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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激昂的對決

第一分往往非常重要,在溫布爾登決賽更是如此。我感覺非常棒,整個早上我覺得自己處于最佳狀態;現在,我將在球場上證明自己。費德勒往我的反手位外角發出了一記好球,我奮力將球打了回去,我的回發球比他預計的要更好更深。發完球后他正準備隨上,利用身體的前沖慣性為他的回球增加威力,但我的回球打亂了他的步伐,迫使他后退了幾步,用后腳撐地,正手在很不舒服的高位單單用手臂的力量回球。雖然他的這記發球很深很難接,但我的回發球比我預料的質量更高,立刻迫使他進行思考與調整。

打破費德勒輕松的擊球節奏,將他逼入絕境——這就是我對陣費德勒時必須一直奉行的策略。五年前在邁阿密我第一次和費德勒比賽時,托尼叔叔就是這么囑咐我的。“費德勒比你更具天賦,創造和把握制勝分的能力遠遠在你之上,因此,你必須時時刻刻向他施加壓力,迫使他在能力極限的情況下擊球。”盡管在邁阿密我們的首次交鋒中,我以兩個6:3獲得勝利,但托尼是對的。費德勒的發球比我好,網前截擊比我好,他的正手或許比我的正手更具威力,而他的反手切削和場上的位置感也更加優秀。這就是為什么過去五年來[18]他一直是世界頭號選手的原因,而我只能連續三年屈居世界第二。而且,費德勒締造了溫網五連冠的偉業,在這里他呼風喚雨、所向披靡。我知道如果我希望獲得冠軍,那我必須在精神層面戰勝他。與費德勒對陣,我的策略就是永不放棄,從第一分到最后一分都全力以赴,將他拖垮。

費德勒將我那記令他很狼狽的回發球擊回我的反手位,我再將球擊回他的反手位——從一開始我就堅定不移地執行比賽計劃——但他側身一讓,以正手進行回擊。不過,現在我站在場地中央,占據了主動,他必須將球打得角度更大一些。他以正手將球回到我的反手位,但這是個淺球,我迎步上前,筆直地將球回到底線深處,迫使他沒有時間側身避開反手位。費德勒以對角斜線把球回到我的正手位,我的制勝分機會來了。他以為我會繼續攻擊他的反手,我卻把球擊到他正手位的角落。球剛好落在線內,又高又斜地彈起,他只能望球興嘆。

以這種方式取得第一分的勝利為你帶來自信。你覺得在這片場地上如魚得水,你可以掌控球的走向,而不是被球牽著走。這一分的七拍球我牢牢掌握了主動。我的心情平靜下來,我的精神非常協調,而不是在拖累我。這就是在溫布爾登決賽開局時你需要做到的。

關于溫布爾登有件趣事:這里是神圣的網球殿堂,是我最寄予厚望的賽事,而這里也是最能讓我有家庭歸屬感的地方。我住的不是寬敞的酒店套房——有時賽事組織安排我住的地方讓我啞然失笑,那些套房是那么奢華而無謂——我住的是全英俱樂部對面一幢租來的普通的房子,樸素無華但地方很大——有三層樓——我的家人、團隊和朋友可以住在一起,或聚在一起吃飯。這種感覺是我在其他賽事所無法體驗到的。我們不需要分開住在酒店的房間里,可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不需要乘坐賽事的官方車輛大老遠地跑到比賽場地,從住所出發步行兩分鐘就到了。住在一幢房子里意味著我們得自己買菜做飯。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會去當地的超市買幾樣我百吃不厭的東西,例如:果仁巧克力、薯片和橄欖。我不是健康飲食的榜樣,至少不是職業運動員的榜樣。我和普通人一樣吃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特別喜歡吃橄欖,比起巧克力和薯片,橄欖我百吃不膩。但我的問題是,我吃東西不知道節制。我媽媽老是提醒我小時候的一樁糗事:我躲在碗櫥里,偷吃了一大缸橄欖,都把我吃吐了,病了好幾天。那一次的經歷并沒有改變我對橄欖的喜愛。我渴望吃到橄欖,如果到了某個地方我買不到橄欖,我就會悶悶不樂。

溫布爾登有橄欖賣,但我必須特別注意購物的時機。如果我在超市購物高峰期去買東西,我可能會被球迷包圍索要簽名。這是作為網球運動員所必須面對的狀況。我努力做到優雅禮貌地給球迷簽名。我不懂得拒絕向我索要簽名的人,即使對那些沒有禮貌的人也一樣,那些人生硬地將一張紙遞到我面前,連“勞駕”都不說一聲。我會給他們簽名,但絕不報以微笑。因此,在溫布爾登去超市購物雖然是很愉快的消遣,可以消除比賽帶來的緊張壓力,卻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我可以不受打擾,安心購物的地方——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的地方——只有我的家鄉馬納卡。

溫布爾登和馬納卡的相似之處,在于我們可以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而且我只要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到達球場,這讓我想起四歲時開始打網球的情景。我們住在馬納卡鎮網球俱樂部對面的公寓里,我只需要走過馬路就可以在托尼叔叔的指導下打球,他是俱樂部的教練。

馬納卡鎮只有四萬人,因此你可以想象網球俱樂部會是什么樣子。這里地方不大,所有的球場都是土場,俱樂部有一個很大餐廳,露臺俯瞰著各個球場,全部都是紅土。那一天我和托尼叔叔指導的六七個孩子一起打球,我對網球一見鐘情。那時候我是個狂熱的小足球迷,父母一讓我出去玩我就會跑到街頭和朋友們踢足球,我覺得任何球類運動都很好玩。我最喜歡的是足球,我喜歡成為球隊的一分子。托尼叔叔說一開始我覺得網球很無聊,但那時和一群孩子打球對我的幫助很大。而這正是促使后來一系列事情發生的契機。如果當時只有我和叔叔兩人,或許我的網球興趣就被扼殺了。直到十三歲時,我才知道我將會選擇網球作為未來的職業,托尼叔叔正式成為我的專職教練。

