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蔚東劇作選9:玉卿嫂
- 程蔚東
- 17885字
- 2021-11-01 16:57:24
第三集
1.柳家廳堂
柳母合上賬本:“生意好像越來越不好了?!?/p>
慶生垂手站在她面前:“我們店里的貨,一向都是從浙江進的。這段時間戰事吃緊,運輸路途又太遙遠,有些品種的貨不大接得上。”
柳母:“按這樣的話說,只要有貨,生意還是好的,不是嗎?”
慶生:“是這個意思。現在逃難的人多,桂林一下子增加很多人口,吃穿總是少不了的事,生意應該只會好不會差才對。”
柳母站起來:“那就想辦法多進點貨,萬不可斷了貨源?!?/p>
慶生:“太太所言極是,我正在想辦法?!?/p>
柳母:“還有,你和其昌說得來話,他的事,你也要關心一點才是?!?/p>
慶生:“請太太放心,我會的?!?/p>
2.柳家小樓
其昌蜷著身子,倚著墻壁坐在地板上,淚流滿面。
慶生怯怯地來到他身邊:“少爺,你怎么哭了?”
其昌抹了把眼淚,沒有理會他。
慶生:“少爺是不是心里很難過?”
其昌緘默無言,淚流不止。
慶生:“少爺也不想想,像少奶奶這么如花似玉、心地善良的妻子,你到哪里找得到?真的是少爺有福氣,老天爺才把這樣好的女人賜給你??上贍斠稽c也不珍惜,讓少奶奶受了這么多氣,這么多委屈。少爺怎么忍得下心呢?”
其昌突然叫起來:“你以為我愿意這么做嗎?我和玉卿前世無冤,今生無仇,我為什么一定要與她過不去?你以為這樣有趣是不是?”
慶生朝他直起了眼睛:“那……少爺究竟為什么?”
其昌:“為什么?嘿嘿!是啊,為什么?我要是知道為什么就好了?!?/p>
忽然又像泄了氣的皮球,抱臂縮在角落里。
慶生:“少爺能聽慶生一句勸嗎?”
其昌兩眼望空,仿佛沒有聽見。
慶生:“請少爺無論如何把煙戒了?!?/p>
其昌又像瘋狗般激動起來:“別在我面前說‘戒煙’兩個字行不行?我不會戒煙的,不戒,不戒,就不戒!”
慶生:“少爺說的是氣話,少爺……”
其昌:“別說了,我不想聽。”
說罷起身離去,剩下慶生一個人站在那里。
3.柳家大門外
陰蒙作雨。英嬋撐著傘來到門口。
她敲了敲門,見沒動靜,又敲……
4.柳家大門內
其昌冒著雨,氣呼呼穿過天井,打開大門,見英嬋站在門口,沒好氣地:“你找誰?”
英嬋一笑:“你就是其昌少爺吧?”
其昌:“是又怎么樣?”
英嬋向他大方地伸出手去:“我是宗義的女朋友英嬋,在教會的紅十字醫院做事?!?/p>
其昌并不握手:“那又怎么樣?”
英嬋放下手來:“我可以進來嗎?”
其昌:“進來做什么?”
玉卿出現在他身邊:“其昌,誰來了?”
其昌推開她:“沒你的事,你別管?!?/p>
玉卿只得站在門背后,看不見站在門外的英嬋。
英嬋:“宗義臨去部隊之前,交代我一定要來看看你,讓我勸你把煙戒了,盡可能給你提供幫助?!?/p>
聽到“戒煙”兩字,其昌更加火了:“戒煙,戒煙,怎么總是‘戒煙’二字?中國沒有其他文字啦?”
英嬋被他的口氣嚇了一跳:“為了你和妻子的幸福,柳少爺應該努力戒煙才是?!?/p>
其昌:“你就是為這個才來找我的嗎?”
英嬋:“是的。”
其昌:“我的日子過得好好的,都是你的宗義幫我媽騙婚,才使得我有了一個所謂的妻子,才有這樣的累贅在身邊,否則我要戒什么煙?都是你的宗義壞了我的事,也是你的宗義毀了我妻子一生的幸福。我再也不想看見他,包括你!”
玉卿聞言,緊咬嘴唇。
其昌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5.柳家大門外
英嬋用力敲門:“柳少爺,你別發火,開開門,讓我把話說完。”
里面傳出其昌的聲音:“滾!快滾!”
英嬋無力地垂下手來,失望地離去。
玉卿出現在門口:“這位小姐請留步?!?/p>
英嬋回身望著她。
玉卿來到她面前:“你是藺家小姐?”
英嬋:“是的,就叫我英嬋好了?!?/p>
玉卿:“我是其昌的妻子?!?/p>
英嬋顯出高興來:“啊,原來是少奶奶。”
玉卿:“你和其昌說的話,剛才我都聽到了?!?/p>
英嬋:“可惜其昌少爺聽不進去。”
玉卿:“盡管這樣,我也要謝謝你!”
英嬋:“少奶奶別客氣?!?/p>
玉卿:“其昌的情緒不穩定,脾氣不大好,你別生氣。”
英嬋:“不會的?!?/p>
玉卿笑笑:“換個時間再來玩好嗎?”
英嬋:“好。少奶奶再見!”
玉卿又笑笑,看著她離去。
已經走遠了,英嬋又回過頭來看她一眼,兩人相視一笑。
銅號聲縹縹緲緲。
6.柳家新房
傍晚。周圍黑黝黝的。
玉卿像木雕泥塑般坐在椅子里。
手執酒瓶的其昌東倒西歪地撞進來,仰面躺倒在床上,手中的酒瓶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玉卿不聞不問,呆呆地坐著。
外面冷不防滾過一個響雷。
其昌忽然像觸電似的從床上跳起來,沖到玉卿面前,拉起她:“玉卿!玉卿你起來聽我說。我有辦法了,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好嗎?我們不要這個家,不要我母親,不要柳家所有的一切,我們一起逃走,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到天涯海角去過日子。玉卿,你能跟我走嗎?”
玉卿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其昌,你究竟在說什么呀?”
其昌:“我要你跟我走,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家,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回來?!?/p>
玉卿:“為什么?為什么要離開這個家?”
其昌:“你不是想和我好好做夫妻嗎?你不是要我戒煙嗎?只要離開這個家,從此不回來,我就能下定決心,把煙戒掉,徹底戒掉。玉卿,你相信我的話嗎?”
玉卿:“為什么一定要離開才能戒煙?為什么在家就不能戒?其昌,你能把話和我說清楚嗎?”
“因為……”其昌松開玉卿,步履踉蹌地轉了個圈,望著黑漆漆的房梁,“因為這個屋子里有我父親的靈魂,有我二媽的靈魂,還有我兩個弟弟的靈魂,我天天能聽到他們的靈魂在吶喊,在尖叫,在痛哭,在傾訴,所以我不能在這柳家大院里過正常人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玉卿拼命搖頭:“我不明白,我一點也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再說我也不會離開柳家,跟你去逃亡,我們為什么要逃亡呢????其昌,我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好好過日子?我們可以好好過日子的。是嗎?”
其昌:“過日子?呵呵,過日子!我當然知道我們要過好日子,要過相親相愛、舉案齊眉的好日子。玉卿,你知書達理,我也不是不懂琴棋書畫,我們能過好日子,我們要去過好日子。玉卿,就是為了我們的好日子,我們去逃亡吧,好嗎,玉卿?”
