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那時已經十七歲了。”
那時也有風聲。說是二小姐也不小了,既然三年前大選耽誤了她,索性送回遼西燕地的本家。
遼西王了。可視作遼西燕地十郡封地的土皇帝,皇帝的女兒也好,侄孫女也罷,總歸是不愁嫁的。
“十七歲怎么了。回了燕地,誰挑剔誰,還不一定呢。”也不知是二小姐的哪位仁兄,醉后放出的“狠話”。
上趕著承認了。
不只認了,他還“大言不慚”地接著推波助瀾,“想我燕趙,十萬大好兒郎,三千貴族子弟,還不是我們府上二妹妹相中了哪一個,就是哪一個。金筆尚主,雀屏擇婿,知道嗎……”
也有人家知道了。
往事追溯起來,要回到多年以前在遼西燕地的一場夜宴上。大家推杯換盞,爭相豪飲。
觥籌交錯之間,遼西王提議以游戲助興,隨即命人抬來一座屏風。
畫屏上繪了一只孔雀,畫屏后的蓮臺上俱是燈燭,星光點點。色彩繽紛的孔雀尾巴均是寶藍滴血描形,栩栩如善舞胡姬,碧藍眼睛眨呀眨的。
乍一看,卻是要夜里搭弓射滅燭火了。遼西王賜在座的男賓每人一把弓,一支箭。
能射中雀屏最多者,或者說射滅畫屏后蓮臺燭火最多者,獲勝……遼西王說,“能雀屏中選者,要去我的軍中做個將軍使得,要做我的東床快婿也使得。”
一時傳為燕地老丈人擇婿的佳話,“只要我女兒金筆點了你做駙馬。”
那位遼西馮氏的仁兄洋洋自得地表示,府上的小姐在燕地可是不愁嫁,只有高攀不上的人家犯愁的。
或者直說,文不成,武不就……不能雀屏中選。他舉著一支筷子,戲謔道,“一支穿云箭。想要洞房花燭,提起了心,卻連吹滅蠟燭的勁都使不出。”
洞房花燭明,燕余雙舞輕。這時的新婚之夜,洞房里點花燭,上面多用龍鳳圖案等做裝飾。新郎原是要吹滅蠟燭才能洞房行周公之禮。
這里是說箭術不精,滅不了雀屏后的蓮臺燈燭。
老丈人才不會將女兒許配給姑爺。
原也就是爭一口閑氣放出去的醉話。
在場的京都清貴人家的少爺不少。喝酒喝到那份上,一個一個話趕話的。
誰肯向誰低頭了。
當即就有人叫板,要他展露一手雀屏中選的射箭神技來,還擠兌道,“若是雀屏中選者,都是你遼西馮氏的東床快婿。不知你太師府上是有這么多小姐,還是你馮家軍中有這么多將軍,虛位以待。”
話說到這份上,自然不乏鼓噪起哄者,火上澆油。
還有貌似勸說的人接著擠兌道,“既然是擇婿佳話,雀屏中選者府上小姐的東床快婿。只是不知這個主,你這做哥哥的,做得,做不得。”
“我自己也有妹子,長兄為父,你說呢。”
……
話趕話的,也沒有人當真。
權當一樂。
一時鼓噪得,從京都最大的酒樓出來,換了地方。說是不足百步,施展不開。
有好事者自酒樓窗前看去,看他們進了誰家王府。
結果未知。
這一場接風宴,因此鬧得沸沸揚揚,倒是人盡皆知事。也可視作沙場點將之前,這些聞風而至的有資格人家的子弟,齊聚京都。
驕兵氣焰,如初生的太陽,或者說畫屏后蓮臺燭火悉數點亮,燈火璀璨。
說是接風宴,卻更像是“沙場點將”的華麗預演。
流言就是這么跟風來的。
在場的人多,這些人喝多了又話趕話的。
說著說著,就成了太師府二小姐原是燕地第一軍需官,麾下押送糧草的都有三千人。
指揮若定。
虎父無犬女。名副其實的北魏第一守糧官。魏天子都見了她,首肯她軍中糧草第一先行官。
說是女將掛帥,掌著北地第一支娘子軍。
至于“想進去的,還得上遼西燕地本家尋門路”,想都知道,這是以訛傳訛,傳出來的流言。
知道內情的,都知道。
就遼西馮氏押送糧草的“娘子軍”,盡是些落草為寇的草莽。
占山為王的狠角色。
說直白些,替天行道的謀反的首領人物。
招安的戴罪之身——她嗔一句,“就這,還想著尋門路進去了?”
說到這里,水閣里幾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鬟,笑出了聲。
府上二小姐被冊封為魏天子的昭儀娘娘之前,是許過人的流言,便也告一段落。
是啊,締結兩姓之好,通家之好了。
馬虎不得。
這等人家又不是京都城里的小門小戶,說親也是正經要譴官媒上門的。
參看府上大小姐說親,三書六禮走下來,都得一兩年。該知道的人家,便都知道了。
天子腳下了,魏宮里的魏天子能不知道么。
時年的門當戶對,也就是說,說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魏天子的昭儀,身份地位崇高,已經是魏宮內廷僅次于皇后的妃嬪。
小丫鬟冬至提著食盒正要離開水閣,才出了門,就聽得水閣里一陣喧嘩:
“下雨了,下雨了——”
冬至順著小丫鬟的目光看去,石欄桿外的水面漣漪點點,一開始還能瞧見水面斑駁的陽光。
漸漸的,就陰云密布。
然后,聽得她們的話尾巴,“這雨倒是‘守禮’知時節似的,總是這時辰前后下一陣子。”
水面雨點子似的。
冬至剛被小丫鬟拉進水閣避雨,正彈著肩頭的水珠,如夫人常氏就走了進來。
大家紛紛從座位上站起。
如夫人常氏似乎也沒有想到這里候了這么多人,微怔著,然后,就聽身邊的婆子道:“都上這里望秋池來了,好雨知時節(唐朝杜甫詩《春夜喜雨》,這里做俚語),可叫你們等到了。”
這一處養著蓮花的池子,便是芙蓉花園的秋池。
“有這么些人,也盡夠了。”如夫人常氏回過神來,命人開了樓上的門。
“你們幾個——”那婆子看了小丫鬟冬至一眼,頓了頓,接著道,“跟我上樓。你們幾個——”她抬手一指,冬至也在里面,“去茶房捧了茶具來。”
“是。”
小丫鬟冬至也斂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