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畢竟是少年人，身體恢復得極快，不過是幾日時間，便已經可以下床自己走動了。

只是近段時間以來楊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經常一連好幾天看不見人。

這對于沉香而言并不是什么壞事。

因為沉香目前并不知道該怎么和楊戩相處，每次只看到他，沉香腦子里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就會不自覺地蹦出來，存在感極強，幾乎地占用所有的心神才能壓制著不露端倪。

只有看不見人，沉香的冷靜和理智才能派得上用場。

……

沉香慢吞吞地挪下床，皺著眉把桌上放著的藥喝完，緩了一會兒，在書桌旁坐下。

修煉到如今這一步早已經不用吃喝，但這楊戩親手配的藥于傷勢恢復有利，他不得不捏著鼻子喝了。

沉香隨意瞟了一眼書桌，發現桌面上除了筆墨紙硯之外，就只有一本攤開的冊子，別的什么都沒有。

冊子攤開的部分寫滿了各路神仙的名號，除此之外其他的東西一個字都沒有寫。

看起來……像是什么名單？

天庭要搞什么宴會？

然而，沉香在腦子里搜索了一遍，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在這個時間段里，天庭舉行了什么重要到需要司法天神來督辦的宴會。

等等，若說是與楊戩相關，那倒好像的確是有一個。

正是蟠桃會。

天庭要舉辦蟠桃會，王母不知有心還是無意，突然下旨讓溫柔善良心思細膩的三圣母上天督辦蟠桃會。

三圣母鎮守華山，原本不可能有這等殊榮。

被王母賞識并重用，不管誰聽聞此事都覺得對三圣母來說是一件好事，唯獨楊戩。

因為三圣母楊蓮這個時候都已經被楊戩壓在華山十六年了，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上天督辦。

所以，這名冊……

是楊戩打算冒充楊蓮，去辦這蟠桃會？

蟠桃會……

沉香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在他的記憶里，這蟠桃宴會前后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諸如與小玉相識、百花被抓、千狐洞驚變、四姨母被殺、拜師斗戰勝佛孫悟空、以及孫悟空大鬧蟠桃會等等多不勝數，就像是將百年來的事全都擠在了這短短幾年里一樣。

不過……自己如今所做的，已經將很多事都改變了，這些事應該不一定會發生。

劉彥昌不會因為玉樹被毀之事遷怒身死，萬窟山千狐洞里的妖也不會牽扯到天庭被圍剿，自己不會被天庭通緝，不會拜凈壇使者和斗戰勝佛為師，自然龍四姨母也不會因此被殺，后面的種種都不一定會發生。

一切都會如過往百年一般安穩。

沉香敲敲有些昏沉腦袋，在筆架上取了一支筆，伏案寫寫畫畫。

紙上面寫的，自然是過往記憶中曾留下過一筆的事件。

待寫完，已是洋洋灑灑好大一篇。

沉香靜默不動地看著墨跡未干的字，字跡清瘦凌厲，看似端方，卻總是在不經意間露出藏在筆鋒中的桀驁。

正是他前世寫慣了的字體。

半晌，又換作朱筆，在墨跡之上勾來劃去。

不多時，一張紙上就只剩下零星幾處沒有被朱筆勾去。

余下的依稀可見百花、華山、封禪、天條、封神臺的字樣。

百花姨母性子莽撞易生口舌是非，解決起來倒也不難。至于王母改動楊戩留下的封印，這應該是在自己被天庭六界通緝之后的事，此時無論如何得盡早解決。

沉香自認智計法力都比不上楊戩，像封禪和天條之事他就算知道發展與結局也無力插手，只得楊戩自己來處理。

他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不給他添亂。

至于封神臺……

沉香咳嗽了幾聲，嘴角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

楊戩再回真君殿后殿時，沉香正在看楊戩書架上的藏書，看到楊戩推開門，露出一個混著無辜與天真的笑容：“舅舅，忙完啦？”

楊戩見狀，原本陰沉的臉色稍稍緩解，“嗯”了一聲，朝著堆放著公文的書案走去。

只是進過書桌時頓了一下腳步，顯然是發現上面的筆墨都被動過，挑了一下眉梢，神色莫名地回頭看了一眼沉香：“桌子上的東西，你動過？”