玉卿:“逃亡逃亡,逃亡就能過好日子嗎?其昌,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在這里,哪怕是一般的日子,我們也好好過,好嗎!”
其昌忽然冷靜下來,喃喃而語:“你不愿意就算了,那就算了吧,一切照舊,一切還像以前那樣,我本來就愿意那樣,是你要改變,我才這么胡思亂想?!?/p>
他走到床前,撲通一聲撲進去,一動不動睡過去。
玉卿看著他,百思不得其解。
7.柳家客廳
幾個下人正忙著搬動桌椅。
孫伯在旁指揮:“放這兒,放這兒,擺正了。林媽,把桌子椅子擦干凈。”
下人們一一應著,各司其職。
玉卿手拿鞋幫走出來,看著。
孫伯:“少奶奶,太太讓把廳堂里的桌椅重新擺一擺?!?/p>
玉卿:“哦,你忙著就算了?!?/p>
孫伯:“少奶奶有何吩咐?”
玉卿:“沒什么大事,想和你聊聊?!?/p>
孫伯:“我沒事,已經忙好了?!?/p>
說完走到太師椅前,用衣袖抹抹凳面。
孫伯:“少奶奶請這里坐。”
玉卿在紅木太師椅里坐下。
下人們一一退下。
孫伯垂手站在那里等主人發話。
玉卿:“孫伯,你坐啊?!?/p>
孫伯恭敬地站著:“少奶奶只管吩咐。”
玉卿:“你這樣站著,我怪難受的,坐吧。”
孫伯這才放膽坐下。
玉卿在鞋幫上繡起花來,顯得不經意的樣子:“孫伯是什么時候來柳家做事的?”
孫伯:“我年輕的時候就來了,算起來已經有近三十年了。”
玉卿:“這么說,孫伯是見過老爺和二太太的?”
孫伯:“那是,那是,說起來柳家的下人里邊,只有我一個人見過老爺和二太太。”
玉卿:“是嗎?怎么會呢?”
孫伯:“除我之外,其他下人都是在老爺和二太太過世之后才到柳家來做事的?!?/p>
玉卿:“以前的下人都辭了嗎?”
孫伯:“是……有些是他們自己要走的?!?/p>
“哦……”玉卿若有所思,“二太太長得怎么樣?漂亮不漂亮?”
孫伯:“二太太是桂林城里的大美人,比起少奶奶來,也差不到哪里去?!?/p>
玉卿莞爾:“我哪里算得上漂亮,肯定不如二太太的?!?/p>
孫伯:“少奶奶太謙遜了?!?/p>
玉卿淡淡地一笑。
8.花格門窗那邊
柳母走過,聽到玉卿和孫伯的說話聲,情不自禁地停下來,靜靜地聽著。
9.柳家客廳
玉卿的語氣故作隨意:“孫伯,后院的小樓是怎么燒起來的?事后有沒有說法?”
孫伯遲疑了一下:“那天晚上老爺在二太太房里。半夜時分突然起火,整幢小樓燒得像一把火炬,等洋龍會的人趕來,小樓已經燒得差不多了。老爺和二太太,還有他們的孩子,都被活活燒死在里邊。”
玉卿:“這火是怎么著起來的?”
孫伯:“大概是煤油燈打翻了,火一下子就著了起來?!?/p>
玉卿:“那幢火燒的小樓,破成這個樣子,怪難看的,為何不把它拆了?”
孫伯:“太太一看到那殘破的小樓就傷心落淚,早就想把它拆了,免得觸景生情??墒?,少爺就是不讓拆,誰要是說個‘拆’字,他就要和誰翻臉?!?/p>
玉卿:“其昌好像到現在還想著這件事,不知道他為什么對這事耿耿于懷,念念不忘。孫伯知道嗎?”
孫伯:“少爺太傷心了,事情過去七八年,人還在哀痛中?!?/p>
玉卿:“只是哀痛嗎?”
孫伯:“我想不出還能有什么別的原因?!?/p>
玉卿:“連孫伯都不知道,旁人就更不知道了。”
孫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尷尬地笑笑。
玉卿:“我沒事了,你忙去吧?!?/p>
孫伯唯唯諾諾地離去。
玉卿思忖有頃……
10.花格門窗那邊
柳母見孫伯離去,便也悄然隱去。
11.柳家新房
玉卿從櫥里拿出一雙繡花鞋,看看,走出門去。
12.柳母房間外
玉卿敲敲門:“媽,你在嗎?”
柳母打開門:“哦,是玉卿???我正在和孫伯說事情呢,進來吧?!?/p>
孫伯走出來,神色頗不自然:“少奶奶請到太太房里坐,我的事說完了?!?/p>
說時,人已急急忙忙離去。
柳母:“進來吧?!?/p>
13.柳母房內
玉卿:“媽,我想給你做雙繡花鞋,鞋幫上的花已經繡好了,你看,喜歡不喜歡?!?/p>
柳母接過鞋幫,看著上面的花,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玉卿:“媽要是不喜歡,可以換一種花樣。”
柳母顯得歡喜而又激動:“玉卿,你的手怎么這么巧,竟能繡出這么好看的花來?”
玉卿:“以前在家沒事,跟一位老繡娘學的。繡得不好,讓媽見笑了。”
柳母拿著鞋幫近看遠看,贊不絕口:“這花繡得太好看了,媽喜歡,太喜歡了?!?/p>
玉卿露出欣慰的笑容:“媽喜歡就好了。”
柳母:“我要讓下人們看看,柳家的少奶奶有多能干。”
14.柳家大堂
下人們爭相觀看繡了花的鞋幫,響起一片贊賞之聲:
“哎呀,這么漂亮!”
“少奶奶的手真巧!”
“這真是少奶奶繡的嗎?”
柳母喜滋滋地在一旁看著:“別以為少奶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身,一定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其實少奶奶是很會做事的人,尤其是針線女紅,可謂樣樣精通?!?/p>
下人們又講開了:
“太太能有這樣好的兒媳婦,真是前世修來的?!?/p>
“太太是有福之人,有菩薩在保佑她?!?/p>
“歸根結底,是柳家祖上積德?!?/p>
柳母喜不自禁:“好了,好了,中聽的話都讓你們說盡了?!?/p>
15.桂林街上
一前一后兩輛黃包車奔跑著。
車上坐著金燕飛和她的師姐露凝香。
16.柳家綢緞店
師姐和金燕飛走進來??瓷先?,倒像小姐和丫鬟同行。
伙計臉上堆出笑來:“歡迎二位小姐光臨敝號?!?/p>
金燕飛:“不用客氣。聽說你們鋪子里有位叫慶生的襄理,我們想見見他?!?/p>
慶生從里面出來:“二位小姐是來找我的嗎?”
金燕飛雙目生花地看著他:“你就是襄理慶生嗎?”
慶生:“是的,請問二位小姐有什么吩咐?”
金燕飛拉過師姐:“這位小姐你認識嗎?”
慶生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忘了在哪里見過這位小姐?!?/p>
師姐:“這兩天你沒出來看戲吧?”
