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慈寺那些事兒
就在李歐幾人探究李冰七橋的同時,距離成都不到200公里的樂山,江上已經發生了一些離奇的事情。
暗雷在遙遠的云層中滾動,天地間彌漫著沉悶的氣息,似乎不用力呼吸就會感到不暢快。
警車停在三江匯合口旁邊的馬路上,紅藍兩色的光在陰暗的天色中格外晃眼。
游輪已經停運,碼頭上聚了一群人。
游輪公司的經理拿著擴音器喊話,一口地道的川普:“非常抱歉,目前江水暴漲,天氣越來越惡劣,今天開始輪渡停運了。請大家不要乘坐私人船,目前江上已有事故發生,珍愛生命請勿游江!”
人群里爭吵的聲音時起彼伏,有的游客不依,因為他們都是買的套餐,樂山之行的不順導致整個旅行都沒了興致,想要退回全款,但旅游公司顯然不想吃這個硬虧,導致雙方發生口角。
一名警察若無其事穿過爭執的人群,走下碼頭的臺階,來到江邊。那邊停靠著一艘應急救援的快艇。
他高個頭,身架就和四川本地人不同,有著北方人的基因,留著干練的偏分,胡楂像鋪了一地的玻璃碴,眉眼長得很緊湊,眼睛雖不大,神色顯得十分機警。
兩名警察正在快艇旁邊詢問一名穿黃色短褲的中年婦人。當他們看見他走過來后,立馬停下詢問,朝他敬了個禮。
“有沒有線索?”警官回了個禮,對兩人說道。
“報告馮隊,目前已經發生兩起漁船失蹤案件,詭異的是漁船也沒找到。”
馮隊眉頭緊鎖著,緩緩看向大江。對面的高大延綿的山巒掩埋在灰色的雨霧之中,像是橫臥的巨大怪獸。
江水是棕紅色的,水位已經越過了警戒線。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三江最暴躁的時候。
“妖龍,妖龍現世了!”這時遠處江堤上一個老婦人扯著嘶啞的聲音喊了出來。
馮隊一驚,望了過去,見這老女人披頭散發,穿著一件灰底彩花的半袖和青色棉褲,雙手舉在頭頂,神叨叨地朝江水呼喊著。
“大佛保佑,海通大師保佑哦,妖龍奔脫鎖鏈跑出來啦啊,大佛保佑哦,海通大師保佑哦,快快收服它,要不然人間大難啊——”
兩名警察趕緊跑過去,扶著老女人,把她帶下來,但她嘴里仍然喋喋不休。
馮隊走到河石壩上,望著波濤洶涌的江水,點起一支煙,若有所思。妖龍?太搞笑了吧,古代供人消遣的神話傳說,居然現在這么有市場。
心里很快就忽略掉這個小插曲,盤算起另外一件事來,這時一個年輕的警察過來了。
“隊長,武館最近有異動,目前他們已經找到目標,正往回趕。”小警察湊近他的耳朵報告。
馮潛點點頭,略微側臉說道:“給我盯緊了,他們不是普通的群體,我們直接介入容易打草驚蛇。”
“是的馮隊,目前三組會同水警還要負責調查漁船的案子,可能有些牽扯精力,你看要不要向局長報告一下,也好……”小警察嘀咕著,卻被打斷了。
“按我說的去辦就行了,上頭的事你們不要操心。”馮潛盯了他一眼,不容置疑。
小警察連忙領命,跑開了去繼續他的調查。
與此同時,在江心的小島上面,還有兩個人影晃動。
小島的尖頭處正對著凌云山山崖,在這里可以清楚地看見樂山大佛的正面。平時有不少本地人到江心小島上,朝拜大佛,可如今的水勢擋住了人們的腳步,島邊的灘涂已被淹沒,那些浸在水中的灌木林看起來更像是水草。
一個體格健壯的金發男子把三腳架穩穩當當地安放下來,是個美國大漢,深陷的眼窩讓他的眼神難以察覺,身穿美式簡約白色緊身背心,顯露出強壯的胸肌。
另一個則要矮小瘦削得多,身材一看就是華人,留樸實的學者發型,高額頭,窄臉,戴茶色的近視眼鏡,他將一臺黑色高倍率的專業望遠鏡安裝在三腳架上,弓著身子仔仔細細地往大佛那邊觀察著。
“哦,陳博士,你不是在看風景吧。”大塊頭用英語說道,說話甕聲甕氣的。他點起了一根哈瓦那雪茄,制造著煙霧。
