥發:“太好了!別多問了,時間來不及了。快跟我走,到了船上我再告訴你。”
藺宗義大惑不解:“什么來不及了?什么到船上再說?”
媒婆拉了他就要走:“到船上再說,就是到船上再說。快走吧,走吧!”
藺宗義糊涂了:“哎,這,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母這時已反應過來:“金桂大姐,你先放開他,讓我把話和宗義說清楚。”
18.漁村單家小姐房
玉卿坐在梳妝臺前,由丫鬟幫她梳頭發。
丫鬟:“玉卿姐,過一會兒柳家人來了,你去不去照個面?”
玉卿:“我在暗處看一眼就可以了。”
丫鬟:“玉卿姐還像以前那樣不露面呀?”
玉卿:“我不想露面。”
丫鬟:“我知道,玉卿姐怕看不上他。”
玉卿:“但愿能看上。”
丫鬟:“等一會兒我去燒炷香,求菩薩保佑今天來的人,一定是玉卿姐的如意郎君。”
玉卿笑笑:“好啊,我倒要看看,菩薩到底靈不靈。”
19.柳家小房間
藺宗義和柳母在座。
柳母:“宗義,你是其昌的同學和朋友,伯母現在有難處,想請你幫個忙,不知你愿意與否?”
藺宗義:“只要我力所能及,定當義不容辭。”
柳母:“宗義,你高中畢業,又到東洋念書,回國后投筆從戎,官至中尉,可謂一帆風順。其昌呢,本來是要和你一道去東洋的,未料他父親去世,結果未能成行。這倒也不去說它,要命的是,自那以后,其昌就變了,還吸上了鴉片。弄到現在,都是近30歲的人了,連媳婦都還沒有娶上。”
藺宗義:“據我所知,其昌好像并不想成家。伯母,我看其昌要緊的還是戒煙。”
柳母:“是啊,怎么戒也戒不掉,就想到給他找個媳婦了。有女人疼了,想他也該戒了。現在我好不容易為他找了個好的,說好今天去女方家相親,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其昌說什么都不愿意出門。你說急不急人?”
藺宗義:“我去找其昌說說。”
柳母:“他不肯去,還大發脾氣,你去說了也沒用,何況他的腿都摔壞了,去是肯定去不了了。”
藺宗義也沒了主意:“那……伯母打算怎么辦?”
柳母面有難色:“我想,這事只能拜托你了。”
藺宗義還沒有明白過來:“我能幫什么忙,請伯母直說。”
柳母:“麻煩你走一趟,代其昌到女方家相親去。”
藺宗義頗感意外:“我代其昌去相親?”
柳母:“是的,眼下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藺宗義:“這……這樣妥不妥當?”
柳母:“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宗義,不管怎么說,其昌的婚事現在只有你能幫上忙。伯母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你要是不肯出面相親,其昌就娶不上媳婦,柳家就有可能斷后。宗義……”
藺宗義站起來:“伯母不必多說。其昌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愿意代他去相親。”
柳母大喜:“宗義,你真是其昌的好朋友!”
媒婆探進頭來:“柳太太,說好的時間快要趕不上了……”
柳母:“好了,好了,讓宗義跟你去。”
媒婆:“這太好了!快走,快走!”
20.柳家廳堂
藺宗義在媒婆、孫伯等下人的簇擁下往后面走去。
孫伯:“船停在后面江邊上,藺二爺請往后門走。”
就在這時,其昌忽然從后面沖出來,被緊隨其后的下人架住了往后拖,便拼命掙扎:“宗義!你給我站住!站住!”
這突如其來的暴喊,令藺宗義一行本能地停下來。
其昌被拖進去:“宗義我告訴你,你若跟這死媒婆走,以后就別來見我!”
柳母露出一臉苦相:“宗義,你看,其昌就是這個樣子。”
藺宗義有點猶豫起來:“伯母?”
