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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質疑

帶著與教授第一次會面給我帶來的身體上的沖擊,以及第二次會面給我帶來的精神上的沖擊,我從查林杰教授家走了出來。這時的我,看上去就是一個意志消沉的記者。在我那隱隱作痛的腦袋里面,一個念頭一直在騷動:這個人講述的故事肯定是真實的,一定會引起轟動,如果我能獲得授權進行報道的話,肯定會獲得極大的成功。一輛出租車停在路的盡頭,我一跳上去,它就朝我的辦公室疾馳而去了。麥卡德爾一如既往地堅守在他的工作崗位上。

“喂,”他充滿期望地大聲說,“情況怎么樣?我在想呢,年輕人,你可能跟他打起來了吧。別告訴我他打了你了啊。”

“我們一開始是有一些分歧。”

“那是個什么人啊!你是怎么辦的呢?”

“嗯,后來他理智了一些,我們聊了聊。但是我什么也沒問出來——沒什么值得報道的。”

“這可不一定。他把你的一只眼都打青了,這不就是報道的素材嗎?我們可不能容忍這種恐怖的行徑,馬龍先生。我們要讓這個家伙受到應有的懲罰。明天我要發表一篇有關于他的簡短社論,批得他體無完膚。你給我提供素材,我要讓這家伙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夸夸其談教授’——用這個做標題你覺得怎么樣?約翰·曼德維爾再現——卡里奧斯特羅——歷史上所有的騙子和流氓。我就是要揭露他那騙子的嘴臉。”

“我不想這樣,先生。”

“為什么?”

“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個騙子。”

“什么?”麥卡德爾的聲音近乎咆哮了,“你不會告訴我你真的相信他那些關于什么猛犸象、乳齒象和大海蛇的學說吧?”

“嗯,那個我也不知道,他沒那么說。但是我相信他是發現了些新東西。”

“那么,看在上帝的份上,小伙子,你就把它寫出來吧!”

“我也想,但是是我先答應他不報道他才同意告訴我的。”我把教授的敘述簡化成幾句話,“就是這么回事。”

麥卡德爾看上去對此深表懷疑。

“那么,馬龍先生,”他最后說,“說到今晚的科學會議,那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有任何私密性可言的。我覺得別的報紙肯定都沒有去進行報道的興趣,因為沃爾德倫已經被報道過十幾次了,而且也沒有人知道查林杰會在會上發言。如果幸運的話,我們可以搶先報道。你無論如何也要到會,你就好好給我們報道一下吧。我會在午夜前一直給你保留位置。”

這一天我可真是忙得夠嗆。我跟塔爾普·亨利在野人俱樂部早早吃了晚餐,期間跟他講了一些我上午冒險經歷的情況。他聽著我的講述,瘦削的臉上滿是不相信的微笑,當聽到我相信了教授的說法時,他竟然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親愛的伙計,現實生活里可沒有那樣的事。無意中遇到了天大的發現,結果證據不見了,怎么會呢?這只能是小說里才有的情節。這家伙就像動物園猴山上的猴子一樣詭計多端,簡直是一派胡言。”

“但那個美國詩人呢?”

“根本就沒這么個人。”

“我看見他的素描簿了。”

“你覺得是他畫的那只動物嗎?”

“當然是他了,要不然是誰?”

“好吧,那么,照片呢?”

“照片里什么都沒有。你自己也承認了,你只看到了一只鳥而已。”

“是一條翼龍。”

“那是他的說法,是他讓你在腦子里形成了翼龍這個印象。”

“好吧,那么,那些骨頭呢?”

“第一根是從一鍋土豆洋蔥燉肉里撈出來的,第二根也差不多。只要你夠聰明,也掌握了技術,那么偽造一根骨頭比偽造一張照片難不了多少。”

我開始感覺有點兒不自在了,或許我真是相信得太過倉促了。但是,馬上,我又產生了一種很高興的念頭。

“你來參加會議嗎?”我問。

塔爾普·亨利表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和藹的查林杰,他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他說,“很多人都跟他有過節。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倫敦第一號受憎恨的人。如果醫學學生們出席的話,那么對他的指責肯定會沒完沒了的。對那樣嘈雜的場合我可沒興趣。”

