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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隨心過的年》(下)

  • 舊堂煙2
  • 林洛霜
  • 5462字
  • 2022-02-18 00:26:06

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照在我的臉上,我睜開眼睛,揉了揉迷迷糊糊的頭,遙遙的小胖手放在我的肚子上,頭枕著一只豎著的枕頭,依依縮著身子睡在遙遙旁邊,皓隱的腦袋插在大被里。出乎意料啊,我居然是第一個醒過來的,我搖了搖頭,走下炕,從廚房的冰箱里取出一大桶汽水,猛地?了一口,那股涼爽的汽勁一直頂到我的腦門兒,啊,清醒多了,我回身拎著那桶汽水走回房間,把它放在了地上,凡是喝醉的人第二天都會渴得沒邊,所以我提前準備一下,省得一會兒遙遙扯著嗓子叫我。

歡愉說到底只是麻痹,并不能解決問題,酒本身在不同的人那里會扮演不同的角色,很多人喝酒只是為了逃避,而逃避有時候必要,有時又可恥,我見過很多酩酊大醉的人,他們中大多數是懦夫,懦夫根本不懂什么是酒,只不過一直在酒氣構建的桃花源中逃亡罷了。話說回來,也有一部分人并不是這樣,就像去年,我在大連的一家酒館里認識了一個做銷售的兄弟,酒吧里本來就暗,而他卻坐在一個角落,一言不發,身邊沒有朋友,只有一杯透明顏色的酒,他時不時喝上一口,每次喝完都會露出苦澀的表情,顯然,那杯酒他并不喜歡,而且度數應該是不低,他就在那一口接著一口的抿,還時不時的嘆氣,而吧臺的另一邊,我和幾個朋友跟調酒師嘮得不亦樂乎。當我完全注意到他時,他的杯子已經空了,不過他也沒有走,只是趴在桌子上,用手捂著臉,我問調酒師,他是常客嗎?調酒師告訴我不是,他貌似并不懂酒,來的時候隨便指了酒架上的一款酒,說就要這個,我提醒他,說那酒很烈,他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我看了一眼酒架上的那款他喝的酒——百加得151(注:朗姆烈酒,70度,口感非常硬核,極少有人純飲,在酒吧一般會用打火機燒一下,以減少烈度。),我看著他的樣子,雖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確實有點同情他,于是便向調酒師要了一杯“莫斯科騾子”(注:低度雞尾酒,以伏特加、汽水、橙汁和檸檬調制,味道清甜爽口。)請了一他杯。調酒師笑了笑,調好后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他見那酒放上來一愣,說自己沒點酒,應該是上錯了。調酒師則指了指我,跟他說是我請他的,他有些懵,勉強笑了笑跟我打了個招呼。也就十幾分鐘后吧,他端著那杯喝得快見底酒走了過來,問能不能和我聊聊,我笑著說沒問題,于是他就講開了,他的故事非常的雜,而且大多都是苦楚,有領導對他的傾軋,有同事間的難以相處,有他鎖鏈一樣的房貸和剛分手的女朋友,最后他哭了,一遍又一遍的說:

“對不起……但我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實在太大了……”

