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學義證
- 黎荔
- 8032字
- 2021-10-29 17:46:53
一、明明德章
(一)
“明明德”跟“修身”關系十分密切,兩者的功夫都是“誠意、正心”。“明明德”是在內的功夫和功德,“修身”具有之于內外的“功夫和功德”。就內言即“修身、身修”,就外言即“誠意、正心”,是“修身”功夫,“修身”又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功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修身”的功德。
功夫是下學,在下德層次,主要以成就論;功德是上達,在上德境界,主要以成色論。在中華文化傳統核心觀念之中,就人類的社會性言,功夫、功德都具有十分鮮明的道德屬性,是道德實踐的言行和結果。功夫要落實在事事物物上,強調腳踏實地、精益求精,具有階段性、個別性等特點。功德不能落實在事事物物上,追求成賢成圣、盡善盡美,具有連續性、整體性等特點。功夫的成就、功德的成色,都必須以天理為皈依,這是中華文化傳統的基本特色。中華文化傳統時時刻刻都在強調“人在干、天在看”,非常強調“公平、公正”,其根源就在此!
陽明《傳習錄》有言:“修己便是明明德!”修身即修己。《論語·憲問》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敬”即“以敬修己”,相當于“明明德而止至善”;“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即“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修己”,相當于“明明德親民而止至善”。中華文化之精髓,中心就是“修己”,“安人、安百姓、安天下”,都是為了“修己”,修身為“本”,其余的都是“末”。
(二)
明明德之“明”同“自知者明、自知之明”之“明”。“明明德”的第一個“明”字的意思,簡單地說就是“明白、知道、曉得”等意思,而豐富一點的理解就如“耳聰目明”之類。“明”是眼睛看得很清楚,所謂“心明眼亮”,這是對“明”的最基本的解釋,算是說文解字,屬于訓詁的范圍。
《道德經》認為,通過“明”可以“知天道、見人道”,通過“明”可以“修身”、可以“齊家治國平天下”。在《道德經》中“明”字共出現13次,依次出現的經典名言主要有:“知常曰明、不自見故明、自見者不明、自知者明、見小曰明、不見而明、知人者智”等。如“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出自《道德經·第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知人者智”是“勝人者有力”,“自知者明”是“強行者有志”。“有志者”能“強行”、“強行者”是“自知者”,“自知者明”,所以有志者事竟成!“知人者智”,可常常“明于責人、昧于責己”。能夠“自見自聞”才能算是“自知者明”。“知人者智”主要說的是一個人的洞察力,能夠“知人好惡《河上公注》”,這只是“智”;“自知者明”,能夠“自知賢與不肖《河上公注》”,能夠“反聽無聲、內視無形《河上公注》”,這才是“明”。把“知人”與“自知”進行比較:“知人者,智而已矣,未若自知者超智之上也《王弼注》”。“知人”之所以不如“自知”,就是因為知人者“役用以知物《唐玄宗注》”而“有所不知《唐玄宗注》”,屬于“下德”,不過“有為”而已;自知者“融照以鑒微《唐玄宗注》”而“無所不照《唐玄宗注》”,屬于“上德”,已經到了“無為”的境界,無可無不可、無不可無可。
《道德經·第十六章》對“明”進行過遞進式的解讀,原文是:“夫物蕓蕓,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欲“明”必“知常”必“復命”必“知靜”必“歸根”,故而“知常曰明”。