陳博士的臉移開望遠鏡,沒有看他,茶色眼鏡后面微瞇的眼睛似乎永遠也睜不開似的,刮得干干凈凈的下巴有些驕傲地翹著。
陳博士對他歪了下頭:“你過來看下。”
歐文把頭湊過去,通過望遠鏡看了過去,只見這個角度和焦距正好能清晰地看見大佛脖子及周圍的巖石。
“古代排水工程,很巧妙啦。”陳博士說道,臺灣腔很重,“從地質結構和三維成像分析,它可不像表面上看著這么簡單。”
“要我說,直接派人爆破就完事了,磨磨蹭蹭的。”歐文語氣粗重。
“要在東南亞小國,你這法子絕對給力啦。但這是在中國,而且是著名景區,難度比想象的要大哦。”陳博士這話說得挺認真。
“三套方案,都他媽繞不過武館嗎?我很不習慣中國那些交際套路。”大塊頭嘴皮包著雪茄煙嘴,猛抽了一口。
“不習慣也得習慣啊,這次行動難就難在要在最小的社會環境影響下進行滲透,事情一有差池,任務就可能會失敗。”
“這可比直接武裝干預棘手多了。媽的!”歐文罵了一聲。
陳博士嘴角微微一笑,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得兩手準備啊。我看要去武館一趟,再會會老頭子。”
“別白費功夫了,那家伙硬得跟塊石頭一樣。”歐文沒好氣地說。
衛星電話過來了,陳博士拿起手持機,和另一邊的人溝通著,說的都是臺灣土語。
掛掉電話,陳九里拍了下大塊頭的肩膀,下巴一揚,說道:“東西到了啦。”
兩人抬起腦袋,望著陰云密布的天空,像是古人求雨一樣,望眼欲穿,直到大塊頭的脖子都望酸了,這才看見云層中有道亮光閃了一下。
“來啦。”陳九里嘿嘿笑道,那白光節律閃耀中,一個銀白色的物體,猶如天外來物緩緩下降……
成都那頭,李歐五人很快來到了大慈寺。
與其他寺廟遠避紅塵,身居山野不同,大慈寺自古便與繁華不分離,如今也是位于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靠近成都最著名的商圈春熙路。南部是新建的商廈遠洋太古里。而它的西邊,則矗立著一幢巍峨的雙塔式建筑——成都國際金融中心IFS。那高樓上端籠罩在一片雨霧之中,在燈光的照射下,更顯得光怪陸離。
大慈寺擠在一群盛氣凌人的高樓大廈下面,不亢不卑,獨守著一份靜謐與閑適。
撐著傘走進大慈寺,眾人就被一片紅墻碧瓦、朱閣雕檐的仿唐式輝煌建筑群吸引了。寺內檀香撲鼻,禪音裊裊,古樹參天。盡管是雨天,仍然有不少游人香客。
幾人在寺內像模像樣地燒了燒香,然后分頭行動。林菀昕說這里面有一所博物館,自己也曾到這里參觀見學,于是就去那里找人了解情況。
云空則以峨眉游僧的身份,與分管各類事務的僧人談話。
李歐、貝爾勒和唐汭則四處觀察打聽,尋找線索。
現存的大慈寺規模不到曾經極盛時期的十分之一。與世俗共融是這里的特色,大慈寺的茶館也是遠近有名的平民茶館。
李歐三人經過茶館的時候,發現下雨天室內也擠滿了人,室外的大雨棚下面,聚攏著人。屋里面正在上演川戲,鏗鏗鏘鏘的聲音和抑揚頓挫的腔調傳了出來。貝爾勒很感興趣,就擠過去看。鼻子里盡是茉莉花茶的茶香。“茶博士”一襲黑衣,耍戲法一樣擺弄著手里的長嘴茶壺,然后凌空往茶客的蓋碗茶里面注入熱水。茶客們軟軟地靠在舊竹椅上,椅子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戲臺上正在上演經典的變臉,一個身手靈巧的黑披風,正和著樂曲變換臉上的面具,像是游樂場的翻牌機一樣閃爍著五彩的圖樣。忽地一個小丑臉出來了,貝爾勒竟然和身旁一個胖小孩一起,開懷大笑起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著這個異國來的高大男生,嘰里咕嚕地調侃起來。