“至少你可以聽聽他怎么陳述自己的意見,這對他來說也算公道了。”

“嗯,或許只算得上是公平吧。好吧,今晚我聽你的。”

到了報告廳,我們發現與會人員比我們之前想象的要多得多。一群白胡子的教授從一排電動車上走了下來,而步行的觀眾像黑壓壓的潮水一樣從一道拱門里涌了進來。這個場面一看就知道,與會的觀眾不僅科學知識豐富,而且非常受歡迎。的確,我們一坐到座位上,立刻就清晰地感受到,大廳的后部和走廊里到處都充斥著一種年輕的,甚至是有點孩子氣的氣息。向身后望過去,我看到了幾排非常熟悉的醫學學生特有的臉。顯然,各大醫院都派來了代表。出席觀眾的舉止看起來幽默詼諧,但又不大友善。大家熱情洋溢地合唱著一些時下流行的歌曲的片段,這情景看起來怎么也不像是科學講座的前奏,而且已經有人互相開起了玩笑,完全將這里當成了娛樂場所,這對于那些獲獎者們是多么尷尬啊。

因此,當一把年紀的沃爾德倫博士頭戴他那頂著名的卷邊帽登臺的時候,滿場響起了“哪來的瓦片?”的叫聲。他趕緊把帽子摘下來藏在椅子下面。患了痛風的沃德利教授一瘸一拐地走到座位那兒,大廳里四處傳來對他腳趾的情況關切的詢問,這顯然讓他尷尬不已。而引起最大轟動的則是我剛剛結識的人,查林杰教授。他進了門,向最前排盡頭的位置走過去。當他那黑黑的胡須剛剛從拐角處露出來的時候,觀眾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歡迎聲。那時,我開始懷疑塔爾普·亨利的推測了,我甚至想,這次聚會可能不僅僅是為了講座,而是因為這位著名的教授即將出席會議的消息已經在外面傳開了。

他一進來,前排衣冠楚楚的那些觀眾發出了一陣同情的笑聲,好像剛才學生們對他們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歡迎似的。的確,那問候聲爆發出來得很突然,有點兒嚇人,就像動物園里的食肉類動物聽到飼養員拿著喂食桶走近的時候發出的吼聲一樣。這問候聲里帶有些許無禮的語氣,但是總得說來,我認為這只是高聲的喧鬧,意味著被歡迎者是一個給他們帶來歡樂和樂趣的人,而不是一個受到厭惡和鄙夷的人。查林杰輕蔑地笑了笑,笑容里透著厭煩和容忍,那表情就像一個善良的人看到一窩汪汪叫的小狗一樣。他緩緩地坐了下來,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用手輕輕捋著胡須,眼皮低垂,用高傲的眼神看著面前擁擠的報告廳。歡呼聲還沒結束,主席羅納德·莫里和演講人沃爾德倫先生擠過人群來到臺上,儀式開始了。

如果我說莫里教授跟大多數英國人一樣有聽力不濟的毛病,他一定不會介意的。有人要表達一些值得傾聽的內容時,卻不肯費哪怕一點心思來琢磨一下怎么讓別人聽得進去,這其中的原因恐怕是現實生活中的一個難解之謎了。他們的表達方法就像是在通過一條根本不通暢的管子將泉水注入到蓄水池里一樣,而實際上想要疏通這根管道是非常容易的事。莫里教授對他那白色的領帶和桌上的玻璃水瓶評價了兩句,然后又不無幽默地將話題轉移到他右邊的銀燭臺上。之后,他坐了下來。而沃爾德倫先生,一位以受歡迎而著稱的演講者,則在稀稀拉拉的掌聲中站了起來。他瘦骨嶙峋,看上去有點嚴厲,說話嗓音有點兒生硬,行為舉止也是咄咄逼人。但是他卻非常擅長將別人的看法進行同化,而且,他也很清楚以什么樣的表達方式能夠使話題在那些外行的觀眾看來不僅通俗易懂而且充滿趣味,對于看似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也有訣竅,那就是盡量用一些滑稽有趣的語言來解釋。于是,類似晝夜平分日以及脊椎動物的形成這些話題經過他的詮釋都成為很有意思的話題。

