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四 余論

本書對“門羅主義”話語傳播史的考察,既是對空間政治及其話語(包括法律話語)形式的研究,也是對19世紀以來美國與世界之關系的思考。從人類歷史來看,只要有劃定排他性空間的實踐,就有可能產生表達排他性空間意識的話語。發源于美國的“門羅主義”話語,不過是古今中外千千萬萬種空間政治話語中的一種,但從19世紀以來,“門羅主義”話語國際影響力驟然增長,乃至流布于全球,為各種各樣的政治勢力所借用,這本身構成一個引人注目的歷史現象,值得深入研究。

在這一傳播進程的背后,是美國從西半球的區域霸權走向全球霸權的歷史進程。美國在各個區域的“在場”(至少是作為潛在聽眾),使得這些區域的文化——政治精英們有動力將本地的空間政治訴求,“翻譯”成為某種“門羅主義”式的話語,從而在一個擁有美國聽眾的空間中獲得更好的表達效果。在今天,既然美國仍然沒有完全喪失國際體系中的單極霸權地位,美國的影響力存在于全球各地,我們可以預測,“門羅主義”話語的傳播史,仍然會獲得不斷的續造。

這是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自從柏林墻倒塌以后,對于“全球化”前景的樂觀暢想風靡一時,資本的跨境流動與增值,被視為是中性的、可以與政治相分離的運動。然而,世界沒有真正變成一馬平川的原野。后冷戰時期高歌猛進的“全球化”,終因世界各國及其國內各社會階層利益分配的高度不均,而遭遇種種激烈反彈,而最為精彩的反彈大戲,不是在別的地方,而恰恰是在美國的政治舞臺上演。如果說在小布什執政時代,美國確實有一批新保守主義者懷著傳播福音的心態,試圖以一種時間——歷史觀念統攝廣闊的全球空間,從而推行美國的制度和價值觀,特朗普時代的華盛頓早就喪失了這種自信和沖動,余下的是竭力維護美國既有特權地位的保守心態。

這種保守性的表現之一是,特朗普政府的“門羅主義”話語正在弱化羅斯福——威爾遜時代的擴張性“門羅主義”話語中所隱含的“政治/經濟”二分,它以一種防御的姿態,強調其他國家的經濟活動可能會對美國的政治利益構成威脅——當然,特朗普政府不允許其他國家對美國做出類似的推定,仍然希望全球對美國資本保持“不設防”狀態。在其執政的四年,特朗普事實上完成了一個“扳道工”的工作,使得后續的美國政府,在很大程度上也不得不繼承這一將經濟政治化的路徑。

最后,在2020年,全球遭遇了新型冠狀病毒的大流行。并不令人意外的是,后冷戰時期全球金融與商業網絡的不斷拓展,同時也為瘟疫的全球傳播準備了渠道,但誰也未能預料這場瘟疫驚人的烈度。病毒通過恐懼,將全球聯為一體,但同時也激活了在“全球化”的過程中被削弱的種種邊界,當人們固定不動時,資本的流動也停滯了。從柏林墻倒塌到2020年大瘟疫,后冷戰時期的美式“全球化”,終于走完了它的生命周期。

大瘟疫之后,許多國家和區域單位將不得不更重視風險的管控,比如說,在本地重建一些并不符合“比較優勢”理論的產業,以保證戰略性物資的供給;在一些社會政策領域,限制自由市場經濟原則的適用,增強社會的抗風險能力。強調國家和區域空間自主性的聲音將會持續上升,因而有可能為“XX是XX人的XX”這樣的“門羅主義”式話語提供更大的繁殖空間。2020年的歐盟政治家比以往更強調“歐洲主權”的理念,而西太平洋各國也通過RCEP(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的簽訂,加強了區域經濟整合。人們已經越來越清楚地看到,“一花獨放不是春”,單極霸權秩序本身具有巨大的風險。在一個被資本與軍事力量“夷平”的世界里,人類文化與生活方式的多樣性與豐富性必將難以保障,被霸權支配的族群和個人,其能夠達到的卓越,其能夠為全人類做出的貢獻,也被人為地設置了某種“天花板”。

