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九點剛過,小村里尚是早晨的時光。有起得早的人家早已吃過早飯把一切收拾妥當出門干活去了,騎著摩托帶上工具伴著突突的發動機聲音漸漸遠去。也有閑來無事多睡了一會兒懶覺剛起床慢慢準備著早飯的,炊煙裊裊升起,慢慢消散在天空下。這是農閑的季節,田間地頭不見幾個勞動的農民,青壯年些都各自找了別的營生,砌磚抹灰的泥瓦匠,修理噴漆的汽修工,四處奔走的小商販。多是憑著雙手勤勞苦做一點一滴創造和積累著一生的幸福。
父親去了田間果園,母親也趕著早市騎著小巧的電瓶車帶著一籃新鮮雞蛋去了鎮上。母親時常不無得意的說自己家的雞蛋拿到街上去都不等擺出來就被人搶購一空,現在更是顧客們早早的就打電話預定了,等個一周左右雞蛋湊夠就給送到小區里去。
阿木放下背簍,去雞窩里撿了剛生出的兩個雞蛋,煎熟了配上一籠現蒸的小籠包子兩杯熱牛奶和一盤剛摘下來切成條的黃瓜端到院子里作為今天正式的早餐和瀟瀟兩人曬著暖洋洋的陽光慢慢吃著。
兩個雞蛋,一個煎成荷包蛋的樣子一個打碎攪勻了煎成一張餅的模樣。瀟瀟夾起蛋黃居中,一圈白白蛋清鋪在周圍的荷包煎蛋,說:“太陽蛋”咬掉一半放到阿木盤子里,把阿木那個大餅煎蛋一分為二換了一半到自己盤子中。端起被子小小的喝了一口牛奶,嘴唇沾著白白的牛奶露出燦爛的笑臉和潔白的牙齒。阿木也不說話,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筷子,就著書中的文字一口一口吃著面前的食物。
吃完早餐阿木收著餐具拿到廚房清洗,瀟瀟坐進院里竹編的躺椅里伸了個懶腰享受的說到“好舒服啊。”
等到阿木收拾好出來瀟瀟已經睡著了,臉帶笑意似是夢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阿木也不叫醒她,輕輕打開大門把摩托推了出去用手機給瀟瀟發了條消息,往果園給父親送飯去了。
阿木回來帶了兩串枇杷,顆顆飽滿多肉。瀟瀟早醒了,見到枇杷很是開心。剝了一顆咬掉一半在嘴里,帶著口水一起吞下說:“真甜”。
阿木說:“你先吃著,我給大老爺和大奶奶送點過去。”“就是補鍋接鏵的大老爺么,我可以一起去么?”瀟瀟好奇的問。“當然,走吧。”
大老爺坐在門口膝蓋上墊著一塊黑色橡膠,(是汽車輪胎上割下來的)手里拿著麥刀(專門削竹子用的刀)正把一塊塊劈開了的長長竹片削去內層竹簧,并將竹青上粗糙的表明刮得光滑柔潤。大奶奶端著針線盒子,戴著老花眼鏡正一針一線補著青布圍裙。這圍裙也不知用了多少年阿木記得小時候大奶奶在灶前忙碌就是帶著這件圍裙,顏色早已泛白卻一如既往的干干凈凈。老人家總是對舊的物件格外的珍惜,一是不舍花錢買新的,一是不舍輕易忘去過往的歲月里的艱難。
“大老爺,大奶奶”阿木大聲喊著,“請你們嘗嘗枇杷,剛摘回來的。”大奶奶起身去端板凳,阿木幾步上前接過。大奶奶又去洗了手打了盆水來放在大老爺身前,大老爺脫去手套在盆里洗了手。
“這是你們同事么?好漂亮的小姑娘。”大奶奶慈祥的說,大老爺一旁點頭稱是。阿木笑著說:“這是瀟瀟,來我們這耍幾天。”瀟瀟笑著喊了聲“大老爺好,大奶奶好。”接著就問到“我之前聽阿木說起過大老爺,說大老爺以前補鍋的時候他就喜歡守在小爐子前看。說小時候經常到大奶奶家蹭飯吃。”