“自知者明、知常曰明”,閑看“萬物并作”,靜觀“萬物其復”。自處超然、待人靄然,無事藹然、有事決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有才氣而性緩者,很可能有大才;有勇氣而平和者,很可能有大勇。以和氣待人,自然禍害消除;以正氣接物,自然邪氣退位;以浩氣處世,自然疑畏冰釋;以靜氣養身,自然心寬體胖。意粗性燥,必然一事無成;心平氣和,常常萬祥駢集。在發生利害關系的時候,最好觀察一個人的操守;在出現喜怒哀樂的時候,最好觀察一個人的肚量;在出現突發事件的時候,最好觀察一個人的定力。遇到大事難事,看一個人是不是能夠擔當;遇到逆境順境,看一個人的心胸是不是廣大;面對大喜大怒大悲,看一個人是不是有涵養;面對群行群止群情,看一個人是不是有自己的識見。對人無所不容,對事無所不包:能夠包容一切,才能大公無私;能夠大公無私,才能不偏不倚;能夠不偏不倚,才能順天應命。順天應命者永垂不朽、禍福無妄。“自知者明、知常曰明”,萬物歸根在于靜謐,靜謐就能回到生命的起點;回到生命的起點就是恒常,明白了恒常才能明察秋毫。“歸根”則“靜謐”;“歸根”就是“復性、復德、復道”,“歸根”就能“明性、明德、明道”;“靜謐”則無此無彼,與道同一、與道同命,消解自我而融于大道,自然而恒常。靜在于人、道在于天,身心合一、知行合一、天人合一,天涯咫尺、遙相呼應。“歸根”就是“生必有死”,生死不可避免,所以老子追求的是“生死合一”,這仿佛《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的“不生不滅,明心見性”,身德雙修。由此可見,明是自覺、明覺,是性明、德明、道明,所以“明明德”之“明”是修煉、修養,此務必靜觀默察而心知其意。
(三)
周敦頤《通書·公明第二十一》說:
公于己者公于人,未有不公于己而能公于人也。明不至則疑生,明,無疑也,謂能疑為明,何啻千里?
“明”是因為“無疑”,不是因為“能疑”或“多疑”或“善疑”就自以為就是“明”。“公于己”而能“公于人”,這就是“明”,這就是“自明”。如《周敦頤·通書·圣學第二十》所說,“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乎”!“明明德、明明德親民”或“修身、修身齊家、修身齊家治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都是“下學”,極其至則“止于至善”即“上達”。因此把“明明德”作為三綱的中心,而實際上也是把“修身”作為六目的中心,三綱為綱、六目為目,綱舉目張,六證為層次、兩條為規則,渾然一體,大學之道至也明也,至明則無疑,非能善疑為明,明矣!
明明德之“明”,不僅是作為動詞的第一個“明”,還是作為概念“明德”中之字素的“明”,其含義都是很豐富的,精讀者必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好學深思、心知其意。“明明德”是“自知之明、自明其明德”,是“修身養性、窮理盡性”,是明“自我之理想或志向”,必須落實在格物、致知的“物和知”,“誠意、正心”的“意和心”之上,必須落實在時時處處的洗心革面上、必須落實在事事物物的如琢如磨上。陽明“格物是止至善之功”,難免蹈空之感,讀者當明辨之。
(四)
“明德”之“明”既“明”,而后須明白何為“明德”。“明德”是《大學》的基本概念,相當于“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曰道、修道曰教”的“命、性、道、教”等,相當于“致良知”的“良知”,相當于“窮理盡性”的“理和性”,相當于“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的“性和教”。“明德”是良知、良能,是作為自然性和社會性的人的與生俱來的自然本性或社會規則。在孟子、朱熹、王陽明等看來,這種本性是“只善無惡”的,即所謂“人之初,性本善”。《大學》之所以言“明德”不言“性、良知、理和性、性和教”等,是因為《大學》立論的角度不同所致。《大學》為“經世濟民”之顯學,旨在給人類確定修身之內容、次第、方法、境界,因必須承道統開道德,于是以“德”為中心且加“明”字以限制之,此所以言“明德”。“德”之“承道統開道德”,為中華文化傳統的自然而必然。“道生德畜、道體德用”,這是中華文化傳統的基本觀念,儒釋道、兵法墨,別看“你方唱罷我登場”,而有關“道和德”的基本觀念沒有本質的區別。
【朱熹說】
朱熹[26]認為:人之“明德”乃是“天之明命”,在道為道理、在德為德性。德為人之所得,人為主體而有客體,天地萬物乃至人間的一切存在都是客體,于是乎有“在天為天理、在人為人性、在物為物理”等說。對“明德”詮釋,歷來分歧不大,有說得簡約一點的,也有說得豐富一點的。
朱熹《大學章句》說:
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27]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然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