從一開始托尼叔叔就對我非常嚴厲,比對其他孩子更加嚴厲。他對我的期許很高,給我施加了莫大的壓力。他的話很難聽,他總是在大吼大叫,把我嚇得夠嗆——特別是當別的孩子沒有來上課,只剩下我和他獨處的時候。如果我來到俱樂部,發現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時,我的心情會頓時沉到谷底。米蓋爾·安吉爾·穆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那時他每周去兩到三次,而我得去四到五次。我們在學校午休的時候去訓練,從一點十五分打到兩點三十分,有時放學后也得訓練,如果我不用進行足球訓練的話。米蓋爾·安吉爾說如果有時候托尼叔叔發現我在球場上走神了,他會狠狠地朝我扔球,這不是在打我,而是在嚇唬我,讓我專心訓練。米蓋爾·安吉爾說那個年紀的孩子都會走神,但托尼叔叔唯獨不允許我走神。每次訓練后,我總是被安排撿球和打掃球場。如果有人以為托尼叔叔會對我偏心,那他就想錯了。恰恰相反,米蓋爾·安吉爾說他對我特別嚴格。他對其他人一視同仁,唯獨對我特別不留情面,因為我是他的侄子。

另一方面,他總是鼓勵我在網球場上獨立思考。新聞媒體有報道說托尼叔叔強迫我成為左撇子球手,而他這么做是因為成為左撇子選手能讓我在比賽中獲得優勢。其實這件事純屬子虛烏有,是媒體杜撰出來的故事。事實上,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打球,那時我沒有力氣把球打過網,無論是正手反手我都得雙手握拍。有一天,托尼叔叔對我說:“職業網球選手里沒有雙手握拍的,我們不能成為第一批雙手握拍的選手,所以你得改變握拍。”我改了過來,自然而然地成了左撇子選手。為什么會這樣?我不知道,因為我寫字用右手,打籃球和高爾夫球——包括飛鏢——用的也是右手。但我用左腳踢球,我的左腳比右腳更強壯有力,大家都說這對我的雙反很有幫助,或許他們是對的。我能左右開弓,這的確要比大部分球員更有優勢,特別是在底線擊球上,我的擊球力量更大,威力更足。但這根本不是托尼靈光一閃設計出來的結果。如果有人以為托尼可以迫使我以違背天性的方式打球,那他們就想錯了。

但托尼對我的確非常嚴厲。我媽媽還記得我小時候訓練結束回家總是哭哭啼啼的。她會想方設法套我的話,但我總是保持沉默。有一次我告訴她托尼叔叔總是罵我是一個“媽寶男孩”時,這件事深深刺痛了她,但我懇求她不要責怪托尼叔叔,因為那只會令事情更加糟糕。

托尼從不放松對我的要求,而當我七歲開始參加比賽后,他變得更加嚴厲。有一天天氣很熱,我去打比賽,卻忘了帶上水瓶。他原本可以幫我買一瓶水,但他就是不買。他說這樣可以讓我學會承擔責任。為什么我不反抗?因為我喜歡打網球,而當我開始贏球時,我更加熱愛網球。而且我是個聽話溫順的孩子,我媽媽說我太容易受人擺布,或許是這樣,但如果我不熱愛網球,我將無法忍受托尼叔叔的嚴格要求。我愛他,我仍然愛他,并會一直愛他,我信任他,我知道他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我那么相信托尼叔叔,有好幾年我相信他對我講的那些自我吹噓的離奇故事:他說他曾是叱咤風云的體壇巨星,贏過環法自行車賽冠軍,曾是意大利的足球明星。我毫不懷疑他所說的話,小時候我甚至相信他有超能力。直到九歲之前我一直相信他是個魔術師,能讓自己隱身消失。在家庭聚會時,我父親和祖父會和他一起捉弄我,假裝看不見他,所以我一直以為只有我才能看見他。托尼叔叔甚至讓我相信他可以呼風喚雨。

在我七歲的時候,有一天我的比賽對手是個十二歲大的孩子。我們都知道勝利的希望很渺茫,所以托尼叔叔在賽前告訴我,如果我落后0:5,他將讓天下雨,然后比賽就會取消。嗯,我覺得他對我失去信心未免太早了一些,因為我0:3落后的時候雨就開始下了,接下來我贏了接下來的兩局,突然間對贏球充滿了信心。2:3換邊的時候我跑到叔叔那里,對他說:“我想你可以讓雨停了。我覺得我能打贏那個家伙。”幾局過后,雨真的停了,最后,我以7:5失利。直到兩年之后,我才不再以為叔叔真的可以呼風喚雨。

雖然我和托尼叔叔在訓練時氣氛總是很沉重嚴肅,但也有開心和不可思議的時候。我們一起取得了成功。如果不是那一天他讓我體驗到比賽沒水喝的滋味,如果在一群學習網球的孩子中他不對我格外嚴格,如果他不對我施加種種不公和虐待,壓迫得我傷心哭泣,或許我將不會成為今天的我。他總是強調忍耐的重要性,“忍耐,忍受比賽中所發生的一切,學會克服軟弱與痛楚,將自己推到崩潰的臨界點,但永不屈服。如果你不學會這一課,你將永遠無法成為頂尖的網球選手。”這就是他對我的教誨。

我總是在壓抑心中的憤怒。“為什么總是我在訓練后打掃場地,而別的孩子不用?”我會問自己,“為什么我要比其他人撿更多的球?為什么我把球打出界時他要沖我大吼大叫?”但我學會了將憤怒壓在心底,不抱怨自己遭受的不公待遇,而是接受它,與之共存。是的,有時托尼叔叔做得有點過分,但他的方式對我很奏效。從一開始,每一次訓練他對我施加的壓力讓我在今天可以面對比賽中的種種困難,學會自我控制而不至于崩潰。托尼叔叔所做的一切將我塑造成為一名斗士,成為人們眼中看到的球場上的我。