“走啦,傻不拉嘰的,干正事。”李歐拉著貝爾勒,硬生生把他拖了出來。
唐汭漫步在雕花木窗的走廊上,被那些字畫所吸引。轉角處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在轉角處揮筆作畫,墨汁的香氣混雜在潮熱的空氣里,濃得像廚房的菜香。
三人在大殿前會合了,一起往里面走去。
在幾座大殿內走了一圈,并沒有看見什么異樣的地方。又來到后院,邊上有一間老房子,似乎比周圍的建筑更老。過去一看,原來是一間羅漢閣。進了房屋,發現這里留存有不少壁畫。大多是佛教題材的圖畫,色彩斑駁,時光讓其顯出不可復制的老舊質感。
“這幅是吳道子的天王圖,這幅是蘇東坡的題字,這是貫休和尚的《渡海羅漢圖》,都是絕品啊!”唐汭隔著裝裱的玻璃,用手指在玻璃上摩挲著。
“女俠你好像很懂這些古物的道道。”李歐的眼睛四處打探著。
“云空法師從小就教我國學,所以就很在意這些。”唐汭說道。
“我也是啊,我好幾代先人都是東方藝術的收藏家,我最喜歡在老屋的陳列室里玩耍。”貝爾勒正兒八經地說著。
“好吧,諸位都是文化人,有沒有什么發現,銘文、密道機關什么的。”李歐不知道這貝爾勒啥時候和唐汭的說話口徑一致起來了。
大家都搖了搖頭。李歐嘆道:“如今的大慈寺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樣,里里外外都換了幾茬了,說不定進入地下世界的通道早已封死。”
正說著,云空和林菀昕一起走了進來。
“你們有收獲了嗎?”小昕問道。
李歐攤攤手:“都快變成游園會了。”
云空四周環視了一下,對大家說:“到外邊說話。”
大家來到了羅漢閣側面的休息處,這里沒有人,只有幾把長凳。
五人坐定,云空看來是有點收獲的,他神秘兮兮地告訴大家:“大慈寺有個秘聞。”
“秘聞?”貝爾勒脖子伸直了。
云空撫著山羊胡,娓娓道來,他從院務處一高僧那兒聽到一個傳說,是大慈寺的緣起之說。相傳四川盆地上古時候是片海洋,稱為西海,后來百姓祈求神明,將海水退去,還以陸地。水雖然退了,但是盆地之中還留有一個海眼,那海眼時不時冒出水來,日后必成大患。于是人們為了鎮壓海眼,就在那上面破土動工,修建了這座大慈寺。
雖然聽起來像是無稽之談,但古人不這么認為,他們甚至還鑄造了一尊阿彌陀佛銅像,在其背面刻上“永鎮蜀眼李冰制”七個大字,以李冰的威名來加持法力,讓海眼永遠不得作祟。
“李冰制?鎮壓海眼?”唐汭被這幾個字吸引了。
“是真的。”小昕說道,“2008年我們院的項目小組還專門去研究過這個傳說,可惜這尊歷經1300多年滄桑的佛像,卻在‘大躍進’時期被人為毀壞……”
“重要的是這個佛像怎么會和李冰拉上關系,并且又似乎與鎮水有關?”唐汭挑出了問題關鍵。
“好了,越說越玄了。依我看,大慈寺下面估計是有地下暗河,寺廟為了突顯自己的地位,就編造一個鎮海眼的說法,并假托圣人李冰之名,不過是制造神秘感博眼球嘛。”李歐自以為是地說道。
云空壓低聲音說道:“你說得也對。據說以前放大銅像的地方就是彌勒殿,但是早已經改建了,現在就是這間羅漢閣。20世紀80年代曾經在羅漢閣搞地板翻新的時候,發現過一個不大的洞口,聽說有一股冷氣冒了出來,大家擔心不吉利,就用水泥封堵了起來,現在已經找不見了。”
“哦,神父,這真是個壞消息。”貝爾勒沮喪地說。
“然后我說說我這邊。”林菀昕接著發言,“我在博物館碰見一位學長,和他隨意聊了聊大慈寺的歷史故事,我了解到一條信息。”
“果然還有一個好消息。”貝爾勒笑道。