【謹案】
朱熹認為:“明德”是人的天賦、是最初的混沌狀態,具備萬理而能應對萬事。可人之“明德”有時候會被氣稟所拘、人欲所蔽,于是出現“明德不明”的情況即“有時而昏”,可“明德”還是“未嘗息”,即始終存在于人,所以“有時而昏”者必須“明明德”而“復其初”。宇宙的究竟,在天曰“道”在人曰“德”,因此,按照“性本善”的觀點,常人必須修煉德行而成賢成圣,因此“明德”是用來說明人性本善、人性該善等的核心概念。
【黎立武說】
黎立武《大學本旨》說:
明德者何?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曰道。德者得也,五常[28]具于人,其性得諸天、其道得諸己,虛靈內徹而輝光外者也。明明德者,緝熙光明之義,使內無間斷而明益、徹外無壅蔽而明益者也。
【謹案】
黎立武從不同的角度詮釋“明德”,即“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曰道”。“明德”即“命、性、道”,黎立武以《中庸》“三句教”言之。“德”是“其性得諸天、其道得諸己”而“虛靈內徹而輝光外者”,“明明德”是“緝熙光明之義”使“內無間斷而明益”、使“徹外無壅蔽而明益者”,這是“德、明德、明明德”之間的關系。人之德,受自天、存于心、施于人。按照中華文化傳統的基本觀點,人作為社會關系的總和,每個人天賦具備“五常”,因而此“德”必須也必然是“德或明德”,如《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德”或“明德”或“性、道、教”,本質上都是“無善無惡”的“至善至美”。“性”雖然一樣,而或“率性”而“明明德”,而或“修道”而“明明德”,因而功夫有“誠者”即“所誠者”,“思誠”即“誠之者”的不同,進而人有“生知、學知、困知”等之別。
【王陽明說】
(一)
在《王陽明全集》中,“三綱”出現情況如下:“明德”101次、“明明德”35次,共136次,親民出現81次,“至善”87次、“止至善”16次、“止于至善”12次,共115次。
王陽明[29]《大學問》說:
問曰:《大學》者,昔儒以為大人之學矣。敢問大人之學何以在于明明德乎?
陽明子答曰: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骸[30]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顧自小之耳。是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31]惻隱[32]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之哀鳴觳觫[33],而必有不忍之心,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34]而必有憫恤[35]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為一體也。是其一體之仁也,雖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36]不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小人之心既已分隔隘陋[37]矣,而其一體之仁猶能不昧若此者,是其未動于欲,而未蔽于私之時也。及其動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則將戕[38]物圮[39]類,無所不為其甚,至有骨肉相殘者,而一體之仁亡矣。是故茍無私欲之蔽,則雖小人之心,而其一體之仁猶大人也;一有私欲之蔽,則雖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猶小人矣。故夫為大人之學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明其明德,復其天地萬物一體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然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
【謹案】
