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馮妤頓了頓，都是魏天子的弟弟們。

也能看到簇擁在他身邊的叔伯們，一代新人換舊人，他們便也升了上去。

就像她自家，馮家軍中。來之前，已經聚首說了的。她的差事，來之前已經交給

這下見了官家軍，便再不會改了。而她，原是說要說親……馮妤接著說，“頭一回領軍。肯讓誰壓了下去？”

怪不得她也覺得這里驕兵氣焰，有些壓人了。原來都換了年輕的上官。

一出場，就震懾全場。

再瞧瞧身旁的他們，是沒能上場吧，牽的都不是馬，而是牛車。

就他們兩臺牛車。每臺車上都插旗。

就他們兩面旗幟招搖，押送糧草，都有水路陸路之分。馮妤接著說，“等這里大閱結束，五弟和我大概還要隨五叔將這三千騎……”

她五叔也過來了。四叔是要護送二叔祖遼西王馮崇一程吧。

馮妤突然停了話頭，魏天子在諸王簇擁下去了營地，來了人，示意可以散了吧。

她們看向身邊官家軍中押送糧草的軍需官，已經趕著牛車往后撤，便也拆了旗幟下來。

大概是這段日子舟車勞頓的緣故，回了京都平城又一直待在北郊營地，馮妤也沒有想到生龍活虎的自己，回了自家太師府卻在浴桶里打起盹來。

“咳咳?！瘪T妤一下子就從浴桶中站了起來，透過騰騰水霧，她仿佛看到絹畫彩繡屏后一閃而過一個人影。

“什么人在外面？”

屋外抱著衣服的小丫鬟聽到動靜，推門慢慢走了進來，說，“二小姐，是我啊?！?

水霧騰騰，焚香沐蘭湯，馨香讓廂房里如墜空谷仙境。

（沐蘭湯，多在端午前后，是《大戴禮》記載的古俗。當時的蘭，不是現在的蘭花，而是菊科的佩蘭，有香氣，可煎水沐?。?。

素紙糊的木架門窗關起來，盞燈的室內仍有些昏昏，墻角置一盞燈。

投影絹畫彩繡屏上的影，斜披一襲白練，影影綽綽間像了京都大寺壁畫上舒展而旖旎的飛天女佛，卻并無輕浮造作之感。

只一瞥，便驚鴻。

舊絹彩繡，燈下色調淡雅柔和。她略略轉身，沐浴的白色絲帛，纏繞手臂如佛圖的帶，于繡屏后露出一截冰消般微涼美背。

水霧氤氳，佛圖的帶如云氣飄流——

只一眼，仿佛是壁畫上的飛天女佛活了過來。飛天遁地的一瞬間，肩披彩帶，人間的香火被佛圖的帶滌蕩開，化作身姿曼妙的云中香間神。

雖然更像是遁地，而不是飛天，但異曲同工。

是新近從洛陽傳過來的一種中土壁畫新畫風，仕女飛天女佛。臂帶及水，自浴桶漂著的青瓢里鞠一捧香體潔凈的白梔子紫丁香山茶澡豆金銀花，散花，入水。

各色花朵紛紛揚揚灑落下來，馨香四溢。小丫鬟在花香和草木香中一刻恍惚，澡豆落地有聲，才瞧見她坐了回去，又成了繡屏后靜止的女佛。

只有躍然而出的頭頂蓮花，微微顫動。

新洗的長長的發盤于頂，以簪帶約束，太過濃密，仍是層層疊疊。

投影繡屏花紅柳綠宴浮橋上，又是一朵蓮花。冬至回過神來，目光不經意轉至繡屏右下方，并沒有想看到什么，卻呆了一呆。

那是畫家落款之處。

“太師府夜宴御制并畫”落款是那個曾馳名京都寺廟壁畫的“在水一人”畫押，成畫于北魏太和七年（公元483年）。

冬至聽說了，這些都是仿二小姐的舊作，她們離開前照著畫作練刺繡的。

又有沉水的清香徐徐溢出，如云穿繡屏。

繡屏后的燭火仍然輕輕搖晃，照射得繡屏上的小橋流水忽明忽暗，連著畫中歌舞仿佛都動了起來。

冬至瞬間被吸引進另一重天地：

此身所在，已不是太師府偏安一隅的家廟清修地，天地消沉，而是衣袂飛揚、滿壁風動的京都大寺新繪的佛堂壁畫前，一切充滿佛經上難以言喻的圣潔而曼妙之美。

“這是佛圖？”

冬至跟著大丫鬟瑪瑙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去看，也被漫卷云氣逼得目眩了一瞬，才能定下神來細看壁畫上白云冉冉欲動，仙子千姿百態，飄飄欲飛。

有的反彈琵琶，有的綢帶臨風，有的霓裳羽衣。

聽說這是太師府二少爺畫的，供在家廟里好多天，說是畫了一年有余。在府上四小姐誕下五皇子之后，魏天子總算消了氣，不置可否。

二少夫人遂命人以飛天繡為佛祖敬供。天女散花，姿態各異，堪稱和眼前絹畫繡屏一樣的鬼斧神工：

“飛天繡一百零八位仙女，姿態各異，紛飛的花瓣均是滴血描形。錦絲勾勒，栩栩如生，繡了七七四十九天。魏宮里協理六宮的四小姐都說，太費心思了?！?

小丫鬟冬至新進府，愛湊熱鬧，在水閣里聽人細細說了。

說是特意從南地請的繡娘。不是蘇繡，是楚越那地方，飛天繡的大概就這一副。

飛針引玉，穿針穿珠的都有七人，由此方可見禮佛的誠心。

那人繪聲繪色地說，“如夫人命人展開，和樂安公主一起看，我剛好去領錢便也看了兩眼。繡的真是好，說是天子恩典，五皇子滿了百日就給上到天家族譜之上。那人便又多抓了兩把錢給我?！?

太師府便著人重塑正殿金身，讓人臨摹寺壁，供在佛前。

那時府上就有消息說，二少爺要回來了。

小丫鬟冬至定了定神，府上的少爺小姐如金珠寶玉般，都生得好，談吐高雅。

但二小姐生來就和佛結緣。

不是一般人。

年少時聰明溫惠，深受其父馮太師的喜愛，常跟隨在嫡母博陵長公主左右，稟太清之秀氣，生道德之家，長禮儀之室，被譽為“佛掌心的蓮”。

現在，已經定了是她。

府里這等喜訊瞞不住。如夫人她們下午就回了府，事關宮里貴人，府上家生子又多，黃昏時就在水閣里嘰嘰喳喳。

“三年前，原就該送進宮里去的?！?

“可不是，送進宮里的畫像就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四小姐可是頂了二小姐的名?！?

“原是說，想求一個恩典的，還在等。那也就是說，還是二小姐了……這，這，原來如此?！?

魏天子后宮的貴人馮氏，或者李氏，魏宮外的人是不知道的。她們恍然，“朝堂之上都未必清楚。也就是說，她們可能并不是同一個人，就像府上的二小姐和四小姐。”

“一開始，就是二小姐，因故臨到進宮換成了四小姐……現在，還是二小姐?！?

“也可以是五小姐。只是，一開始就是我們二小姐。”

或者說，救苦救難的菩薩。

她們已經開始懵圈，一個圈，又一個圈地繞，“一開始，就是二小姐，進宮的是四小姐，現在，也可以是五小姐，可還是二小姐……也就是說，從來就只有一個二小姐，怎么可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