然而,20世紀上半葉充滿動蕩與殺戮的歷史告訴我們,“多極化”存在不同的路徑。嚴分畛域、高墻林立,相互競爭的區域霸權劃界而治,壓抑著最為弱小的國家與民族,這也是一種可能的“多極化”路徑,但肯定不是我們所期待的和平與繁榮的人類文明的特征。20世紀上半葉德、日理論家仿照“門羅主義”提出的不同區域霸權劃界而治的設想,如果付諸實施,將意味著當下以聯合國為代表的全球協調機制的終結。但即便將這種設想付諸實踐,也無法避免一種內在的不穩定性——美國“門羅主義”的演變史表明,當區域霸權面對全球霸權時會強調“區域主義”,但一旦自身具有成為全球霸權的機會,“區域主義”就可能會被拋棄;而中國北洋時期運用“門羅主義”話語的軍閥割據政治也呈現出類似的機會主義特征。不同區域霸權劃界而治的秩序,也無法回應21世紀人類所面臨的種種重大風險,如氣候變化、大瘟疫、全球經濟的波動等。

因而,比簡單的“多極化”呼吁更重要的是探討“什么樣的多極化”。國際組織和國際協調體系總是有被霸權國家利用的可能性,但這并不是放棄它們的充分理由。以聯合國為核心的戰后國際協調機制,是在總結威爾遜主義與國際聯盟失敗的基礎之上建立的,可以說是來之不易的制度成果。在美國特朗普政權推行“單邊主義”、與聯合國之間的矛盾摩擦日益增大的今天,加強聯合國的協調與領導作用,加強發展中國家在聯合國中的地位,與“多極化”的方向恰恰是一致的。全球各國需要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克服霸權國家以資本增值為實質導向的“偽普世主義”,探索“國際主義”的新形態,既承認文化與政治制度的多樣性,又加強國家之間的協作,增進世界人民的健康與福祉,應對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

為此,我們需要不斷地思考空間政治,尤其是邊界(boundary)的位置與作用。邊界發揮著隔離的作用——分出人群并保持他們之間的差異,保護一個政治共同體對自己命運的掌控力,其中也包括了控制病毒跨境傳播的能力。但邊界也完全可以成為促成溝通、合作與共同演化的“接觸地帶”(contact zone),成為承載國際主義(internationalism)的“道義地帶”。在“多極化”時代來臨之時,我們希望這個時代不至于完全重蹈近代世界霸權邏輯和“勢力范圍”思維的覆轍,期待國家、民族與文明之間的邊界,成為保持差異——多樣性和溝通交流的黃金線。空間政治的各種新舊形態在今天的交織和展開,將檢驗這究竟是不是一種奢望。


(1) 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5427頁。

(2) 美國領導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在其2019年12月3—4日的倫敦峰會中正式批準把太空納入北約防務領域,與陸、海、空和網絡并列為五大戰場。鑒于“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克勞斯維茨語),北約的這一戰場名單,本身就是空間政治場域之名單。

(3) 關于“lawfare”的概念,參Orde F. Kittrie, Lawfare: Law as a Weapon of War,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

(4) 這也是Barney Warf 和 Santa Arias在The Spatial Turn: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一書中做出的判斷。Barney Warf & Santa Arias edi., The Spatial Turn: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London & New York: Routeledge, 2009, pp. 2-3.筆者與之共享對于19世紀主流意識的判斷,然而對于“空間”在20世紀何以獲得更高的地位,筆者更強調各種結構性力量的互動,而非少數學者的著述。

(5) 拉采爾(Friedrich Ratzel)的學生、瑞典政治學家約翰·魯道夫·凱勒(Johan Rudolf Kjellén)是從政治地理學向地緣政治學發展的承上啟下的人物。關于這一發展進程,可參Joe Painter & Alex Jeffery, Political Geography, London: Sage, 2009; Colin Flint, Introduction to Geopolitics, Lodon: Routledge, 2017。

