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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南門
  • 唐玉林
  • 9113字
  • 2021-10-29 14:51:27

楊瞎子老是讓中南門的人吃驚。

他挑著擔子趕轉轉場這才半年多,又馬上干了一件令整個中南門想不通的事:他居然開起了一家店鋪!

開店鋪,那可不像是挑著擔子趕轉轉場那么簡單,有他三兩塊大洋也就夠了。沒有幾十百把塊大洋的家底,那是想都不能想的。可是,楊瞎子憑什么就能夠得到這么多的本錢呢?難道,他會屙?就是屙,一下子也屙不了這么多,屙不了這么快啊!

這就很自然的,楊瞎子又成了中南門議論的中心。

關于他的本錢,中南門流傳著以下幾種說法:

其一,說是楊瞎子趕轉轉場的時候,有一次從茶店回來,在路上休息時,揀到一個破爛的包袱。剛開始楊瞎子沒有在意,把它扔在擔子上就挑了回來。誰知回家后他打開包袱一看,著實嚇了一跳。原來,那包袱里面竟然有足足的十根金條。楊瞎子和周小妹當晚上抱著金條,硬是沒有睡覺。

其二,楊瞎子搬進朱木匠的房子后,嫌這房子晦氣,就動手打掃整理房間。誰知道在打掃朱木匠的臥室時,搬開那張床,卻發現床底地上有一個木蓋。楊瞎子使勁撬起木蓋,從一個地洞里搬出來一個罐子,打開一看,里面倒出來的全是大洋。他們夫婦倆數了整整一個晚上。

其三,楊瞎子的養夫楊老滿,原來是湖南某地的一個富家子弟。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這才隱姓改名來到銅仁。楊老滿臨終前,將一張藏寶圖交給了楊瞎子。楊瞎子為了掩人耳目,趕起了轉轉場,挑著擔子,悄悄去了湖南,找到了藏寶的地點,取回來大半挑銀兩。

不管哪一種說法,都令人嫉妒,令人眼饞,令人血脈賁張。然而,仔細想去,不管哪一種說法也都令人覺得不可思議,令人覺得荒唐。

也有好奇的人直接去問楊瞎子,問他從何處來的本錢。楊瞎子只是笑而不答。

可以想象,這種讓人猜不透、摸不著的財富,很自然地就帶上了一種非常神秘的色彩。中南門的人反正有的是空閑。就在那些茶樓里,人們把這些猜想進行超乎想象的推理演變,并根據楊瞎子平常隨意說出的一兩句話,敷衍出了更加駭人聽聞的版本。

這版本就是,楊瞎子本人就是一個富家子弟,是前清一個親王的私生子。他的親生父親好不容易才到銅仁找到了他,要帶他回去。但楊瞎子死活不愿意離開銅仁,他親生父親沒辦法,才給了他做生意的本錢。

但不管人們怎樣說,有一現象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那就是,現在中南門的人們看見了楊瞎子,不再直呼其“楊瞎子”,而是改口叫“楊老板”了。那家境貧寒的人,日子艱辛的人,見到他居然也點頭哈腰了。

楊瞎子的店鋪取名叫“楊恒源”。這店名是何彪的軍師給取的。那軍師說,楊老板名叫楊遠,源遠同音,其意源遠流長,大吉大利。中間再加一恒字,寓意財富不斷也。

“楊恒源”是一山貨店,專門買賣山貨。當然,也兼雜著經營一些其他的百貨。

店鋪開張那天,何彪帶領著七八個弟兄,化裝進了銅仁城,給店鋪送來了一張好大的匾牌。上面“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兩排大字。

周至剛知道女婿開了店,也帶著四個兒子前來祝賀。周至剛一見何彪,心中好大疑惑,便悄悄問女兒這是怎么回事。周小妹當然不敢說這店鋪是何彪出的本錢,只是支支吾吾地扯了些謊,總算掩蓋了過去。那天,楊瞎子好大的興趣,居然叫人放了足足十掛五千響的炮仗,炸得整個中南門都心驚肉跳。就在這炮仗聲中,楊瞎子,楊老板,楊掌柜身穿長袍馬褂,粉墨登場了。

