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若塔爾的寒毒已經盡除,恢復如初。這段時日以來,他二人一直同吃于案上、同宿與屋內,起初他是在躺椅上過夜,兩人之間架起一張麻布做界限。后而,那張躺椅換成了木板床。
她沒有說自己何時離開,他也沒有問,似乎已做好了讓她久居于此的準備。甚至還去族內人家里面搬來兩盆花擺在了屋內,他道:“看點有生機的東西,會開心一點。”
三色堇,既美艷,也怖人。
她佩服這些在寒冷之地也能綻放自己的生命,而她自己卻正在漸漸喪失這份熱忱。
“你們族人是做什么的呀?”
他挑挑眉毛,指著花盆理所當然道:“種花啊。”
她知道這是玩笑話,可她不知道這話原本就是為了逗她笑的。很顯然,他成功了,于是滿意地收回目光。
然她卻盯著艷麗綻放的花朵幽幽道:“這世上,也有朵真開不了的花。”她內心的迫切過于說這話時的肯定。
“是嗎?”他不以為然地掀起眉毛,顯然不信,“這世上的花,也未必總想盛開吧。”他緩緩走到她身邊坐下,撇頭輕道:“就像你。”
她盯了他須臾,從灼灼目光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溫暖都會使花朵盛開。她淺淺彎了彎唇角,收回目光輕道:“我們烏靈族流傳著一句話,彼岸花開,亡魂歸來。只是,那里的花應該都被一把火燒沒了。唯一留下的,大概只有那座石壁上雕琢出的花了。”而那朵花的花蕊,正是她手上的信物,亦是烏靈一族拼命守下的秘密。
木狼河直直地望著她,張開的雙唇不知是否該作出安慰,但他知不該再深問下去,便轉言道:“雪原內并非只有雪,要去看看風景么?”
他把獵來的狼尾為她系在頸間保暖,拉著她穿過山洞走到了一處階梯式斷崖,正中流淌著手掌寬的泠泠雪水,邊緣是經年凝結的冰冷白霜。他們立在中間,望著自上面淌下的清泉在此處聚成了臉盆大小的清泉,匯聚一瞬又沿著崖壁淌了下去。
“這么冷的雪山,還能化出清泉?”她不禁發出疑問,要知道他們此刻立的土地已經被霜凝結得堅硬無比了。
木狼河卻淡然笑笑,“是啊,天地就是如此奇妙。不論地上結了多厚的霜,都逃不過天上毒辣的太陽。”
旋若塔爾往清泉處走了走,瞧見淌下來的涓流邊上有一束小小的冰柱,便伸手想去抓來。然木狼河先一步拉著了她的手腕,“你寒毒才好,做什么?”
她望著那頭,竟淺淺笑了,“你看那冰柱,是不是很干凈?我想嘗嘗。”
他輕蹙眉宇笑了笑,難以置信地重復了一遍:“你要吃?”
她望著他一本正經地點頭,“之前沒吃過。”她以為他這便能放任她了,誰想他卻道:“那我來幫你拿,只嘗一點。”
他用匕首敲下一根細如鐵釘的冰柱來,入口即化,冰涼之感還未曾來得及在口中蔓延便先被暖化了。
她滿意地點點頭,但又伸出拇指和食指來比劃道:“能不能再嘗一個稍微厚一點的?”
他無奈地嘆笑一聲,也伸出一根手指道:“最后一口。”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未作回應,只兀自掀了彎唇。
不多時,他便帶著她回到了院子里,推開房門,她忽然意識到,這屋子的格局她其實從未了解盡然,比如正對房門的木桌上面牢牢地立著一個泥人,她竟從未注意過。
湊上前去仔細望了望,能潦草地從發飾辨認出,那似乎是個男子的形態。
“族中傳統,每一個新生的孩子都會被老者贈送一個泥人用以擋災,是為祝福。”木狼河不等她問已經自覺地做出了解釋。
“真好。”她雙眸里滿是溫柔,似乎……她越來越喜歡他的家族了,“每一個孩子都是被祝福著長大的。”
他輕蹙眉宇,眼神中劃過一絲哀傷,若有所思。他不知道她的族人是如何對她,但她似乎,從不快樂。
那日之后,旋若塔爾便時常去清泉旁矗立,寒處盛開的花,雪山流淌的泉,她渴望這些潺潺不息的“生命”可以帶給她答案。她何去何從?
原來族長給她的忠告根本就是一個死結,天下的人那么多,她怎么能知道哪個是堪當大任之人呢?何況她雖知道烏靈族在世代守護一個東西,可她卻從不知那東西是什么。只是迷茫地守護著族長交給她的信物。
“你好沒目的。”那日她徹底康復后,他問她從何而來,她搖頭說不知方位,他問她為何闖入雪原之內,她搖頭說不辨地勢,他又問她今后想做什么,她說不知。于是,他便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總結她。
“人不都這樣嗎?”她堅信她不是世間唯一一個迷茫的人,“哪有人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的?”
“我就知道啊。”他轉頭對她認真道:“我生來唯一的目的就是好好活著!快樂地活著。”
“快樂,很容易嗎?”她站在清泉之外幽幽地問了一句回憶里的話,然回答她只是涓流淌下的汩汩聲響。
“看,送你的。”
身后驀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疑惑著回過身去,只見木狼河淡笑著向她遞來一個泥娃娃,比她先前在他屋內見到的要矮小許多,那發飾也像一個女子,“這是?”她呆呆地接過來,泥人攥在手里竟然還暖乎乎的。
只見他的另一只手里又露出一個泥娃娃,“我把原來的泥人碾碎化開,捏了兩個小的,一個是你,一個是我。我把我的祝福分你一半。”
抓著泥人的手驀然收緊了許多,她低頭望著朝她綻放笑顏的泥娃娃,終于在冷到極致之時熱了眼眶。她抬起頭來對上他熾熱的目光,凍紅的鼻尖也緩緩發了熱,“你的家族這樣好,讓我怎么舍得離開?”
似乎,這正中他下懷,“那就不要離開。你不是本來也不知要去往何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