不過,最終支撐我比賽的,是我的品格和我的處世之道,這些來自我的父親和母親。托尼叔叔一直要求我養成良好的球風,做好榜樣,不在生氣的時候摔拍子,而我也的確從未摔過拍子。但是——最重要的是——如果沒有良好的家風,或許我根本不會聽從托尼叔叔的話。我的父母對我有很多要求。他們教會我飯桌上的禮儀——“嘴里吃東西的時候不能說話”、“坐姿要挺直”——對每個人要客氣禮貌——遇到人要說“早上好”或“下午好”,要和每個人握手。我的父母和托尼叔叔總是說,網球其實并不重要,他們最大的心愿是我能成為一個“好人”。我媽媽說如果我不能成為“好人”,如果我行事作風像個任性的小孩,她仍然會愛我,但她會羞于和我一起旅行,觀看我打比賽。從小時候他們就對我耳提面命,教導我要尊敬每個人。我們的球隊每次輸球,父親都會堅持讓我祝賀對方的球員,我得挨個說:“大伙兒做得好,你們踢得很棒。”我不喜歡這么做,我們輸球時我感覺心情糟透了。我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們一定看得出我根本口不對心。但我知道如果我不遵從父親命令的話,我會有大麻煩,所以我還是照做了,并從此養成了習慣。我會自然而然地恭喜打敗我的對手,即使是我贏了,如果他打得很出色,我也會贊揚他。

在童年,我的家庭生活是那么溫馨快樂,或許這就是我可以忍受托尼叔叔對我苛刻要求的原因,在溫馨和嚴厲間取得了平衡,因為最重要的是,我的父母給予了我奇妙的安全感。我的父親塞巴斯蒂安在五個孩子中排行老大,而我則是第一個孫子。打出世以來,我的爺爺奶奶、三個叔叔和姑姑對我特別疼愛,那時他們還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們說我是家族的吉祥物,他們“最喜愛的玩具”。我父親說,我才十五天大的時候,他和媽媽就讓我在爺爺家過夜,當時叔叔和姑姑還住在那里。在嬰幼兒時期和后來兩三歲大的時候,他們就帶我去酒吧和朋友聚會、聊天、打牌、玩桌球或打乒乓球。和一幫大人在一起對我來說成為最自然不過的事情,那些時光給我留下了許多無法忘懷的溫馨回憶。我的姑姑瑪麗蓮是我的教母,她帶我去克里斯托港的海灘,那里離馬納卡只有十分鐘的車程。我就躺在她的肚子上,在陽光下打盹。我和叔叔們在公寓的走廊或車庫里踢球。米蓋爾·安吉爾叔叔是個職業足球運動員,他為馬洛卡隊效力,后來轉會巴塞羅那,還進過西班牙國家隊。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帶我到足球場看他比賽。托尼叔叔總是長篇累牘地告訴我那些體育巨星童年的時候都特別苦,在克服了種種黑暗的陰影之后才登上巔峰,但我的童年非常快樂,就像童話一樣。

有一點我和那些體育成功人士一樣,那就是對勝負非常執著。從小我就不喜歡失敗:無論是打牌還是車庫里的迷你足球賽。如果我輸了我就會大發雷霆;到現在仍是這樣。幾年前和家里人打牌時我輸了,我氣急敗壞,懷疑他們做了手腳,現在我覺得當時我真是有點太過分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性格。或許這源自從小就看著幾個叔叔在酒吧里和朋友打桌球比賽。他們也覺得十分驚奇,我平時是那么溫順,但只要有比賽,我就會變成一頭小怪物。

另一方面,對于成功的渴求——我知道只有努力才能實現理想——絕對與我的家庭有關。我的母親娘家在馬納卡經營家具生意,家具制造業一直是馬納卡的經濟支柱。我的曾姥爺在姥爺才十歲時就去世了。姥爺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家族的手藝,成長為杰出的家具工匠。在母親的家里,我們還保留著一個做工格外精美的抽屜箱,是姥爺親自打造的。姥爺告訴我1970年時,馬洛卡和鄰近巴里阿利群島的伊比薩島與梅諾卡島總共制造了兩千張睡床,其中有一半就是在他的車間里生產的。我的一個舅舅,他是我的教父,現在經營著家具生意。

在遺傳上,我父親的家族對我的影響更加明顯。我們家族并不都是體育迷,我的爺爺也叫拉菲爾,他是個音樂家。有個故事他向我們講述過很多遍,這個故事揭示了他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多么執著而勤奮的人。那時他才十六歲——現在他已經八十多歲,但精神矍鑠,仍在從事教小孩子歌劇的工作——他在鎮里成立了一個合唱團,并擔任指揮。那是一個嚴肅的合唱團,在他十九歲的時候,當時新創建的馬洛卡交響樂團的團長——當時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末——登門拜訪并詢問他能不能讓合唱團到馬洛卡島的首府帕爾馬表演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當時正值西班牙內戰結束后不久,整個國家非常貧窮。這個想法似乎遙不可及,而且合唱團的八十四名成員中只有六人懂得看五線譜,其他人都是業余愛好者。但爺爺并沒有因此而退縮。他們每天進行排練,足足進行了六個半月,他說:“那一天馬洛卡人第一次在劇院里聽到了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的現場演出。”如他所說,這一天被載入了馬洛卡島的史冊。如果沒有爺爺的堅持,這件事情原本不會發生,當時他才十九歲。

我想,或許爺爺會有點失望,他的五個孩子沒有一個繼承了他的音樂天賦,或許還會有點驚奇,因為其中三個孩子擁有運動天賦,不過,我父親不在其中。他是個商人,擁有經商的頭腦和天分,不只是為了掙錢,更是因為經商帶給他快樂。他熱衷于交易,創建公司,創造就業。他總是這樣。