慶生:“是有很久沒出來看戲了?!?/p>
金燕飛:“她是我師姐,紫云班的頭牌花旦露凝香?!?/p>
慶生:“哦,露小姐,我知道的。如果我沒記錯,紫云班應該是第二次來桂林唱戲吧?”
師姐:“這么說慶生兄弟對戲班還是蠻有心的?!?/p>
慶生:“不??磻颍珜虬嗟膩韥硗嗌僦酪稽c?!?/p>
師姐:“聽說你自幼學做裁縫,對戲裝頗有研究,是真的嗎?”
慶生:“研究說不上,興趣倒是有一點,所以常有戲班里的班主或名角為置辦行頭,求教于我?!?/p>
師姐:“這么說我們沒找錯人。班主的朋友果然知道你?!?/p>
金燕飛:“我們今天來,就是想請你為我師姐做幾套像樣的行頭,你不會拒絕吧?”
慶生:“哪能呢?二位小姐請到里邊來?!?/p>
17.柳家綢莊內
慶生為師姐量尺寸:“……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戲中神怪分隸各行,唐宋元明清以來臺上各行的扮相和年代差異,外行不大看得出來,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所以哪個朝代,哪個行當,千萬馬虎不得?!?/p>
師姐:“做戲服,你算得上行家里手?!?/p>
慶生:“師姐過獎了?!?/p>
金燕飛哧哧地笑。
師姐:“燕飛你笑什么?”
金燕飛:“我笑他叫你師姐?!?/p>
師姐:“我的年紀比他大,這樣叫也沒錯?!?/p>
金燕飛:“哎,慶生兄弟,哪天等我也像師姐那樣成了名角兒,我就請你為我做行頭,好嗎?”
慶生:“等你如愿以償,我一定為你做最好看的戲裝。”
金燕飛伸出小手指,閃著明亮的眸子:“一言為定,不能忘哦?”
“不會忘?!睉c生臉一紅,伸出手去,與她拉鉤鉤。
金燕飛笑靨如花:“我一定會來找你的?!?/p>
18.柳家樓上廊下
晚上。夜深人靜。玉卿倚欄而坐,望著遠處黑黝黝的山巒,看著微微閃亮的一江冷水,陷入莫名的沉思。
她的腿上又擱著那個繡花繃子。
慶生從旁走過,見到玉卿急忙退回去。
玉卿:“是慶生吧?過來?!?/p>
慶生來到她身邊:“少奶奶?!?/p>
玉卿:“為何我每次看見你,你都鬼鬼祟祟的?”
慶生:“不是我鬼鬼祟祟,實在是不敢打擾少奶奶?!?/p>
玉卿:“我睡不著,在這里坐一會兒。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慶生:“我聽少奶奶的。”
玉卿繡著花,不說話。
慶生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
玉卿:“你怎么不說話?”
慶生:“我……不知怎么說?!?/p>
玉卿:“隨便說就是了。”
銅號聲如訴如泣。
慶生想了想:“少爺……少爺他怎么不來坐?”
玉卿嘆了口氣:“你什么時候見他好好陪過我?這會兒他剛剛抽過煙,飄飄欲仙,心滿意足,什么都不想要了,哪里還要我?!?/p>
玉卿站起來,望著遠處:“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過多久,不知道其昌是否真的戒得了煙,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數。”
慶生:“少奶奶不要太擔憂,日子總會好起來的?!?/p>
玉卿:“好起來,真的能好起來就好了。”
慶生:“少奶奶要開心點,別想得太多?!?/p>
玉卿:“我是太郁悶了,也想要開心點,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開心起來?!?/p>
慶生:“少奶奶有空可以到街上走走看看,也可以到店里來坐坐,不要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里,把什么事都悶在心里?!?/p>
玉卿:“慶生,謝謝你這么關心我,安慰我。”
慶生難為情地笑笑:“晚上風涼,少奶奶早點回房休息。”
玉卿:“我知道?!?/p>
慶生:“那……我先退下了?!?/p>
玉卿:“你去吧?!?/p>
慶生應聲離去。
玉卿看著他的背影。
廊下的黑暗處,孫伯的影子又是一閃。身后能見更黑暗的廢墟的影子。
19.野外
雨水噼里啪啦滴下來。
孫嘉淦拉著師姐直往前跑。
師姐跑得氣喘吁吁:“哎呀,雨越下越大了?!?/p>
眼看著雨大起來,孫嘉淦索性脫下西裝,蓋在師姐身上。
師姐停下來,把西裝還給他:“你會著涼的?!?/p>
孫嘉淦一臉英雄救美狀:“不,我不要緊。你要是著涼,我會心痛的。”
他把西裝又披到她身上。
師姐感動地:“嘉淦……”
孫嘉淦笑笑:“我涼在身上,暖在心里。”
師姐把西裝拉起,蓋住兩人的頭。
孫嘉淦趁勢抱著她:“這樣是不是暖和點?”
師姐點點頭,撲在他懷里。
兩人在西裝的遮蓋下接吻。
金燕飛撐著雨傘跑來,腋下還夾著一把雨傘,忽見孫嘉淦和師姐相擁在一起,猛地停下來,遠遠地看著……
20.柳家天井
孫伯等人在捕雞,幾只雞不肯乖乖就擒,亂飛亂跳,有好幾次飛到人頭上,狠啄大家的頭和臉,嚇得下人們抱頭鼠竄。
孫伯的臉被兇狠的公雞啄破了,流出血來。
玉卿站在窗口往下看,心里直發笑。
雞飛到哪里,大家就撲到哪里。后來好不容易將雞團團圍住,大家一起撲上去,結果人撞人,全都撞倒在地上,雞飛走了,眾人樂得哈哈大笑。
樓上的玉卿也忍不住笑。
柳母出現在樓上窗口,與玉卿一起往下看。
其昌來到天井里:“別動,別動,這些雞已經讓你們逼瘋了,會啄人的,看我來制伏它們?!?/p>
大家站到旁邊,看其昌想辦法。
其昌一邊呼雞,一邊撒出一把濕漉漉的米去:“行了,行了,大家都走開,過五分鐘出來撿雞?!?/p>
眾人紛紛離去,躲在遠處觀察。
人們走遠了,雞圍攏來啄米粒。
眾人不明所以地看著。
樓上的玉卿也饒有興趣地等待著。
那些雞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上的米吃了個精光,在院子里轉了幾圈后,一只只放慢腳步,踉踉蹌蹌倒在地上。
大家感覺又驚又奇。
孫伯緊張起來:“少爺,你把雞……把雞都毒死啦?”
