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教授家里出來,已過了正午,陽光落在蓬松的發頂上,給卷起的毛發鍍上了一層金色。
葉子是綠油油的,反著光,風吹過,吹亂了頭發,草地上響起“刷刷”聲,萬物都隨之起舞。
太陽照在身上,很暖和;風吹在身上,很冷。
沈洛清迎著太陽的方向抬頭,手遮住了半邊眼。
天晴萬里無云,陽光刺眼,于眼角留下光暈斑斕。
太陽將一方天空都染上了只屬于它的顏色,淺淡,又刺目的藍色。
那是純的,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和形容的,是屬于秋天的藍色。是秋的天空。
樹上的葉子閃著細碎的金光,微風拂過,撒了一地的金子,是秋天的饋贈。
姑娘微抬下巴,露出纖細修長的頸線,雙肩平直,自然下垂,發絲輕揚,白到發光。
姑娘在看景,殊不知,自己也是一道景。
纖細的手肘上挽著竹籃,竹籃里有裝好的蘿卜和已切好的鱸魚。
巷道上沒有人,老街人吃飯早,午睡也早。姑娘獨自一人,腳步輕緩,清雅素麗的臉龐沐浴在陰雨綿綿后難得的陽光下。
她很喜歡一個人獨處的感覺。
哪兒都可以,一個人就行。
這個時候,什么都可以不用想,思維放空,一直走到花店。
姑娘輕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嗓音溫綿,柔軟溫和,曲調輕快,活潑悠揚。
玫瑰搖曳,花瓣紅的滴血。
沈洛清心情很好地給它澆了點水。
慢悠悠打了個哈欠,五指修長,指尖蒼白,眼角溢出淚光點點,到點了,要睡了。
姑娘中午沒吃幾口飯。林教授做的菜太咸,實非所能接受范圍。空腹感強烈,她隨手撕了包面包,草草咬了兩口后就合衣躺下了。
許是昨晚睡的時間短暫且不安穩,姑娘睡得很沉,太陽慢悠悠地挪到了西邊。沈洛清這一睡,就睡到了青年回來。
“所以…你是想下廚?”
姑娘瞅了眼青年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指甲掰得歡:“那個,還是我來吧。”
許璋辭不是很相信。
沈洛清直接伸出食指,將袋子勾了過來:“你真的可以相信我。”
姑娘拿著袋子直接去了廚房。
沒一會兒,她又吞吞的探出頭來:“手機給我一下,男朋友。”
姑娘沒有手機,青年也不大用手機,兩人顯然都選擇性忘了這件事。許璋辭把手機遞過去,更加不相信了。
“請給我一點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好嗎?這并不難。”沈姑娘搖搖手中的手機,鼻翼間還殘留著青年身上的淡淡木槿香,她忽然就起了玩鬧的心思,“對不對,許哥哥?”
姑娘的嗓音軟淡溫綿,一聲“許哥哥”叫得跟貓崽子兒似的。許璋辭腿一軟,差點絆倒,而罪魁禍首撩完就順手帶上了廚房門。
沈姑娘淡定地上了鎖,以免某人堂皇而知地進來報仇。
親都親了,啃都啃了,結果已確定,形式不重要。所以沈姑娘十分遵循本心的調戲了下自己已轉正的男朋友。
青年的手機很簡單,初始界面背景還是系統配的,沒有上鎖,也沒有下載其他亂七八糟的軟件,主頁就有一個“百度一下”的小程序,干凈整潔到可以直接拿去當手機模板。
姑娘素白的指尖輕點屏幕,很快就彈出了熟悉的界面。
不懂就點百度一下,度娘都知道。
沈姑娘會做小糕,能泡清茶,但是沒做過菜。
不過沒關系,咱是天賦型選手。
淘米擇菜,姑娘打開煤氣試著點開,很快就熟練業務了。
許璋辭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真的很有天賦,姑娘炒出的菜,賣相好,味道好,一桌菜硬是擺出了米其林三星即視感。
青年魚肉夾得歡。
沈洛清夾起筷子,戳了戳魚鰭,單手撐頭,掀眸,細軟的睫毛輕顫:“有這么好吃嗎?”