大奶奶想起往事笑著說:“哪里是他來我們家蹭飯吃,是我抓他來逼著他吃呢!”然后饒有興致的給瀟瀟講起阿木小時候的事:
阿木小時候家里不寬裕,父親沒有固定的職業就四處打工,常常是個把月也不在家。母親一個人要照顧家務又要照顧田地,往往太陽沒出來就出門,太陽落盡之后才披星戴月后回來。期間只在早中兩次回來,匆匆做些飯菜吃了把牲口些喂飽就又離開,而阿木就像那些被放養了的雞鴨,各自游蕩。
阿木時常在巷口與村中的馬路上游走,累了便去曬場上閑置了的老舊打米房錢坐坐,看看螞蟻進出窩覓食,看看地蟲打洞挖坑,看看曬場邊小溝流水潺潺也看看天空烈日高懸云卷云舒。往往一看就是個把小時,餓了就往家里走去,看著緊鎖的房門無奈嘆息,落魄而回。母親時常為了多做一些活,往往三四點才回家做午飯,阿木沒有可看時間的工具便站在烈日下看自己影子估計時辰。
大奶奶留意著路過家門口的阿木,做好了飯就攔著他喊去家里吃飯。小家伙不肯去,就拽著手腕拖到廚房去塞給他碗筷,不肯夾菜就給他夾上一大堆。
“那時候啊他還小,我還拉得動,要是現在啊我可就拉不動了。”大奶奶說著笑。
阿木哈哈笑著,“現在不用大奶奶您拉,我自己就聞著飯菜的香味厚著臉皮來了。”
大老爺說:“你小時候就和你爹一樣倔。”
“現在可還倔?”阿木問。
“不倔了。”大奶奶和大老爺一起笑著說。
阿木哈哈笑了一會兒回憶道:“還記得那會兒被大奶奶拉到廚房吃了飯之后心里不好意思,怕再被請去吃白飯就不在巷子里走來走去了,只是蹲在曬場上躲在打米房前期盼著母親能早些回家做飯。餓極了就站在巷口外遠遠的看看家里,要是看到煙囪冒煙了那一定是母親在做飯了,就開心的跑回去。那時候看到一股濃煙從煙囪冒出,慢慢升起擴散開一點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著像極了書里面狐貍騙烏鴉唱歌時候搖來搖去的尾巴。然后漸漸升高,飄進了藍藍天空下那一朵白云里面。那時我還以為天上的云都是煙囪里面的煙變成的呢。”
大奶奶說:“怪不得后來怎么也不見你。這一點和你爹簡直一模一樣。堯堯可不像你,聞到飯菜的香味就早早的來廚房等著了,吃飽了才肯慢悠悠走開也和他爹一樣。”
瀟瀟在一旁饒有興趣的聽著,雖不說話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轉著就像是會說話一樣。
阿木驚訝道:“難道這也遺傳?”
后來阿木又給瀟瀟講了些小時候的趣事:
說自己長大一些被就不甘守在小小的曬場周圍,下定決心要像堂吉訶德那樣去這江湖走一走。沒有馬也沒有隨從,找了根手指粗細的箭竹約一米長在手上,搖搖晃晃往外婆家走去。
走了不到一公里就是村里的小學,那里有個老太太輩分比大爺爺要高上一輩,老太太端了個大簸箕里面裝滿了小零食坐在校門口售賣。見阿木走過去就喊他:“小娃娃,你一個人要哪里去呢?”阿木走過去,眼睛看著簸箕里的零食乖乖的說:“我要去外婆家,找比我大的兄弟。”老太太給阿木零食吃,讓他坐這兒別走了,等晚一點學生放學了一起回家。阿木乖乖坐下,可等到零食吃完了就拍拍屁股說:“老太,謝謝你,我要去外婆家找我哥了。”任老人家怎么留也留不住。
阿木感慨道:“原來那時候就是個打定主意不回頭的性子,怪不得后來決定了要去做的事任誰也攔不住,該遭的罪一樣沒落下。”
瀟瀟好奇的問:“小時候沒人帶你么?走丟了怎么辦?”