通過使用清楚甚至有時極富畫面感的語言,他將一副創作的鳥瞰圖展現在我們面前,這幅圖只有用科學才可以解釋。他向我們介紹了地球,大量的可燃燒氣體,火焰躥上天空。然后,他又給我們描繪了固化、冷卻的過程,以及在這個過程當中山脈怎么形成,蒸汽如何變成了水,整個世界如何做好了讓這戲劇化的生活上演的準備。關于生命的起源,他的態度頗為謹慎,沒有解釋得很清楚。但是,他提出,生命的胚芽根本熬不過高溫的烘烤,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生命出現的時間相對較晚。那么生命是在地球冷卻過程中的無機因素中自己演化出來的嗎?很有可能。或者,生命的胚芽是通過隕石從外太空帶來的嗎?這簡直無法想象。總而言之,最聰明的人永遠都是在這一點上最不教條的人。我們做不到——或者說至少是迄今為止我們還沒有成功地做到在實驗室里從無機材料中制造出有機生命。生與死之間的界限目前對于我們的化學來說還是不可跨越的。但是在自然界中還存在著更高水平更加微妙的化學,它在歷史長河中發揮著強大的作用,它能創造出人類創造不出來的奇跡也并不是沒有可能。這個問題還要留待以后解決了。

演講者將話題繼續,談到了動物的出現,一開始是貝類和一些低級的海洋動物,然后是爬行動物和魚類,最后又出現了袋鼠這種直接生出幼崽的動物,成為所有哺乳動物的直接祖先,所以,應該也是在座的每一位觀眾的祖先了。(“不對,不對。”后排一個學生提出了質疑。)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那位系紅領帶的年輕人喊了“不對,不對’,他可能認為自己是從蛋里孵出來的吧。我很愿意見見這位極具好奇心的人,希望會后他愿意等一下(笑聲)。如果我們說這位系著紅領帶的年輕人就是自然漫長的進化過程的頂點,當然是很奇怪的提法。那么進化過程已經停止了嗎?這位年輕人應該被認為是最后的物種,是進化過程的歸宿和終點嗎?”他提出了一種觀點,認為不管那位年輕人在私人生活中擁有怎樣的美好品質,宇宙的進化過程以他的出現作為結局肯定是不公正的,他還提到希望自己提出的這種觀點不會讓那位年輕人的感情受到傷害。進化不是一種被耗盡了的力量,它現在依然在起作用,并且它將來要創造的奇跡甚至會更大。

演講者說這話的時候,臺下當然免不了吃吃偷笑,但他也將這中途被打斷的情況很巧妙地處理好。之后,他又回到了對過去畫面的勾勒過程,隨著海洋的干涸、沙灘的出現、岸邊開始出現了動作緩慢的黏體動物,咸水湖里開始擁擠不堪,于是原來生活在海洋中的動物開始遷移到泥灘上,那里食物充足,于是它們的個體開始長得很大。“因此,女士們先生們,”他又補充道,“我們現在在威爾登或索倫霍芬這些地方看到一窩蜥蜴都嚇得要死,幸虧那些大型的動物在人類出現之前很長時間就已經滅絕了。”

“我質疑!”臺上發出了一聲洪亮的叫喊。沃爾德倫先生一向嚴格地奉行紀律,又帶有一點兒酸溜溜的幽默感,正如剛才在處理那位系紅領帶的年輕人的情況時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因此,打斷他的演講絕對是一種很冒險的行為。但是這次插話對他來說可能有點兒太荒唐了,所以他甚至都沒有考慮應該怎么處理。那情形就像是莎士比亞風格遭遇了帶有腐臭味的培根主義者,或是天文學家遭到天圓地方說抨擊一樣。他頓了頓,然后,抬高了嗓音,又慢慢地重復了一下自己的話:“在人類出現之前就已經滅絕了。”

“我質疑!”那個洪亮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

沃爾德倫吃驚地挨個兒打量著臺上坐著的一排教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查林杰的身上。查林杰此刻正靠著椅背坐著,閉著眼睛,臉上帶著愉快的表情,好像正在睡夢中微笑一樣。

