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名叫旋若塔爾,此刻躺在木塌上被人照拂是九死一生。最先是雙唇的濕潤喚起了她的知覺,接著下意識動了動手臂她才感受到被緊緊攥在右手中的信物。
眼睛再度緩緩張開一條縫隙,一張男人的臉驀然映入眼簾。她霎時驚了驚,可這驚恐卻并未帶動起她的身體來,警惕之中,她只能將手攥得更緊了些,仿若已將信物嵌入皮肉之內。
“你的身體中了寒毒,在未痊愈之前,身子是無法動彈的。”
眼前的男子眉眼漢烈,身裹狼皮,將她照拂得全面而不冒犯,雖望之粗獷,行事卻并不粗俗。
“你是何人?為何救我?”
他這才放下手中方才為她潤唇的湯汁,轉而撥了撥火盆里的木炭,“我叫木狼河,出門打獵時遇到了你,便順手救了。”
她轉眸望了望這座木屋,顯然是個臥房,“你是一個人住嗎?”
“這里是我的臥房,不過我們全族上下一起生活。”他手上的動作未有一絲停頓,似乎所言非虛。
同樣是一族避世,倒和她有幾分相似……
不過她仍是不能完全確定此人是敵是友,畢竟這世上想要她手中信物的勢力數不勝數。若是想要先取得她的信任再……
不,她似乎沒有這個價值了,她的族人早已被屠殺殆盡……
思及此,她的眼角不由滑下一滴淚。難得眼眶可以在此時感受到熱意。
鬢角處忽然多了一塊濕熱的感覺,她睜眼望著,原是他用一塊濕帕子在為她拭淚,“放心,你既然醒了,就不會死,我也不會讓你就此癱在床上,會好的。”
她再度闔眼將淚水盡數擠出,并未多做解釋。
不多時,他從外頭端進來一碗濃湯,“你多日未曾進食,總要吃點才有力氣。”說著,他從躺椅上拿來毛皮和枕頭,扶起她的上身墊在身后。
她的目光不由被那頭的躺椅吸引了過去,想來她占了他的床榻之后,他便是在那躺椅上休息的,“我躺多久了?”
他已將濃濃的補湯盛在勺子里遞到了她的唇邊,她亦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臂尚無知覺,無法自行吃喝,便只得乖乖張口。他喂下她,才回答她:“不久,一個日夜。”
喂過補湯之后,他又端起湯藥來繼續喂她。她緊抿雙唇,一臉難色,“喝多了,要想如廁的。”
“無妨,我這里雖然簡陋,但溷藩還是有的。”他說得面不改色,仿若全然沒有考慮到她身體不便的情形。
“我……”
“放心,救人救到底,我會幫你的。”
這話有如雷下地擊中了她,旋若塔爾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你…你?你的族人里就沒有旁的姑娘了么?”
木狼河佯裝思考了一瞬,“有是有,不過她們憑何要伺候你如廁?我可不是什么有錢有權的大人物。”
她無言以對,只是一想到他幫助她的畫面,她真想當場死亡……
見她如此,他終于抿了抿嘴寬慰道:“放心啦,這湯藥是令你身體排汗的,需要將你體內的寒毒逼出來。所以,你并不會很想如廁。”
她這才終于安下心來。他這一本正經的面貌實在難以讓人聽出他方才是故意說了玩笑話。
又過了一個日夜之后,她的身體終于復蘇了些許,只是多半還是麻木的。木狼河對她說,寒毒是藏在她的皮肉之內,連累筋絡,所以口服藥物其實并非最佳,便向她提議嘗試藥浴。
她著實被嚇了一跳,且不說她自己動不了,便是動得了,在一個陌生男子的臥房之內沐浴如何使得?
于是又挨了一日,半身終于恢復了知覺,只有膝蓋以下還在麻木之中,雖然走路尚且不便,但至少可以獨自如廁了……
木狼河還是不死心地想讓她試試藥浴,是夜,便將一只盛滿藥湯的木盆放在了旋若塔爾的腳下。
“喂!你做什么?”
他的手僵在了她小腿旁側,抬眸解釋道:“只是泡腳而已,這樣能好得快些。”
黑乎乎的藥湯一直淹沒到她膝蓋下一寸之處,裊裊熱汽升起,看起來燙得很,只是她依舊覺察不到,只是憑著眼睛知道自己在泡腳。
“你們家族…行醫的?”她早就想了解來著,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適的時機。
“不是。但常居于雪原腹地,寒毒之癥比風寒還要常見。”
“為何救我?”
他放下手里的火鉗,再度將目光碰撞在她警惕的眼眸之中,“因為看見你還活著。”
她收回目光,緩緩垂了首。沒注意到他是從哪里拿出一根編織好的黑紅交錯的麻繩塞到了她眼前,她這才茫然抬首,只見他目無表情道:“你脖子上原來那根不結實,已經斷掉了。”
她呆呆地接過來,另一只手的掌心內正攥著那只穿著斷繩的信物,她將斷繩換下,小心地瞥過他一眼,確定了他并不知這信物有何作用,連一個目光也懶得投過來。
旋若塔爾望著信物有些發呆,不知今后該何去何從。這東西是她活著的目的和價值,可她今后要往何處走、又是何時才能等到這信物真正的歸宿?她不知道。
再瞧沒入黑黢黢藥湯里的下肢,這一刻,她真想不如死了算了。不用給別人添麻煩,不用擔負一族的使命。
“三日后有集會,可以吃肉喝酒、唱歌跳舞,草焰篝火會驅走所有的兇惡。”他轉頭看著她認真道:“要快點好起來哦。”
背著殺身之禍流離在雪地里的她,萬萬沒有想過此生還能再見到人間煙火的盛景。
他們的篝火都是燃了干草來的,所以備了許多,且不持久,但草灰帶著火星飄舞在空中轉瞬即滅的樣子像是把天上閃著日光的星星搬下來了一樣,昏黃又明亮。
這不是清冷的夜帶來的,這是熾熱的他送來的。
他將酣暢的酒和可口的肉遞來她面前,將他的愜意分她一半。她被這眼前的祥和灌醉了,雖然不知這一族為何來此盤踞,但就這份寧靜與美好而言,她真想加入他們。
她的族長為掩人耳目特意留在了族內,讓她這位被精心挑選出來的圣女帶著信物逃離。臨行前,他只說這東西千萬不能讓賊人拿去,要在時機成熟之時交予堪負大任之人。
然她剛剛逃下那座山,便見山上煙霧繚繞,兵器碰撞與同族慘叫之聲不絕于耳。而為此物來滅族之人也很快發現了她的逃竄,她東闖西藏,不知何時就入了雪原之內。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族落,她逃到現在,信物雖在,可她早已找不到了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