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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殺手行動(2)

屋子里有六七個人正在擲骰子,骰子擲中的聲音,脆如銀鈴。

燈也是銀的,嵌在壁上,柔和的燈光照著桌上精致的瓷器,照著那紫檀木上鋪著大理石的桌子,照著那六七張流著汗的臉。

她心里覺得很滿意。

這是她的屋子,屋子里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她的,而這屋子,只不過是她財產(chǎn)中極小極小的一部分。

這幾人不是家財萬貫的富商巨商,就是聲名顯赫的武林豪杰,本來甚至連瞧都不會瞧她一眼,現(xiàn)在卻全都是她的朋友。

她知道她只要開口,他們就會去為她做任何事,因為他們也同樣有求于她,她也隨時準(zhǔn)備答應(yīng)他們各種奇怪的要求。

迎門坐著的一個留著短髭、穿著錦袍的中年人,就是魯東第一豪族秦家的第六代主人。

有一天他帶著酒意說,他什么都吃過,就是沒吃過一整只烤熟的駱駝。第二天,他剛張開眼,就看到四條大漢抬著他的早點進來。

他的早點就是一整只烤熟的駱駝。

在她這里,你甚至可以提出比這更荒唐的要求,在她這里你無論要什么,都絕不會失望。

但就在十幾年前,她還一無所有,連一套完整的衣服都沒有,只能讓一些無賴貪婪的眼睛在她身上裸露的部分搜索。

那時無論誰只要給她一套衣服,就可以在她身上得到一切。

現(xiàn)在她卻已幾乎擁有一切!

她眼睛愈亮的時候,酒意愈濃。

骰子聲不停地響,賭注愈來愈大,臉上的汗也愈來愈多。

看著他們的臉,她忽然覺得很可笑,這些平日道貌岸然的男人,一遇到賭和女人,就變成一群狗,一群豬,一群豬和狗的混種。

她想吐。

那邊有人在喊:“這次我坐莊,老板娘要不要過來押一注?”

她過去,隨隨便便押了張銀票,坐莊的人是個鏢局的鏢主,還開著幾家飯莊,平時總喜歡在她面前賣弄他那又粗又壯的身體和手上那塊漢玉戒指,表示他不但有錢,還有人。

她當(dāng)然知道他在打她的主意。

莊家擲出的點子是“十一”,他笑了,露出了滿嘴餓狗般的黃板牙。

她隨隨便便地拈起骰子,一擲,擲了一個“四紅”。

莊家雖然笑得已有點勉強,卻還在笑,可是當(dāng)他看到她押下的銀票上寫著“五萬兩整”的時候,他的臉就變得比牙齒更黃、更黑了。

她笑了笑,道:“這是鬧著玩的,算不得認真,宋三爺身上若是不方便就學(xué)兩聲狗叫,讓大家樂一樂,這次賭的算是狗叫。”

為了五萬兩銀子,相信很多人都愿意學(xué)狗叫。

但她已輕輕推開門,悄悄溜了出去,她生怕自己會當(dāng)場吐出來。

曙色已臨,廣大的園林,在曙光中顯得更加神秘。

她沿著小徑走,走出了這一片美麗的園林,就到了山腳下的木屋,一推開門,就看到了半醉的孟星魂。

她悄悄走過去,向他伸出了手……

孟星魂并沒有睡著,也沒有醉,他只是不愿意太清楚。

聽到腳步聲,他張開眼,就看到了她的手。

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這是雙極美麗的手,只不過略嫌太大了些,正顯示出這雙手的主人那種倔強的性格。

現(xiàn)在看到這雙手的人,絕不會相信這雙手曾經(jīng)在結(jié)了霜的地下挖過番薯,在幾十尺深的廢礦穴下挖過煤。

她凝視著他,輕輕拿起了他胸膛上的酒樽,道:“你不該喝酒的。”

她的聲音雖溫柔,卻帶著種命令的方式。

她的確可以命令他。

“高老大”并不是大哥,是大姐。他的生命就是這雙手給他的,在當(dāng)時說來,那塊又冷又硬的饅頭實在比世上所有的黃金都珍貴。

那時正是戰(zhàn)亂饑災(zāi)最嚴重的時候,你隨時可以在路旁看到餓死的人,餓死人并不奇怪,能活下去才真是怪事。

沒有家,沒有父母,什么都沒有,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居然活了下去,不僅是怪事,而且是奇跡。

奇跡就是高老大造成的。

她創(chuàng)造了四個奇跡——有四個孩子跟著她,最小的才五歲,而她自己,也不過只是十三歲的孩子罷了。

為了養(yǎng)活這四個孩子,為了養(yǎng)活她自己,她幾乎做過任何事情。

她偷,她搶,她騙,她甚至出賣過自己。

她十四歲的時候就被一個屠夫用兩斤肥肉換去了童貞,她始終沒有忘記那張壓在她臉上淌著口水的臉。

十五年后,她找到那屠夫,將一柄三尺長的刀從他嘴里刺了下去。

初升的陽光溫柔地灑滿了窗紙。

她走過去,拉起窗簾,她不喜歡陽光,因為在陽光下已可看到她眼角的皺紋。

孟星魂忽然道:“你是來催我的?”