“我知道了!”沃爾德倫聳了聳肩說,“是我的朋友查林杰。”在一片笑聲中,他繼續自己的講座,就好像他剛才聽到的是最終的結論,沒有必要再說什么了。

但是這件事到這里還遠遠沒有結束。不管沃爾德倫以怎樣的方法講解過去的進化過程以及史前生物不可避免的滅絕,都必將引出一個結果——查林杰教授會像一頭公牛一樣咆哮起來。隨后觀眾也參與了進來,教授一喊,他們就一起高興地跟著大喊起來。報告廳里滿滿坐著的學生都參與了進來,每次查林杰教授的嘴一張開,還沒發出任何聲音,一聲響亮的“質疑!”就從幾百人口中一起爆發出來,之后,好像在作出回應似的,同樣是幾百個聲音齊喊出“秩序!”“羞恥!”沃爾德倫雖說算得上是個堅毅的演講者,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但也不禁慌亂了起來。他開始猶猶豫豫、結結巴巴,說話開始反反復復,甚至在說一句很長的句子時忍不住咆哮了起來,最終,他對這一切麻煩的源頭變得怒不可遏。

“太讓人難以忍受了!”他瞪著講臺對面,大喊一聲,“我請求你,查林杰教授,請你不要再進行這樣無知而又粗魯的干擾了好嗎?”

報告廳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學生們安靜了下來,興致勃勃地看著奧林匹斯山上的兩位大神吵了起來。查林杰那笨重的身軀從椅子上費力地站了起來。

“那么我也要請求你,沃爾德倫先生,”他說,“請你不要再發表這些嚴格來說根本與科學事實不符的學說了。”

這話引起了一陣騷動。出于消遣和憎恨的大喊中還夾雜了一些其他的聲音。“羞恥!羞恥!”“聽他說!”“把他趕出去!”“把他轟下講臺!”“公平競爭!”主席站起來,拍著雙手,帶著興奮的情緒輕聲說:“查林杰教授——個人的——觀點——一會兒再提。”他那近乎自言自語的聲音在一片喧鬧聲中幾乎根本聽不到。查林杰鞠了一躬,微笑著輕撫著胡須,重新坐了下去。沃爾德倫臉漲得通紅,強忍住內心的怒火,繼續演講。每當他提出一個論斷,他都會惡毒地看一眼他的對手。而對方則好像是睡著了一樣,臉上一如既往地帶著那開心的微笑。

最后,演講終于結束了——我覺得這算不得是一次成熟的演講,因為結束得非常匆忙,而且也毫無條理。論證的線索被粗魯地強行打斷,觀眾內心充滿著期望、躁動不安。沃爾德倫坐了下來,主席尖聲尖氣地說了兩句之后,查林杰教授站起來走到講臺邊。為了更好地進行報道,我將他的發言逐字記了下來。

“女士們先生們,”在后邊持續的一陣騷亂中,他開了口,“請原諒——女士們,先生們,還有孩子們——首先我必須要道歉,由于一時疏忽我遺漏掉了這很可觀的一部分觀眾(臺下一片喧嘩,同時,教授抬起了一只手,他富有同情心地點了點他那巨大的頭,好像他是一個主教,正在賜福于眾人似的)。我有幸被選中為沃爾德倫先生剛才那生動而富有想象力的演講進行致謝。演講中他所提出的一些觀點我不敢茍同,我有責任當面指出,但是,盡管如此,沃爾德倫先生已經很好地達成了他的目標,將自己想象中的地球歷史講解得簡單明了,引人入勝。受歡迎的演講者往往善于傾聽別人的意見,我想沃爾德倫先生(此時他朝沃爾德倫眨著眼笑了笑)也一定會原諒我的。我要說這次演講既膚淺又對人起到了誤導作用,因為它所針對的是一群無知的觀眾,必須要照顧他們的理解能力(喝倒彩的聲音)。一名受歡迎的演講者骨子里就是個寄生蟲(沃爾德倫先生憤怒地擺出了一個抗議的姿勢)。