柳母:“其昌吸鴉片吸昏了頭,你不要聽他的。”
媒婆:“是啊,是啊。時間來不及了,藺二爺快走吧。”
藺宗義還想說什么,被媒婆拉扯著離去。
21.漓江上
熏風徐來,水皺風涼。
一條搭著涼棚的木船順流而下。藺宗義坐在船中央的靠背椅中,媒婆在一旁喋喋不休。
船櫓攪動一江秋水。
22.單家廳堂
長長的花格門外有一群女人的身影閃過。女人們嘰嘰喳喳,竊竊私語:
“小姐快來看呀,已經來了。”
“玉卿姐過來,這里看得清楚。”
說時,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透過門上的花格往里看。
隨著門外的視線,但見里面坐著藺宗義、媒婆、孫伯和單家的男女主人。
媒婆:“其昌這小伙子呀,才貌雙全,知書達理,心地善良,可謂尊老愛幼的楷模,為人處世的榜樣。平時不喝酒,不抽煙,性情好,體格健。讀書可比孔夫子,生意不輸胡雪巖。這么規矩的男人,如今這世道到哪去找啊。”
藺宗義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如坐針氈。
單父單母將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花格門外,丫鬟們議論聲起:
“小姐看著怎樣?”
“玉卿姐喜歡嗎?”
“玉卿姐你倒是說話呀!”
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透過花格門窗,與大堂中藺宗義的視線交織在一起。
女人轉過身來,這是玉卿。她臉紅心跳,胸脯起伏……
23.桂林街上
車輪飛轉。
老曾將黃包車拉得飛快。背著書包的容哥兒坐在車上,手里拿著一根帶葉的柳條,在老曾脖子上撓癢癢。
容哥兒:“老曾叔癢不癢?嘻,嘻……”
老曾笑著:“小少爺別逗,把我弄摔倒你就慘了。”
容哥兒用柳條搔弄他的脖子,就像逗撥一只蟋蟀。
老曾怕癢,縮著脖子嘎嘎地笑。
24.紅十字醫院門口
穿著便裝的藺宗義將車開到門口停下。
25.藺家大門口
兩扇高門,一道粉墻。
老曾把黃包車拉到門口停下。
容哥兒從車上跳下來,撒腿往門里跑。
老曾笑呵呵地看著他的背影:“慢點跑,別摔著。”
26.藺家大堂
容哥兒背著書包從外面跑進來,直往樓上去:“媽,我餓了,要吃飯。”
藺家太太跟他到樓梯口:“跑這么快做什么?小心摔著。晚飯等你二叔回來一起吃,要是覺著餓,到廚房找點吃的,先墊墊底。”
容哥兒:“二叔還不回來呀。”
藺太太:“他到柳家拜訪其昌去了,都快一整天了,晚飯前總要回來的。”
27.紅十字醫院林蔭道
浴后的英嬋迎著晚霞奔跑過來。
藺宗義迎上去,在秋意正濃的林間小道。
軍人氣概的藺宗義和陽光般的英嬋雙目對視。
他們的擁抱溫暖了這個黃昏。
我們感覺到宗義的心事,我們也感覺到宗義會向英嬋說什么。
樹葉上的清輝。
英嬋:“看你開心的樣子,是不是遇著什么喜事了?”
藺宗義:“是喜事,但不是我的。”
英嬋:“快說來我聽聽。”
藺宗義:“我代其昌相親去了。”
英嬋:“啊?為什么讓你去相親?”
藺宗義:“其昌不想成家,所以怎么也不肯去相親。他母親求我無論如何幫個忙,代其昌到女方家去出個面,你說我能不去嗎?”
英嬋:“以后穿幫了怎么辦?”
藺宗義:“走一步算一步,以后就管不了這么多了。”
英嬋:“依我看,你這個忙幫得有問題。”
藺宗義:“別掃我的興。”
英嬋:“信不信由你。”
藺宗義:“如果你是我,你能怎么辦?”
英嬋想了想:“是啊,挺難的。”
藺宗義:“柳家也是沒辦法,才求我出面的。”
英嬋:“好在其昌人不錯,只要他能把大煙癮戒了,也算是成全了一樁好婚姻。但你要知道,煙癮是很難戒的,萬一婚姻不美滿,你以后怎么去柳家?怎么向新娘交代?弄得不好,就會誤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
藺宗義:“我是其昌的好朋友,我會勸他戒煙的。只要其昌好了,他女人的日子也會好的。”
英嬋:“那要看其昌能否戒煙了。”
藺宗義:“我想他會的。行了,別想這么多了。你可以下班了吧?”