那晚上我們喝了很多的酒,他大醉一番,我們還留了聯系方式,偶爾也說說話。聽調酒師說他現在常去坐一會,雖然還是有點孤僻,但也終于沒有再像以前那么苦大仇深了。

《酒經》里說:“善乎!酒之移人也。慘舒陰陽,平治險阻。想來說得也不錯。

廚房傳來烹炒的聲音,我聞聲走過去,發現是依依在熱菜,她見到我說給我已經帶出份兒了,一會吃完飯一起出去轉轉。

我倆走在小鎮的廣場上,今天這里沒人,天還早,陽光還不算耀眼,公園里的樹上滿是余霜,我們腳踩著未除凈的細雪漫無目的的走著,依依說,小城好就好在有那個味道,不算繁華,多年也沒變化,這兒的亭子掉了點漆,那兒的石桌缺了個口,秋天的時候公園里還會留下些干黃的野草,若是午后,天色赤黃,陽光穿過纖細的小樹,從亭子外溫暖的照到亭中人身上那就更美妙了,就像女兒紅的味道,陳厚而令人欣喜。依依說著說著,忽然往公園的長椅邊走,我先一步過去,揮手將長椅上的雪撲落下去,依依坐在那兒,轉身朝著石砌的矮墻伸出手抓起一把雪在掌心攥實,揉成一大一小兩個雪球,又將它們疊在一起放在石墻上,我明白了她在干啥,于是從身旁折了兩節小樹枝插在了小雪球的兩側,依依笑著,用指甲給這個小小的雪精靈精雕細琢了一副表情包似的五官,然后像很多女孩子那樣,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我跟依依說,等一會兒我們回家,我給你堆一個大的,正好這場雪下的夠厚。過年了,按照慣例,年后羽哥、三金、還有三哥他們也大概率會來,到時候咱就分上兩波人,像以前那樣打雪仗。依依笑話我,說還打雪仗呢,都二十好幾歲的人。我說這你可說錯了,知道嗎,蕭伯納曾經說過:我們不是因為變老而停止游戲,而是因為停止游戲才變老的。等我七八十歲的時候,三金要是喊我打聯盟我照樣把我的小提莫掏出來,把對面上路推平,上其高地,拔其門牙,炸其水晶。依依看著我笑了笑,猶豫了一下說,皓麟……你要不要把頭發染染,以目前這個形式而言,你這頭發估計能比你提前到達七十歲。我表示那確實有點真實,不過還是算了,這頭發挺標志性的,染也沒染,漂也沒漂,天生就是黑白參半,挺有特點。依依站起身,輕輕撥弄了我的頭發幾下,然后頓了一會兒,深深地看著我,好像想說什么,我見狀沒先開口,也只是看著她,片刻后,她就說道:

“皓麟,其實昨天我們見面時候我就知道,你有話問我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把上一篇開篇的問題講給她聽。她聽完點了點頭道:

“皓麟,你是個會講故事的人,也是個會聽故事的人,以前都是你把故事講給我聽,這次,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

你知道嗎,大概在……在我高中畢業那會兒,就在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之前,我一直在打假期工,與很多女孩子不同,我選擇的是又苦又累的工廠,因為我的父親他告訴過我,他最早也是一名工人,我想知道他的經歷,而且,當時年幼的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如果工廠的工作是辛苦的,那那些做著重體力工作的工人叔叔們為什么不嘗試學些東西呢,能人之所不能是永遠比挨累更容易掙錢的啊。帶著這兩種想法,我去了一家工廠,做流水線上拼裝家電的工作,坦誠講,一開始我沒感覺到底有多苦,只是感覺很沒意思,可往下就不同了,我開始感覺難受,這倒不是因為活兒越來越累,而是因為機械的重復,你知道嗎?皓麟,每天你在做的都是一樣的事,而且你清楚的知道,它沒什么上升空間,而且你幾乎什么都學不到,你做的只有重復著把零件拿過來,拼起來,放回流水線,然后下一個人也是如此,全工廠幾乎都是如此,這種重復讓人感覺麻木而絕望,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在這種地方恐怕待上幾個月就會發瘋,機器在運作,以重復的方式運作,人也在運作,以重復的方式運作,機器的儀表盤和顯示器會顯示出不同的內容,而人的表情和動作幾乎從未改變,這樣的場景讓我難以分清到底誰才是機器,所以,我只干了一個月就不干了。

這一個月里的時間真是比我剛到歐洲留學時候還讓我覺得難受,因為在歐洲你知道你為何而來,也有你真正為了的目標,而工廠呢,沒有,除了壓抑什么都沒有,不過,我說這些的目的不只是為了勸你遠離那些不值得的地方,我在這個地方認識了一個人,一個男孩,一個無所去處的男孩。