“為了金錢和名譽,他們對他們那些貧乏而默默無聞的同胞的工作進行進一步的挖掘。在實驗室里得出的最微不足道的新發現,用于建造科學殿堂的一塊磚,盡管得不出什么有價值的結論,也比那些足足浪費大家一小時的二手結論展示要強得多。我現在做出這樣的反思,并不是故意想要貶低沃爾德倫先生,而是希望大家不要失去自己的主次觀念,不要將新手誤認為是領頭人(說到這兒時,沃爾德倫先生對主席低聲說了幾句話,主席稍微站起一點兒,嚴厲地對著桌上的水瓶說了句什么)。但是,這種情況應該到此為止了(響亮而持久的歡呼聲)!讓我來講點兒更有意思的吧。作為一個原創型的研究者,我要針對哪一點對我們今天的研究者提出質疑呢?就是地球上某些動物物種生命的持久性。關于這個論題,我不是以一個業余愛好者的身份,也不是以一名受歡迎的演講者的身份來發表觀點,我要說的是基于我作為一名科學家的良知,我不得不尊重事實。我要說沃爾德倫先生只是因為自己沒有親眼見過所謂的史前動物就說它們已經滅絕了,這種設想是非常錯誤的。正如他所言,它們的確是我們的祖先,但是,請允許我使用這個說法,它們是我們當代的祖先,只要我們擁有力量和膽識去尋找它們的棲息地,那些強大的、令人驚駭的動物依然可以呈現在我們眼前。那些我們認為只存在于侏羅紀,能夠捕獵和吞食體型最大、最為兇猛的哺乳動物的怪獸,依然存在于當今世界(有人大喊‘胡扯!’‘怎么證明?’‘你怎么知道的?’‘質疑!’)。

“你是問,我怎么知道的嗎?因為我到它們的秘密棲息地走了一遭。因為我親眼看到了(掌聲,吼聲,有人大喊‘騙子!’)。我是騙子嗎(有人熱烈而喧鬧地表示贊成)?我聽到有人說我是騙子了,是嗎?那個叫我騙子的人請站起來讓我認識一下可以嗎(有人喊:‘他在這兒,先生!’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毫無惡意的小個子掙扎著被人從一群學生中推了起來)?就是你叫我騙子嗎(‘沒有,先生,沒有!’被指控的年輕人大喊了一聲就像玩偶盒玩具里的人偶一樣,轉眼從視線里消失了)?如果這個報告廳里有任何人敢質疑我的話的真實性,演講結束后我愿意跟他聊一聊(‘騙子!’)。誰說的(那個沒有惡意的人一邊拼命掙扎著一邊又被人高高地推起來)?如果我走到你們中間去(大家異口同聲地喊‘來吧,愛你,來吧!’喊聲使得演講一時間沒法再進行下去,主席站了起來,揮舞著兩只胳膊,那樣子像是在指揮一個樂隊。沃爾德倫教授臉頰通紅,鼻孔擴張,胡子都炸了起來,已經處于狂暴狀態了)——每一位偉大的發現者都曾經遭遇過這樣的懷疑——來自這種傻瓜的懷疑。當偉大的發現擺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們根本不具備能夠幫助你理解它們的直覺和想象力。你們只會朝那些為了開創科學的新境界險些失去生命的人扔泥巴。你們迫害先知!伽利略!達爾文!還有我——”人群發出持久的歡呼,發言徹底沒法進行下去了。

我在演講時匆匆做著筆記,幾乎沒有注意到剛才觀眾發出的嘈雜聲現在已經變小了好多。觀眾的吼聲剛才那么大,幾位女士已經被吵得匆忙離開了會場。那些德高望重的學者似乎也受到了學生們情緒的感染,我親眼看到那些白胡子的老人們站了起來,向那頑固不化的查林杰教授揮舞著拳頭。全體觀眾像一鍋開水一樣,都沸騰了。查林杰教授向前走了一步,舉起了兩只手。這個人身上有著一種很強大,很引人注意,很有男子氣概的氣質,在他那命令式的姿勢與威嚴的眼神面前,臺下逐漸安靜了下來。他好像是有一些很明確的信息要公布,他們都安靜下來傾聽著。

“如果要走,我不會強行挽留你們,”他說,“沒有什么值得我那樣做。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幾個愚蠢無知的年輕人——還有,恐怕我還要提到,他們那同樣愚蠢無知的導師——發出的幾句吵吵嚷嚷就能改變的。我要說我開創了科學的一個新領域。你們可以提出質疑(歡呼聲)。然后我要考考你們。你們能不能推舉一兩個人作為代表,來對我的論述進行考察?”

