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麗兒
- (烏拉圭)何塞·恩里克·羅多
- 1289字
- 2021-09-24 18:08:27
II
詞條式的介紹,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大概人物勉強浮現,卻沒有縱深和判斷。從文字看,《愛麗兒》跟我們的閱讀距離也確實有點遠:烏拉圭在地球上幾乎是中國的對跖點,這本書的問世距今也已120年,此外,羅多屬于前現代最后一批文人作家,繼承了西語美洲巴洛克式的風格,又在“雜文”(名詞ensayo,來自動詞ensayar,“試驗、排練”)這種體裁中保留了推敲的過程而不是論文式的清晰結構,這就使他的文章語言相當華麗、幾近矯飾,枝蔓出各種分句進行舉例、補充、引證、諷刺、自我評價,正如卡洛斯·富恩特斯所謂“修辭的花飾”(florituras retóricas),或者說“花式修辭”(retórica florida),讓人眼花繚亂。據說幾乎每一位拉美學齡兒童都是讀著《愛麗兒》的文章長大的,我卻經常需要用尺子在巨大的長句中勾畫主謂,在繁雜的段落里找中心思想,或者為一些抽象的表述尋找更實在的概念,以及重新學習他的引用對象,回想起來,步履蹣跚、笨嘴拙舌。(13)
但是,拋開表現形式不談,文章的基本內容倒也不難把握:全文開始于一個神話般的庭院,一位年長的老師正在給學生,拉美青年,做最后的演講;他的講話可以分成六部分,根據羅多在給朋友馬丁內斯·維吉爾(Daniel Martínez Vigil)那本贈書上手寫的提要(也為后世某些版本所采納),每節分別涉及:確認青年在社會中的地位,稱許他們純潔無瑕,擁有力量和優雅的氣度;鼓勵他們全面發展,在個人生活和集體生活中保存完整的人格;推崇美育,相信絕對的美感將幫助青年們分辨善惡、追求崇高。到第四部分,他開始轉向民主問題,批判普遍的平等只能產生數量上的優勢,平等主義將不可避免地導向功利和低俗,呼喚建立一個由哲人王統治的國家,以及由知識和高雅文化統領的層級結構。之后,他敏銳提出拉美不能對美國亦步亦趨,必須重視和維護自己的價值觀和精神信仰體系,最后倡導超越物質繁榮、尋求精神生活的更大格局。
羅多起筆很大而邏輯并不十分嚴密,論點夸張跳脫,立場保守,暗含種族主義色彩,然而,從《愛麗兒》問世二十年里在美洲尤其是多米尼加共和國、古巴、墨西哥引起的廣泛討論和社會實踐,到1941年9月14日智利大學生代表大會奉羅多為“美洲青年良師”,再到2018年《電子愛麗兒》(14)出版并獲烏拉圭文化教育部國際雜文獎特別提名,對于一代又一代的拉美青年來說,這本小書似乎確有一種持續的吸引力,不致力于提出一套完整的解決方案,理念也過于古典和縹緲,但在那個沉悶、迷茫甚至盲目的時代扮演了“敲鐘人”的角色,第一次讓拉美的民族主義問題變得振聾發聵、貫古通今。讀這本書,最主要的就是把握旖旎文風之后的精英派民族主義線索,其中的民族認同感一是建立于外國移民的融合進程,二是有感于美國的覬覦和聲勢,而右派保守立場主要可以通過愛麗兒—卡列班的互文序列進行了解。
憑借后殖民和去依附的當代理論資源問題,文中的歷程和心情可以與現當代中國貫通:那是遭受帝國主義國家從經濟政治到文化思想的入侵后,本國知識分子求新求變(或者說是一種求傳統自我不變)的呼吁,充滿預見,適應性至今半分未減。他在年輕人身上寄托了某種絕望—希望的膠著狀態——他固然鼓勵青年樂觀,自己卻是悲觀主義的,有研究稱其為“勇敢的悲觀主義”——這對當下中國應該仍有參考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