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心難測(2)
- 古龍文集:蒼穹神劍
- 古龍
- 4806字
- 2014-07-25 17:37:18
王智逑又對吳詔云說道:“路上若是遇到朋友,或者路過鏢局,千萬記得托他們打聽打聽,寶馬神鞭薩天驥的下落,告訴他們一有消息,就飛騎來通知我,一刻也耽誤不得。”
熊倜聽了心中非常感激。王智逑拉著他的膀子,極懇切地說:“此趟鏢關系著鳴遠鏢局的前途,以及愚兄的身家性命,這些全靠賢弟,這趟鏢我就交給兩位賢弟了,愚兄神思已亂,去了也是無益,再者鏢局中尚有許多事……”
熊倜道:“您不去怎么行,路上的一切,非您不可呀。”
王智逑道:“路上的一切,自有我那二弟可以照料,他比我行。賢弟不要顧慮,反正生死由命,若真的丟了鏢,也是無法。愚兄關心太過,去了實是百損無益。”
熊倜轉眼一望吳詔云,見他仍然像往常一樣沉默,絲毫沒有因為王智逑的不去,露出不安或是驚異的神色,也就不再說話。
熊倜和吳詔云并肩騎在鏢車的行列之后,趟子手偶爾喊著鏢,聲音舒曠地散布在林野之間。他望著那蜿蜒在前的行列,心里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于是一夾馬腹,將馬遠遠地放到前面去。
鏢車啟行的晚上,王智逑忽然穿著一身行路商賈的服色,由鳴遠鏢局走了出來,身上斜背著一個包袱,騎的卻是匹良駿,忽然由小西門穿出城去,沒有人知道他的行意和去處。
鏢車繞過邵伯湖,而至高郵湖濱,熊倜放眼望去,只見湖水浩渺,波平如鏡,一片千里,與他所曾看過的莫愁湖相比,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他不禁暗自感嘆天地之大,萬物之奇,這時趟子手又在前面高喊道:“鳴遠……揚威……”聲音在這寂靜的湖濱,顯得異常響亮,微風吹過,衣袂飄然,熊倜只覺此身又非他屬。
忽地遠處塵頭大起,奔來幾匹健馬,吳詔云將手一揮,鏢車立即停住,熊倜以為是那活兒來了,急忙全神戒備著。
霎時馬已奔到,從馬上跳下幾個勁裝大漢,遠遠就向吳詔云抱拳說道:“這次原來是二總鏢頭押的鏢,我們瓢把子分水狡猊倪當家的,聽得鳴遠的鏢號,特遣我們前來致意,請問二鏢頭有何吩咐,讓我們回復他老人家。”
吳詔云卻并未下馬,只在馬上抱拳道:“倪當家的盛情,在下心領,這次敝鏢局借道高郵,承倪當家的高手放過,下次吳某定必登寨道謝。”
那為首的大漢朝熊倜也是一拱,說道:“這位想必就是名動江寧的熊英雄了,我們當家再三囑咐我們,見到熊英雄定要代他問好。”
熊倜忙在馬上抱拳為禮。
于是那勁裝大漢將手一揮,向兩人微一躬身,躥上馬背,轉頭而去。
熊倜這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場虛驚,不覺嘆了口氣。吳詔云笑道:“此地本屬高郵水寨的分水狡猊,鳴遠鏢局的鏢車,到此向是通行無阻,分水狡猊與我大哥交情甚好,只是我卻有些看不慣他。”停了半晌,他又說道,“我們這次所顧慮的,倒不是這些安窯立寨的瓢把子和那些專吃橫梁的黑道朋友,鳴遠鏢局的鏢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動,所怕的只是武林中的幾個扎手人物也要來蹚這趟渾水。”
鏢車沿著官道走,天沒黑就打尖住店,一到天亮,他們就全力趕路,這樣走得很快,沒幾天,他們經南北交通要沖,淮、運兩河交點之清江浦,過宿遷,由臺兒莊入境山東。
鏢車進入山東,熊倜就感覺到有些地方甚是不便,尤其是語言方面,但幸好吳詔云,以及鏢局的趟子手等,都熟知各省方言,熊倜這才知道,若要只身走遍天下,是如何的困難。
鳴遠鏢局的鏢車曾來往臨城多次,吳詔云對此地甚是熟悉,他找了當地一間頗為有名的客棧住下。
卸鏢,牲口上料,吳詔云招呼鏢伙將七口箱子卸到屋里,店小二送上茶水,這些都是慣例。吳詔云一看天色尚早,料想不會出事,叫過店小二問道:“這幾天臨城可有些什么扎眼人物的行蹤,有沒有什么特別人物前來投店?”