沉香眨眨眼，眉毛耷拉下來，清俊稚嫩的面容無端顯得委屈又可憐：“我今日覺得恢復得還不錯，一時興起就練了會兒字……”

“哦？”楊戩的眼眸慢慢瞇了起來，似是冷厲又似是探究的露出一絲笑容：“我看看，練得怎么樣？”

沉香把手中的書放下，蹬蹬地跑到書桌邊，從下面掏出一張練字用的宣紙，獻寶似的捧起來：“舅舅，你看！”

楊戩視線下移，落在宣紙上大小不一間距時遠時近的墨塊時，眼皮跳了跳。

這些墨塊看起來雖然比小孩子玩筆看起來稍稍好一點，但怎么也不能將之和字帖聯系起來。

沉香不覺有異，自顧自地說：“我臨了好多張，只有這一張看起來最好看，舅舅覺得怎么樣？”

“……還行。”楊戩將心底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打消，過了一會兒才說：“以后你在修行之余，每日再額外練一個時辰的字。”

沉香：“啊？”

然而楊戩說完，徑直在書案邊坐下，不再搭理沉香，凝神看起了公文。

沉香收起宣紙后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后低下頭坐在桌邊，一邊看書一邊在腦子里推測楊戩到底有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之前他的確做了很多不像是沉香這個年紀應該做的事，比如說一心修行、作弄哮天犬之類，但這些都無關緊要，甚至渡劫后心力受損說的那些話都不重要。

因為他在哮天犬監視他時，他所表現出來的就與前世截然不同。

那些有關修行的事他早已推給了女媧娘娘，而修煉速度則可勉強用天賦異稟來推脫。

唯獨有一點，如何一邊在維持好“楊戩眼中的他”，還能一邊在暗中去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別的不說，至少得從楊戩的眼皮子底下離開，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或者是讓楊戩無暇關注，可這幾乎不可能。

思索中，沉香一目十行地將手中的書頁翻篇，赫然看到“裁紙成人”四個小字，然后愣住了。

沉香當然知道這個道術，甚至前世還特意修行過，只是當時他是修得肉身，覺得這種套了一層仙力本質卻只是紙張的玩意無甚大用，就棄了。

現在看來……

似乎能派上些用場。

……

第二日，趁楊戩上朝，沉香溜進東皇鐘內的那方小世界里，耗盡心力配了一碗品質極佳的紙漿，用了小世界里的大部分材料也只作出巴掌大的紙人十二個。

這配方是前世時從一位極擅長此類道術的前輩那里得來的，經過他再次改進，在里面添了陣法以后已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只是改進過的裁紙成人雖然威力不凡，但需要以血為引，紙人損壞元神也會受到損傷。

不過利弊相依，由于這紙人使用時需要以血畫血咒，所以這紙人與施咒者聯系緊密，輕易不會被人看出破綻。

哦，孫悟空的火眼金睛、或是楊戩的天生神目的除外。

……

做好一切后，沉香脫離小世界回到了真君神殿。

奇異的是，他在小世界中耽擱了這么久，現實中不過過去了短短片刻而已。

究其原因不過是東皇鐘作為開天三寶，雖有所損傷，但于歲月一道依舊強橫，鐘內的小世界時光的流逝與外界差異甚大，若是催動到了極致，小世界里過去十年，現實中不過只是一天罷了。

若不是靈氣匱乏，法則不全的話，那里面倒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

沉香取出其中一個紙人，割開自己的中指，以指為筆，以血為墨的在潔白紙人上飛快寫出一則血咒，口中還不斷低聲念著法訣。

片刻過后，沉香停手，懸浮在手邊的紙人血色隱去，靈動地在半空中動動手腳，然后才朝著沉香作揖。

沉香露出一絲笑容，隨手掐了個訣，將屋內的血氣盡數吹散，然后才分出一部分心神寄托在紙人身上，操作著紙人施了個隱身訣，混在真君殿外的云頭中，無聲無息地飄下了九重天。

內殿里的沉香則是在書架上摸了一本字帖，認認真真的“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