陽明五十六歲始同意刊刻《大學問》,其標志性的意義就是此前陽明主要強調從功夫從“誠意”入手,而此時強調功夫從“致知”即所謂從“致良知”入手。“致知”的“知”相當于“良知”,雖然有“增字為訓”之嫌,可并無大誤。“從誠意入手”相當于《中庸》的“修道之謂教”或“自明誠謂之教”,針對的是“學而知之”等所謂“習心之人”,“從致良知入手”相當于《中庸》的“率性之謂道”或“自誠明謂之性”,針對的是“生而知之”等所謂“利根之人”。
《大學問》認為:大人因跟“天地萬物為一體”,所以“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間形骸而分爾我”的就是小人。此小人不是倫理上的小人即壞人,只是修煉沒有達到圣賢境界的常人。“間形骸而分爾我”即有分別心即關注差異性,而不“間形骸而分爾我”即沒有分別心即關注同一性。大人之所以能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不是刻意而為,而是“其心之仁”而自然如此。不僅僅大人能“與天地萬物而為一”,小人也能“與天地萬物而為一”,只是小人“自小之耳”。《大學問》引用孟子例子說明:“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這說明小人“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孺子跟大人屬于“同類”,而大人“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這說明人之仁“與鳥獸而為一體”。鳥獸屬于“有知覺”的,而人“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恤之心”,這說明人之仁“與草木而為一體”。草木屬于“有生意”的,而大人“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這說明大人之仁“與瓦石而為一體”。大人的所謂“一體之仁”,即使是“小人之心亦必有之”。“一體之仁”根植于“天命之性”,是屬于“自然靈昭不昧”的,所以稱之為“明德”。
《大學問》繼續說:小人之心雖然已經“分隔隘陋”,可是他們的“一體之仁”還是“不昧若此”的,原因是在于“未動于欲,而未蔽于私之時”。即使是小人,他們的私欲未動的時候,“一體之仁”還是存在的。這是陽明心學自始至終篤信“性本善”觀點的具體體現。其所以“人人皆可為堯舜”,就是因為“人之初、性本善”。等到小人“動于欲,蔽于私”,因為“利害相攻、忿怒相激”,于是乎就“戕物圮類”,乃至“無所不為其甚”,甚至“骨肉相殘”,最終“一體之仁亡”。如果一個人“無私欲之蔽”,那么即使是“小人之心”也有像大人那樣的“一體之仁”;如果一個人“有私欲之蔽”,那么即使是有“大人之心”也像小人那樣“分隔隘陋”了。所以,“為大人之學”的,只不過“去其私欲之蔽,以明其明德”,恢復“其天地萬物一體之本然而已耳”,不是在“本然之外”而“有所增益之”。
《大學問》有關“大人”何以能夠“明明德”的觀點,下面這個問題值得重視。人見“孺子之入井”的“怵惕惻隱之心”、見“鳥獸之哀鳴觳觫”的“不忍之心”,見“草木之摧折”的“憫恤之心”,見“瓦石之毀壞”的“顧惜之心”,此即“明德”。“明德”其實就是作為主體的人對作為客體的物之情感投射或認知成果,這是按照“心物一體”或“心外無物”或“心即理、心即天、心即道”等觀點在“明明德”之上得出的結論。由此可見,“明德”相當于“四端、五常”。從人的個性言,“四端、五常”是人類教化的結果;從人的共性言,“四端、五常”是與生俱來的。這是陽明心學的基本觀點,也是中華文化傳統的基本觀點。
(二)
先生游南鎮[40],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41]。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謹案】
這就是王陽明著名的“巖中花樹”的故事。陽明認為,花樹是作為客體而存在的,在山中自開自落,獨立存在于主體的認知之外,與“我心”沒有任何關系,只作為毫無“意義”的自然而存在而已,因而陽明說“與汝心同歸于寂”。而當“我心”看花樹的時候,是主體的體驗或認知的結果,此時此地的花樹就與“我心”的生命體驗一氣流通,并成為確證“我心”存在的對象,此時此地的花樹便在“我心”之中。本段以“巖中花樹”為題,是就“個性之心”言,陽明回答是就“共性之心”言。“個性之心”是個體之“心”,跟物理相對,是個體的認識;“共性之心”是整體之“心”,跟天理相對,是群體的認識。“天下無心外之物”本來是從“共性之心”言,可“朋友”從“個性之心”上去理解并提問陽明。既然“萬物一體、萬事一理”,因此“共性之心、個性之心”都是一個“心”,陽明回答問題向來是“以不變應萬變”,所以不無不可,也可算“言之成理、言之有據”。作為一個實踐上的認知問題,這肯定是可以的,而作為哲學的認識問題,不能跟唯物論或唯心論扯在一起,只跟認識的主體、客體及認知成果發生關系。這是因為,在王陽明看來,心物高度契合,心物一體,物從來就不可能離開心的認知而存在的。
