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茬麥子在收割機的轟鳴聲中倒下的時候，金老太又添了一個小孫子。

全家人都為這個新的小生命忙前忙后，白雅婷的父親也來了，每天踏著仿佛能引起地震的步子從女兒的房間里進進出出，其實他大多時候都只是坐在小外孫旁邊傻樂，時不時地用手背輕輕地摸著孩子熟睡的臉——他總有一種能把小孩嚇哭的能力，所以孩子醒的時候他一般都躲了出去，讓女兒女婿來照顧孩子，他就坐在門口在孩子哭的時候朝里面嚷嚷兩句:“你們會不會哄孩子啊？倒是看清楚孩子是餓了還是困了，唉！年輕人就是沒經驗！”然后就從窗戶往里面張望，或者直接就要去請醫生來看看，金老太每天除了做飯以外還要安撫這個焦慮的親家，實屬有些不易，但她樂意享受這種“忙亂的快感。”

曉娟在金斌他們從醫院回來的第二天就跟著奶奶去看了那個裹在被子里軟軟的小孩，她好奇地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他的手那么小，腳也那么小，看起來就像生物課上那個胚芽一樣可愛，旁邊的白雅婷臉上帶著幸福的笑，第一次當爸爸的金斌自然有些手忙腳亂，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做一個好丈夫和父親，當他看著掛在院子里太陽下那些微微擺動的小衣服的時候，總會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油然而生——這可能就是為人父的責任吧！

這幾天奶奶經常往金家跑，她在盡力地幫金老太來報答平日里他們對自家的恩情，以至于有時候需要曉娟爺爺趴在灶臺前給留在家里的爺孫兩做飯，不過這有什么呢？金家的事就是他們家的事，田福順已經安慰好老伴讓她不用操心家里，反正最近也沒有多少農活！

曉娟現在剛剛吃完爺爺不知道怎么鼓搗出來的飯菜，準備睡一會兒，但因為味道有些詭異地食物讓她胃有點不舒服，當然她肯定是不會直接告訴爺爺——畢竟對于一個常年不做飯的老人來說，能把飯做熟就不錯了。

她躺在炕上盯著天花板，墻角吊了一點蜘蛛網，上面還掛著土，底底地垂在那里，曉娟現在在思考一個問題，人從生下來到長大，到底有什么必要呢？

曉娟無法理解當初父母既然做不到像金斌和雅婷嬸嬸一樣對自己地孩子充滿了愛意，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來？生下來以后為什么都要逃避？如果說小靜的出生是她父母為了自己那個傻兒子的將來，那自己的出生對于這個家意味著什么？曉娟不知道剛出生的她能不能想金老太的小孫子一樣給家里人帶來歡樂，或許爺爺奶奶是開心的，但她仍然沒能挽留住那個支離破碎的家和那一段失敗的婚姻，導致自己一直被其他同學嘲笑是“沒爸媽的孩子”，想到這里她開始怨恨起了那兩個給了她生命的人，他們沒有征求她的意見，甚至可能都沒有做好為人父為人母的準備就隨便地給了她人生的開始，卻無法做到陪她延續下去，那這樣的大人和任性的吵鬧著想要買玩具卻又不好好珍惜的小孩又有什么區別呢？

“可能他們是想傳宗接代？”曉娟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但這種荒唐的想法立馬被她否決了，兩個連親女兒都不會在乎的人怎么會有這種“覺悟”呢？

曉娟定定地看著那縷丑陋的蜘蛛網，但腦子里卻并不想表面那么平靜，她開始試著逐一去思考身邊所有人的人生，那些沒有頭緒的事情在她的心里慢慢地結成了一個疙瘩，讓她更加困惑這個無法理解的成人世界。

她知道爺爺奶奶現在活著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依靠，他們活的那么困難——年輕的時候要拉扯一對兒女，當那些健壯的年歲逝去以后，他們卻無法安享晚年，因為那個還在外面逍遙自在不管不顧的父親和自私自利的姑父，軟弱無能的姑姑，還有自己，這所有的事整日都縈繞在他們眉頭，注定了他們凄涼而又無力的生活，但自己卻好像怎么也長不大一樣，時間過得總是那么慢，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才能站出來保護他們。

她想著已經外出打工半年的小靜，還有一直羨慕的張婕，如果她們的人生調換一下，會發生什么樣的結果？小靜還會輟學嗎？張婕會不會體會到另外一種充滿了壓迫的生活而覺得她現在有多幸運嗎？可生活又沒有如果，她們從開始就似乎有了特定的軌道去執行，接下來的人生也就這樣定格了，小靜在打幾年工以后，就會在本地找個男的嫁了，然后就是操持著兩個家的家務，在各種忙碌中慢慢變成一個農村婦女，而張婕會在她爸爸的安排下順利地讀完大學然后做一名醫生——那是張主任對于她最大的期望。

想到這里，曉娟不由地打了個哆嗦，她突然覺得有點可怕，看起來漫長的人生怎么好像一眼就能望到盡頭呢？好像那未來的幾十年都會在一瞬間就過去了，她像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一樣突然坐了起來，就在這時她明白了人在命運面前的渺小，人生的路就那么長，只是有些人走的順利一點，有些人難過一點，沒有人會直接告訴你你要過什么樣的生活，包括能提前給女兒安排好一切的張主任，人生真的太短了，根本沒有任何可以讓你浪費的機會。

曉娟的內心涌上了一股悲戚，她很心疼爺爺奶奶這輩子在不停的操勞中度過，和他們一樣的或許還有將來的小靜，可能他們從來沒有像她這樣深刻地想過，但那些像模板一樣地生活套在他們身上，就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怎么也掙脫不開注定的宿命，曉娟諷刺地想，都說要和命運抗爭，可有時候，從一開始很多人就失去了那種想法吧？或者在麻木的生活中，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既定的模式，包括她自己，就算頓悟了一點點所謂的道理又能怎樣呢？

雖然后來的曉娟明白其實有時候真的不要太在意是否過得平凡，其實大多數人都快樂地活著，撥開生命的盡頭的迷霧從來都不是什么很難的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人生最大的意義其實只是努力長大去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因為有太多的牽絆和責任，可能很多人都無法去做年少輕狂時那些幻想的人生，但就算不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身邊卻從來都不會缺你愛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