(6) 從依附理論(the Dependency Theory)到“世界體系”(world system)理論的一個理論光譜鮮明地體現了這種空間意識,代表作有[阿根廷]R. 普雷維什:《外圍資本主義:危機與改造》,蘇振興、袁興昌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版;[美]保羅·巴蘭:《增長的政治經濟學》,蔡中興、楊宇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埃及]薩米爾·阿明:《世界規模的積累》,楊明柱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埃及]薩米爾·阿明:《不平等的發展:論外圍資本主義的社會形態》,高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美]安德烈·貢德·弗蘭克:《依附性積累與不發達》,高戈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年版;[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現代世界體系》,郭方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意]杰奧瓦尼·阿瑞基:《漫長的20世紀》,姚乃強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等等。

(7) Francis Fukuyama, 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 Glencoe, IL: Free Press, 1992.

(8) Louis Menand,“Francis Fukuyama Postpones the End of History”, New Yorker, September 3, 2018,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8/09/03/francis-fukuyama-postpones-the-end-of-history.

(9) Thomas L. Friedman, The World Is Flat: A Brief History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New York :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05

(10) Mark Leonard, What Does China Think? London: Fourth Estate, 2008.

(11) Quint Forgey,“Trump: ‘I′m a nationalist’,”October 22, 2018. https://www.politico.com/story/2018/10/22/trump-nationalist-926745,2020年2月25日最后訪問。

(12) 本書在葛蘭西的意義上使用“霸權”(hegemony)一詞,即霸權的構成中不僅包括了強制(coercion),也包括了同意(consent),但霸權所維護的秩序歸根到底并不服務于被統治者。關于“霸權”一詞意義的歷史演變,參見[英]佩里·安德森:《原霸:霸權的演變》,李巖譯,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20年版。

(13) Robbie Gramer & Keith Johnson,“Tillerson Praises Monroe Doctrine, Warns Latin America of ‘Imperial’ Chinese Ambitions,”February 2, 2018, https://foreignpolicy.com/2018/02/02/tillerson-praises-monroe-doctrine-warns-latin-america-off-imperial-chinese-ambitions-mexico-south-america-nafta-diplomacy-trump-trade-venezuela-maduro/.

(14) Interview with U.S. National Security Adviser John Bolton, March 3, 2019, http://edition.cnn.com/TRANSCRIPTS/1903/03/sotu.01.html.

(15) “John Bolton and the Monroe Doctrine,”The Economist, May 9, 2019, https://www.economist.com/leaders/2019/05/09/john-bolton-and-the-monroe-doctrine.

(16) James Petras ,“Latin America in the Time of Trump: US Domination and The Neo-Monroe Doctrine,”April 23, 2018, https://www.globalresearch.ca/latin-america-in-the-time-of-trump-us-domination-and-the-neo-monroe-doctrine/5637399.

(17) “新門羅主義”的概念,在歷史上曾經多次出現。筆者使用Proquest美國報刊數據庫發現,以下美國英語報刊在以下年份發表過標題中包含“New Monroe Doctrine”字樣的文章:Bankers’ Magazine(1911年第2期),The Graphic(1896年第1期),Outlook(1898年8月27日,1905年2月11日),Advocate of Peace(1896年第2期),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1905年第4期),The Youth’s Companion(1916年第1期),International Marine Engineering(1917年第5期),The Living Age(1921年12月10日),The Spectator(1896年1月25日),至于正文中包含“New Monroe Doctrine”字樣的報刊文章,更是數不勝數。“門羅主義”概念在歷史中不斷獲得新的解釋,使得“新門羅主義”的討論,在各個時代都有可能發生。

(18) 關于“門羅主義”與拉丁美洲區域國際法的關聯,參見[德]巴多·法斯本德、安妮·彼得斯主編:《牛津國際法史手冊》(上卷),李明倩等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20年版,第539—564頁。

(19) Gaddis Smith, The Last Years of the Monroe Doctrine: 1945-1993, New York: Hill and Wang, 1994.