(三)
研究陽明心學或中華傳統文化,深入研究易學是基本功,否則必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陽明“龍場悟道”是在貴州修文龍場之“玩易窩”里“玩易”悟出“道”來的。當時他曾把自己所悟之道以“五經”等加以印證,其中用《易經》之《晉卦》來說明何以為“明明德”和“明德”,讀者細讀以領會之。
《王陽明全集·五經臆說十三條·一》記載:
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42]。日之體本無不明也,故謂之大明。有時而不明者,入于地則不明矣。心之德本無不明也,故謂之明德。有時而不明者,蔽于私也。去其私,無不明矣。日之出地,日自出也,天無與焉。君子之明明德,自明之也,人無所與焉。自昭也者,自去其私欲之蔽而已。初陰居下,當進之始,上與四應,有晉如之象。然四意方自求進,不暇與初為援,故又有見摧之象。當此之時,茍能以正自守,則可以獲吉。蓋當進身之始,德業未著、忠誠未顯,上之人豈能遽相孚信?使其以上之未信,而遂汲汲于求知,則將有失身枉道之恥,懷憤用智之非,而悔咎之來必矣。故當寬裕雍容,安處于正,則德久而自孚,誠積而自感,又何咎之有乎?蓋初雖晉如,而終不失其吉者,以能獨行其正也。雖不見信于上,然以寬裕自處,則可以無咎者,以其始進在下,而未嘗受命當職任也。使其已當職任,不信于上,而優裕廢弛,將不免于曠官之責,其能以無咎乎?
【謹案】
陽明以晉卦之《大象》“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作為話題說明“明明德”即“自昭明德”,其中思路和方法,值得細細品味。晉卦000·101下卦為經卦坤地000、上卦為經卦離火101,結合《大象》所言,陽明是這樣解釋的:上卦“離火”即“日之體本無不明”,所以“謂之大明”。“日之體”有時候“不明”,是因為在坤地之下就“不明矣”。“心之德”如“日之體”,“本無不明”,所以“心之德”稱之為“明德”。而“明德”有的時候“不明”,這是因為“蔽于私也”,只要“去其私”,“心之德”即“明德”就“無不明矣”。離卦為“日之出地”,日是從地下自己出來的即“日自出也”,與“天”沒有關系即“天無與焉”。因此“君子之明明德”是“自明之”,跟他人是沒有關系的。“自明之”就是“自明明德”,就是“自去其私欲之蔽”。晉卦下卦的初爻在下即“初陰居下”,初六必求進而應九四即“上與四應”,所以有“晉如之象”。“晉如”即日出于地而躍躍欲試,象征初六求與九四相應。而九四陽爻也“方自求進”,無暇為初六施以援手即“與初為援”,所以晉卦爻辭有“摧如”即“見摧之象”之說。遇到這種情況,作為初六當“以正自守,則可以獲吉”。這是因為初六“當進身之始,德業未著、忠誠未顯”,所以九四作為“上之人”不可能“遽相孚信”。在下之人,如果“上之未信”而“遂汲汲于求知”,肯定有“失身枉道之恥,懷憤用智之非”,必然“悔咎之來必矣”。遇到這種情況,在下之人如能“寬裕雍容,安處于正”,那么就可能“德久而自孚,誠積而自感”,就不會出現“悔咎”的情況。晉卦初六雖急于求成而最終能“不失其吉”,就是因為能“獨行其正”。晉卦初六雖然“不見信于上”,可卻能“寬裕自處”而“無咎”的原因,就是陰爻初六求應九四,因初六在下而剛出道而“未嘗受命當職任”。在下之人如已“當職任”而“不信于上”,那么必然“優裕廢弛”“不免于曠官之責”,希望免除悔咎那就很難了。
【孫奇逢說】
孫奇逢《大學近指》說:
三個圣人,皆明明德于天下者,而曰皆自明,非論心而不論事、論已而不論民,蓋畢世經綸,無一事一民不在洗滌之中,非為天下總是為己、人人有自而自不求明,是自絕也。三書克明顧諟等,俱就日用感應實際處言,非尸居靜攝時如此。
【謹案】
孫奇逢認為:明明德就是“自明其德”,包括“論心論事、論已論民”兩個內容。每個人,都應該“為己為人”,否則就是“自絕”。自明應該落實在時時處處、事事物物上,而不能三心二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更不能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