我記不得他的全名叫什么了,只記得他姓田,我們就先叫他小田吧,那年他大概十七八歲,小田是外地人,據他所講,他已經走過中國好幾個省市了,我當時很羨慕他,覺得他年紀雖然不大但是閱歷真的很豐富,他則沒有對我當時的稱贊表態,只是低著頭,訕訕地笑著,我和他聊天,他表現的非常羞澀,只是穿著半袖帶著緊身套袖,說幾句話,并不深談,可是我無聊啊,機械的生活總得有點加以潤色的東西,對我而言,身旁這個不停的工作的同事就是最佳選擇,所以我經常跟他有一句沒一句的瞎扯,日久天長,他也終于肯跟我說些什么了,當天正值下班前,我問及他來東北的原因,他說等明天再告訴我。第二天,天很熱,開完早會我就到了工作崗位,在流水線前等他,可當我看到他時我突然感覺有點后悔,因為那天他脫下了他的套袖,我清楚的看見,他的左臂全都是紋身,雖然我現在在酒館早已坐慣了,有紋身的人見了不知道多少個,但是當時我還是個一口酒沒喝過的小女生呢,見了他那大花臂我哪能一點不害怕,我有些愕然地看了看他,忽然又想起來他前些天的那些老實和羞澀,這種沖突感讓我一時間感覺不知怎么辦才好,他見了我,看到我錯愕的模樣,好像理解了什么,還未等我開口,他便說道:

“你應該還在上學吧?”

我點了點頭,他看著我說:

“我看得出來的,畢竟我以前也是,而且我還知道,你一定學習不錯。”

我說還行吧,他則笑著說,你可別鬧了,讀書讀得多的人很容易被看出來的,我還上學的時候,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和我交情不錯的好幾個呢。

他笑著說著話,但也沒停下手里的活兒。

我更加茫然,因為學生也是分圈子的,如果他能和成績不錯的人頗有交情,那他怎么會全國各處奔走而不是上學,又怎么會到這里來,而且還滿臂的紋身,況且從他這扮相上看,怎么說他都也是退學已久了,想到這,我忽然想起昨天問他的事,于是就又問他:

“為什么要從家鄉來東北呢?”

他笑著,嘆了一口氣,說道:

“原本,我們都是一樣的,我也想當個學生,念書,沒想來東北。可是不行啊,沒辦法,某些人眼里的苦難有時候甚至是另一些人的夢想。我的母親是一名信徒,我的父親做著跟我現在做得差不多的工作,我還有個妹妹,這么一家子人,就那么點工資,怎么算它也是不夠的,所以,我只念了個初中。”

我有些難以置信,因為我所認識的輟學的人大多是因為實在不想念了才輟學,可是他呢?他九年義務教育都是勉強過完,況且……他如果學習真的好,那總不至于家里連個高中都不供他讀完吧?就算不補課,不高考,總也得有個高中畢業證啊。我有些錯亂的看著他,不知道從哪問起,而他這個時候就直接繼續講了,這讓我放心下來,畢竟對于他和工廠,我有很多的事想搞清楚。

他的手沒停,零件在他的手里組裝著又被放到流水線上,他的臉上帶著平靜的笑容繼續講著他的故事。

“我的父親和母親脾氣都很大,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是挨著他們的拳頭長大的,不光是我,我的妹妹也是,我至今不知道他們對我上學這件事是個什么態度,到底支不支持,因為他們對讀書這種事的說法模糊不清,他們可能覺得念過幾年書就該非富即貴,而我念書的年頭實在是太長了吧。”說到這他笑了笑,又道:

“初中三年,不吹牛逼的說,我成績真的挺好的,數學和物理也都不錯,我不是那種全年組前幾的人,可能……也上不了什么重點高中,但是我還是可以上個普高的,但我終究還是沒去,因為我明白,我家里有別的想法,人家不能供我,我在知道這個事的時候并不意外,因為我都猜的出來,但是……但是我實在不能順從我的母親,讓我去念個宗教學校,我覺得我可以當兵,可那時候我畢竟還小,就算再有想法也沒有用,畢竟那唇齒它是干不過拳頭的。”