(20) Graham Allison,“The New Spheres of Influence: Sharing the Globe with Other Great Powers,”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2020.

(21) Gaddis Smith, The Last Years of the Monroe Doctrine: 1945-1993.

(22) Keith Johnson,“Kerry Makes It Official: Era of Monroe Doctrine is Over,”The Wall Street Journal, November 18, 2013.

(23) Steven F. Jackson,“Does China Have a Monroe Doctrine? Evidence for Regional Exclusion,”Strategic Studies Quarterly Vol. 10, No. 4, 2016, pp. 64-89. Joshua Kurlantzick, Charm Offensive: How China’s Soft Power is Transforming the World,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 11.

(24) Ko Unoki,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the Origins of the Pacific War,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6, pp. 177-195.

(25) Dexter Perkins, The Monroe Doctrine, 1826-1867, Baltimore, Md: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33; Dexter Perkins, Monroe Doctrine, 1867-1907, Baltimore, Md: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37; Dexter Perkins, A History of the Monroe Doctrine,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 1955.

(26) Jay Sexton, The Monroe Doctrine: Empire and 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 New York: Hill and Wang, 2011.

(27) Francis Anthony Boyle, Foundations of World Order: The Legalist Approach to International Relations(1898-1922), Durham and London: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9.

(28) Juan Pablo Scarfi, The Hidden History of International Law in the Americas: Empire and Legal Networks, Oxford &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7.

(29) Christopher Rossi, Whiggish International Law: Elihu Root, the Monroe Doctrine, and International Law in the Americas, Leiden & Boston: Brill Nijhoff, 2019.

(30) Juan Pablo Scarfi,“Denaturalizing the Monroe Doctrine: The Rise of Latin American Legal Anti-Imperialism in the Face of the Modern US and Hemispheric Redefinition of the Monroe Doctrine,”Leide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Vol. 33, Issue 3, pp. 541-555.

(31) 這里還值得一提的是Arnulf Becker Lorca,Mestizo International Law:A Global Intellectual Hisotory 1842-1933,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該書部分內容涉及了“門羅主義”與國際法之間的糾纏。法斯賓德與彼得斯合編的《牛津國際法史手冊》對于拉丁美洲區域國際法的討論,簡略地提到“門羅主義”的影響。見[德]巴多·法斯賓德、[德]安妮·彼得斯主編:《牛津國際法史手冊》,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20年版,第539—564頁。

(32) Gretchen Murphy, Hemispheric Imaginings: The Monroe Doctrine and Narratives of U.S. Empire, Durham & London: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5

(33) Grace Livingstone, America’s Backyard: The United States & Latin America from the Monroe Doctrine to the War on Terror, London & New York: Zed Books, 2009.

(34) Alton Frye, Nazi Germany and the American Hemisphere, 1933-1941,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7.

(35) Lothar Gruchmann, Nationalsozialistische Gro?raumordnung. Die Konstruktion einer“deutschen Monroe-Doktrin”, Stuttgart: Deutsche Verlags-Anstalt, 1962.

(36) 劉小楓:《“門羅主義”與全球化紀元》,《學術前沿》2020年第3期。

(37) 其中,標題中含有“門羅主義”的作品就為數不少,如:立作太郎《門羅主義與遠東》(1911年)、《日美新協商與門羅主義》(1918年)、《地區性的門羅主義與九國公約》(1940年),金子堅太郎《日本門羅主義與滿洲》,蜷川新《日美宣言與門羅主義》(1917年),佐佐穆《門羅主義與四國條約之關系》(1922年),澤田謙《東洋門羅主義》(1922年),竹內太《日本門羅主義之必然性》、柳澤慎之助《宣稱遠東門羅主義吧》(1932年),末廣重雄《關于遠東門羅主義》(上·下)(1934年)、《遠東門羅主義與日本》(1935年)、《東亞新秩序建設與美國門羅主義》(1942年),田川大吉郎《兩美與東亞的類型——聞聽遠東門羅主義說》(1936年),田村幸策《門羅主義的新解釋與亞細亞》(1940年)、《大東亞共榮圈的國際關系與門羅主義之關系》(1943年),小室誠《東亞門羅主義的重點》(1941年),等等。參見英修道編:『日本外交史関係文獻目録』,慶応義塾大學法學研究會,1961。