高大姐笑了笑,道:“你從來用不著我催,也從來沒有讓我失望。”

孟星魂道:“但這次……”

高大姐道:“這次怎么樣?”

孟星魂道:“這次我不去行不行?”

高大姐猝然轉(zhuǎn)身,盯著他,道:“為什么?你怕孫玉伯?”

孟星魂沒有回答,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得先問自己,我是不是怕?——不是。

一個人若連死都不怕,還怕什么!

那只是一種厭倦,一種已深入骨髓、滲透血液的厭倦,厭倦了殺人,厭倦了流血,厭倦了這種永遠見不到陽光的生活。

這種生活豈非正如妓女一樣?

他前面只有一條路,后面卻有條鞭子。過了很久,他才回答道:“我只是不想去。”

高大姐美麗的笑容忽然凝結(jié)成冰,道:“不行,你非去不可。”

她走得更近了些,又道:“你知道,石群在西北,小何入了京,暫時都回不來,何況,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只有你才能對付孫玉伯。”

孟星魂道:“葉翔呢?”

高大姐冷笑,道:“葉翔!他現(xiàn)在只能抱抱孩子。”

孟星魂道:“他以前做過的。”

高大姐道:“以前是以前。”

她臉色漸漸和緩下來,柔聲道:“我已經(jīng)給過他三次機會,我不能再讓他令我失望一次。”

孟星魂臉上沒有表情,一點表情也沒有,但他右邊的眼角卻在不停地跳動,每次他感覺到傷心和憤怒時,就會這樣。

他和石群、小何、葉翔,都是被高大姐養(yǎng)大的孩子,葉翔是他們其中的領(lǐng)袖,不但年紀最大,也最聰明,最堅強!

但現(xiàn)在……

高大姐嘆息了一聲,忽然在他身旁坐下,躺下,道:“不要跟我爭了,我已經(jīng)累得很……”

她的手慢慢地伸過去,握著他的手,緩緩接著道:“我知道你也累得很,但生活就是這樣子的,我們要活下去,就不能停下來。”

活下去?誰能在乎活下去?

但人生中總有些事是你不能不在乎的。

孟星魂閉起眼睛,道:“你若一定要我去,我就去。”

高大姐的手握得更緊,道:“我知道你絕不會令我失望。”

她的手柔軟而溫暖。從他六歲開始,這雙手就常常握著他的,她是他的朋友,他的長姐,也是他的母親。

但現(xiàn)在,他忽然發(fā)覺這只手帶來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情感。

他張開眼,瞧著她的手,然后慢慢地從手上向上移動,終于看到了她的面靨,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但她的臉,卻是朦朦朧朧的,陽光已被厚厚的簾子隔在窗外,燈光也已熄滅。

他忽然覺得她就像是陌生人,一個陌生而美麗的女人。

她也在看著他,過了很久,才輕輕嘆息,道:“你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了。”

他不是,他十三歲的時候已不再是個孩子。

高大姐道:“我知道你找過很多女人呢!”

孟星魂道:“很多。”

高大姐道:“你有沒有喜歡過她們?”

孟星魂道:“沒有。”

高大姐道:“你若不喜歡她們,她們就無法令你滿足,一個人若永遠不能滿足就會覺得厭倦。”

她笑了笑,笑得那么溫柔,那么嫵媚,道:“也許,你根本還不懂得女人,還不知道一個女人能給男人多么大的鼓舞。”孟星魂沒有說話,他的喉頭上下移動。

他看著她。

她站了起來,慢慢地站了起來,姿態(tài)是那么柔和優(yōu)美。

她的手放上衣紐,衣紐解開……

忽然間,她就已完全赤裸,她的腰還很細,胸還很挺,腿依然修長而結(jié)實,皮膚依然像緞子般發(fā)光。

她絕不像是個青春已逝去的女人。

站在這熹微朦朧的晨光中,她看來依然像是個春天的女神。

她在看著他。

忽然間,他覺得一種無法形容的沖動,連咽喉都似已堵塞,在這一瞬間,他已忘卻過去,忘卻將來,甚至連現(xiàn)在都已忘卻了。

她慢慢地俯就向他,聲音溫柔而遙遠,輕輕地道:“你若懂得女人,就不會再厭倦,我要教你懂得……”