許璋辭聞言,牙齒咬住筷子輕輕磨了磨:“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姑娘搖頭,她不吃魚。
墻上的掛鐘指針轉到了“10”,屋外夕陽紅似火,照在了姑娘的身上,照在了青年的身上,照在了那盤還沒吃完的清蒸鱸魚上,照亮了只有兩個人在的空間。
姑娘順著光線抬頭,太陽剛好被框在了窗戶的黑色邊框里,橫架在中間的墨色窗架好似因抵擋不住夕陽的灼熱而融化。
紅得耀眼又奪目。
沈洛清干脆把窗戶推開,被擋住的天空以一種十分奇特的方式展現在面前,從紅日開始,一點點拋現出全貌。
夕陽很紅,并沒有白天那般圣潔明亮,不可侵犯,它像是褪去了那層刺目的金芒,露出了濃妝重彩的朱顏酡。
它的周圍沒有云朵,像是害怕灼熱太陽的余暉,都躲得遠遠的,也都不可避免地被染上了金黃,像金色的魚鱗。
即便是隔得再遠再遠的云,也都如橘粉色的棉花糖,一簇一簇,被融化到無法粘黏在一起,熙熙攘攘,要很仔細很仔細地找,才能找到那躺在金色魚鱗上,恬靜的月牙兒。
很美的夕陽,很美的天空。
就是離得太遠了,沈洛清撐著頭,暗自惋惜。就沖著老天爺今年的脾氣,也不知幾時才能再見到一回。
姑娘的發絲是熾黃的,肌膚也染上了屬于夕陽的溫度。
青年慢條斯理地扒完最后幾口飯,把碗筷收拾了,一并放入水槽里。打開水龍頭,泡好水,青年抽了兩張紙巾擦手。
他把紙巾丟了,順手帶起搭在木椅上的大衣:“走吧。”
姑娘回頭:“去哪兒?”
許璋辭正在扣扣子,聞言抬頭,嘴角彎出醉人的弧度:“帶你去追太陽。”
沈洛清是個溫柔又迷糊的姑娘,她喜歡裁衣服,喜歡穿旗袍,喜歡抹茶,喜歡小蛋糕,喜歡藍色和綠色,喜歡風,喜歡雨,喜歡太陽,喜歡所有古色古香的東西。
這是許璋辭經過一個月的觀察整理得到的姑娘一小部分興趣愛好。
她是向日葵,向陽而生。
姑娘跟著青年下了樓,紅日又往更西邊去了,她對于兩人能否追上太陽表示強烈懷疑,且問了出來。
許璋辭又笑了,青年笑起來很好看,像東升旭日:“我可沒說要帶你追上太陽。”那可是連夸父都追不上的太陽。
“把手給我。”青年手很長,骨節分明,指尖蒼白。姑娘依言,順從地將手放到了他的掌心,兩只手都很修長白皙,不過青年的更大,也更寬厚,更有力。給人以足夠的安全感。
他們開始奔跑。
西落的紅日還在移動,它不會因某一個星球而改變自己的軌跡,更不會為了一段或轟轟烈烈或細水長流的戀情而在某個地方駐留片刻,給青澀小伙一個得以與姑娘共同觀賞日落的浪漫機會。
這就讓青年小伙們能夠毫無保留地展示出獨屬于這個年段的輕狂與放縱,毫無保留地展示此時的大志與理想,去擁抱美好,與夕陽奔跑。
帶起的風吹打在臉上,霞光落滿全身,將兩人的身影都染上少年的朝氣。
影子明明暗暗,青年帶著姑娘在巷里穿梭,街巷上沒什么人,兩人盡情奔跑。
盤好的發松了,春日青色的大發箍圈掉了,碎花發帶松了,編好的麻花辮也散了。一頭秀發隨著她的奔跑而搖曳,拍打在臉上,遮住了視線,只能看到青年半邊溫俊的側臉,美好的不像話。
兩人最終沒能欣賞到日落之壯景。
青年帶姑娘上了一座高臺。從花店到高臺,貫穿半條老街,跑步進行,不過五六分鐘,夕陽只余留個尾巴在西邊天際。