其昌:“不是毒死了,是醉倒了?!?/p>
21.樓上窗口
玉卿看著樓下天井里的其昌,一時還沒有明白過來。柳母已在她的身后。
柳母:“其昌這孩子自小就聰明,他用浸過酒的米抓麻雀,總是一抓一個準?!?/p>
玉卿:“從小聰明,長大了也聰明。現在的其昌,只是不想顯出他的聰明來罷了?!?/p>
柳母感慨地:“是啊,他要是不吸煙,就好了?!?/p>
22.菜市場
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雞鴨魚肉,應有盡有。
玉卿在丫鬟的陪同下逛市場,東看看,西望望,一切都覺得很新鮮,很有趣。
在魚攤前,玉卿欲抓桶里的螃蟹,差點被蟹鉗住手指,嚇得把手縮回來,開心地笑。
23.柳家廚房
油鍋在冒煙。
丫鬟:“少奶奶,快點,快點?!?/p>
玉卿捧著一小笸籮青菜來到灶前:“來了,來了?!?/p>
柳母、孫伯和幾個下人樂呵呵地圍在灶頭邊,看玉卿做菜。
玉卿用鍋鏟起油鍋,鍋鏟上的水碰著油,噼里啪啦爆。她把青菜倒進鍋里,不想轟的一下,騰起一股烈焰,嚇得她大叫一聲,掉頭就跑。
柳母和下人們笑得前仰后合……
24.柳家庭院
玉卿在晾衣服,她走來走去,將每件衣服拉得筆挺。
孫伯站在遠處,出神地看著她,看著她走路時的步態,看著她彎腰時臀部滾圓的樣子。
玉卿晾完衣服停下來,看到孫伯,禁不住笑笑:“孫伯,你在看什么?”
孫伯回過神來,慌忙回避:“哦,沒……沒看什么……”
玉卿走近他:“不會吧?我看你一定在看什么好看的東西。”
孫伯:“是……是庭院好看……”
玉卿:“庭院?庭院有什么很好看的?”
孫伯支吾了半天:“庭院里有少奶奶,所以才……才好看?!?/p>
玉卿笑了:“你在說什么呀?”
孫伯:“下人們都在說,自從有了少奶奶,柳家大院好像開了花兒,也亮堂了許多。大家尤其愛看少奶奶走路的樣子,那步態,那身段,像那邊的柳樹。”
玉卿一笑:“是不是柳家的女人,都有點像柳樹呀?”
孫伯更加拉起腔調來:“不瞞少奶奶說,在我看來,柳家因為有少奶奶而蓬蓽生輝,因為有少奶奶而八方增色。少奶奶是柳家的一棵柳樹,一棵好看的柳樹,柳條兒飄啊飄……”
玉卿嘻嘻地笑:“嘴這么甜,怪不得老太太這么喜歡你。”
銅號聲響得有點突兀。
25.柳家過道
柳母和顏悅色:“玉卿,下人們都很喜歡你,所以我在想,這個家遲早是你和其昌兩個人的,我何不把家政大權早點讓出來,交由你掌管?!?/p>
玉卿:“這怎么行呢?我管不好家的,還請媽再辛苦幾年。”
柳母:“媽上歲數了,管著這么大的家,已經力不從心了。這樣吧,我先帶你一陣子,等你里里外外都能應付了,我再把全副擔子撂給你,讓你獨當一面。”
其昌出現在她們身后。
玉卿:“我只能做媽的幫手,分擔媽的勞累?!?/p>
柳母:“有你這句話,媽就有指望了?!?/p>
26.柳家廊檐下
其昌在發火:“我討厭你對媽無微不至的關懷,鄙視你在媽面前低眉順眼的樣子。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媽親密成這個樣子,是不是也想成為像媽這樣的人?”
玉卿:“媽有什么不好?你為什么這么厭惡她?媽對你可不是這樣的,她把你當心肝寶貝,把你看成她的一切,她的生命。正因為這樣,她才不嫌棄你,才愿意千方百計籌錢,給你買大煙。其昌,這個家快要給你敗光了,你知道嗎?”
其昌哈哈大笑,揮舞著手中的煙槍:“敗光了好,敗光了才好呢!玉卿我告訴你,柳家敗光之日,就是你的出頭之時!你要是聽媽的話,跟在她屁股后頭走,你就永無出頭之日!”
玉卿:“我越來越聽不懂你的話了。”
其昌:“等你聽懂的時候,就晚了?!?/p>
玉卿:“那你為什么不能說明白點?”
其昌:“有些事情,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你這么聰明,為什么不能動動腦子?柳家有鬼你知道嗎?柳家的鬼在叫你聽到嗎?難道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你往那邊看,你往那邊聽,難道你沒有聽到有冤魂的叫聲嗎?”
遠處的廢墟上雜草搖曳,有薄薄的風聲徐徐傳來。
玉卿嚇得面色煞白,周身戰栗,逃一般離去。
27.柳家暗弄口
玉卿跑出暗弄,氣喘心跳。
慶生來到她身邊:“少奶奶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玉卿定定神:“沒……沒什么事……”
慶生:“是不是少爺又惹你生氣了?”
玉卿:“他胡說八道,總想著糟踐自己。”
慶生:“少爺就是這個脾氣,你不要理會他,不要生他的氣,更不要放在心上。”
玉卿:“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廢話,我已經聽多了,無所謂了,哪里還會生氣。”
說完往樓梯口走。
慶生:“少奶奶先回房,我去給你叫茶?!?/p>
遠遠地,又見孫伯的影子。
28.柳家新房
玉卿坐在窗前,對著鏡子梳頭發。
她梳著梳著,停下來呆呆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禁不住唉聲嘆氣,悵然若失。
身后,其昌望著玉卿,目光竟有些憐愛。
29.柳母房間
孫伯走出房間。
柳母隨后走出,走過廂房時,瞥見對面的新房窗口坐著玉卿。她停下來偷偷地看過去,目光像兩道寒光四射的刀光,刺向毫無察覺的玉卿。
起風了。風吹得窗戶乒乓作響。
30.柳家后花園
黃昏荒草間,能見烏漆漆的墻基。
其昌的銅號聲從墻基后面飄出來。
柳母踏著萋萋荒草,向墻基走去。
一曲終了,坐在墻基后的其昌長吁短嘆,漸見清醒的神色。
柳母拿著外套來到兒子身邊,為他披上:“起風了,可別著涼?!?/p>
其昌:“身子沒著涼,但我的心已經涼透了。”
柳母:“為何總這么說?你這么年輕,不該說這種話的。”
其昌:“每當我來到后花園,看著這廢墟,置身于殘樓,眼前就會閃現一片火海。就覺得,總有一天,我也會葬身在火海中……”
柳母:“你看你,又來了。為何總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其昌看著母親:“母親,我說的這些話,真的莫名其妙嗎?”
天上炸開一個響雷。
柳母猛地抽搐一下。
躲在墻那邊偷聽的玉卿的心也禁不住跳了一下。
下雨了……
31.高升戲院后臺
班主坐在角落里喝悶茶。
金燕飛走來:“爸,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班主:“我有點累,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坐一會兒?!?/p>
金燕飛:“爸是不是有心事?”
班主:“我好好的,沒事兒?!?/p>
金燕飛走近他:“爸肯定有心事,我看得出來?!?/p>
班主笑笑:“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金燕飛:“想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在想事情。爸,你快告訴我嘛!”
一邊撒嬌地搖著父親。
班主:“不瞞你說,我在想你師姐的事。”
金燕飛:“師姐怎么啦?”
班主:“凝香這次來桂林,心不在唱戲上,爸擔心她在紫云班的日子不會長?!?/p>
金燕飛:“何以見得?”
班主:“孫嘉淦對你師姐有心,你師姐對孫嘉淦有意,凝香的戲還怎么唱得久?就是唱得久,也不見得唱得好?!?/p>
金燕飛:“爸是不是擔心師姐要嫁人?”
班主:“女大當嫁,這是常理。我呀,與其說擔心你師姐嫁人,還不如說擔心紫云班后繼無人?!?/p>
金燕飛:“爸,不是還有我在,有意珠在嗎?紫云班怎么就后繼無人了?”