十六歲的夏天,父親在馬納卡附近的海濱度假勝地克里斯托港開了一家酒吧,并組織音樂演出招攬生意,用掙到的錢買了第一輛摩托車。十九歲的時候,父親發現了二手汽車生意的商機。他發現經紀在處理汽車過戶手續時收費特別昂貴,于是他決定以優惠的價格提供汽車過戶服務。他曾在銀行上過班,但很快就覺得厭煩,通過爺爺的一個朋友——那個人不僅是個音樂家,而且是個房地產老板——開始在馬納卡經營玻璃制造生意,為窗戶、餐桌和房門提供玻璃。在馬洛卡旅游業的帶動下,玻璃生意做得很紅火。兩年后,父親申請了一筆貸款,讓托尼叔叔當他的合伙人,買下了公司。托尼叔叔對做生意既沒有天分也沒有興趣,所以父親包辦了一切工作,讓托尼叔叔得以全身心投入網球教練的工作。今天我父親還是和以前一樣忙碌。他仍在從事玻璃制造業,并涉足房地產業,幫我進行了許多獲利豐厚的投資。感謝我的好運和我的人脈關系,現在父親的生意規模又上了一個臺階,成為國際化的產業。雖然我們不需要再為金錢煩惱,但他仍在工作,不僅是為了我,同時也是因為他樂在其中。他從不停息,他喜歡接受新的挑戰,或許這就是為什么家里人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那三個喜歡運動的叔叔分別是:托尼叔叔,當教練之前曾經是職業網球運動員;拉菲爾叔叔,在馬洛卡足球聯賽踢了幾年球;米蓋爾·安吉爾叔叔,他是頂尖的足球運動員。十九歲的時候他就成為西班牙甲級聯賽馬洛卡隊的簽約球員。簽約的那天(我父親擔任他的經紀人)我剛好出世,那是1986年6月3日。米蓋爾·安吉爾叔叔高大健壯,而且非常聰明,技術全面,是出色的后衛和中場球員,而且還進了不少球。那些驚詫于我的身體條件、勤奮態度或堅韌毅力的人應該去了解一下米蓋爾·安吉爾叔叔:他在最高水平的職業足球界征戰到三十八歲。他為西班牙國家隊效力了六十二場比賽,為巴塞羅那隊踢了八個賽季總共三百多場球,獲得五次聯賽冠軍,并贏得了俱樂部球隊的最高榮譽:歐洲冠軍杯。我經常去看他比賽,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十歲那年,他帶我去巴塞羅那的諾坎普球場,歐洲最大的球場。在正式訓練結束之后,我和幾個球隊的球員一起踢球。那天我穿上了巴塞羅那的球衣,因為這件事我的家里人取笑了我老長一段時間,因為雖然我非常喜歡米蓋爾·安吉爾叔叔,但我一直是,以后也會是皇家馬德里的球迷。眾所周知,皇馬和巴薩是不共戴天的死對頭。為什么我是皇馬的球迷?很簡單,因為我父親就是皇馬的球迷,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影響對我有多大。

我能有今時今日,離不開家里每個人的幫助和影響。米蓋爾·安吉爾叔叔讓我有幸了解到成為職業運動員將會有什么樣的生活。在馬洛卡他是家喻戶曉的明星。他和前世界頭號選手網球運動員卡洛斯·莫亞[19]都是馬洛卡島的驕傲。米蓋爾叔叔是我的好榜樣。他讓我了解到以后的生活:他名利雙收,在媒體上頻頻露面,無論去哪兒都受到包圍和歡呼,但他從不把自己太當回事兒,他覺得自己并配不上他所受到的恭維——他一直是個謙遜直率的人。由于他是我的叔叔,我從小就學會了如何正確看待名聲,到了我自己成為名人的時候,我學會了腳踏實地做人。從早年開始,托尼叔叔和我的父母就教導我要做個謙遜的人,而米蓋爾·安吉爾叔叔則是生命中活生生的榜樣,鞏固了我的品行。我懂得了生活中所得到的一切不在于我是“誰”,而在于我做了“什么”。二者之間有著天壤之別。別人眼中看到的拉法·納達爾是戰無不勝的網球選手,而我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無論我成名與否,我將怎樣進行自己的生活。米蓋爾·安吉爾叔叔對于我的家人同樣起了重要的作用:他的成名讓我的家人適應了我的成名,能以輕松自然的態度淡然處之,沒有米蓋爾·安吉爾叔叔,情況或許會很不一樣。

米蓋爾·安吉爾叔叔現在是西班牙甲級聯賽馬洛卡足球俱樂部的助理教練。他對我說,有的人出名后家人也跟著雞犬升天,變得自以為是。他說除了他做的那些事情之外,我的父母和托尼叔叔才是讓我做好準備,避開成名之后的陷阱的功臣;而且他表揚我有聆聽教誨的智慧。米蓋爾·安吉爾還認為我并沒有完全意識到我所取得的成就的高度。或許他是對的,可能情況真的就是這樣。

如果當初我選擇了足球作為我的職業而不是網球,情況或許將完全不同。在馬洛卡所有的孩子都踢足球,無論他們是否來自足球運動世家。我非常重視足球。在運動生涯的早年,米蓋爾·安吉爾叔叔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當第二天有比賽時,我會在晚上對他說:“走啊,我們得去訓練了!明天我們一定要贏球哦!”那時我才四歲,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我會非常嚴肅地拉著他和拉菲爾叔叔到樓下車庫里跑步,有時也會踢一踢球。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很天真,但我已經認識到認真的準備對于競技體育勝利的重要性。我堅信一個道理:那就是付出與收獲是成正比的。

從小到大我都一直喜歡足球,現在仍然很喜歡。即使我在澳大利亞或曼谷打比賽,如果有電視轉播皇家馬德里的重要比賽,即使是凌晨五點,我也會醒來觀看比賽——就算當天晚些時候我有比賽要打也一樣。如果需要的話,我會依照足球比賽的時間安排我的訓練日程。我是個狂熱的球迷。我的教父記得在我四歲的時候,他給我看西班牙甲級聯賽各支球隊的隊徽,而令他驚訝的是,我能正確地說出每個隊徽所代表的球隊的名字。和我的叔叔們踢球時,即使只是車庫里的迷你足球賽,如果我輸了我也會非常生氣。我一踢球就踢個沒完。拉菲爾叔叔還記得,有時候星期五晚上我住在他家里,第二天早上九點半就會把他叫醒,央求他和我踢球,而他直到凌晨五點才睡覺,這些經歷至今仍令他頭疼。我總是能把他叫醒,那時他恨透了我,卻無法拒絕我踢球的熱誠。如今,我的報應來了。我是十三個堂兄弟姐妹的老大,弟弟妹妹們會在我夜出晚歸睡意正酣的時候把我叫醒。我總是會起床,因為我喜歡和孩子們踢球,而且我永遠不會忘記在孩提時我是那么嚴肅認真地對待足球,在我七歲加入馬納卡兒童足球隊參加兒童足球聯賽之后更是如此。