小昕的學長給她講了這樣一番話。前幾年,大慈寺在整修排水工程時,挖出了一條十分古老的溝渠,應該是一條人工開鑿的內河,而且還從里面挖出了李冰的雕像和石牛石馬等鎮水遺物,現在這些東西都放進了寺院的博物館里。
“聽起來有板有眼的啊。”李歐見大家都有干貨,自己也得說點啥,“我來分析下吧。這是一個典型的回路式關系脈絡。首先,李冰七橋位置引出大慈寺,大慈寺引出銅像,而銅像又涉及鎮水,鎮水有關的文物又回歸到李冰,那么這條信息回路表明,李冰七橋和大慈寺有必然聯系,說不定本身就是大慈寺的一部分。我想,這先秦和唐時的古跡已經融合在了一起。”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樣才能到大慈寺的地下去,總不能跑過去抓個和尚就問,請問地下室在哪兒啊。”李歐話里帶著幾分揶揄。
“總有法子能確定入口的!”唐汭不喜歡聽李歐的廢話。
小昕嗯了一聲,“大家說到點子上來了。我旁敲側擊地問學長,這大慈寺地下水道有沒有再考古再發掘的打算,還能不能進入。可學長當即否定了我,他說,因為地處市中心,大慈寺周邊可謂寸土寸金,建滿了高樓大廈,這地底下已經全被搗得稀碎,封得嚴嚴實實,根本下不去了。”
“啊,不會吧?”貝爾勒露出小孩子般的失望表情。
“我當時和你表情一樣一樣的。”小昕嘿嘿笑出了聲。
“那你還笑得出來啊。”貝爾勒道。
“因為,我又獲得了一條線索。”小昕神秘地說。
學長也是忽然想起一事,太古里有一家書店,在設計施工的時候和大慈寺有過一段淵源。
這家書店叫方所,面積非常大,現在可是“網紅”名店。當時,書店的總設計師曾先生最開始出了十幾個設計稿,都不合意。一天,他到大慈寺里去散步,走進了藏經閣,在了解到大慈寺的前世今生后,忽然靈光一閃,他找到大慈寺的方丈,向他討教。
方丈告訴他,當年唐玄奘西天取經前,曾在大慈寺修行,廣閱經書,這才有了西天取經的志向。曾先生受此啟發,認為藏經閣和書店都是智慧的寶藏,內聯是一致的。于是他請來寺院高僧做顧問,以“地下藏經閣”為理念,設計建造了這個方所。
奇怪的是,書店在改造通風排水系統的時候,工程一度中止,直到寺院來了一批僧人,級別都不低,他們日夜監理,等書店改造完畢才離開。小昕的學長說,寺院為什么這么重視,可能和書店下面的下水道有關系。
“我感覺是下水道涉及了寺院下面的秘密。我們應該馬上去書店調查一下。”唐汭坐不住了,看得出她也很興奮。
“有點意思,看來書店和寺院的下面是相通的,不過就算咱們能從書店那里下去,也很可能是盲人摸象,而且搞不好還會被逮進派出所。”李歐對所謂的“線索”并不看好。
“小李說得有理,但我們也不能放棄這條線索。這樣吧,小昕,我們前去調查,你就在這里做技術后援,提供些有用的信息。”云空已經有了主意。
“OK,沒問題。大家可以下載一個APP,我可以隨時掌握你們的位置,并提供行動建議。”小昕叮囑大家把一個戶外考古專用APP打開,它可以提供軍用級的衛星定位,同步顯示六十四人的定位和軌跡信息,并且小昕的控制端ID是景教授給的,具備極高的權限,可從省庫下載各類電子地圖,方便使用者對地物地貌進行細致分析。
眾人離了羅漢閣,朝西面的太古里商場走去。
雨下得更大了,看樣子不愿停歇,整個大慈寺籠罩著一層濕霧,顯得更加神秘難測。夜幕即將來臨,游人們紛紛離開寺廟。
幾人經過一片小樹林,從寺院側門出去,又進入了商場,一墻之隔,似乎從古代穿越回現代。
太古里商場充滿了時尚潮流元素,燈火輝煌,晶石閃爍,美輪美奐。不過幾人無心欣賞,通過一段超長的電動扶梯,很快就來到了地下二層這家文藝范十足的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