店小二道:“這小的倒不知道,只是這兩天臨城的叫化子像是特別多。”
吳詔云聽了一聲,也未在意,揮手叫店小二退去,遂與熊倜說道:“山東的扒雞烙餅,最是有名,現在反正無事,你我同去街上看看,順便也嘗嘗扒雞燒酒的風味,你看可好?”
熊倜當然說好,便隨著吳詔云走到街上。這臨城并非大城,自不能與江寧、揚州等處相比,但小城風味,每每有醉人之處。他們信步走到街上,也沒有什么目的。熊倜隨便買了幾件山東的土產,拿在手上,他少年好奇,覺得樣樣東西都極有趣。
閑逛了一會兒,吳詔云見前面有個酒樓,規模像是還大,與熊倜隨意走上樓。
雖然正是吃飯的時候,但生意并不太好,只疏疏落落坐了幾個客人。吳詔云目光四掃,見俱是些尋常人客,遂與熊倜撿了個臨街靠窗的位子坐下。跑堂的連忙走了過來,張羅茶水。吳詔云點了扒雞、烙餅等物,就和熊倜閑談起來。
這時忽地又走上一位客人,燈火下只覺他面色蒼白,最奇怪的是全身黑衫黑履,頭上的辮子,梳得更是漆黑發亮,盤在頂上,相襯之下,顯得面孔更是沒有一絲血色。他上樓來四周略一打量,竟向熊倜等的坐處走了過來,吳詔云面色登時一變。
哪知那人走到他們的鄰桌,就坐下了,招手喚過店伙,自管呼酒叫菜。吳詔云看見如此,才像放下心來,仿佛對此人甚為顧忌。
熊倜見了,心中覺得奇怪,但那人坐在鄰桌,兩桌相隔很近,他又不能問吳詔云究竟此人是何許人也,只是暗自納悶。
酒菜來得很快,吳詔云像是有著急事,話也不說一句,很快就吃完了,對熊倜輕聲說:“吃完快走,不然準有麻煩。”
熊倜正自奇怪,突然鄰桌那黑衣人大聲笑了起來,說道:“你倒聰明,只是此刻想走,卻已來不及了。”笑聲聽來,陰寒徹骨,直不似人類所發。
那黑衣人說完之后,吳詔云的臉色變得更是難看,一拉熊倜,想一走了事,人影一晃,那黑衣的怪客已站在眼前,沖著吳詔云冷冷一笑,說道:“你可認識我是誰?”
吳詔云方待答話,那人又冷笑了幾聲,說道:“憑我的穿著打扮,只要在江湖上稍走動一兩年的,就算不認識,也該聽說過,何況閣下堂堂鳴遠鏢局的二鏢頭呢!”說完雙目一瞪,寒光外露。
吳詔云干笑了幾聲,說道:“天山三龍,武林中誰人不識,只不知鐘少俠降臨此間,有何吩咐?”