爸爸和米蓋爾·安吉爾叔叔總是告訴我每次踢完比賽我總會認真地觀看比賽錄像,就像叔叔參加完甲級聯賽比賽后一樣。我會和他們檢討我在場上的失誤,當然也會分享進球的喜悅。我是場上的左邊鋒,進的球還不少(一個賽季大概有五十個吧),雖然我是隊里最小的球員,比他們小了一歲。我們每天都會訓練,在比賽的前晚我會特別緊張。早上六點鐘我就醒了,認真思考著比賽,做好精神上的準備。比賽前為了平復心情,我會洗鞋擦鞋,我媽媽和妹妹想起這件事還覺得好笑。她們說在與運動有關的事情上,是一個很有紀律很有條理的人,但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卻非常散漫邋遢。她們說得沒錯。我的房間總是亂糟糟的——外出住酒店時的房間也一樣——我總是丟三落四。我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比賽上。在重大比賽之前,我會在腦海里想象著比賽場面,幻想著我進球得分或給隊友傳球。我會在房間里做伸展運動,我的賽前準備和現在進行網球比賽前一樣認真充分。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很好笑,但當時比賽對我而言就是一切。最開始的時候足球比網球更加重要,因為那時跟隨托尼叔叔的訓練很苦,而且他讓我知道自己將成為職業運動員。當時我的夢想和西班牙同齡人一樣,就是成為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雖然從七歲起我已經開始打網球比賽,而且打得還不錯,但足球比賽總是令我更加緊張。我想這是因為在足球比賽中我不只是為了自己而戰;我感覺得到為了隊友而背負的責任感。

我總是相信自己的球隊可以贏球,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即使毫無取勝的把握。我的叔叔們對我說我總是比隊友們更加樂觀,有時我們在比賽中落后0:5,中場休息在更衣室里我會鼓勵大家:“我們不能放棄!我們還能扳回來!”有一次在帕爾馬我們以0:6大敗,回家的路上我說:“沒關系。我們回到主場比賽肯定會贏的。”

不過我們贏球還是多于輸球。我對許多場比賽印象仍非常深刻,特別是贏得巴里阿利群島冠軍的那個賽季,那時我十一歲。對馬洛卡隊的那場比賽至關重要,那是一支來自馬洛卡首府的強隊。上半場我們落后0:1,但最后以2:1反敗為勝。一個點球決定了最后的勝負。當時我闖入禁區,對方球員在球門線上手球犯規。本來應該由我主罰點球,因為我是隊里的頭號得分手,但我沒有勇氣去踢這個點球。如果你看到我在溫布爾登決賽里的表現,你可能會很驚訝為什么當時我會那么膽小。我一直在努力培養自己的意志品質,但在當時,點球的責任壓垮了我。幸運的是,我的隊友得分了。贏得那個冠軍對我而言和贏得網球大滿貫冠軍一樣開心。或許這聽起來很奇怪,但這兩者其實差不多。當時它是我最渴望獲得的榮譽,雖然那只是一個小小的舞臺,但它帶來的興奮和勝利的美妙感覺同樣那么強烈。

我覺得在競技體育中獲勝是人生中最令人興奮的事情,無論是哪種運動或何種級別。再沒有任何別的感覺能那么強烈與快樂。你對勝利的渴望越大,成功的喜悅就越甜美。

八歲時我贏得了巴里阿利群島十二歲以下兒童組的冠軍,那是我第一次品嘗到網球比賽勝利的快樂。時至今日,那次經歷仍是我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勝利之一。我比同一組別的球員小了四歲,那些比我大的孩子似乎都那么高大強壯,遙不可及,所以我參加比賽時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贏。在那時之前我只贏過一項賽事的冠軍,對手都是同齡的孩子。我在托尼叔叔的指導下訓練了一年多,每天一個半小時,每周訓練五天。我知道別的孩子訓練肯定沒有我刻苦,也沒有像托尼叔叔那么嚴格的教練。我覺得在托尼叔叔的幫助下,我比別的孩子在網球上有更深刻的理解。那給了我優勢,或許現在仍是這樣。

如果你觀看世界排名第十的選手和排名第五百的選手一起訓練,你未必分辨得出哪一個排名更高。在沒有比賽壓力的情況下,他們的動作和擊球都差不多。但打網球并不只是在于擊出好球,而是在于作出正確的選擇,在于知道什么時候應該放小球或大力擊球,打出高球或打出深球,該打下旋球、上旋球或平擊球,以及應該把球回到場上的哪個位置。從我很小的時候托尼叔叔就讓我思考網球的基本戰術。如果我打得不好,托尼叔叔會問:“你哪個地方做錯了?”我們會進行討論,不厭其煩地分析我的失誤在哪里。托尼叔叔并沒有把我培養成他的傀儡,而是一直鼓勵我獨立思考。托尼說在網球比賽中你需要非常快速地處理大量信息;你必須比你的對手頭腦更清醒才能取得勝利,而要做到頭腦清醒,你必須保持冷靜。

托尼叔叔總是把我推到極限,以這種方式培養我的意志力,這一做法在我首次參加十二歲以下兒童網球賽四分之一決賽時就顯現了效果。那場比賽我的對手比我大三歲,是冠軍的大熱門。前三局我一分未得,但最后橫掃兩盤取勝。決賽我也是以直落兩盤獲得勝利,那個獎杯我還保存在家里,和轉為職業球員后贏得的各個獎杯并排放在一起。

這次勝利的意義非常重要,因為那是后來一切事情的起點。不過這次比賽其實規模很小。決賽在馬洛卡島旁邊的伊比薩島舉行,現場只有五十人——大部分都是我的家人。我記得我獲勝時他們很高興,但并非欣喜若狂。賽后我們沒有狂歡慶祝:那不是我們的作風。網球也好,其他運動也好,有的父母(尤其是父親)為了野心而讓孩子參賽。可能托尼叔叔也是這樣,但父親的平和態度與他對我獲得成功的熱烈渴望形成了互補。有的父母由于自己的夢想受到了挫折,希望通過孩子的成功獲得補償,但父親不是那樣的人。每個周末他開車載我到馬洛卡島參加比賽——我一直對他心存感激——他會待在那里看我打球,不是因為他希望我成為體育明星,而是因為他希望我能開心。那時他從未想過我能成為職業網球選手,并取得現在的成就。

