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做到“不殺生”并不容易
佛教徒吃素大多是為了避免殺生。佛教要人不殺生,但是要完全“不殺生”卻不容易。例如,生病了,去看醫生,醫生一針打下去,會殺死很多細菌,這不就是殺生嗎?此外,“佛觀一杯水,八萬四千蟲”,一杯水里有很多生命,你喝了它,不也是殺生嗎?親人往生火化,人雖然是死了,身體里卻還有很多細胞、微生物,你把它們燒了,不也是殺生嗎?平常用木柴燒火,木柴里有很多寄生蟲,不也是殺生嗎?
如果這許多殺生都有罪過,那么人的罪過可就多了。以我的了解,喝水、打針、燒木柴不算殺生。為什么?因為我沒有殺心,一點殺生的念頭都沒有。一切法都是由心所創造,所以共于“殺生”,有殺心和沒有殺心,結果是不一樣的。
有一次我到澎湖,當地居民看到我們出家人,就說:“我們都是捕魚的,從事殺生的行業,你們出家人來,對我們有幫助嗎?”當時我心里想,佛教不舍棄任何一個眾生,這里的人雖然以捕魚為業,但是如果我們不能給予幫助,那么佛教不就舍棄他們了嗎?
為了生計而捕魚,縱使有殺生的行為,沒有殺生的嗔恨心,還是很好啊!人間佛教是以人為本的佛教,人總要生存,好比有時候老虎吃羚羊、獅子吃斑馬,那也是為了生存。所以,要求人間完全像天堂、佛國凈土,恐怕很難,只能要求少殺,盡量仁慈。
佛教當然不準許殺生,但是殺生的情況也有不同,有的人趕盡殺絕,用恨心殺生;有的人為了救人救世,慈心而殺。例如佛陀在因地修行時是一位商人,有一次出海經商,船上遇到一個壞人謀財害命,為了救船上的五百名商人,只好將惡人給殺了。
對于殺生,可殺、不可殺是很復雜的問題。在正常情況下,每個生命都很可貴,不容許受到傷害,但是站在人道的立場,有時候殺生要看生命所處時間、空間的價值為何。嗔恨的殺固然不好,有時為了慈悲、正義而犧牲其他生命,也是被允許的。
我出生在北伐時期(1927年),10歲的時候(1937年)正值中日戰爭爆發,當時大雪飄飄,我一個小孩子扛了兩條被單,隨著人潮逃亡,那種骨肉離散的景象,真是凄慘無比。
八年抗戰之后,接著又遇上國共內戰,戰火連綿,不知多少家園毀于一旦,多少無辜的生命就此喪生了。戰爭是殘忍的,若是為了救民于水深火熱,為了維護正義公理而發動戰爭,還情有可原;如果另有企圖,為了侵占國土、種族歧視等而發動戰爭,致使生靈涂炭,就罪過重大了。
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現在世界上有許多衛道人士,積極提倡廢除死刑,甚至有些國家的法律早已廢除死刑。廢止死刑到底妥當不妥當呢?個人以為,犯了其他罪過,都能給予諒解或是將功折罪;如果是殺了人,所謂“殺人不償命”,這是違反因果的,就值得再研究了。
總之,殺生是有罪過的,不過有的殺生是合理的,有的是不合理的,甚至有的是超過一般理性范圍的殺生,罪業的輕重也就有所不同了。
關于殺生,世間上有很多現象是矛盾的。有的人說我只吃魚肉,不吃雞肉,難道魚就注定要被人殺嗎?站在利益他人的立場,其實佛教也沒有什么絕對可以或絕對不可以的事。
有人問,用小動物做實驗是殺生嗎?這樣的行為可以嗎?記得2001年時,我應邀到新加坡,與新加坡國立大學醫學院畢業執牌醫生及在學的準醫生舉行座談時,他們也很關心這個問題。當時我告訴他們,醫學上以動物做實驗,目的是為了救天下蒼生,所謂“死有重于泰山,有輕如鴻毛”,死的價值不一樣,醫生從事醫學研究,目標遠大,有時也可以不必拘泥于小節。
所謂“犧牲少數,成就多數”,只要不是濫殺,不是心存恨意,不是以殺之而后快的心殺生,雖然功過還是存在,但是這種行為是為了救普世人類,也是功不唐捐。不過,做實驗不得已要殺生時,如果能帶著“對不起”“感恩”的心態,并將實驗功德回向給被犧牲者,就比較圓滿了。
也有人問:“農夫種田,為了收成好,必須噴灑農藥,驅除害蟲,這樣做有罪過嗎?”我不能違背佛法,打妄語說:“這些行為沒有罪過。”其實必要時驅除蚊蟲,并不是很嚴重的問題。因為佛法所說的不殺生,主要是以“人”為對象,以殺人為嚴重,當然,如果能事先預防或驅逐,比殺生要好些,倘若不行,為了生存而驅除,也不是很大的罪過。
事實上,我們平時在有意無意間傷害的小生靈更多,這種無意中殺害的行為,縱使有罪,也屬輕微。佛教重視的是動機、存心,懷著嗔心而故意殺生,那必定是要受苦報的。
關于殺生的問題,如果探究得太過仔細,容易鉆牛角尖。因此,以人為本的佛教,對于許多小細節的事情,可以不必太過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