班主:“你和你師妹還嫩著呢,若想挑起紫云班的大梁,非好好下一番苦功不可。”
金燕飛:“爸,你放心,我一定勤學苦練,好好唱出名堂來給你看?!?/p>
班主:“想要唱出名堂來,光有決心是不夠的,還得有恒心才行?!?/p>
金燕飛:“決心和恒心我都有,爸究竟信不信嘛?”
說著又撒起嬌來。
班主的心情已經比剛才好多了,笑呵呵地:“好,好,我信,我信。”
金燕飛:“這還差不多?!?/p>
32.柳家新房
晚上。外面下起不大不小的雨。
孤寂落寞的玉卿枯坐在燈下。
其昌旋風般闖進來:“玉卿!玉卿,我想問你一件事?!?/p>
玉卿:“你說就是了?!?/p>
其昌將她從椅子里用力扶起,沒頭沒尾地:“我問你,你究竟是嫁給柳家,還是嫁給我柳其昌?”
玉卿懵懂地:“嫁給柳家和嫁給你,不是一回事嗎?”
其昌:“柳家是柳家,柳其昌是柳其昌,這是兩回事。如果你是嫁給我的,如果想和我過一輩子,就應該與我一條心,而不是與母親穿一條褲子。”
玉卿:“怎么才算與你一條心?”
其昌欲開口,忽然松開她,走過去把門關上,回過來,一臉緊張和神秘:“玉卿,我告訴你,媽是有錢人,有很多錢。今天她走親戚去了,晚上不回來。你去她房里,把她的錢偷出來,能偷多少是多少,越多越好?!?/p>
玉卿吃驚地:“偷你媽的錢?為什么?”
其昌:“玉卿,還是那句話,我想遠走高飛,離開柳家,離開媽。因為我喜歡上你了,因為喜歡才想逃走,只有逃走我才有毅力戒煙。我沒有逃,是因為我沒有錢,沒有錢就走不遠,因為我需要有足夠多的錢來買大煙,否則煙癮發作,我還會跑回來的??梢娢业拿笤趮尩氖中睦?,這也就是我為什么依附媽、受制于媽的原因。玉卿,你要是想和我天長地久,白頭偕老,就該與我聯手偷媽的錢,然后我們遠走高飛,用這些錢維持一段戒煙日子。玉卿,你還猶豫什么?”
玉卿:“離開了媽,離開了這個家,你當真能把煙戒掉嗎?”
其昌:“是的,只有這樣我才愿意戒,否則我會吸到死為止,因為我恨柳家,更恨我媽?!?/p>
外面劈響一個閃電,沉雷滾滾。
玉卿似乎下定了決心:“好吧,我聽你的?!?/p>
其昌:“謝謝你,玉卿!一旦得手,我們馬上逃走?!?/p>
玉卿點點頭。
33.柳家過道
晚上。外面又是風又是雨。
玉卿躡手躡腳,摸黑穿過樓道。
34.柳母房間
晚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房門吱呀一聲響,開啟一條門縫,玉卿從外面閃進來,慌慌張張摸到大立柜,用鑰匙開櫥門鎖。
閃電照亮房間,也照亮了坐在窗前的柳母。
玉卿瞥見她煞白的面孔,嚇得啊的一聲大叫,手中鑰匙掉落在地。
燈被點亮,燈光照著驚恐的玉卿,也照著陰狠的柳母。
柳母一動不動地坐著:“你想拿什么?”
玉卿撲通一聲跪下來:“媽,我知道自己錯了?!?/p>
柳母:“我問你想要拿什么?!?/p>
玉卿:“我……我想拿錢。”
柳母:“拿錢派什么用場?”
玉卿:“想……想藏起來。”
柳母猛拍一記桌子,站起來:“胡說!你別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擔。我知道是他讓你來偷的,你用不著包庇他?!?/p>
玉卿:“是……是其昌……”
柳母恐怕她會說出另外一個人來,一見說的是其昌,倒緩下一口氣來:“除了他沒有第二人。告訴我,他要錢做什么?”
玉卿:“他……他說有錢就能得到自由,就有毅力戒煙。”
柳母:“這叫什么鬼話?癮君子的話你也能聽嗎?他要有了錢,還不變本加厲地吸大煙?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存心想害他?你是不是想把我們柳家弄得家破人亡?”
玉卿淚下:“不,不是的,媽。我是為其昌著想,才依著他的意思去做的。我原想我帶他出去,他戒煙了,我還會帶他回來的。媽,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敢了,保證聽媽的話,請媽原諒我這一回?!?/p>
柳母:“念你是初犯,我可以原諒你,但你要答應,以后不再相信其昌的話?!?/p>
玉卿:“我不會再相信了?!?/p>
其昌忽然出現在房門口,聲色俱厲:“玉卿!你給我起來?!?/p>
玉卿看看丈夫,又看看柳母,不敢起身。
其昌提高嗓門:“我要你起來!”
柳母:“你嚷什么?不是我讓玉卿跪下的,是她自己要下跪。玉卿,你起來,就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快回房休息去吧?!?/p>
玉卿站起來:“媽,我回房里去了。”
柳母:“回去吧?!?/p>
玉卿低著頭走到門口,被其昌攔住。
其昌:“媽,我只想說一句話。玉卿是來你房間拿錢,不是來偷錢,因為這是父親的錢,這錢至少有一半是屬于我的,所以是拿,不是偷?!?/p>
柳母:“你父親留下的錢,早就讓你抽大煙抽完了。你要再抽下去,柳家就只有賣房子、賣店鋪、賣田地了?!?/p>
其昌:“這正是我想看到的結果。玉卿,我們走!”
柳母咆哮:“你這個敗家子!孽種!”
35.柳家新房
晚上。外面雷雨交加。
玉卿和其昌走進新房,后者反身將門關緊。
其昌立刻行動起來,翻箱倒柜,找出玉卿那把明晃晃的剪刀。
玉卿恐懼地看著他:“其昌,你想做什么?”
其昌走過來,將剪刀塞到她手里,兇相畢露,步步緊逼:“玉卿,你完了!媽已經對你懷恨在心,你在柳家再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了。我們一不做二不休……玉卿,我下不了手,你去,去把媽殺了!”
玉卿嚇得渾身哆嗦,大哭起來:“其昌,你在說什么呀?你是不是瘋了?”
其昌:“我是瘋了,我早就瘋了。玉卿,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玉卿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其昌,你醒醒!你醒醒好嗎?”
其昌被這一巴掌打醒了,一動不動地愣在那里。
玉卿走過去,將所有的窗戶一扇扇全都打開,斜風穿雨,頃刻襲滿了房間。
其昌的長發和長衫被風吹起,雨光里像顫巍巍的道風仙骨。他手中的剪刀掉落在地,撲的一聲插在地板上。
36.濕地
一望無際的萋萋芳草在風中擺動。
其昌和玉卿站在齊腰高的草叢間。
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其昌頹喪地佇立在風中:“你說得對,玉卿。我是瘋了,真的瘋了?!?/p>
玉卿憂心忡忡:“其昌,你怎么會這樣想?你到底怎么了?請你無論如何要告訴我?!?/p>
其昌:“我恨媽,因為是媽毀了柳家,毀了柳家許多條生命,還毀了你。就算媽死了,她也是死有余辜。本來我還下不了殺她的決心,因為有了你,因為我愛你,才惡向膽邊生,動了這血腥的念頭。”
玉卿萬分驚詫:“你說你愛我?因為愛我才要殺母親?”