童年時有一件事父親和我都還記得,這件事體現了他對我的態度以及我對網球的態度是多么地不同。我贏得巴里阿利群島冠軍兩年后的九月份,暑假剛剛過完。八月份我和朋友玩得特別開心,釣魚、到海里游泳、踢沙灘足球,訓練都耽誤了。然后我參加了在帕爾馬的比賽。和往常一樣父親開車送我去賽場,我輸了球。我記得比分是兩個6:3,原本我可以戰勝他的。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里一言不發。父親從未見過我如此沮喪,試著哄我開心。他說:“別這樣,沒什么大不了的。別生氣了,你不能老是贏球的。”我什么也沒說。他的話根本改變不了我的情緒。于是他繼續說道:“你暑假和朋友們玩得很開心啊。這不是很高興的事情嗎?你不可能面面俱到。你不能成為網球的奴隸。”他以為他所說的話能撫慰我的心靈,而我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嚇了他一跳,因為我從來都不哭。他繼續說道:“怎么了?你暑假玩得那么開心,還不夠嗎?”“很開心,爸爸,”我回答,“但那些開心根本彌補不了我現在的傷心,我不想再像今天這么難過了。”

直到今天父親仍在復述那番話,他仍然很驚訝當時我那么小就會說出那么感性而有見地的話。他覺得那次我們在車里的交流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一刻,在那一天他對兒子的了解改變了,而我對人生目標的理解也改變了。我發現我無法忍受對自己的失望,無法忍受由于自己沒有盡最大的努力而導致失敗。父親沒有直接開車回家,而是帶我到海邊的一家餐館吃飯,點了我最喜歡吃的炸蝦。吃飯時我們不怎么說話,但彼此心照不宣。已經說出的那番話將會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塑造我的品性,對我產生深刻的影響。

十一年后,2007年,我在溫布爾登決賽中輸給了費德勒,再一次體驗到絕望的滋味。我流著眼淚,心想,“我不想再有這種感覺了!”這個想法在2008這場比賽開始的時候又回來了,但這一次我的心情更加冷靜,更富有建設性。

從費德勒的發球局拿下第一分,而且贏得非常干脆利落,是過去十二個月來我心中的創傷得以撫平的第一步。但第二分經過一番底線拉鋸后,我求勝心切,正手擊球離奇出界,比分回到了均勢。這就是網球。你得到漂亮的一分,在經過漫長艱苦的拉鋸之后打出一記好球得分,這一優勢卻被我的失誤白白斷送了,這兩分相對于最終的比分,其重要程度其實是一樣的。這就是意志力為什么如此重要的原因,也是冠軍和亞軍之間的區別。你必須將這個失誤立刻拋諸腦后,不能再想著它。你必須從贏下第一分中汲取力量,一心只想著接下來應該怎么打。

問題是,很快費德勒就展現出作為世界頭號選手所具備的實力。他以一記快如子彈的反手對角斜線、一記正手直線和一記ACE贏下了第一局。我回到場邊座位上,心情更加冷靜,意志更加堅定,因為這一局使我明白這場球將不會像二十八天前的法國網球公開賽決賽那么輕松。[20]我也清楚意識到費德勒的發球到了草地更加如魚得水,這是我望塵莫及的優勢。

在這一局我的比分定格在15[21],但我的內心仍獲得安慰,堅定了我對勝利的信念。盡管前五分我只得了一分,但每一分都經過漫長的拉鋸,而每一拍我都打得很好,他的發球分保得很辛苦。現在我的劣勢是我得追趕落后的局分,這種情況可能會貫穿本盤的始終。

比賽的情況要比我想象的更好。我的比賽計劃是,發球時攻擊他的反手外角,在第二局我的每一個發球都堅決地貫徹這個計劃,基本上整場比賽的發球分我都這么做。那一局的第四分鼓勵了我將計劃執行到底的決心。我把球發向他的反手,他打出一記高而飄的切削回球,我再一次把球深深地打回他的反手,然后再一拍,接著再來一拍,我的上旋球高而深地瞄準了他的反手,把他難受地釘在那里。連續四拍球都以同樣的方式讓他以反手在高位擊球。費德勒沒有選擇,只能一次次地將球切回球場的中央,我有充分的時間到位將球擊回到我希望的落點。如果我把球回給他的正手,他或許將會冒險打出一記更平更有力的回球,讓我失去對場上局勢的控制。我牢牢掌握著主動,最后他失去了耐心,打出一記反手抽球,球高高飛出了界外。我不可能以這種方式贏下每一分,但這一分給了我明確的信號,我將堅定不移地執行賽前制訂的計劃。

下一局我破發成功,在通往決賽的六場比賽中,費德勒只丟過兩個發球局,而這將是第三個。我攻擊他的正手位外角得到一分,而其他三分都牢牢地控制著他的反手,迫使他出現了三次失誤。現在我以2:1領先,輪到我的發球局。現在我在氣勢上占據了優勢,而這往往意味著你比對手打得更出色,因為你的頭腦更加清晰。我對自己很滿意,但并沒有因此洋洋自得,比賽還很長,如果我現在就幻想著勝利,幻想著電影中幸福結局的畫面,那無異于是自殺。我要做的,就是保持專注,以我的行動與姿態讓費德勒知道我將每分必爭。如果他想擊敗我,那他必須每一分都打得非常非常出色,他不僅得拿出自己的最佳狀態,而且得保持很長一段時間。現在我的目標是迫使他相信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將會是一場煎熬。

費德勒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沒有再丟過發球局,但為時已晚。一直到首盤結束我們都打出了最佳水平,我保住了所有的發球局,第一盤以6:4獲勝。

托尼叔叔

如果你問托尼·納達爾他在侄子納達爾離開溫布爾登更衣室進行2008年那場決賽前說了些什么,他會告訴你:“我告訴他,要戰斗到最后一刻,絕不放棄。”如果你問他為什么拉法能成為世界頭號網球選手,他會回答:“意志決定一切。你必須比你的對手態度更加堅定,對勝利更加渴求,在比賽中更加頑強。”如果你問在拉法忍受傷痛折磨,幾乎無法繼續比賽的時候他說了些什么,他的回答會是:“我對他說,‘你現在有兩條路走:告訴自己你所擁有的已經足夠了,那我們就退役;或者,你做好受傷痛折磨的準備,繼續奮斗下去。你的選擇無非就是忍耐或者放棄。’”

