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樂腔:陸春祥雜文自選集
- 陸春祥
- 1837字
- 2021-10-28 16:01:43
我們和那蛙有血緣關系
對于那場討論,我本是不關注的,因為我也經常還在凌晨四時就被窗外的小鳥(應該是麻雀)吵著,嘰嘰喳喳的。中午的時候,有人閑聊,六旬老太雇人抓小區青蛙,10元一只。干什么呢?原來是她老人家一聽到呱呱叫就失眠,她懸賞捉活的,她要斬殺那些吵她的青蛙。
都是些細枝末節的事,所以必須要復述更多的細節。
二樓。離景觀水池直線15米。這么近的距離,夜深人靜的時候,蛙聲的穿透力直抵老人耳朵。據說那十幾只蛙很有毅力,從晚上十點開始努力工作到凌晨四點半左右。于是她連續投訴:她心臟不好,強烈呼吁物業采取行動。
物業非常敬業。他們想了很多辦法:趕,向水池里扔幾塊石子,但沒過多久,蛙聲依舊;電擊,青蛙活動能力蠻強,不可行;藥(毒)殺,因為是景觀水池,萬一小孩子玩耍,很危險;最后一招,捕蛙。物業出錢,一只5元。捕蛙人出動了三次,前兩次,無功而返,第三次,晚上10點行動,抓到兩個現行,賺10元。兩案犯被放生到小區外。可捕蛙人認為鈔票賺得太辛苦,不干。捕蛙行動半途而廢。
老人家緊接著再打電話到環保局:請問,小區里,如果青蛙叫影響了住戶休息,是保護青蛙要緊,還是住戶安靜休息要緊?環保局答復:住戶休息要緊。有了尚方寶劍,她和青蛙較上了勁。找來小區門口收廢報紙的,雇他做捕快,捕快雖然身手敏捷,但白天青蛙狡猾無比,不見蹤影,老人就要求,把蝌蚪也抓了,斬草除根!青蛙一只10元,蝌蚪一條2元,當場結清。最后,老子一個沒抓到,兒子抓了30多個。老人拿上一水桶蝌蚪找保安:“你看,蝌蚪都有這么多!長大了了不得!”
對于這樣的新聞,一般的報紙都要做后續,因為讀者一定會有反應。果然,第二天,就有幾百位讀者參加到這場討論中來,有許多是同情派,也有許多反對派,強烈地反對捉青蛙。有不少人出主意,在池塘里放幾條金魚,有干擾作用。還有的要求將捉到的青蛙放到他們小區去。有讀者甚至要反收購:15元一只,收購那些被捉的青蛙。
至目前,這個問題還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那可憐的老太說,青蛙一天不除,她一天不能回家睡覺,目前她只能住在女兒家。
這顯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與自然產生矛盾的悖論。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環境日益改善的今天,會不斷產生。我們這座城市,前幾年就因為野豬的“入侵”而轟動過。
一個很明顯的觀點是,人與大自然產生矛盾的時候,有許多時候都需要人作出妥協。但環保局的答復非常人性,生態保護和生命想比,肯定是生命重要。在本案中,那個無奈的老太,如果不休息好,她的生命就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如果長此以往,惡果是可以想見的。我們許多讀者反對她這么做,最主要的一點是因為讀者的頭腦里已經有了生態無比重要、生態影響生存這樣的觀念。然而,老人家未必沒有這樣的觀念,只是她所面對的生態是一個特殊的個體,這些活潑可愛的無憂無慮的也根本不顧老人家死活的青蛙們,于是就成了她的大敵。她和那些嚴重影響她休息的青蛙此時已是你死我活了。這個時候,老人家無法妥協。
前幾天,我在看(美)貝里著的《經典素食名人廚房》,有一節講印度耆那教的創立者大雄的故事饒有趣味。大雄在成長過程中,父母不允許他食用胡蘿卜、大頭菜、防風草根之類的球根類蔬菜,為什么呢?因為昆蟲及其他許多有機體都依賴蔬菜的根部維生,拔除這些蔬菜的根,會對數以百萬計的微小生物帶來極大的痛苦及滅絕。此外,大雄及家人們在喝水前,會先用一張特殊的布來過濾,為的是濾出水中的昆蟲及其微小的水生動物。大雄本人,還有他的雙親、姐妹及哥哥,還會一絲不茍地依照戒律,在日落前吃晚餐,以免火光引來帶翅的昆蟲,使其落到食物上或不小心飛入口中。大雄“尊崇生命”還以這樣的方式表現:在靜坐冥想時,他會讓昆蟲、爬蟲類的小動物叮咬他而絲毫不動一根寒毛。今天,世界上大約有400萬的耆那教教徒。
他們這樣做的前提,我想達爾文的進化論可以解釋:所有的生命形式都來自于同一源頭,所以,不論是魚還是哲學家都是有血緣關系的同類。
也許扯遠了。但我的傾向性也是很明確的,那個和青蛙成死對頭的老人家,她腦子里一定沒有這樣帶著某種教徒式的環境觀念(其實我也沒有),那些老太的反對者也并不是從大雄這個層面來保護青蛙的,但無論從什么角度,都沒有關系,只要我們明白這個世界其實就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完整有機體而已。
假設,老太看了我這篇關于“血緣論”文章,她會不會好受些?她會不會聽到那些蛙聲仍然難受得很?權且把那些青蛙當魚吧,權且把自己當哲學家吧。我相信,有時候,思考的角度變了,難題的解決也是一瞬間的事。
不過,我仍然非常極度很很地同情那個和青蛙斗爭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