“楊恒源”雇請了一個賬房先生和幾個伙計。那賬房先生姓石,是何彪從湖南請來的。

“楊恒源”的開張,令中南門的商家們心里都不太舒服,不太痛快。就好像吃飯時,吃到高興處,突然發現飯里面有一只蒼蠅。但惡心歸惡心,開張那天,他們還都去吃了酒席表示祝賀。不過在飯后,在離開酒席之后,他們又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了一起,都惡狠狠地詛咒說,楊恒源是不會長久的。

米店老板魏詩竹首先討伐道:“哼,扁擔倒地都不認得是個一字,居然要開店鋪。這店鋪是那么好開的?”

布店老板宋慧崖馬上接口道:“魏兄此言甚是。左右不過是一挑水的下人,卻偏偏要冒充雅儒,他哭的日子還在后面。”

鞋店老板孫萬清道:“各位休得小看了那廝。有道是真人不露相。兩年前,誰會想到他能有今天。”

魏詩竹道:“孫兄也太抬舉他了。你不想想,你我浸淫這商界多少年了?至今還膽戰心驚,如履薄冰。那生意是好做的么?不說什么進貨驗貨,單說那賬目往來,本錢流動,行情把握,這些,他一個挑水的下人能學會么?”

宋慧崖點頭道:“魏兄此言極是。”

孫萬清想想道:“爾等說得有理。以后啊,我等防著他些就是了。”

魏詩竹大笑道:“孫兄也過于小心了。你們等著看,我把這話放在這,他楊恒源只要能堅持到明年,我做東道請各位去逍遙樓逍遙。”


很自然的,中南門的各個商家都在看著“楊恒源”的笑話,等待著楊瞎子出洋相。

但事情的發展偏偏就和他們過不去。“楊恒源”自從開張以后,那生意好得出奇。其中的原因,除了楊瞎子自己非常勤勉以外,周至剛和何彪的幫助起了很大的作用。

周至剛回家以后,將女婿開店的消息四處傳播。于是,那些山民們,看在周至剛的面子上,隔三差五地就挑著山貨獸皮前來出售。而何彪則命令手下弟兄,每隔幾天就派幾個化裝下山,也將那些野物獸皮送到店鋪。“楊恒源”的名氣頓時大作,四下鄉里的山民們,紛紛挑著山貨前來出售。楊瞎子見幾個伙計忙不過來,又雇請了兩個。

楊瞎子把以前楊老滿的屋子重新修葺打掃了出來,作為倉庫。將那些桃、李、核、杏、蘑菇、竹筍、野物、獸皮裝滿屋子。沒多久,他又租了艘貨船,每隔一場,就將那些山貨發往湖南常德。而湖南的收購商家,也是何彪給聯系的。就這樣,“楊恒源”的生意蒸蒸日上,引得整個中南門的商家們羨慕,或者說嫉妒非常。

按說,生意做到了這一步,楊瞎子應該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之中。至少,他應該對自己的能力不加懷疑了。但楊瞎子終日還是那一副謹慎,還是那一種大家見慣的嘴臉。

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都是何彪給帶來的。如果沒有何彪相助,他就是能夠成功,也不可能發展得如此迅速。所以,對于何彪,他表現得猶如下人那般謙恭。每次何彪化裝進城來,楊瞎子總是把賬目一五一十地向他匯報,沒有絲毫的隱瞞。剛開始,何彪也曾很謙恭對楊瞎子道:“楊老板何必這么客氣,對你,我還不放心么?”但楊瞎子依然如此,那何彪也就坦然接受了。

對于丈夫的生意,周小妹很少過問。但她什么都看在了眼里。每當她看到“楊恒源”門前的熱鬧時,那心里的憂慮就多了一分。她很不理解何彪如此相助丈夫的用意。但有一點她很明白,這世上絕對沒有無緣無故的給予,何彪總有一天是要回報的。當他索要回報時,他們能夠拿得出來嗎?

她曾經很小心地提醒過丈夫,要他當心何彪。楊瞎子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當心他?為什么要當心他?”

