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將陸南威背回他的臥室，又遣王叔去請大夫，他背后受了傷，只能趴著了，陸明嬌小心翼翼地給他脫掉襯衫，血肉模糊了，陸祁豐也是下了狠手。

“明嬌，對不起。”

脫衣、上藥，明明都是很疼的，陸南威卻硬是一聲不吭，還想著去哄她。她固然心疼，卻也還是佯裝沒聽見那對不起的話。

“疼就喊出來，別憋著。”

用酒精為他清洗傷口，陸明嬌動作已是極輕，基本上才剛剛接觸到他的皮膚，是一點力氣也不敢用的。

陸祁豐何時發過這樣大的火。

陸南威偏過頭去，就看見他心愛的妹妹淚眼婆娑。“你還怪我嗎？”

“別亂動。”陸明嬌避開了他的問題，心里其實怪也不怪，十多年的親情，甚至還有愛情，怎么會那么容易就被趙昌石挑撥離間了呢？

陸南威把頭擺正了，背上的傷口雖然疼，但任由著陸明嬌給他仔細擦拭，也不哼疼，就如方才被責打一般，也不知道在倔什么。

“這頓家法，是我自己請的。”

她手下的動作停了，笑著說了句“傻子”，語氣里自有怪責心疼，又接著給他上藥。用這樣的方法來減輕自己心里的罪過，終究是不可取的。

“挨了打，師父就不用死？”說著說著，她又哽咽了。

發覺聲音不對勁，陸南威又偏過頭去看她，想伸手去摸她的臉，卻扯得背疼。

“嘶。”

疼得仿佛是陸明嬌一般，兩道蛾眉皺得緊巴巴的，她忙把陸南威的手放回原位，怪責道：“都讓你別亂動了。”

“嬌嬌，你千萬別哭了，我心疼。方師父的事，我知道我做的欠妥。”

陸明嬌放下棉花，聽著那句“嬌嬌”，還有“我心疼”，她的心里說不出來的滋味，終歸，她對他的情意非于兄妹。

陸祁豐也是同意了他們的婚事的，那時她以為自己是活不了了，只是覺得姻緣遺憾。

他們這點小心思能瞞得住誰？

如果不出這茬子事，如果陸家一家都能平平安安的話，她一定會歡歡喜喜地把這件事告訴他。

她現在怎么樣都歡喜不起來。

“事情已經發生了，師父……估計……”她說不下去后面那幾個字，估計是救不了了。

“我們的仇人還是趙昌石，從未變過。”

這句話，陸明嬌說的鏗鏘有力，她報仇之心更加堅定了。

休息了二日，陸南威的傷雖沒有完全好，但已經可以下地了。

在表面上，方振之是害了陸家的人，可當事人都知道，這才是大恩人。最后一面，他們也只能悄悄去。

陸祁豐對陸南威還是沒有什么好臉色，如同帶著罪孽來給方振之請罪一般，聽著寵兒寵女的陸老爺竟然動了家法的那一刻，方振之嘆息。

論愧疚，那么這人人都有愧疚之心吧。從陸祁豐，到陸明嬌，再到陸南威、方振之。論無辜，他們之中，又有何人不無辜。

“方師父，這件事是我對不住您。”

“主意是我出的，與你何干。”

父女二人聽了這話看了彼此一眼，方振之對他們家的心當真日月可鑒。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此時章澤安遞了封信進來，說是鄔盛湘送的，幾人自是狐疑，那可是趙家四姨太，能是什么好人。方振之沒說什么，只是接過信，拆開了看。

他的面色平靜，但陸明嬌仍從他的眼中看出閃爍過幾分。信里寫了什么？鄔盛湘和方振之又是什么關系？

她沒有問，陸祁豐也沒有問，方振之看完信后又將信塞回了信封。

“趙昌石，終有一日，會惡有惡報。”

陸明嬌與陸祁豐商量后，還是決定將吳恬意母女接回來，在刑場上送方振之最后一程。

“童馨年紀輕輕的，就經歷這樣的事。”

陸明嬌靠著陸南威，悄聲落著淚，哪敢讓外人知曉啊——在外面，陸家老爺得救了，是方振之恩將仇報，如今制裁了，他們家人改啥偷著樂，哪能哭。

陸南威輕輕摸著她的頭，輕聲安撫道：“我們會照顧好師母和童馨的，會沒事的。”

當年，陸明嬌比方童馨年紀還小，比她還可憐，還孤苦無依。想到這，陸南威的心里針扎一樣的疼。

她偷偷到書房里，翻到了手槍，雖沒用過，但憑著她的聰明才智，殺人——應該不難。

林尹龍、周念，再加上方振之，趙昌石欠了陸明嬌整整三條人命，她不想再忍，也不愿再忍。

穿了件黑色風衣，就往趙昌石家里去。

夜里，風呼呼地掛著，他竟然還在睡夢中正香呢。

陸明嬌嘴角上揚：虧心事做了那么多，夜里怎能安眠？

她拿出手槍，對準了趙昌石的腦門，那聲槍響，震驚了整個上灘。

陸明嬌也在那聲槍響中醒來。

今天，是方振之行刑的日子。

天陰沉沉的，寒冬里的日子居然響了幾聲悶雷，隨后便飄了雪。

章澤安買通了人，先將吳恬意和方童馨送進去，讓一家人再說幾句體己話。

方童馨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成為死囚犯。

“爹，到底發生了什么。”

只有她一個人還被蒙在鼓里，當初先送他們出去，生怕那樣的景象嚇著自己年歲不大的女兒。

如果不讓她見最后一面，會后悔一輩子吧。

想起陸明嬌之前常常莞爾一笑好似那人間四月天，一心操持著陸家的事業，還有自己的學業。自從知道趙昌石殺了自己的父母后，她便活在了仇恨里面。

他不想方童馨像陸明嬌一樣，一輩子活在仇恨里。

事與愿違。

“馨兒，以后要照顧好你娘。”

顧左右而言他，避開了她的問題，說到底，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告訴方童馨事實的真相。

這趟水已經夠渾了，拖累的人也已經夠多了，總不能再把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拖下水。

吳恬意忍著淚，不去看他，能再見，實屬不易，從方振之跟著陸祁豐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到會有那么一天的。自己這個男人太實誠。

方童馨想知道原委，怎樣都不得知，看吳恬意的神情想必是知道的，可他們都不愿意說。

陸南威帶著陸明嬌來到刑場之外，在警察面前，他們與里面的人，是仇人。

“到最后，我還是沒能去送師父。”

靠著陸南威的肩，她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哭，他也沒攔著，時至今日，別無他法。

哭吧，方師父不會怪你的。

方振之的生命結束在一陣陣槍聲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