(38) 竹內好:「方法としてのアジア」,『日本とアジア 竹內好評論集第3巻』,筑摩書房,1966,第419—420頁。

(39) 郭雙林:《門羅主義與清末國家民族認同》,鄭大華、鄒小站主編:《中國近代史上的民族主義》,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版,第327—348頁。

(40) 劉小楓:《“門羅主義”與全球化紀元》,《學術前沿》2020年第3期。

(41) Martti Koskenniemi, Walter Rech & Manuel Jiménez Fonseca edi., International Law and Empire: Historical Exploration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7, pp. 1-20.

(42) Jennifer Pitts, Boundaries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and Empire, Cambridge & London: Ha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43) 國內對于“全球思想史”進路已有一定介紹,如李宏圖:《全球思想史:重思現代全球秩序的思想起源》,《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

(44) Samuel Moyn & Andrew Sartori edi., Global Intellectual Histor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3, pp. 5-8.

(45) 相關作品,如Andrew F. Smith, Sugar: A Global History, London: Reaktion Books, 2015; Helen Saberi, Tea: A Global History, London: Reaktion Books, 2010; Jonathan Morris, Coffee: A Global History, London: Reaktion Books, 2018; Olivier Pétré-Grenouilleau, Les Traites Négrières: Essai d’Histoire Globale, Paris: Editions Gallimard, 2004:Tom Ginsburg,“The Global Spread of Constitutional Review,”Keith E. Whittington, R. Daniel Kelemen & Gregory A. Caldeira edi., The Oxford Handbook of Law and Politic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 81-98。

(46) David Armitage, The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A Global History, Cambridge, MA &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47) Perry Anderson, The H-Word: The Peripeteia of Hegemony, London: Verso, 2017. 中譯本為[英]佩里·安德森:《原霸:霸權的演變》,李巖譯,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20年版。

(48) Arthur O. Lovejoy, The Great Chain of Being,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49) 這一主張得益于黃興濤教授。參見黃興濤:《概念史方法與中國近代史研究》,《史學月刊》2012年第9期。

(50) Carlo Ginzburg, Raymond Rosenthal trans., Ecstasies: Deciphering the Witches’ Sabbath,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1, p. 15.

(51) 關于“Monroe Doctrine”一詞出現的具體時間,參見Paul Dickson, Words from the White House: Words and Phrases Coined or Popularized by America’s Presidents, New York: Walker Books, 2013, p. 106。

(52) John Bassett Moore,“The Monroe Doctrine,”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Vol. 96, The Place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a World Organization for the Maintenance of Peace(July 1921), pp. 31-33.“America for the Americans”作為一個口號,發源于19世紀40—50年代美國出現的反天主教移民的“一無所知”(know nothing)運動。1854年,這一運動的領導組織改組為“美國人黨”(American Party),該黨在1856年的總統大選中,公開喊出了“America for the Americans”的口號,以動員本土新教徒反對天主教移民。參見Robert North Roberts et al., Presidential Campaigns, Slogans, Issues, and Platforms: The Complete Encyclopedia, Vol.1, Santa Babara, CA: ABC-CLIO, LLC, 2012, p. 17。由于圍繞奴隸制的斗爭激化,該黨的反移民議程未能在選舉中成為主流,該黨勢力也為美國的兩大政黨所吸收。但“America for the Americans”這一口號卻流傳了下來,并被運用于倡導“門羅主義”的場景。

(53) Charles Francis Adams edi., Memoires of John Quincy Adams, Comprising Portions of His Diary from 1795 to 1848, Vol 6, Philadelphia: J B. Lippincott & CO., 1875, pp. 177-178.