阿木說:“不會走的時候媽媽帶,帶到山上媽媽干活就把我放到昨天被的那個背簍里。她干活,我就順著山坡滾了下去。后來用背帶系著背在背上,被太陽曬掉了兩層皮。可能是后來覺悟了,不愿讓我跟著遭罪,所以讓我自由自在暢游天地。”
瀟瀟說:“幸好沒被人販子拐了去。”
阿木笑:“所以說我還是十分幸運的了。”
“那是,不然怎么能遇上我?”瀟瀟一臉傲氣的說,說完反倒有了幾分不好意思。阿木連聲說是。
阿木問起瀟瀟小時候的事,她只說:“衣食無憂,要啥有啥。卻沒有你這么許多有趣的回憶。”然后又纏著阿木講了許多在這小村里經歷過的童趣事件。
阿木說除了上山就是下河了,每到盛夏時節就下河捉魚,初始時只配做個跟在端著撮箕卷起褲腳在河溝里捕魚的大孩子身后,提著裝魚的小桶屁顛屁顛的當跟屁蟲。每當下雨之后,河水稍漲就是最好捕魚的時候,順著門前的小溝一路往下游捕去。往往到了大河邊上就捕到了半桶魚兒,大的小的,圓的扁的都有。
天氣好就脫了衣服跳到河里去洗澡,一洗就是半天時光,兒時的時光總是一點一滴實實在在的流淌在身上不像現在一恍惚就不見了。餓了就找到在河岸邊上包谷田里找鮮嫩的包谷,在河灘上撿些干柴生了火烤著吃。往往大孩子是只負責一些技術上的活,比如指導包谷怎么烤,鑒定有沒有烤熟。而偷包谷,撿柴這些費力的活就都是自己這樣的小屁孩跑腿了。那時候竟還跑得異常開心,樂在其中。
瀟瀟羨慕的說:“一定很好玩。你就是那時候學會游泳的么?”
阿木點點頭,“最開始去河里游泳是和父親一起,那是夏天的下午,太陽已經偏西了依然很熱,父親把我放到他肩上散著步到了河岸。齊父親胸口的河水在我看來深不可測,父親站在河里把我整個人抱著放到水里浸了一下水打滿肥皂,然后把我背到背上潛入水中。那該是我第一次下水。但那時可算不上游泳,游泳是后來的事。堂哥們帶我們去河里,讓我往河里跳,我不敢。他們好說歹說淹不到,一再保證要是淹到馬上把我撈起來。我還是不敢。”
“就像你教學生的時候。哈哈。”瀟瀟想起阿木教學生游泳時那溫和得像是拐騙小孩的模樣和無可奈何的神情。
阿木點頭,一副是那樣的表情。“后來堂哥勸不動我然后罵我膽小鬼沒出息,我就忍不住了,噗通一聲就跳進去了。果真在只喝了兩口水就被撈起來,后來在暴雨里往波濤洶涌的洪水里跳也都不怕,總覺得有堂哥們就淹不死,也還好沒淹死。”
瀟瀟大呼:“瘋了瘋了。”
阿木總結到:那時候無知無畏總想要做一些出類拔萃的事,還好老天照顧沒有收走這條胡作非為的小命。
“還有哪些胡作非為?”
“沒了。”阿木可不敢講自制炸藥差點把手炸掉又或者用插班給紐扣電池充電引來一聲巨響的腦殘事件,只是悄悄吸了幾口涼氣,真是作死。接著給瀟瀟講了些煮竹筒飯,斗蛐蛐,燒干牛屎造狼煙,挖人參,偷圓根的趣事。在瀟瀟好奇又羨慕的眼神里慢慢講述中才發現原來自己那物質匱乏的童年里也自有幾分特有的趣味,只是這些趣事在新一代的小娃娃們身上似乎再也尋不到了,成了只屬于自己那一代人的回憶。
大老爺和大奶奶吃了幾顆枇杷,休息了一會兒便又各自拿起手里的活不急不慢的動起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