周小妹道:“我就擔心,你會被他玩弄。”

楊瞎子望著小妹,看了良久,方才回答道:“小妹放心,我自有把握。”

周小妹聽他如此回答,心中方寬慰了些,也就無復多言。


在中南門做生意,雖然是各做各的,但商家們彼此之間似乎有一種默契,也可以說,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每人只做自己的主業,不去染指別人的商品。即使要兼營一點其他,也只是小打小鬧。幾十年來,大家都信奉著這條原則,互相照顧,互不染指,倒也相安無事。

楊瞎子是做山貨生意的。在他之前,雖也有一些店鋪經營一點山貨,但都是零星買賣,沒有形成大的規模。楊瞎子把這生意一下子做了起來,而且做得那么紅火,這是所有的商家都未曾想到的。是的,在這之前,雖然也有人意識到山貨生意很賺錢,但比起其他生意來,它太麻煩,太費精力了。是啊,你必須終日和那些既啰嗦且又斤斤計較的山民打交道,你必須將那些零碎的、亂七八糟的山貨整理清楚,歸類歸種。你還得在鄉下的山民之間有良好的信譽,以此保證貨源。所以,明明知道這是很賺錢的,也沒有任何人去形成規模專門做這生意。可楊瞎子做了,還做得這么好,這就大大地超出了商家們的預料。楊瞎子似乎在嘲笑中南門的商家們,你們這些笨蛋!你們這些看不到紅利的傻瓜啊!

但大家眼睜睜地看著楊瞎子發財,也說不出什么一二三來。是啊,要是銅仁城以前有人專門在做這山貨生意,那么,現在就可以向楊瞎子興師問罪,憑什么你要去搶別人的飯碗?可問題是,銅仁城沒有人做,這就不能怪楊瞎子了。誰叫你們不去占領這方碼頭呢?以后,在銅仁城做山貨生意,似乎就成了楊瞎子的專利了。中南門的幾個老板在一起議論了楊瞎子以后,一個個都顯得無可奈何。“算了。山貨這一行,就讓給他了。”宋慧崖道,“只要他守規矩,不來侵擾我們,也就隨他去吧。”

可楊瞎子就偏偏不守規矩,使布店的老板宋慧崖吃了一次悶虧。


平日里,楊瞎子發往湖南的貨船都是單程往來,他是不需要從湖南購進什么貨物的。可船家不能這樣空船而歸,那會很吃虧的。于是,船家就幫著其他的店鋪進些貨物帶回來,楊瞎子當然知道這情況。于是在結賬時,楊瞎子和船家產生了矛盾。楊瞎子堅持只付單程下水的船錢,但船家說這船是他包的,必須付足雙程來往的費用。楊瞎子就說,上水的船錢必須由那些貨主付。最后,雙方經過討價還價,各自退了一步。

船家說:“楊老板,你怎么不從湖南進些貨物啊?有些貨物是很賺錢的。”

恰巧那天,何彪正在“楊恒源”坐著喝茶,聽了這話后便問道:“都有些什么貨物賺錢啊?”

船家說:“貨物多了,比如說那些洋布、洋傘,那些膠鞋衣帽,運回銅仁來肯定會賺大錢。”

楊瞎子笑道:“那怎么行,我們楊恒源不經營這些貨物。”

船家笑笑道:“也是。楊老板也不能什么都做了。”說完就走了。

何彪道:“楊老板,做生意嘛,什么賺錢就做什么,你怎么如此墨守成規?”

楊瞎子道:“可是,生意場上有生意場上的規矩呀,這些貨物是其他商家做的,我們不能染指。”

何彪道:“這是哪家的規矩?難道你做了,我就不能做?”

楊瞎子道:“對啊,就是這規矩。不然我們就會得罪許多人。”

何彪道:“我就不信,他賣他的,我賣我的,會得罪他?再說了,就是得罪了他們,又有什么了不起?”

楊瞎子道:“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要是得罪了大家,很難在銅仁立足呀!”

何彪道:“屁話!和氣能生財?依我看,這世道就是弱肉強食。你只有強大,你才能夠發財。現在,馬上要過年了,運些布匹回來,不比什么都賺錢么?”