(54) 從國名上看,“去地域化”最為徹底的,其實是蘇聯。其國名全稱為“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蘇維埃是理念,而非地域或民族的名稱。從理論上說,即便是西半球的古巴,也可以申請成為蘇聯的加盟共和國。

(55) Gregory Moore, Defining and Defending the Open Door Policy: Theodore Roosevelt and China, 1901-1909,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5, p. 45.

(56) William Appleman Williams, The Tragedy of American Diplomacy, New York: Norton & Company, 1972, pp. 19-57.

(57) 梁啟超:《新大陸游記節錄》,《梁啟超全集》,第1155頁。

(58) 更為系統的探討,參見Daniel Immerwahr, How to Hide an Empire: A History of the Greater United States,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19。

(59) Stanley Shaloff edi.,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55-1957, Vol. XVIII: Africa, Washington: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89, pp. 164-165.

(60) 《意大利也倡門羅主義》,《中央周刊》1928年第26期。

(61) Richard B. Day, Leon Trotsky and the Politics of Economic Isolation, Cambrdige &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3, p. 167.

(62) Neville Meaney, The Search for Security in the Pacific, 1901-1914, Sydney: Sydney University Press, 2009, p. 16. Merze Tate,“The Australsian Monroe Doctrine,”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Vol. 76, No. 2(June 1961), pp. 264-284. Cait Storr,“‘Imperium in Imperio’: Sub-Imperialism and the Formation of Australia as a Subject of International Law,”Melbourn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Vol. 19, No. 1, 2018, pp. 335-368.

(63) James R. Holmes & Toshi Yoshihara,“India’s ‘Monroe Doctrine’and the Gulf,”Jefferey R. Macris & Saul Kelly, Imperial Crossroads: The Great Powers and the Persian Gulf, Annapolis: Naval Institute Press, 2012, pp. 147-166.

(64) Robert A. Hill edi., The Marcus Garvey and Universal Negro Improvement Association Papers, Vol. IX: Africa for the Africans, 1921-1922, Berkeley &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5, p. 115.

(65) Walter Feichtinger, Sorting Out the Mess: Wars, Conflicts, and Conflict Management in West Africa, Wien: Landesverteidigungsakademie, 2007, p. 50.

(66) Walter Ullmann,“The Development of the Medieval Idea of Sovereignty,”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 64, No. 250, 1949, pp. 1-33.

(67) 不過,值得指出的是,“超國家”或“次國家”層面的“門羅主義”話語并非與“主權”話語絕緣。在很大程度上,“主權”的話語是“門羅主義”話語的參照物。在歐洲產生的經典的近代國際公法以主權國家為基本單位,“主權”所包含的對內支配力和對外排斥力,受到歐洲列強的廣泛承認,享有極高的正當性。如此,國家層面的“主權”話語與實踐,就能夠為其他空間單位爭取自主性的行動提供一種范例——通過擴張,“超國家”的區域有可能整合為一個主權國家單位,而通過分離主義運動,省域也可能會變成新的國家。

(68) 國內學界對施米特“攔阻者”概念的解讀,參見徐戩:《施米特與“攔阻者”學說》,《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

(69) 魯特避免直接討論1904年的“羅斯福推論”,而是引用了老羅斯福1906年12月3日的國會講話,該講話稱“門羅主義”并不意味著美國的優越地位或對美洲國家行使保護權。鑒于老羅斯福說過“溫言在口,大棒在手”(Speak softly and carry a big stick),魯特引用的這番講話,可以被理解為老羅斯福“溫言”的一部分。Elihu Root,“The Real Monroe Doctrine,”The Ame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Vol. 8, No. 3(July 1914), pp. 427-442.

(70) Julian Go通過對大英帝國與美帝國的比較,破除“美國例外主義”論述,頗為發人深省。Julian Go, Patterns of Empire: The British and American Empires, 1688 to the Present,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p. 67-102.