他頓了一下,整理了一下破舊的手套,輕聲笑了笑,又看了看我,那個眼神相當復雜,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情緒,如同飲醉花雕。我有些不好意思,也讀不懂他那個似乎是羨慕又好像是惋惜的眼神,只是安慰了他幾句,他笑著搖了搖頭,說沒事的,然后又道:

“因為對家長的忤逆,我沒法在家待下去了,反正學也上到頭了,走吧,越遠越好。我先是去了家附近的工廠,干了一陣,覺得太累,實在干不動了,辭職了,沒掙什么錢,不過我也不能停下,因為我還得活著,我沒有休息的資格,于是我又去了臨近的外省,在那里我干了一陣,最后因為和同事的矛盾走了,我又去了別的地方打工,干了沒多久,工頭拿著錢跑了,直到現在我都沒拿到工錢,那些天我每天只能吃一頓飯,還欠了朋友不少錢,然后,我就來了東北,是朋友給我找的,他說這里還可以,能待住,錢也準,工作不累。”

我聽他講到這當即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還那么年輕,一直待在流水線怎么行啊,為什么不學點什么呢?”

他笑了,回答道:

“選擇好的生活的前提是你能夠維持生活,我活的如此勉強,學手藝,當下也是行不通的,我知道,你是不是還想問那些工人大叔為什么不去,我告訴你吧,因為他們已經有家了,有孩子了,家庭需要他們,他們走不起的。”

講到這,那條流水線忽然停了,我知道到了是中午了,于是就去了食堂吃飯,午飯后,我坐在車間的休息區隔著窗戶看著他蹲在食堂外的吸煙區抽著煙,他依舊非常的平靜,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整個人的氣質看著就像一個在學校里上學的小男孩,與他那滿是紋身的胳膊極其不稱。下午,我早早地站在流水線前等他,見了他我打了個招呼,隨口又聊了起來,閑談半晌之后,他笑著說:

“我真的挺羨慕你的,馬上就要上大學了,上完了大學你的選擇就更多了,你的家里人支持你……多好啊。”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了,因為我感覺我這時候說什么都好像是在炫耀,而我不想。可我沒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使這個少年能如此平靜的講述這些我聽起來如同恐怖故事的人生,而且??他居然還在笑?我看了看滿是紋身的胳膊,換了個話題,問他為什么要紋個身呢?他回答說:

“原本是為了遮蓋胳膊上的傷疤,后來則純是因為想讓自己看著有個性一點,不過你也別怕,咱們談了這么多,你看我不也不是什么壞人嘛。”

我點了點頭,猶豫著問了他一個問題:“你覺得這里怎么樣?”

他說這個工廠挺好的,朋友沒有騙他,真的不累,他覺得不錯,就目前而言,真的沒有什么比現在更好了。

他依舊笑呵呵的,而我看著他,輕聲嘆了口氣。

皓麟,我的故事講完了。

依依忽然抬起頭看著我,把我的手牽了過來道:

“皓麟,自由本就是一種奢侈,當你裹足不前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浪費它了,你明明有很多種選擇的,去做吧,什么都可以,我都支持你。”

我看著她,感到有些愧疚,一時說不出話來,依依湊過來,把頭貼在了我的肩上,又問道:“想好了嗎?”她這么一問直接把我問得一愣,我脫口而出:“調酒師行嗎?”依依笑道:“我就知道是這個,別擔心,回去跟遙遙說一聲,她能幫到你。”我說這還用得著她?我那酒吧認識的多了。依依皺了皺眉頭說那不一樣的,就算你再懂酒你一直以來也只是客人,不是調酒師。我覺得沒說錯,將臉貼在依依的頭上,說都聽你的。

下午我們回家了,路上我倆還買了四串糖葫蘆,我們幾個人一人一串。回家的車經過田野和結冰的小河,我和依依帶著同一副耳機聽著歌,天有些陰了,不知道還會不會下雪。

——2022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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