熊倜一聽,驀地記起,此人必是王智逑所提及的,天山三龍之一墨龍鐘天仇了,心里想:“此人怎的如此狂傲,這樣看來,那出塵劍客東方靈,倒是與眾不同,無怪武林中人人景仰了。”
鐘天仇目光一掃兩人,說道:“區區這次到臨城來,就是專程恭候兩位的大駕,想來此位必定是近日鬧得轟轟烈烈的少年英雄熊倜了。”
說完他又冷笑了一聲,神色間像是十分不屑。熊倜不禁氣往上撞,反口道:“是又怎么,不是又怎么,你管得著嗎?”
鐘天仇神色一變,連聲說道:“好,好,此地非談話之處,鐘某人雖然不才,但也并非特為二位所保的東西而來,只是熊少俠嘛……”他略停了停,干笑了數聲,說道,“鐘某人倒要領教領教。”
吳詔云雙眉一皺,正想發話,哪知鐘天仇已轉身走了,臨行時說道:“今夜三更,鐘某人必定特來拜訪,請二位稍候。”
待他走下樓梯,吳詔云才嘆了口氣,說道:“賢弟有所不知,這天山三龍,最是心狠手辣,雖然他們并非什么邪派人物,但只要犯著他們的,從沒有一個逃得出去。愚兄并非怕事,只是我們現在有要務在身,惹下了這個魔頭,豈非是天大的麻煩?”
熊倜賭氣道:“這是我惹下的禍,什么事我都一人擔當,你放心好了。”
說完也下樓去了。吳詔云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愿解釋。
夜漸深,也更寂靜,熊倜數著遠處傳來的更鼓,知道已近三更。他撫摸著身后的劍把,出神想著:“今天晚上,就該是決定我命運的時候了,我如能將那鐘天仇擊敗,固是萬幸,可是萬一敗了,即使僥幸未死,那我所計劃的一切,所幻想的一切,也都完了。鐘天仇能在江湖上享受如此大的聲名,武功當然不是張義等人所能比擬的。我苦練七年,今天才是真正的考驗,我該盡我的全力,去應付它,奇怪的是,我以往的自信,今夜怎么都消失了呢?”
更敲三響,熊倜的心神隨著緊張起來,他緊握著拳頭,視覺和聽覺都在盡力搜索著,他開始希望鐘天仇早些前來,讓一切事早點作了斷。
這時,遠遠已有夜行人衣袂帶風的聲響,但是熊倜江湖歷練太少,他絲毫未曾聽出。吳詔云的房門驀地開了,吳詔云像箭一樣自屋中躥了出來,低聲說道:“注意,鐘天仇已經來了。”
果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鐘天仇瘦削而精練的身軀已至屋頂轉折現出,夜色之下,只見他像是一只蒼鷹,盤旋而下。
鐘天仇飄飄落在地上,說道:“兩位久待了,此地倒甚清靜,在下正好討教。”
他話說得雖然客氣,聲音卻是冷冰冰的,像是自墳墓中所發出來的,再加上他那如堅冰般的容貌,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吳詔云道:“鐘大俠與我等素無仇怨,但望能點到而止。”
鐘天仇道:“你大概弄錯了,我找的可不是你,什么點到不點到,你難道不知道天山飛龍的脾氣?我鐘某人還算是最客氣的了。”
熊倜不禁大怒,將身一橫,攔在吳詔云的前面,說道:“姓鐘的,你賣的哪門子狂,有人怕你們天山三龍,在我眼里看來,你們只是些未成氣候的小泥鰍罷了,神氣些什么。”
鐘天仇道:“我二十招內,若不能將你傷在劍下,就算我學藝不精,立即磕頭拜你為師,而且從此有你姓熊的在的地方,就沒有我墨龍鐘天仇這號人物。”
熊倜冷笑一聲,抽出劍來,在黑夜之中,宛如電閃。長劍反撩,由下而上,一招“金鳥初升”,陡然向鐘天仇刺去。