(71) La Rochefoucauld, John Heard, Jr. trans., La Rochefoucauld Maxims, Mineola,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2006, p. 27.

(72) 劉朋主編:《中共黨史口述實錄》(第1卷),北京:中國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3頁。

(73) 《戰國策》第10期(1940年8月15日),轉引自曹穎龍、郭娜編:《戰國策派》,長春:長春出版社2013年版,第359頁。

(74)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21頁。

(75)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外交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371頁。

(76)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版,第302頁。

(77) 對“輝格黨式史學”的批評,參見[英]赫伯特·巴特菲爾德:《輝格黨式的歷史闡釋》,李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版。

(78) 本書若干章節的歷史敘述和理論探討,都涉及施米特的國際秩序/國際法與政治神學思想。目前無論在西方學界,還是在國內學界,都或多或少存在一種“獵巫”心態:誰引用或探討了施米特,誰就是施米特的同情者乃至愛慕者,就有成為“納粹桂冠法學家”的渴望。這種“獵巫”心態是可笑的。施米特敏銳、犀利,并具有較為系統的理論,一些中國學者借助施米特的概念工具來建造腳手架,以建設和豐富扎根于中國歷史與當代現實的理論大廈,他們中的大部分擁有這樣的自覺:腳手架終究是腳手架,并不是最終完成、用以棲居的房子,這些探索值得學術上的認真對待。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讀和爭論,在此表明本書的理論立場或許是必要的:一、施米特是一個立足于德國作為“區域霸權”歷史經驗的理論家,他從這一位置出發對全球普世帝國主義的批判非常深刻,但終究包含著內在的霸權主義邏輯。特別突出的是,施米特曾用“波蘭不是國家”來對俄、普、奧在18世紀對波蘭的三次瓜分進行正當化,而在1939年,他所展望的“大空間”里包括了波蘭,至少是其有德意志人居住的部分領土([德]卡爾·施米特:《大地的法》,劉毅、張陳果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44頁)。在《游擊隊理論》中,施米特在毛澤東的《念奴嬌·昆侖》中讀出了相互獨立的、互不干涉的“大空間”的意涵([德]卡爾·施米特:《游擊隊理論》,《施米特文集》[第1卷],劉宗坤、朱雁兵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96頁)。然而實際上詩人所寫的是全球反對帝國主義的圖景,而“世界革命”是施米特從根本上拒斥和反對的。中國近代在全球秩序中是被全球霸權和區域霸權同時壓迫的對象,出產了更為徹底的反帝反霸的思想,這些思想是一筆寶貴財富。二、對于理解20世紀中國革命以及由此而建立的中國憲制而言,時間性是一個具有根本性的維度,人們需要閱讀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毛澤東而非施米特,來理解這種時間性。因為施米特從其政治神學出發,從一開始就將國際共運與美國的普世帝國主義同樣視為“敵基督者”,他甚至將蘇俄的蘇維埃政權理解為基于少數人掌握的“貴族制憲權”,原因就在于,他的理論邏輯與“先進性”“先鋒隊”這樣的觀念是抵觸的,而如果剝離時間性,當然就只能夠看到革命者在全國人口中僅占少數的表面現象,而無法探討他們對于未來、對于民族與人民的根本利益與長遠利益的代表。如果施米特的理論可以被用來解釋20世紀中國革命的話,它最多也只能闡述這場革命的反帝反殖的屬性與民族主義維度,而這場革命中包含的社會革命的正當性以及與世界革命之間的關系,仍然會被他打上問號。三、基于歷史證據來看,“納粹桂冠法學家”本來就是對施米特與納粹關系的略為情緒化的表述,畢竟,施米特在與納粹黨的短暫“蜜月期”后很快被邊緣化。然而,施米特的“大空間”理論,確實與第三帝國的對外擴張,有著強烈的呼應關系。我們也不應忘記,20世紀30年代末,施米特引以為同盟的是主張“亞洲門羅主義”的日本帝國主義,而不是奮力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中國軍民,而日本“二戰”期間的國際法學家也確實運用了施米特的“大空間”理論來為“大東亞共榮圈”做法律上的論證。