英嬋:“嗯,我們回家。”
藺宗義:“走。”
28.藺家廚房
廚房打雜小王和丫鬟四姑娘往八仙桌上端飯菜碗筷。
胖大媽四下里招呼:“開飯了,開飯了,快進來吃飯。”
車夫老曾、園工秦麻子、門房袁瞎子一個個走進來,大家坐成滿滿一桌,開始用晚餐。
29.藺家餐廳
只坐了四個人:藺宗義、英嬋、容哥兒和太太。三菜一湯,只有一只葷菜,不比下人吃得好。
太太:“宗義去相親,有沒有見到那家的小姐?”
藺宗義:“小姐沒露面,我想她是躲在暗處看我的。”
英嬋哧哧地笑:“他呀,是幫柳家騙女方,這事還不知道怎么收場呢。”
容哥兒:“二叔去相親啦?”
太太:“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藺宗義:“算了,相親的事,不再說了。”
太太:“是啊,也該說說你們倆的事了。”
藺宗義和英嬋的目光碰了一下,笑笑。
容哥兒又插嘴了:“二叔和英姨要拜天地啦?”
太太:“讓你別插嘴,怎么還插嘴?”
容哥兒嬉皮笑臉地左右搖晃著頭。
30.漓江
江水鏡凈。群山屏列。
“紫云班”的旗幟在風中高揚。
一艘木船順江而下。
31.船上
紫云班的女孩們嬉鬧著跑出船艙,撲到船頭來嬉水,伸手到水里抓魚。
最活潑的要數金燕飛,她把大半個身子躍到船外,抓了好幾下都沒抓住魚,水濺了一身。
班主:“燕飛,小心掉下去。”
“爸,江里有好多好多魚。快讓師姐把魚鷹拿來抓魚。”金燕飛反身叫,“師姐,師姐!”
師姐抱著魚鷹,開心地來到船頭:“真有魚呀?快讓開,看我的魚鷹給大家露一手。”
她把魚鷹放入江中。
大家一起往江中看。
魚鷹跳上船,嘴里含著一條半大不小的石斑魚。
大家高興得拍起手來。
金燕飛:“師姐,你應該多養幾只魚鷹,那樣的話,我們就天天有魚吃了。”
師姐:“你把我當漁夫呀?哪天等我不唱戲了,我就養許多許多魚鷹,住在江邊以捕魚為生。師傅,你說呢?”
班主:“你這么漂亮,戲又唱得這么好,哪天讓有錢人娶了你,還用得著以捕魚為生嗎?”
師姐撒嬌地:“師傅就愛拿我開玩笑。我哪有你的寶貝女兒燕飛漂亮嘛!”
金燕飛撓她的胳肢窩:“看你再說我,看你再說!”
兩個人嬉笑著倒在船艙里。
班主:“哎,你們兩個,我問你們,魚鷹的可貴之處在哪里?”
師姐:“魚鷹捕魚,它自己不吃,吐出來給主人。我喜歡養魚鷹,就因為欣賞它這一點。”
金燕飛:“魚鷹的品質固然不錯,但我不會學它的。如果世上有一樣東西是我非常想得到的,我就不會讓給其他人。”
班主笑笑:“你們這對舞臺姐妹,看來性格還就是不一樣。”
如意珠插上來:“我贊成燕飛姐的話。師傅你說呢?”
班主:“舍己為人當然好,志在必得也不錯,歸根結底,要看是什么樣的事情。”
金燕飛:“爸說話,總是快刀切豆腐——兩面光。”
班主打趣地:“要不然,我怎么做一班之主,走南闖北跑碼頭呀?”
幾個人都笑起來。
32.柳母房間
柳母正在翻看賬本。
其昌走進來:“媽,我想要些錢。”
柳母抬起頭:“錢又用完了?”
其昌:“是。”
柳母:“有你這樣的煙民,煙館怎么不發財?不知你近來有沒有照過鏡子,知道自己瘦成什么樣子了?”
其昌不言不語。
柳母:“婚事在即,你再這樣吸下去,娶來老婆怎么辦?”