其昌:“是的。要么離開她,要么殺了她,要么毀滅我自己,別無選擇。”
玉卿:“你剛才說,媽毀了柳家許多條生命,是什么意思?難道,媽殺過什么人嗎?”
驀地,熊熊烈焰在其昌腦中閃過:“媽殺人?不,不,我沒說,我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玉卿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他。
風狂嘯而過。
37.藺家大門外
老曾、秦麻子、小王和老袁燃放煙花爆竹。
太太、胖大媽和四姑娘站在一旁高興地看著。
一輛黃包車飛快地拉來,尚未停穩,英嬋就站起了往下跳,手中捧著一包東西:“姐,你快猜猜,是誰送你的生日禮物?”
太太眉開眼笑地看著她:“誰呀?我猜不出來?!?/p>
英嬋:“是大哥托人帶來的,說是給你的生日禮物?!?/p>
“是嗎?”太太開心地接過包裹,“他倒是很難得啊?!?/p>
胖大媽:“容容他爸雖然在軍隊里當大官,心可是細得很呢。”
太太:“總算他還記得我的生日。”
容哥兒捧著陶罐跑到母親面前:“媽,我也記得你的生日。你看,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你猜是什么?”
太太忍住不笑:“你還能有什么好禮物?”
容哥兒急了:“你猜嘛,有好幾個人愿意出大價錢買,我都沒賣給他們?!?/p>
英嬋:“快打開看看,是什么寶貝?!?/p>
四姑娘:“啊,我知道了?!?/p>
容哥兒急了:“你別說,讓我媽猜?!?/p>
太太想了想,一笑:“我猜不出來?!?/p>
胖大媽:“別讓我們費腦筋了,快把你的寶貝亮出來吧?!?/p>
容哥兒只得讓步:“四姑娘猜。”
四姑娘:“是蟋蟀,對不對?”
容哥兒:“這是蟋蟀王,斗遍天下無敵手的蟋蟀大王。”
太太笑了:“我要蟋蟀王做什么?”
容哥兒:“這是無價之寶?!?/p>
英嬋接過陶罐,交到太太手里:“這是容容的寶貝禮物,你就收下吧?!?/p>
太太笑呵呵地:“好,我收下。你去找幾只蟋蟀來,與我的蟋蟀王斗一斗,看它是不是真有你說的這么好。”
容哥兒:“我保證它會贏?!?/p>
胖大媽:“好了,都進去吧,開飯了。今天太太生日,雞鴨魚肉樣樣都有?!?/p>
老曾:“管酒嗎?”
胖大媽:“管,保你喝個暢。”
大家哄笑著往大門里走。
38.廚房間
藺家上下一個個吃得很快活。
胖大媽忽然一聲叫:“哎喲!”
但見她飛快地放下碗,雙手捂著嘴。
眾人一下子靜下來,不知就里地望著她。
太太吃驚地:“是不是咬著舌頭了?”
胖大媽痛苦地搖搖頭,說不出話。
英嬋起身來到她身邊:“張開嘴我看看。”
胖大媽張開嘴,英嬋從她嘴里挖出一只帶血的糯米團子。
英嬋:“是不是牙被糯米團子粘下來了?”
胖大媽點點頭。
太太:“那牙呢?”
老曾:“是啊,牙怎么不見了?”
容容叫起來:“牙讓胖大媽吞到肚子里了。”
胖大媽嚇得尖叫起來:“啊,是真的嗎?”
小王:“問你呀,你有沒有把牙吞下去?”
看胖大媽著急的樣子,大家忍不住笑起來。
英嬋也笑:“行了,行了,別嚇唬胖大媽了。牙沒吞下去,在我手上。”
容容跪到條凳上:“我看,我看?!?/p>
秦麻子:“牙呢?在哪兒?。俊?/p>
英嬋:“在這里邊。”
她掰開糯米團子,亮出內中的牙齒。
容容拍著手笑:“哇——胖大媽的牙齒當餡啦!”
眾人哄笑。
胖大媽:“我都疼死了,你們還笑呢?!?/p>
英嬋扶起胖大媽:“快起來,我去給你消消毒?!?/p>
39.街上
柳母走在前,后面跟著玉卿、其昌、孫伯和丫鬟。一個個都沉著臉,走得很快。
40.藺家廳堂
胖大媽張大著嘴。
英嬋用藥水棉花為她消毒:“反正是壞牙,掉了也好,省得到時候再拔出來?!?/p>
胖大媽含混不清地:“什么時候可以裝假牙?”
英嬋:“等你嘴里的牙洞長上肉,就可以裝。”
一邊將一團干凈的藥水棉花塞進她嘴里的牙洞處,又放進一團干棉花。
英嬋:“咬住,過半小時再取出來?!?/p>
胖大媽念念不忘晚飯:“飯能吃嗎?”
英嬋:“等棉球取出來就能吃。”
胖大媽應聲點點頭。
41.柳家綢緞店
店已打烊,只留一扇門。
午后的陽光從板縫中透進來。
柳母在看賬,越往下看臉色越不對。
站在一旁的玉卿、其昌、慶生、孫伯和丫鬟禁不住一臉緊張。
慶生和其昌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后者朝他使了個眼色。
玉卿朝慶生看看,又瞄一眼其昌。
柳母合上賬本,不悅地:“我對來對去,怎么對也對不上。慶生,究竟是你的賬不對,還是我沒看懂?”
慶生:“不怪太太看不懂,實在是我的賬沒記清楚?!?/p>
太太:“是沒記清楚,還是沒法記清楚?”
慶生:“可以記清楚的,實在是這兩天店里事多,騰不出時間來記賬?!?/p>
太太:“慶生,你可是我們家的長工了,我是信任你,才把這爿店交給你打理,你可不能背著我做不該做的事啊。”
慶生大急:“慶生不敢,慶生沒做不該做的事?!?/p>
一邊朝其昌掃了一眼。
其昌狠狠地盯他一眼。
玉卿不做聲,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柳母:“其昌、玉卿,店里的事,你們聽起來要是覺得乏味,就先回好了?!?/p>
其昌一時沒了主意。
玉卿:“這里要是沒我們的事,那我和其昌就先回了?!?/p>
柳母:“也好,你們先回就是了,可以去逛逛街?!?/p>
其昌又朝慶生刻意地看了一眼,才隨玉卿離去。
孫伯隨手將店門關上。
柳母望著慶生:“現在其昌走了,少奶奶也走了,你有什么話,只管隨便說?!?/p>
慶生:“太太,我沒別的話,該說的我都說了?!?/p>
柳母倏地站起:“其昌真的沒在店里支錢?”
慶生嚇得不行:“真……真的沒有?!?/p>
柳母:“你敢再說一遍?”
慶生咬咬牙:“沒有?!?/p>
柳母顯出一臉失望。
42.小街
其昌跟著玉卿走,總是慢她半步。
走了一會兒,玉卿忍不住開了口:“媽到店里查賬,叫上我們倆,是想告訴我們,店里的糊涂賬,與我們有關系?!?/p>
其昌:“不是我們,是我。”
玉卿:“那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有關系?”