她的呼吸溫柔如春風(fēng),帶著種令人心醉的甜香。

她也許已醉了,但酒也化作了甜香。

雖然青春已逝去,但她依然是個不可抗拒的女人。

孟星魂在秋日已帶著寒意的晨風(fēng)中猛奔,就像是一只中了箭的野獸。

他奔跑的時候,眼淚突然流落。

他想,他要,可是他不能接受,無論誰都不知道他想得多么厲害,可是他不能接受。

他第一次沖動是在十三歲的時候,那時他們還在流浪,有一天睡在別人的谷倉里,是夏天,谷倉里又悶又熱,半夜他被熱醒,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她正在角落里用冷水在沖洗。

月光從谷倉頂上的小窗照下來,照著她赤裸裸的,發(fā)著光的胴體,她的手在自己的胸膛上輕揉,咽喉里發(fā)出一聲聲夢囈般的呻吟。

然后她身子突然痙攣,整個人都似已虛脫。

就在這時,他覺得自己小腹中像是燃起了一團火,他咬緊牙,閉起眼睛,汗水已濕透了衣服。

自從那時開始,他每一次沖動的時候,都不由自主會想到她,想到她那只在胸膛上輕揉的手,想到她那痙攣發(fā)抖的腿。

每次事后他都會有種犯罪的感覺,拼命禁止自己去想,他甚至在身上偷偷藏著根針,每次只要一想到,就用針刺自己的腿。

他年紀愈大,腿上的針眼愈多,直到他真正有了女人的時候。

但他只要一閉起眼睛,還是忍不住要將別的女人當(dāng)作她。

他永遠想不到有一天能真正得到她。

他的確想,的確要,可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他從木屋中沖出來的時候,她臉上那種表情就如被人重重摑了一耳光,對一個女人來說,世上簡直沒有比這更大的侮辱。

他也知道她心里的感覺,但卻非拒絕不可。

她永遠是他的姐姐,是他的母親,也是他的朋友,他不能破壞她在他心目中的這種地位,因為這地位永遠沒有別人能代替。

林中的樹葉已開始凋落。

他奔入樹林,停下,緊緊擁抱著面前的一棵樹,用粗糙的樹皮摩擦自己的臉,只覺得臉是濕的,卻不知是血還是淚。

陽光已升起,林外的庭園美麗如畫。三千里內(nèi),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美麗的庭園,同時更不會找到比這里更迷人的地方。

各種不同的人,從各種不同的地方到這里來,就像是蒼蠅見到了肉上的血,就算在這里花光了最后一分銀子,也不會覺得冤枉。

因為這里是“快活林”。

在這里,你不但可以買得到最醇的酒、最好的女人,還可以買到連你自己都認為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

只要你夠慷慨,在這里你甚至可以買到別人的命!

這里絕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也絕沒有不用錢就可以得到的東西,到這里來,就得準(zhǔn)備花錢,連孟星魂都不能例外。

沒有人能例外。

因為這里的主人就是高寄萍高老大。將近二十年艱苦、貧窮的流浪生活,教會了她一件事:親生子也不如手邊錢。世上絕沒有任何事比錢更重要。

沒有人能說她不對,因為她從貧窮中得到的教訓(xùn),比刀割在自己的肉上還痛苦,還要真實。

小橋旁的屋子里,正有幾個人走出來,手攬著身旁少女的腰,一面打著呵欠,一面討論著方才的戰(zhàn)局。

一場通宵達旦的豪賭,有時甚至比一場白刃相見的生死搏斗更刺激,更令人疲倦。

孟星魂認得最先走出來的一個人姓秦,是魯東最大世家的這一代主人,年紀已大得足夠做他身旁少女的祖父。

但他身體還是保養(yǎng)得很好,精力還是很充沛,所以每年秋天,他都要到這里來住一段日子。

孟星魂忽然想:“要買孫玉伯性命的人并不多,是不是他?”

要買人性命的代價當(dāng)然很大,夠資格買孫玉伯性命的人并不多,以前孟星魂殺人的時候,從不想知道買主是誰,但這次,他忽然有了好奇心。

姓秦的這一夜顯然頗有所獲,笑的聲音還很大,可是他的笑聲突然間停頓了,因為小橋上正有個人從那邊走了過去。

這人的身材很高,很魁偉,穿著件淡青色的長袍,花白的頭發(fā)挽了個發(fā)髻,手里叮當(dāng)作響,像是握著兩枚鐵膽。

孟星魂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秦護花的臉。

秦護花在武林中的地位并不低,已可與當(dāng)代任何門派的掌門人分庭抗禮,但他看到了這個人,臉上的神色立刻變得很恭謹,閃身在橋畔躬身行禮。

這人只點了點頭,隨意寒暄了兩句,就昂然走了過去。

孟星魂真想過去看看這人是誰,但卻不能。

在這里,他只不過是個永遠不能見到天日的幽魂,既沒有名,也沒有姓,既不能去相識別人,也不能讓別人認得他。

因為高老大認為根本就不能讓江湖中知道有他這么樣一個人存在。

他這一生就是為了殺人而活著,也必將為了殺人而死。

他若想活得長些,就絕不能有情感,絕不能有朋友,也絕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他的生命根本就不屬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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