楊瞎子:“可是……”

何彪道:“不要多說了,我知道該怎么辦。”

第二天,何彪就派了一個人跟著船家去了。

幾天以后,送貨的船回到了銅仁,帶回來了滿船的西洋花布和爆竹。

第二天,恰逢銅仁趕場,“楊恒源”就在貨柜上擺出了滿柜的花布。

賬房石先生有些憂慮道:“楊老板,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欠妥?”

楊瞎子道:“沒辦法,何老板非要這樣。”

那天,“楊恒源”的生意空前的好。四鄉的山民進城來辦年貨,都知道了“楊恒源”賣東洋花布,還有爆竹,而且比其他店鋪的便宜。于是,一個個紛至沓來,將“楊恒源”圍了個水泄不通。

“楊恒源”這下可得罪了宋慧崖。

銅仁城經營布匹,本來就是宋慧崖的獨家專利,可現在楊瞎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偏要擠進來和宋慧崖分一杯羹,這不是在虎口拔牙么?本來,銅仁城以前有人做這生意,但后來因為本錢少,硬是生生地被宋慧崖擠垮了。銅仁城的人,有誰敢得罪宋慧崖呢?就連縣府的官員,見了他都非常客氣。可楊瞎子偏偏不知道深淺,這不是找死嗎?

宋慧崖之所以如此硬氣,是因為他的弟弟宋慧君是黔軍的一個營長,帶著兵就駐扎在玉屏,離銅仁也就百多里。這其中的關系,縣里的官員當然知道,縣里的大戶們也都知道。楊瞎子其實也是知道的,他還在挑水賣時,就聽人說起過。但何彪是不知道的。楊瞎子沒對他說過。

此刻,宋慧崖就在屋里大發雷霆。他的管家小心翼翼地站在他面前,不敢吭聲。

“反了!這簡直是反了!”宋慧崖把桌子捶得砰砰響,“一個挑水的下人,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要欺負到我的頭上了,這還了得!這樣下去,我在銅仁城還有臉面嗎?”

宋慧崖的婆娘和兒子聽到他的叫罵聲,都跑了過來。

“父親,這是怎么了?”宋一岷問道。

“怎么了?一個挑水的,居然敢向我挑戰了。你說,這像什么話?”

他的婆娘聽罷,白眼一翻道:“平日里不是自吹自擂嗎?到現在只會關在家里發火!好本事啊!”說完,她就拖著腳步走了。

宋一岷道:“父親,就楊瞎子那小子啊?你放心,我找人幫你出出氣。”

宋慧崖道:“你要干什么?”

宋一岷道:“你看著吧。”宋一岷打個哈欠道:“治不了他,我們家在銅仁還有面子嗎?”

兩天后的一個晚上,“楊恒源”的庫房,就是楊老滿的那兩間房子,突然就起火了。大火來得很快也很猛,不到半個時辰,兩間房屋連同那滿屋子的山貨被燒得干干凈凈。起火時,中南門的人都袖著手站在一旁觀看著,沒有任何人幫助撲火。楊恒源的幾個伙計要去救火,楊瞎子攔住他們道:“算了,兩間破房子,燒就燒吧。”

第二天晚上,楊恒源的賬房石先生在河邊被人蒙上了面痛打了一頓。石先生回來后,卷起鋪蓋當晚就離開了銅仁。離開時,石先生對楊瞎子說:“楊老板,我看出來了,中南門的商家們,對你是排斥的。你是斗不過他們的。”

中南門的人知道后,都幸災樂禍地說:“好啊,這下,楊瞎子知道什么是馬王爺了。”

在家里,周小妹對楊瞎子道:“你看,這下闖大禍了吧。”

楊瞎子苦笑一聲道:“這場禍,我知道是躲不過去的。”

周小妹道:“你原來知道啊?知道了你還這樣做?”

楊瞎子道:“我不這樣做行嗎?何彪可不是省油的燈啊!”

周小妹道:“你準備怎么辦啊?”