(79) [德]卡爾·施米特:《以大空間對抗普世主義:論圍繞門羅主義的國際法斗爭》,《論斷與概念》,朱雁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13頁。

(80) 康有為:《德國游記》,載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7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33頁。

(81) 孫中山:《建國方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等合編:《孫中山全集》(第6卷),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04—205頁。

(82) Herfried Münkler, Macht in der Mitte: Die neuen Aufgaben Deutschlands in Europa, Hamburg: Edition K?rber-Stiftung, 2015.

(83) Emmanuel Macron,“Initiative for Europe”(Sorbonne Speech, September 26, 2017), http://international.blogs.ouest-france.fr/archive/2017/09/29/macron-sorbonne-verbatim-europe-18583.html.

(84) 2018年12月12日下午,俄羅斯學者亞歷山大·杜金曾在北大發表題為《歐亞地緣政治語境中的“一帶一路”》的演講,涉及這一主題。講座內容概括: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Ov1EYDFSck。

(85) 有代表性的論述,如Steven F. Jackson,“Does China Have a Monroe Doctrine? Evidence for Regional Exclusion,”Strategic Studies Quarterly, Vol. 10, No. 4, 2016, pp. 64-89; Changhoon CHA,“China’s Westward March: Strategic Views of One Belt, One Road,”The Kor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 15, No. 3(December 2017), pp. 483-500。另一種指責是認為中國的南海政策體現出中國式的“門羅主義”,參見Christopher Rossi, Whiggish International Law: Elihu Root, the Monroe Doctrine, and International Law in the Americas, Leiden & Boston: Brill Nijhoff, 2019, pp. 196-200。

(86) Lynne M. Tracy,“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New Silk Road,”October 25, 2013, https://2009-2017. state.gov/p/sca/rls/rmks/2013/215906.htm.

(87) 當然,正如曾擔任大英帝國印度總督的寇松在20世紀初指出的,英國不僅是當時世界上最強的海洋國家,也擁有最廣闊的陸地領土疆界,是世界上最大的陸地強權。[英]寇松:《論疆界》,張世明等主編:《空間、法律與學術話語:西方邊疆理論經典文獻》,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57—158頁。不過,著眼于不同的陸上領土相互之間的聯結方式,大英帝國的海洋性仍然是第一位的。

(88) 參見劉晗:《域名系統、網絡主權與互聯網治理歷史反思及其當代啟示》,《中外法學》2016年第2期。

(89) 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to the 72nd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72nd-session-united-nations-general-assembly.

(90) [英]佩里·安德森:《原霸:霸權的演變》,第23—28、130—141頁。

(91) 汪暉:《中國崛起的經驗及其面臨的挑戰》,《文化縱橫》2010年第2期。

(92) Sascha D. Meinrath, James W. Losey & Victor W. Picard,“Digital Feudalism: Enclosures and Erasures from Digital Rights Management to the Digital Divide,”Advances in Computers, Vol. 81, 2011, pp. 237-287. 另見王紹光:《新技術革命與國家理論》,《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9年第5期。

(93) “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提請各國警惕中美出現‘大分裂’”: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19_09_25_519175.shtml,2019年10月6日最后訪問。

主站蜘蛛池模板: 沭阳县| 黎川县| 永济市| 辽源市| 淅川县| 弋阳县| 车致| 依兰县| 麻城市| 昂仁县| 河池市| 竹溪县| 株洲县| 岳普湖县| 宣威市| 浙江省| 拜泉县| 潮安县| 南乐县| 额敏县| 密山市| 文山县| 吴江市| 那曲县| 金昌市| 库尔勒市| 且末县| 叶城县| 马山县| 千阳县| 乌拉特前旗| 堆龙德庆县| 乌兰察布市| 沈丘县| 汾西县| 仪陇县| 娄烦县| 抚宁县| 南华县| 望江县| 绩溪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