其昌:“我是泥菩薩過漓江,自身難保,哪里顧得上老婆。”
柳母:“不管怎樣,老婆總是要娶的。上回讓你去相親,你死活不肯去,幸虧宗義幫忙,才把婚事定下來。這段時間,你要養好身體,別到結婚那天出洋相。”
其昌:“只要讓我過足煙癮,肯定不會出洋相。”
柳母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從衣兜里摸出鈔票:“拿去吧,你要想著戒煙才是。”
其昌接過鈔票,轉身就走。
柳母沮喪地嘆了口氣。
33.漓江上
艷陽高照。溫暖宜人。
在喜慶歡快的嗩吶、鑼鼓聲中,由十幾條舟楫組成的儀仗彩織的船隊,背著巨大的日輪從水路開來,放眼望去,就像一條紅龍躍出江面,蜿蜒游來。打頭的船上載著吹吹打打、搖頭晃腦的樂手們。后面的赤膊船上,坐著女方家的親戚,裝著多得嚇人的嫁妝。
江邊人潮洶涌,都來觀看這支堪稱龐大的出嫁船隊。
其中一條搭著涼棚的船上,端坐著披了紅蓋頭的新娘玉卿。
我們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她的坐姿和松弛的雙肩讓我們相信她浸淫在期待里。
秀水相送,青山相迎。
34.藺家廳堂
西裝革履的藺宗義走出來:“英嬋,其昌的婚禮你真的去不了嗎?”
英嬋:“我要馬上去醫院,真的去不了,你一個人去吧。”
說時,幫他拉正領帶。
藺宗義:“好吧,我一個人去。”
35.柳家大門外
張燈結彩,流蘇飄拂。
前來參加婚禮的人絡繹不絕。
36.柳家大堂及庭院
里里外外高朋滿座、賓客如云。衣著光鮮的來賓們或站或坐,三五成群,絮絮契闊。
不用說,客人中少不了藺宗義的身影。
大堂內。抱柱上貼著“鳳麟起舞,奎壁聯輝”、“珠聯璧合,鳳翥鸞翔”等大紅賀聯。
但聽嗩吶、鑼鼓聲由遠而近。
不知誰喊了一聲:“上岸了,上岸了。”
眾人一窩蜂朝后門擁去。
37.柳家樓上過道
其昌正在發瘋:“不,我不要做新郎,我不想結婚!”
他從房間沖出來,一邊跑一邊除下帽子,扔得老遠,又扯去戴在身上的紅花綢帶……
媒婆、孫伯等人追出來,拽住他。
孫伯:“少爺,少爺你別這樣!”
媒婆:“少爺,你行行好,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其昌掙扎著:“放開,快放開我!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想結婚,不想!”
他用力推開他們,一轉身,被迎面而來的柳母打了記巴掌。
柳母聲色俱厲:“其昌!說好的事情,怎么又反悔?你究竟要鬧成什么樣子?現在客人都已經到齊了,接親的船也快靠岸了,幾百雙眼睛在樓下看著我們,難道你非要弄得我們柳家丟人現眼才收場嗎?”
其昌:“這不是我的錯!你們為什么非要我結婚?為什么一定要強迫我?我不會下樓去接新娘的,更不會去拜堂!”
柳母:“你是不是一定要氣死我?你若要我死,我就在墻上一頭撞死!”
說著就要往墻上撞,被眾人高呼著拉住。
慶生氣喘吁吁地跑上樓:“太太!太太!新娘子的船已經靠岸了。”
其昌:“我去,我要讓新娘回家去!”
柳母一聲炸喊:“站住!”
這一聲喊,把她的眼淚都喊出來了。
柳母:“聽我的吩咐,把其昌用繩子捆結實,關在柴房里,不許他出來。”
孫伯:“這……”
柳母:“快!”
“是。”孫伯吩咐男仆,“快把少爺拉到房里去。”
兩名男仆架起極力掙扎的其昌,向樓道深處拖去。
媒婆大急:“柳太太,這,這,這下面的戲怎么演?”
柳母這時反倒鎮定下來,顯出大家的氣度:“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慶生,你換上其昌的衣服,代他到江邊去迎親,把新娘接進柳家拜天地。”
慶生:“我?”
柳母:“對,你的個頭和宗義、其昌差不多,戴上墨鏡男女雙方的人都認不出來。”
媒婆:“要是認出來怎么辦?”
柳母:“不管,照我說的做。快去!”