楊瞎子道:“忍。”

第二天,楊瞎子帶著三十塊大洋,親自去了宋慧崖的家里。

楊瞎子把那些銀元放在桌子上,小心道:“宋老板,這是我們小店賣花布的利潤,現在全部孝敬你。只求宋老板手下留情,給小店一口飯吃。”

宋慧崖好不得意,打著哈哈道:“楊老板,你這太客氣了,宋某不敢當啊!”

楊瞎子道:“宋老板,楊瞎子我剛剛學做生意,有不周全的地方,還請你老人家多多指教。”

宋慧崖道:“好說,好說。”

當天晚上,宋慧崖在家里大擺宴席,和他的朋友們舉杯相慶。宋慧崖道:“你們啊,沒看見楊瞎子那副鳥樣,哈哈,想和我宋慧崖斗,他有這本事嗎?”

魏詩竹道:“是啊。狗肉就是狗肉,它能上得了席面嗎?”

眾人大笑。

就這樣,這場風波總算平息了。“楊恒源”從此老老實實地做它的山貨生意,日子一如從前。

元宵佳節剛過沒多久,宋慧崖就要給宋一岷完婚了。

新娘子是湖南麻陽一家大戶的女兒,據說生得婀娜多姿,風情萬種。

這幾天,宋家大院張燈結彩,大擺酒宴。銅仁城的人都去送禮祝賀。楊瞎子也去了,送了一份大禮。

正月二十五,是陰陽先生看好的日子,宋一岷親自押著一艘大船去了湖南麻陽接新娘子。那船被裝扮得花團錦簇,氣派十分。船上,除了一班吹吹打打的樂師外,還有四個縣府派來的士兵。在碼頭邊,宋慧崖對帶頭的麻班長拱手道:“麻老總,這就麻煩你等弟兄了。”

那麻班長笑道:“宋老板客氣了。放心吧,這一路上有我等弟兄,定會順風順水的。”

果然,那花船一路上順風順水,幾個時辰后就到了麻陽。第二日清晨,新娘子上了船,一路吹吹打打往銅仁駛來。

船回銅仁是走上水,那速度就比去時慢了許多。中午時分,船過了漾頭,再有三個時辰,也就到銅仁的中南門碼頭了。

這一路上,宋一岷好不得意。新娘子上船后,一直蒙著蓋頭。可剛才吹過一陣穿山風,把新娘子的蓋頭一下吹落,使全船的人都看見了新娘子的面容。宋一岷一見新娘子美如天仙,激動不能自已。雖說他知道新娘子漂亮,但絕沒想到會如此美麗。望著那美麗嬌嫩的新娘子,他的心里癢癢的。他坐在船尾,閉目想象著今天晚上的洞房之夜。

麻班長坐過去對他道:“宋少爺,你艷福不淺啊,恭喜了!”

宋一岷急忙回答道:“同喜,同喜。”剛說完這話,他就覺得不太對頭,這怎么能和別人同喜呢?

就在這時,河面上有兩艘小船過來了。

那船上的人遠遠問道:“是宋家接親的船嗎?”

麻班長站了出來,叉著手大聲回答:“正是。爾等何人?”

“我們是馬巖劉大爺家的。劉大爺知道了宋老板家辦喜事,要我們前來送禮。”小船上的人回答。

宋一岷一聽,笑道:“難怪,我說昨天怎么沒見到馬巖的劉文柄。原來,這家伙貪圖這個便宜。”

他對麻班長道:“叫他們把禮物抬上船來吧。”

麻班長喊道:“你們把禮物抬上來吧。”

“好的。這就馬上過來。”兩艘小船說話間也就靠近了花船。那小船一靠攏,幾條漢子就跳上了花船。

麻班長急了,厲聲喝道:“你們都上來干什么?禮物呢?”他望望小船上,什么也沒有啊。

只見那領頭的從腰間拔出一支短槍,指著麻班長道:“這就是禮物!”

麻班長一怔,自己的槍早被對方順手下掉了。其他幾條漢子也將那三個士兵的槍奪了過來。

宋一岷大驚:“你們什么人?要干什么?”

那領頭的用槍指著他:“老子何彪,今日請你上山去吃喜酒。”說著,他指著艄公道:“快靠岸!”