從納達爾很小的時候開始,托尼就不斷地向他灌輸“忍耐”的重要性。西班牙人或馬洛卡人信奉的是享樂的原則,與“忍耐”這一斯巴達式的生命哲學顯得格格不入。托尼讓人覺得他像個老式的西班牙人,似乎是十六世紀西班牙征服者赫南·科蒂斯的后裔,赫南·科蒂斯帶著一支不足百人的部隊在墨西哥登陸。他把船全部燒掉,以示無路可退背水一戰的決心,他們克服了艱苦的條件和重重困難,戰勝了阿茲臺克帝國[22],為西班牙國王奪取了無盡的財寶和廣袤的土地。

托尼體格壯碩,皮膚黝黑,雙腿結實有力,長得很像古時的西班牙征服者。他的眼神冷漠堅定,說話直接,從不刻意奉承討好身邊的人。他為人和藹:在家人眼中,有陌生人找他要比賽的門票時,他會慷慨地滿足他們的要求;如果有記者采訪他,他也不會拒絕。和身邊最親近的人在一起時,他的忠誠無可質疑,但他會變得喜怒無常,態度粗暴喜歡抱怨吵架。納達爾家族并沒有因此而疏遠他,卡洛斯·科斯塔和納達爾家族非常熟絡,他說:“托尼是納達爾家族的異數。”托尼比他的幾個兄弟更加暴躁執拗,喜歡說教,非常固執,隨時準備和人吵架。

其實和外表看上去很不一樣,托尼并不像一個西班牙征服者那么專斷獨行。曾有體育媒體報道說,如果沒有托尼的指導,拉法將不會取得任何成就。但事實上,托尼和納達爾彼此相互依存,以自己的長處彌補對方的短處,可謂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托尼曾夢想自己能成為網球冠軍。年輕的時候他是個優秀的球手,被公認為馬洛卡最出色的球員之一。他還曾經是馬洛卡島的乒乓球頭號選手,而且是當地小有名氣的象棋選手。他的身體條件出眾,頭腦也很聰明,但當他成為職業網球選手,離開家鄉到西班牙本土征戰時,他發現雖然他的球技發揮穩定,但他缺少了痛下殺手的狠勁。日后在他執教時,他不遺余力地培養弟子愿意冒險得分的意志品質。別的教練總是強調穩定控球,而他則指導他的學員和侄子要打出有侵略性的制勝分。托尼曾經引用過高爾夫球手杰克·尼克勞斯[23]在教練錄像中對年輕選手說過的話:“一開始時,把球擊得遠一點,然后我們再想辦法把球打進洞里。”托尼銘記著這一教誨,從納達爾四歲開始他就指導說:“一開始時,把球打得狠一點,然后我們再想辦法把球打在界內。”

接著,托尼布置更具挑戰性的任務,希望將納達爾培養成意志堅強的斗士。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對納達爾的要求比對其他人的要求更加嚴格,甚至到了毫不掩飾的不公正的地步,而且命令他不許抱怨。和納達爾一起訓練的那些孩子都記得托尼總是朝他大吼大叫,讓他訓練后留下來撿球,打掃球場,而納達爾會低著頭乖乖照做。當只有叔侄倆一起訓練時,如果有半邊球場被陽光暴曬,托尼就會叫拉法到那邊打球。如果訓練的一開始他們用的是好球訓練,托尼會出其不意地摻進一個沒有了絨毛的壞球,那種球彈跳很不規則,或一個癟了氣的濕球,根本彈不起來。如果拉法提出抱怨,托尼會說:“這些球或許很爛,但你比它還爛!”

托尼認為對納達爾的殘忍其實是為了他好。他會和拉法打比賽,誰先拿到二十分誰贏。一開始他會讓拉法領先到十九分,然后他就提升自己的水平,將比分反超打敗拉法,在侄子剛剛領略到小小勝利的快感時無情地將他擊垮。他總是打擊拉法的士氣,對其嚴厲要求,而這些都是為了一個遠大的目標:讓他學會忍耐。

恰好相反,托尼本人并不是一個擅長忍耐的人。少年的時候,在“忍耐”這一課題上,托尼和他的哥哥塞巴斯蒂安上了一課。那時他們在帕爾馬上寄宿學校,距離馬納卡大約有一小時車程。校長不厭其煩地教導學生要學會以男人應有的堅忍接受生命中不可避免的考驗與失望。兩兄弟立刻遇到了生命中的考驗,那就是遠離溫馨而無微不至的家庭生活,在條件惡劣的寄宿學校居住。塞巴斯蒂安堅持了下來,一直待到畢業,而托尼挺了一年,然后哀求父母讓他回家,他們也同意了。上大學時托尼學的是法律和歷史,但獲得學位之前就退學了。后來他放棄了在職業網球取得成功的希望,回到馬納卡小鎮的俱樂部當兒童網球教練。

他在這里安頓下來,終于聽到了生命的召喚,他有一個天賦異稟的侄子,而且擁有積極奮斗的精神,是任何教練可遇而不可求的施教之才。拉法擊球的力度、天生的球場位置感和堅強的意志力令托尼立刻知道他將親手造就西班牙未來的天王。命運就在納達爾家族的門檻上敲門,他將盡自己的一切努力,把自身所吸取的經驗教訓傾注在侄子身上,培養拉法成為網球場上的常勝將軍,幫助拉法鑄造輝煌的未來,而他自己也將分享這份榮耀。

拉法的成功讓托尼信心滿滿,使他對自己的訓練哲學深信不疑,就像科蒂斯時代身穿黑色法袍的虔誠的天主教徒。托尼不是天主教徒,他不相信來生,也不相信有仁慈的上帝。他固執地認為只有愚昧和軟弱的人才會信奉宗教,并且認為對上帝的信仰和原始的巫術信仰沒什么兩樣,就像拉法小時候相信他能呼風喚雨一樣幼稚。