鐘天仇一躬身,瘦長的身軀筆直拔了起來,避開熊倜攻來的一招,左腳往后一伸,右腿橫踢,嗖嗖嗖,一連三劍,帶起斗大三朵劍花,直襲熊倜,這正是“飛龍七式”中的絕招“云龍三現”。
熊倜不避不閃,劍勢回領,拿捏時候,竟是又快又準,反劍直削鐘天仇的劍光。鐘天仇知道若然被他撩上,自己的劍必定要斷,平著劍身一拍,猛然一個轉折,“神龍擺尾”,直刺熊倜左面的空門。
熊倜猛一提氣,往右上躥,剛好避過此劍。鐘天仇劍一落空,毫無再可借力之處,雙腳一沉,仍是頭上腳下地落到地上。此時熊倜已反客為主,一式“頃刻風云”,唰唰唰,也是三劍,分取鐘天仇“主陽”“乳穴”要害,既準又狠。
鐘天仇不敢用劍來擋,低頭一竄,從熊倜的劍光下竄出,劍光擦頭而過,驚得一身冷汗,再也不敢輕敵,步步為營,和熊倜大戰起來。
他這一小心發招,才可看出“飛龍七式”能稱雄武林端的非同小可,劍影如辣,劍劍狠掠,宛如一條青龍,在空中張牙舞爪。
此兩人這一番大戰,確是吳詔云前所未見的,只看點點劍影,如流星飛墜,自空中流到地上,又悠然自地而躍到空中。
熊倜在招式上未能占得什么便宜,皆因他臨敵太少,常常失去許多千鈞一發的機會,但是他聰明絕頂,知道鐘天仇的長劍,不敢和自己相碰,于是每到要緊關頭,拿劍不刺敵身,反找鐘天仇的長劍,這樣鐘天仇空自吃了許多暗虧,卻無法可想。
兩人勢均力敵,打了不要說二十式,連四十式也有了,吳詔云心中一動,猛然叫道:“熊賢弟快快住手,鐘大俠說二十招內,便見勝負,現在二十招已過,想鐘大俠言而有信,不會再打了。”
他這一講,熊倜雖未住手,鐘天仇臉上可掛不住,此時他正用到“金龍探爪”,長劍下擊,聞言猛地將劍式一收,雙腳一面一伸,長劍平旋,硬生生將身軀拔了上去,轉身落在屋頂之上,一言不發,朝屋后的暗影里飄然而退。
吳詔云道:“賢弟,我真的服了你,今后武林道中,全要看你的身手了。”
這時遠處已有雞啼聲響。
鏢車出了臨城,斷魂劍就覺得事情不對,一路上不絕地有飛騎往來,馬上俱是些疾裝勁服的精壯漢子,服色各個不同,神色之間,也是各不相干,但滿臉都是風塵之色,像是奔過遠路的。
快到滕縣的時候,突地前面奔來幾騎健馬,有七八個人,片刻之間,已迎著鏢隊飛奔而來,馬上騎士,渾身黑色勁裝,頭戴黑色馬連坡大草帽,腳上是黑色搬尖灑鞋,打著倒趕千層浪的黑色裹腿,最妙的是連馬都是黑色的,而且背上俱斜背著一口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外門兵器,黑烏烏的沒有一絲光澤,非鋼非鐵,不知是什么打造。
人馬急馳而來,對面前的鏢隊恍如未見,分成兩隊,擦著鏢隊的兩旁過去,吳詔云暗暗一數,不多不少,正是八人。
此時連熊倜也覺得事情不妙,趕著馬走到鏢隊前面,留意提防。
不一會工夫,前面又急馳過來幾騎,這次連馬帶人,卻是通體純白,馬上的騎士卻各個都是女的,也是疾裝勁服,從鏢隊兩旁擦過。
熊倜咦了一聲,掉頭一望吳詔云,后面的吳詔云也覺得事情太過離奇,這兩隊男女,簡直看不出是什么來路,吳詔云不禁心中暗自打鼓,希望這兩隊騎士和自己的鏢車無關。
于是他催馬趕上前去,對熊倜道:“我也看這天的路道不對,等會到了滕縣,最好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