那艄公哪里敢違抗,老老實實地把船靠了岸。何彪道:“把新郎和新娘子押下來。”

新娘子早嚇得渾身發抖,死活不肯下船,何彪走過去狠狠一腳,把那新娘子踢翻。何彪一看新娘子,“喲,這小娘子不錯啊!來人,把她抬上岸!”兩條大漢哈哈大笑,抬著她就去了岸上。

麻班長急了,大聲道:“你們知道這是誰家媳婦嗎?你們不想活了是不是?”

何彪回頭就是一槍,麻班長一下栽倒在船上。其他的人都萎縮著,再也不敢作聲了。

何彪道:“回去對宋慧崖說,三天之內,拿一萬塊大洋贖人。三天之內倘若不見錢,讓他給他兒子媳婦收尸。”說完,他打聲呼哨,一行人押著宋一岷和新娘子上山去了。

下午十分,花船回到銅仁。遠遠望去,宋慧崖正帶著許多人在中南門碼頭迎接。碼頭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船無聲無息地靠了岸,卻不見新人出來。宋慧崖正驚訝時,只見兩個士兵抬著麻班長的尸首下了船。

宋慧崖大驚:“這是怎么了?”

一個士兵道:“宋老板,我們遇到土匪了!”

“什么?那,一岷呢?”

“宋少爺和新娘子被土匪搶上山了!”

“什么?”宋慧崖一下癱倒在地。

“他們說了,三天之內,用一萬塊大洋去贖人……宋老板,你怎么了?”


宋家被土匪“關羊”的消息馬上傳遍銅仁城。

準備辦喜事的宋家大院,此刻亂得像被開水澆后的螞蟻窩。宋慧崖被人從碼頭上抬回來后,一直昏迷不醒。大奶奶急忙叫人去請郎中來。那郎中來了后,又是扎針,又是灌藥,忙了好半天,直到第二天清晨,宋慧崖才醒了過來。

“老爺,你總算醒了。”大奶奶哭著道,“這可怎么辦啊?”

宋慧崖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馬上,馬上叫管家帶著銀元去贖人。另外,立刻派人去給他叔叔送信。”

宋家的人,當天中午,就帶著一萬塊大洋去了六龍山。

可當他們晚上帶著新郎新娘子回來后,全家的心情更加悲哀。

那宋一岷好像癡傻了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全身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而新娘子更慘,原本鮮花一樣的人,早被土匪糟蹋得不像樣了,一會大哭,一會大笑,完全瘋了。

見此,宋家人完全噤聲。整個宋家大院,冷風凄雨,鬼府一般,只有新娘子的笑聲和哭聲不時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夜半時分,宋慧君帶著一個連的弟兄來到了。宋慧崖拉著他的手哭訴道:“兄弟啊,你要是不把那何彪的人殺光,你就不是我宋家的人!”

宋慧君咬牙切齒道:“好啊,敢欺負我宋家?我若不踏平六龍山,誓不為人!”

第二天,宋慧君親自帶著這一個連的弟兄,對何彪進行了圍剿。


就在宋慧君兵發六龍山時,楊瞎子和周小妹躲在自己家里,大難臨頭一般,不知道該怎么辦。

周小妹道:“這何彪,做事也太狠毒了。”

楊瞎子道:“是啊,我就知道何彪不會善罷甘休的,可沒想到他做事情這么陰狠。現在啊,我就擔心,萬一宋家知道了我們這個店是何彪的,那,我們就慘了。”

周小妹:“我們還是出去躲躲吧。”

楊瞎子道:“躲?往什么地方躲?”

周小妹道:“要不,我們躲到六龍山去?”

楊瞎子道:“你以為六龍山安全?現在,宋家兄弟的兵馬正在六龍山,說不定那里正打得熱火朝天,你敢去嗎?”

周小妹:“那,我們怎么辦?”

楊瞎子嘆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天由命吧。”

他倆就在屋里哀愁著,度日如年。

誰知就在半夜時,有人在敲門,輕聲而急促。

兩人一驚,從床上起來。

周小妹道:“糟糕,是宋家的人來了?”