在如何培養孩子這一問題上,托尼有著自己毫不妥協的信念。“他說如今孩子們成為父母和家人呵護的對象,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大家都在想著如何鼓勵他們的自尊,結果他們在還沒有取得任何成績的情況下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許多人犯了一個錯誤:造就你的不在于你是‘誰’,而在于你做了‘什么’。我見過無數這樣的人,如果他們能發點小財,出點小名,每件事都那么輕松容易,沒有人批評他們,他們就會沉溺于生活的細枝末節而無法自拔,嗯……最后變成令人無法忍受的被寵壞的紈绔子弟。”

在托尼看來,在體育界這種現象尤為嚴重,一個優秀的年輕運動員如果言行舉止不飛揚跋扈,而是謙遜有禮時,大家反而會感到驚奇。有的體育明星身邊圍繞的人盡是阿諛奉承之輩,被捧上了天,而他們認為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納達爾腳踏實地而且彬彬有禮的作風與人們心目中成名運動員的刻板印象相距甚遠,一直為人所稱道,托尼對此感到非常自豪。

拉法·納達爾的行為舉止來自他所接受的教育。托尼和他的父母希望他能成為謙遜的超級巨星。而如果大家因為拉法的謙遜而贊揚他,而事實的確如此,他們也會認為那是對他的過度褒揚。“謙遜是為人應有之道,”就是這么回事,托尼說道,“這沒什么可夸耀的。而且我不覺得拉法很謙遜,他只是了解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每個人都應該了解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重要的是,世界是如此廣闊,根本不缺一個自以為是大人物的你。人們總是把謙遜這一美德夸大了,其實問題很簡單,你只需要知道你是誰,你的位置,以及知道這個世界沒有你照樣運轉就夠了。”

托尼總是一次次地打壓拉法的自滿情緒,但他清楚知道拉法與生俱來的天賦,以及父母對他的影響。他承認,“我覺得,即使沒有我,納達爾也能創造出一番豐功偉績,因為他的父母和我一樣都是明智靠譜的人,而且他擁有成功的品質。他總是很聽話,聰明的孩子都這樣,因為這表明你知道你的長輩懂的比你多,你尊重他們的閱歷和智慧。我覺得納達爾是最可造就的一塊璞玉。我的任務,就是激發他的潛能。當我意識到他擁有巨大的潛力時,我對自己說,除了網球技藝之外,我希望他在球場上成為什么樣的人?他應該有自己獨特的個性卻不至于張揚。我不喜歡那些把網球賽場當成秀場的人。這種人在網球界比比皆是。這就是為什么我絕不允許他在比賽的時候摔拍子,為什么我總是要求他在比賽時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冷靜嚴肅而不氣急敗壞,為什么我告訴他無論贏球或輸球,都要尊重善待你的對手。”

尊重他人,尊重每一個人,無論他們是什么人,或從事什么職業。這是一切的起點。托尼說:“有的人身份地位一高就粗魯地對待別人,這是不對的。你的地位越高,你就越應該尊重別人。如果拉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他在球場上發脾氣耍大牌,不尊重場上的對手,對裁判或觀眾沒有禮貌,而通過電視直播上全世界都看到這一幕,我會打心眼里看不起他。我和他父母總是告訴他,做好人比打好球更加重要。”

托尼自身是一個好人,他知道有時他對侄子的做法“有點過火”了。他對拉法的嚴格訓練,對拉法早年所取得的成就一再貶低,其實都是有意為之。如果拉法在比賽中正手打得非常出色,那他得繼續訓練提高他的反手;如果他能連續打出底線深球,那他的網前截擊呢?如果他贏得一項賽事冠軍,那又有什么了不起?他的發球還得繼續練。

托尼會說:“你這點成績算什么?我們需要贏下更多更多的冠軍!”

納達爾的家人對托尼的訓練風格心有疑慮,尤其是納達爾的母親,有時她會非常生氣,父親塞巴斯蒂安心里也很嘀咕。他的叔叔拉菲爾有時會覺得托尼對侄子的要求太過分了。而他的舅舅胡安,同時也是拉法的教父,會指責托尼在對拉法實施“精神上的虐待”。

但托尼對拉法這么嚴格是因為他知道拉法可以承受這一切,并最終取得成功。他堅持認為,如果拉法的性格軟弱一些的話,他不會以這樣的方式訓練他。雖然家里人心里充滿了疑惑,但他們覺得或許托尼是對的,因此也就沒有斷然作出反對。唯一對托尼堅信不疑的人是職業足球運動員米蓋爾·安吉爾。和托尼一樣,他信奉“忍耐”的哲學,而且認為頂尖運動員的成功源自他們對艱苦訓練的承受力,甚至以此為樂。

“你必須學會接受,如果你必須訓練兩小時,那就堅持訓練兩小時;如果你必須訓練五小時,那就堅持訓練五小時;如果你必須重復某個訓練五萬次,那就訓練五萬次。這就是冠軍和天才的區別。這是成為勝利者必須具備的品質,當你展現出忍耐的品質時,你的心智變得更加堅強。不需要努力而得到的東西,除非有特別的意義,你一般不會去珍惜;而通過自己努力得到的東西,你會特別珍惜。你付出的努力越多,意義就越寶貴。”拉法的家里人,包括他的母親,都認同這一點,因此他們都沒有真的反對托尼,讓他對拉法寬容一些。他們知道,拉法和托尼一起訓練會很辛苦,但兩人已經結為親密的共同體,彼此不可或缺,否則將無法在網球事業上取得如此偉大的成就。

拉法的家人一邊抱怨,一邊還是讓托尼繼續執教,尊重他作為教練的自主權。拉法在斯巴達式的訓練下成長,接受種種艱辛的考驗,從不自怨自憐,不以任何理由作為推諉,無論那些理由是多么正當。錯的人總是他。如果他在比賽中因為球拍斷裂而輸了球,托尼不想知道這個理由;如果因為球弦沒穿好而導致他總是把球打飛,托尼會不為所動;如果他發燒了,膝蓋受傷了,在學校過得不開心,這些都無法打動托尼,而拉法只能咧著嘴,默默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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