比較解剖學的老教授夏莫里先生從觀眾中間站了起來。這個人個子高高瘦瘦,一副嚴厲的樣子,像一個干癟的神學專家。他說,他希望查林杰教授告訴他剛才查林杰教授所提到的結論是否是兩年前在去往亞馬遜上游源頭的那次旅行中得到的。

查林杰教授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夏莫里先生又問像華萊士、貝茨以及其他一些在科學界頗有聲望的科學家在之前的考察中都沒有做出的發現,他卻做到了,這是怎么回事。

查林杰教授回答說,夏莫里先生似乎是將亞馬遜河與泰晤士河弄混了,實際上亞馬遜河是一條很大的河,給夏莫里先生講一個有趣的情況吧,與它交匯的奧里諾科河流域,就有長達五萬英里的河道是開放的,空間如此之大,一個人發現了另一個人遺漏的東西并不是沒有可能。

夏莫里先生冷笑著說,他對泰晤士河與亞馬遜河之間的區別當然是完全了解的,這種區別恰恰說明,任何關于前者的論斷是可以進行驗證的,而后者則不行。他請求查林杰教授公布發現史前動物的那個國家的經緯度。

查林杰教授回答說他出于某種原因不能公布那些信息,但是可以從觀眾中選出一個小組來,在提前進行一定警告的情況下向他們透露。夏莫里先生是否愿意參與到這個小組中,親自來進行驗證呢?

夏莫里先生說:“當然,我愿意。”(熱烈的歡呼)

查林杰教授說:“那么我保證將指引你找到那些動物生存的地點。然而,既然夏莫里先生要驗證我的結論,那么應該有其他一兩個人跟他一起去才對。不瞞大家,這個過程中既有艱難又有危險。夏莫里先生需要一個年輕點的同伴。有志愿參加的嗎?”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的人生危機一躍而出。當初我進入這個報告廳的時候,我還沒有想過我即將投身到比夢境還要瘋狂的冒險當中。但是格拉迪斯——這不就是她所說的那種機會嗎?如果格拉迪斯在的話,她一定會讓我去的。我站起身來,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要說些什么。跟我一起來的塔爾普·亨利扯了扯我的襯衫,我聽到他在小聲說著:“坐下,馬龍!別給大家看你的屁股啊。”就在這時,我發現坐在我前面幾排的一個高高瘦瘦、一頭深姜黃色頭發的男人也站了起來。他用憤怒的目光狠狠地瞪著我,但是我絲毫也沒有讓步。

“我愿意去,主席先生。”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句話。

“姓名!姓名!”觀眾大喊。

“我叫愛德華·鄧恩·馬龍,是《每日公報》的記者。我承諾,一定會成為一名公正的見證。”

“你叫什么名字,先生?”主席問那個高個子男人。

“我叫洛德·約翰·洛克斯頓。我以前去過亞馬遜,對那里的地形很熟悉,非常適合去做這次考察研究。”

“洛德·約翰·洛克斯頓,世界著名的運動員和旅行家,”主席說,“同時,有一位新聞界的成員參加這次考察當然也是件好事。”

“那么我提議,”查林杰教授說,“這兩位先生都被選為這次會議的代表,同夏莫里教授一起進行這次考察,并報告我結論的真實性。”

于是,在一片喧鬧和歡呼聲中,我們的命運被決定了下來,而我被漩渦一樣的人流裹挾著涌向門口,大腦被剛剛出現的新任務滿滿地占據著。我從報告廳出來后,看到人行道上有一群學生正在說說笑笑,一只胳膊伸出來舉著一把傘,在人群中搖搖晃晃。然后,在一片牢騷和歡呼聲中,查林杰教授的電動布魯厄姆式汽車緩緩開動,而我則在雷金特大街那銀色的路燈下慢慢走著,任由格拉迪斯和對我未來的設想占據了我的思緒。

突然,我感覺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肘。我轉身一看,原來是那位毛遂自薦跟我一同去進行這次奇怪的探險的瘦高個男子,呈現在我眼前的正是他那帶有一絲幽默又有點威嚴的目光。

“馬龍先生,我明白,”他說,“我們馬上就屬于一個團隊了。我家就在馬路對面,在奧爾巴尼街。我希望耽誤您半小時的時間,我有些話非常想跟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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