慶生還是一頭霧水,頃刻間又好像明白了。
38.柳家大堂
眾人一邊鼓掌,一邊讓出一條道來。
一根紅綢,一頭牽著冒牌新郎慶生,一頭牽著鳳冠霞帔的新娘玉卿。
顯得有點拘謹的慶生長衫馬褂,鼻架墨鏡,將披著紅蓋頭的新娘由正門牽進來,穿過庭院,走入大堂。新娘左右由伴娘攙扶,以免她跌倒。
玉卿的丫鬟是見過慶生的,大概看出新郎倌不大對頭,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藺宗義拿起照相機準備拍照,當他從鏡頭里看到新郎并非其昌時,不覺大吃一驚。
39.柳家柴房
喜慶的嗩吶聲從外面隱約傳來。
被繩子捆得結結實實的其昌奮力掙扎著:“我要出去!快放我出去!”
隨著一陣鐵鏈聲,藺宗義推進門來:“其昌!你怎么了?”
其昌:“宗義,你快放開我!”
藺宗義:“其昌,你冷靜些……”
其昌:“我不想結婚,你為什么非要代我去相親?為什么?你還算是我的朋友嗎?”
藺宗義:“正因為是朋友,我才幫你這個忙,換著旁人,我是怎么也不會去的。”
其昌:“我不要你幫這樣的忙,你知道嗎?”
藺宗義:“其昌,你應該結婚了,為什么要這樣呢?”
其昌:“我不想結婚,這你不是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幫我母親騙婚?啊?你說!”
藺宗義:“其昌,你媽是為你好,我也一樣。”
其昌:“但我不會對新娘好的,這你知道嗎?現在新娘進門來了,你讓她怎么辦?”
藺宗義:“別說氣話,其昌。”
其昌:“我不是說氣話。宗義,我不要新娘,不要老婆。你要你娶她,反正我是不會碰她的,我要讓她改嫁,嫁到你們藺家去,做你藺宗義的老婆!”
藺宗義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其昌冷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
藺宗義不相信自己打了他,吃驚地看著手掌:“其昌,對不起!我……”
其昌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淚:“好,打得好!藺宗義,我總算認識你了!現在我告訴你,我們的友誼到此結束了。你走吧,喝你的喜酒去,從今往后別在我眼前出現!”
藺宗義:“其昌……”
其昌大叫:“走啊!快從這里走出去!”
40.柳家大堂
司儀扯開嗓門,拿腔拿調:“新郎新娘參拜天地——復拜祖先——再拜高堂——”
隨著司儀的高叫聲,慶生和新娘按部就班,一一拜過。
眾人熱烈鼓掌。
41.柳家大門外
藺宗義踩著滿地的鞭炮紙屑離去。
紙屑在風里低舞……
42.柳家新房
晚上。張燈結彩,花燭輝映。一屋子新嶄嶄、紅彤彤的家具。紅彤彤的新房外,是一窗藍幽幽的夜色。
披著紅蓋頭的新娘坐在床沿。
新房門開,男仆把其昌推進來,復將門關嚴。
喝了些酒的其昌目光遲鈍地望著新娘,踉踉蹌蹌走近她,默默地站在她面前。
玉卿:“你是其昌吧?”
其昌:“我是其昌,但不是你見過的那個其昌。”
玉卿在紅蓋頭里笑了:“這叫什么話?莫非還有兩個其昌不成?”
其昌:“不是兩個,是三個。來你家相親的是一個,與你拜堂的是另一個,現在與你說話的是第三個。”
玉卿嘻嘻一笑:“那你告訴我,哪個是真的?”
其昌:“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才是真其昌。前面的兩個,都是假的。”
玉卿:“為什么要假呢?我不明白。”
其昌:“因為我不想結婚,所以不愿去你家相親,也不愿與你拜天地。我被五花大綁關在柴房里,我的喜酒也是在柴房里喝的。現在他們放我入洞房,與你做夫妻。我說的這些你不相信嗎?”
玉卿:“請你掀了我的紅蓋頭,讓我看看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其昌抓住紅蓋頭,猶豫了一下,將蓋頭慢慢拉下來。
玉卿朝他一看,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叫出聲來,吃驚而又恐懼地望著他:“你……你是誰?”