其昌:“這是我的事,你沒必要扯進來?!?/p>
玉卿:“我不想扯進來,只是想知道?!?/p>
其昌:“我說了,沒必要?!?/p>
一邊快步走上前去。
玉卿跟上他:“我是你妻子,應該讓我知道的。再說了,我是想關心你,又不是查你。”
其昌:“過好你自己的日子,用不著關心我。我是廢人,別管我,也管不好,因為我不服管。”
說完大踏步朝前走去。
容哥兒從巷子里飛出來,撞到其昌身上,后者只顧氣呼呼朝前走,并不在意倒在地上的容哥兒。
玉卿緊步上前,扶起他:“摔疼了吧?要不要緊?”
容哥兒的一雙眼睛盯著她,搖搖頭。
玉卿:“真的不要緊?”
容哥兒點點頭。
玉卿:“有一點點疼,對嗎?”
容哥兒搖搖頭。
玉卿微微一笑:“那我就不管你啦?”
容哥兒不言不語地看著她,點點頭。
玉卿摸摸他的頭,又朝他笑一笑。
容哥兒轉身想走,突然又轉過來,盯住離去的玉卿,就這么看著她消失在街角。
43.藺家客廳
晚上。容哥兒在燈下做作業。英嬋往護士服上縫紐扣。太太坐在一旁做針線活。
容哥兒埋頭寫字:“媽,英姨,今天我在街上遇見一位小姐,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姐?!?/p>
英嬋笑笑:“你小小年紀,怎么知道漂亮不漂亮?”
容哥兒不服氣地:“我知道,我就是知道?!?/p>
太太:“你看見的那位小姐,比你英姨還漂亮嗎?”
容哥兒:“漂亮很多很多。”
英嬋開玩笑:“我不信。”
容哥兒:“不信拉倒。”
英嬋:“那你告訴我,她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從來沒聽說有這么漂亮的人?”
容哥兒:“我知道,我不告訴你。你以為桂林就你最好看啊?外邊的美人多著呢!”
英嬋:“容哥兒就喜歡和我作對,從來不說我好看?!?/p>
容哥兒:“我沒說你不好看,我看你有點妖里妖氣?!?/p>
英嬋笑了:“你懂什么呀?!?/p>
太太:“容容,別沒大沒小的……”
容哥兒:“我知道,英姨想做我的嬸娘,天天盼小叔回來,都快急死了?!?/p>
英嬋放下手中的活:“小壞蛋!看我怎么打你?!?/p>
容哥兒倏地鉆到桌子下,嘻嘻地笑著,從另一邊逃走了,不想沒走幾步,忽然叫起來:“哎喲!”
太太:“怎么啦?”
英嬋:“是裝的吧?”
容哥兒皺著眉:“我屁股疼?!?/p>
英嬋笑了:“是白天摔的吧?”
容哥兒點點頭。
太太:“白天摔的時候怎么不疼,現在倒疼起來了?”
英嬋:“白天遇著美人了,忘了疼,容哥兒對吧?”
容哥兒嘟著嘴:“不是的,英姨胡說。”
英嬋走過去:“來,我看看,是不是屁股青了?!?/p>
容哥兒退到抱柱邊:“不給看。”
英嬋:“不給看拉倒,誰稀罕?!?/p>
44.柳家過道
玉卿從過道那頭走來。
慶生從旁走出,見到玉卿后欲轉身。
玉卿:“慶生,躲著我做什么?是不是我這個少奶奶要吃人?”
慶生不敢正眼看她:“不,不,不是的。”
玉卿:“你怕見我,是嗎?”
慶生:“不,不是的。”
玉卿:“那為什么?”
慶生:“慶生是下人,下人見著主人,應該回避才對?!?/p>
玉卿:“柳家有這么大的規矩嗎?”
慶生不做聲。
玉卿:“是不是怕我問店里的事,才躲著我?”
慶生:“也不是?!?/p>
玉卿:“其昌到店里支錢了嗎?”
慶生:“沒有?!?/p>
玉卿:“我要你對我說實話?!?/p>
慶生不再吭氣。
玉卿:“做人,如果實在不能說真話,那也要盡可能不說假話。所以我再問你一遍,其昌到店里支錢了嗎?”
慶生不肯作答。
玉卿:“我明白了。你去吧?!?/p>
慶生欲言又止,轉身離去。
遠處。柳母和孫伯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兩人的目光都有點復雜。
孫伯:“少奶奶和慶生的話倒是不少,也不知說些什么?!?/p>
柳母:“孫伯是不是覺得不正常?”
孫伯:“這倒沒有。不過像少奶奶這樣的美人,常和慶生這樣的小白臉在一起,難免會惹出閑話來的。”
柳母:“會嗎?”
孫伯:“人言可畏。這種事情,誰也保不準?!?/p>
柳母:“那你可要看著點。”
孫伯:“我會留意的?!?/p>
45.柳家樓梯上
傍晚。其昌咚咚咚跑下樓。
正欲上樓的慶生與他撞了個滿懷。
其昌將他拉到一邊:“我正找你。”
慶生:“少爺有何吩咐?”
其昌:“好事情。你不是愛看戲嗎?我要你今晚去坐戲園子?!?/p>
慶生開心起來:“那真是好事情。”
其昌:“你口風緊,這是我獎勵你的,明白嗎?”
慶生:“戲文里說,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少爺關照我店里的事一定要咬緊牙關,我就是被逼供致死,也只能死。”
其昌:“行了,別讓人聽見。給,這是戲票,兩張?!?/p>
慶生:“怎么是兩張?”
其昌:“哦,少奶奶在家悶得慌,我又沒興趣陪她去看戲,這事就交給你了?!?/p>
慶生:“這……”
其昌:“別說了,叫上少奶奶一起去吧?!?/p>
說完掉頭離去。
慶生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戲票。
外面飄來其昌的銅號聲……
46.高升戲院
晚上。臺上鑼鼓喧天,笙管齊奏。演的是士紳豪客所欣賞的目挑心招、鉆穴逾墻即風花雪月劇。主演師姐和演配角的金燕飛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臺下男女聚觀,人頭攢動。達官貴人、文人雅士、市井工商及村野農夫濟濟一堂,看到精彩處,擊掌高呼,歡聲雷動。
玉卿和慶生看得開心,拼命拍手。
另一邊,英嬋、太太和容哥兒也在鼓掌。
當然還有孫嘉淦。
47.柳家新房
晚上。其昌靠在躺椅里吸煙。
柳母走進來:“怎么就你一個人在?玉卿呢?”
其昌顧自吸煙:“看戲去了。”
柳母:“一個人去的嗎?”
其昌:“還有慶生。”
柳母:“你怎么不去?”
其昌:“我沒興趣?!?/p>
柳母:“除了大煙,你對什么都沒有興趣,對老婆也沒有興趣,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要出事?!?/p>
其昌表情漠然,沉默不語。
柳母一把奪過他的煙槍:“我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其昌:“聽進去又怎么樣,不聽進去又怎么樣?”
柳母:“你怎么也不想想,玉卿長得這么勾人,你若不把她當回事,早晚會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其昌站起來,奪過煙槍:“這能怪我嗎?我本來就不想結婚,是你非要我結,我才結的婚。玉卿是被我們柳家騙來的,騙到這里來吃苦。媽,這都是你作的孽!”