楊瞎子聽了聽,“不像,我去看看。”他下床去開門。

他才剛剛把門開個縫,外面的人就擠了進來。

楊瞎子一看來人,幾乎驚叫出聲,是何彪。

“你……”楊瞎子道:“你這是……”

何彪手中提著一支短槍,渾身上下到處是血。他進門后就癱倒在椅子上,喘著粗氣,好半天才說道:“快,有吃的沒有,給我弄點。”

周小妹急忙去廚房,不一會兒,把飯菜給他端來。那何彪狼吞虎咽,飛快地就把那些飯菜一掃而光。他靠在椅子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好久才說:“狗日的那些官軍,把我的弟兄都給殺死了。我仗著地面熟,才逃脫一條命。”

楊瞎子夫婦緊靠在一切,渾身哆嗦不已。

楊瞎子道:“大哥,你那些傷……”

何彪道:“我沒受傷,這都是別人的血。”

楊瞎子問道:“那,你準備怎么辦?”

何彪狠狠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仇,我算是給他宋家記下了!不過,銅仁,我是呆不住了。”

楊瞎子道:“那,你準備去哪?”

何彪道:“我有個弟兄,在湖南帶兵,我投奔他去。兄弟,你放心,你哥哥我會殺回來的。”

楊瞎子道:“那好,兄弟我就在銅仁等著哥哥。”

何彪道:“現在,官軍還在六龍山搜剿我,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現在銅仁。但我去湖南不能走旱路。兄弟,你馬上去給我弄條船。”

楊瞎子道:“行,我馬上去。”

何彪從腰間解下一個包袱,遞給楊瞎子。“兄弟,這是一支短槍和一些銀元。我帶在身上不方便,先就放在你這里。”

楊瞎子道:“可哥哥路上要用啊?”

何彪凄然道:“我用不用得著……算了,不說這些了,你馬上去碼頭等我。我一會兒就來尋你。”

楊瞎子道:“你要干什么去?”

何彪道:“狗日的宋家,不讓我好過,我臨走也要給他家一點顏色。”

楊瞎子急了,道聲:“哥哥,你要當心啊!”

何彪看了楊瞎子一眼,動情道:“兄弟,剛才你這聲哥哥,我聽出來了,是真誠的。好,就沖著你這份真誠,哥哥我這輩子都會幫你的。”說完,他鬼魂般一溜就出去了。

楊瞎子獨自去了碼頭,解下了他們店鋪的小船,等待著何彪。

沒多久,就聽得中南門幾聲槍響,跟著,只見宋家那方大火沖天,映紅了半邊夜空。馬上,就聽得街上一片哭聲鬧聲傳來。楊瞎子知道,這肯定是何彪干的。他正想著,何彪跑來了。

“哥哥,我在這。”楊瞎子輕聲喊道。誰知他的喊聲剛落,就聽得一陣亂槍打來,只見那何彪像根木頭一般,從碼頭的高坎上一頭栽下,躺在地上無聲無息了。

楊瞎子哪里還敢作聲,全身蜷縮著,躲在船艙里只是發抖。就見一個長官提著槍,帶著一大幫弟兄跑了過來,對著何彪的尸身又是一陣亂槍打去,而后走了。

楊瞎子躲在船艙里,眼角浸出了眼淚。


第二天,滿城的人都傳開了,宋家大院昨晚遭受了滅頂之災。

宋老爺宋慧崖和大奶奶被人殺死在床上。宋家大院也被一把大火燒得精光。

宋慧君當天就回到了銅仁,面對如此慘象,他氣得兩眼滲血。一氣之下,他命令道:“把抓來的那幾個土匪,全部給老子剮了!”

好多年都沒有見過剮刑了。剮刑那天,銅仁城萬人空巷,都跑到了北門外的校場壩去看熱鬧。

但楊瞎子夫婦沒有去。

第二天,宋慧君帶著宋一岷和他那瘋了的媳婦離開了銅仁。

從此,銅仁城少了宋家店鋪。

而楊瞎子依舊在中南門做他的山貨生意。

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這場大禍與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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