其昌:“我就是其昌,我才是其昌,是真身其昌,先前的那兩個都是假的。”
玉卿站起來:“你騙我?你在騙婚是嗎?”
其昌:“不是我騙你,是他們……”
玉卿害怕地:“他們是誰?”
其昌:“他們是我媽,是媒婆,還有一個叫藺宗義的朋友和我們家綢緞店里的慶生,是他們合伙騙了你。所以,我是一個被迫的新郎,你呢……你是被騙的新娘。我老實告訴你吧,我是個癮君子,對女人不感興趣,也沒興趣生兒育女。你快走吧,現在走還來得及。”
玉卿哇地哭出聲來:“騙子!騙子!騙子!”
她歇斯底里大發作,將新房里的瓶瓶罐罐砸了個稀巴爛。
43.柳家新房外
晚上。柳母、慶生、媒婆和孫伯偷聽著新房里乒乒乓乓的聲音,一個個面色陰沉。每一記清脆的破碎聲,似乎都砸在他們心上,令他們渾身戰栗。
新房里的玉卿敲著房門:“開門!快把門打開!我要回家!”
柳母:“孫伯,你派人看緊了,不要讓新娘跑掉。”
孫伯:“請太太放心,我會派人把守的。”
44.新房內
晚上。玉卿又哭又叫,砰砰敲門,直敲到有氣無力,才撲向桌子,趴在那里慟哭不止。
45.藺家樓上走廊
晚上。清風朗月,星光燦爛。
藺宗義倚著欄桿,望著深邃的夜空。
英嬋來到他身邊:“宗義,這么晚了,你還沒睡?”
藺宗義:“睡了,但睡不著,起來吹吹風,看看夜色。”
英嬋:“是不是有心事?”
藺宗義:“我在想其昌,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但他大發雷霆,不肯拜堂,還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
英嬋:“其昌不拜堂,婚禮怎么辦?”
藺宗義:“是柳家的一個下人代他拜的堂。”
英嬋:“朋友代他相親,下人代他成親,這樣的婚事,天底下怕是前所未有的。”
藺宗義長長地吁了口氣:“但愿這一對新人,能情投意合就好了。”
英嬋:“很難,難在其昌。不過我想,其昌結了婚興許會變好的,總之事已至此,你不必太為這事牽腸掛肚。”
藺宗義:“只有他們和好,我的心才能坦然。”
英嬋:“你呀,容不得自己做一點錯事。”
藺宗義心情沉重:“就怕做錯事,想改都改不過來。”
太太來了:“你們在說什么呀?”
藺宗義:“哦,是嫂嫂啊,我們在說其昌的婚事。”
太太:“其昌的婚事已經辦了,我關心的是你們的婚事,究竟什么時候辦?”
藺宗義難為情地:“前線戰事吃緊,我是軍人,英嬋也在后方醫院救治傷員,我們……怕還不是辦婚事的時候。”
太太:“打仗歸打仗,婚總是要結的,你們說呢?”
藺宗義和英嬋對視了一個幸福而又含羞的目光。
46.柳家新房
晚上。滅了幾根蠟燭。
累了一天的其昌獨自在床上呼呼大睡。
玉卿趴在桌子上似睡非睡,身子隨著抽泣聲不斷痙攣。
外面晨雞唱曉。
哭干了眼淚的玉卿驚醒過來,她輕輕地站起來,躡手躡腳打點行裝,還特意找出從娘家帶來的剪刀,看了看,塞進包袱。然后搬過凳子,站上去打開窗,爬到外面屋頂上……
47.柳家大院
拂曉。玉卿從架在屋檐處的竹梯爬下來,慌慌張張穿堂過屋,瞎碰瞎撞地尋找出口……
48.柳家后門
拂曉。雞叫第二遍。
后門吱呀一聲響,玉卿從門縫擠出身來,長吸一口氣,緊走幾步,撒腿往漓江跑去。
49.漓江
朦朧中的漓江。
死一般的世界。
四周影影綽綽。
奔跑中的人影,當然是玉卿了,其他什么也看不清。但我們知道,憤怒在奔跑著,無奈在奔跑著。
人在奔跑著。
黑暗在奔跑著。
旋律和人影都悄悄地隱去。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