柳母鐵青著臉:“這樣沒良心的話,你也說得出口!我騙她來柳家,還不是為了你?不騙,哪家的小姐愿意嫁給你?你父親撇下我們自己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容易嗎?你還有沒有一點孝心?你怎么不為我想想,不為柳家爭口氣?你不但把柳家敗成這樣,還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難道你真的回不了頭了嗎?就算你什么都不管,總要管著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吧?不要等到戴了綠帽子,才記得我今天說的這番話。”
其昌聞言開懷大笑:“綠帽子?哈哈哈哈!綠帽子,哈哈哈哈……”
柳母聽著這笑聲,頭都要炸了:“別笑了!我不準你笑。你聽見了嗎?”
其昌還是笑,笑得莫名和怪異,甚至笑出了眼淚。
48.新房外
晚上。其昌的笑聲。
傳到孫伯等下人的耳朵里,聽得他們一個個面色蠟黃,表情恐怖。
49.柳家明廊下
站在慶生面前的玉卿憂心忡忡:“昨晚看戲回來,其昌一個勁兒地笑,我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怪怪的,好像有一個見不得人的故事在里邊。”
慶生:“少奶奶以為有什么故事?”
玉卿:“我總覺得柳家有事情,總覺得柳家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則其昌不會吸煙成癮,也不會恨他母親入骨,可惜柳家沒有一個人知道底細,自然也不會有人告訴我。”
慶生:“柳家就是有事,也是以前的事,過去的事,少奶奶不去想它就是了。”
玉卿:“能不想,當然最好。”
50.柳家大堂
柳母坐在椅子里,一邊喝茶,一邊聽孫伯報賬。
孫伯手捧賬本:“太太,去年上半年家中的進賬和開銷還能持平,到了下半年,就已經開始吃老本了。上個月綢緞店的利潤,還不夠少爺吸半個月的煙?!?/p>
柳母:“怎么會呢?莫非煙土又漲了?”
孫伯:“外面戰事吃緊,不但漲了,還漲得特別快、特別高。抽大煙差不多等于吞黃金了?!?/p>
柳母聞言,面色黯然:“照這樣下去,柳家的日子是不是很快就會捉襟見肘?”
孫伯:“是的,太太?!?/p>
柳母眉心愁結,嘆然無語,須臾,起身離去。
孫伯:“太太……”
柳母并不搭理,朝里面走去。
51.柳母房間
椅子里的柳母巋然不動。
玉卿走進來:“媽,你是不是不舒服?”
柳母搖搖頭,硬是擠出笑來:“不,沒有不舒服,我好好的,你忙自己的事去吧。”
玉卿:“媽有心事?”
柳母:“我在想,這家是越來越難當了?!?/p>
玉卿:“外面在打仗,吃的用的,樣樣東西都漲得厲害。媽管著這一大家,我想想也吃力?!?/p>
柳母:“你能明白就好。玉卿,這家怎么才能省錢,你是不是也該幫媽想想辦法?”
玉卿:“我聽說,柳家人丁興旺時就用這么多下人,現在人少了,還用這么多。媽看是不是可以少用幾個,讓上了歲數的多拿些盤纏,早點回家養老?!?/p>
柳母忽有所悟地改變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柳家不行了,養不起這么多用人了?”
玉卿:“我不是這個意思?!?/p>
柳母:“柳家家大業大,錢是用不著擔心的?!?/p>
玉卿:“這我知道……”
柳母坐到梳妝臺前卸妝。
玉卿知趣地退出來。
52.柳家樓梯口
玉卿:“媽到底怎么了?”
孫伯:“從去年開始,家里就在吃老本。眼下煙土價格暴漲,家里花出去的錢像流水似的,不賣掉些家產怕是維持不下去了,所以太太有點著急起來。”
玉卿:“原來是這樣,難怪她不肯告訴我?!?/p>
孫伯:“太太畢竟是女人,撐著這么大的家,少爺又不爭氣,心力交瘁是可以想見的?!?/p>
玉卿:“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對下人們說,免得引起大家恐慌。”
孫伯:“少奶奶請放心,我不會對旁人說的?!?/p>
53.柳家新房
其昌手端茶盞,撥弄漂在上面的茶葉,默默地品茶。
玉卿坐在他旁邊:“家里的事,你怎么聽了無動于衷?好像柳家的事與你毫不相干似的?!?/p>
其昌:“我雖然住在柳家,但柳家不是我的家。”
玉卿:“那是你自說自話。你姓柳,是柳家唯一的繼承人,你住在柳家,用著柳家,柳家不是你的家,那是誰的家?”
其昌:“住在柳家,用著柳家,那是柳家自愿的,并不是我愿意的?!?/p>
玉卿:“不管你愿不愿意,柳家要是破了產,沒錢給你抽大煙,我看你怎么辦?!?/p>
其昌表情漠然:“柳家若能破產就好了。俗話說‘樹倒猢猻散’,這樣你就解放了,不是很好嗎?”
玉卿:“你對這個家,為什么總是這樣不懷好意?”
其昌放下茶盞站起來,走到窗前:“玉卿,我知道,你也該知道,跟我過日子是沒有出息的,更沒有前途可言。當初你是應該逃走的,可惜你又回來了,你為什么要回來呢?為什么不想再逃走?”
玉卿來到他身邊:“你還是想我離開柳家?”
其昌:“我是為你著想,才這么勸你的。總之,哪天等我醒來不見了你,我是不會怪你的?!?/p>
玉卿淚汪汪地:“沒想到我們做了幾個月的夫妻,你還是對我沒感情。”
其昌:“你錯了。結婚之夜我要你走,是因為我對你沒感情;現在我要你走,正是因為有了感情。你可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好意。哦,對了,我要給你一樣東西。”
他從衣柜里取出一個紫檀木盒,交到玉卿手上:“柳家好景不長,遲早是要衰落的。這里邊放著些金銀細軟,你拿去好好藏起來,以后會用得著的。”
玉卿手捧盒子,雙淚長流。
其昌微微一笑:“哭什么呀?捧著這一盒金銀財寶,應該高興才是嘛?!?/p>
玉卿像燙了手似的,將木盒砰的一聲扔到桌子上:“我不要,我不想要什么金銀財寶!我要你這個人,要你戒了煙,好好過日子。其昌,你一定要把煙戒了,這要比你送我一百盒金銀財寶珍貴得多。”
其昌推開窗戶,看著外面:“別和我說戒煙的事。我的煙癮太大了,戒不掉了。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一盞曠野油燈,遲早會灰飛煙滅的?!?/p>
玉卿憤然:“就算你說對了,也是你自取滅亡!”
其昌聞言回過身來,兩眼放光:“自取滅亡,對,這話算是讓你說到根上了,我就是要自取滅亡!”
丈夫的話,驚得玉卿目瞪口呆:“為什么?其昌,你為什么要自取滅亡?”
其昌:“這還不明白嗎?自取滅亡,就是我自作自受,就是我不想再活下去,但我沒有勇氣自殺,我只能這樣恬淡寡欲,茍延殘喘,等待生命的終結?!?/p>
玉卿向壁垂淚,哭出聲音來。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