像大火燒著了天空。
高臺不知是什么時候修建的,積滿了灰,每走一步,那鐵質生銹的樓梯就會發出如老人般行將就木的“咯——吱”聲。
最后兩級階梯斷了,青年熟練地攀著樓口的欄桿,腳上借力爬了上去。鐵桿發出刺耳的聲音,在這片寬闊的空間里顯得尤為驚心膽顫。
許璋辭脫了大衣,鋪在地上,然后伸手,將姑娘拉了上來。
高臺上還算干凈,應當是有人常來,還擺了個花架,藤蔓肆意游走,自由生長,非常青綠蔥茂,十分生機勃勃。
別人種花,精心呵護,青年種花,自生自滅,別人種的花十分遵循自然守則,青年種的花總是反季節生長,奇葩種奇葩,還是奇葩。
她真的很好奇青年是如何做到的。
沈姑娘無語,偏頭看他,許璋辭沒管她在想什么,牽著她的手來到高臺邊。
高臺這邊是老街,對面是大廈,鱗次櫛比,將燃燒的天空切分成小段小段,飄忽不定的行云開始聚集。
不知是否是飛機駛過,兩條耀眼灼目的平行線橫掛在天空,靜止了沒一會兒,一條便開始向另一條靠攏,形成了個歪歪扭扭的X。
姑娘雙臂交疊平放在欄桿上,欄桿被青年用濕巾擦了一遍,很干凈。她看了會兒那個歪歪扭扭的X,扭過頭來看青年。
許璋辭:“怎么了?”
沈洛清:“沒怎么。”
她撐著頭,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補充,“就是想看看你。”
霞光總是能給人一種曖昧感,兩人就著這份天然的旖旎接了個吻。
輕觸即分,并未深入。
就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老夫老妻,日常生活里代表純潔愛意的一個親吻。
兩人認認真真欣賞起了殘紅的天空,兩只手十指相扣。
姑娘五官精致,容顏清麗,并非濃顏系的長相,清新耐看。
她卷翹睫毛沾著光,沐浴著圣潔,如同天使。
兩人在臺上呆了半個多小時,待最后一點余紅退卻,才原路返回。
天色昏暗,太陽落下的風又涼人心肺。
沈洛清縮了下脖子,青年把大衣披在姑娘肩上。
“幾點了?”姑娘攏了攏衣襟。
許璋辭:“6:30吧。”
他沒帶手機,又不愛戴表,估了個大致時間。
老街的人都不怎么看鐘,全憑習慣估算時辰。
沈姑娘歪頭,輕輕“啊”了聲,將頭靠在青年肩上,咕噥道:“這么早啊。”
姑娘聲線輕軟,有點兒遺憾。
她今日沒穿高跟,比青年矮了一個頭,兩人挨得很近,即便抬頭也只能看到青年光潔的下巴,以及那線條流暢的下顎線。
兩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長。
許璋辭止住腳步。
沈洛清:“怎么了?”
許璋辭:“去約會吧。”
沈洛清笑了:“我們不正在約會嗎?”
許璋辭:“我們去看電影。”
沈洛清:“好啊。”
許璋辭:“然后去買對戒。”
沈洛清沉默了。
許璋辭又接著說:“還要買束玫瑰花。”
沈洛清盯著地上,路燈壞了,照的影子明明暗暗。
“好啊。”她輕輕開口,還是柔柔的語音,“都聽你的。”
不同于姑娘,他的睫毛很長,低頭時會跟著下垂,如同黑色鳳尾蝶翅,在眼底留下一小片狹長的陰影。青年的眼型很占優勢,就使得那雙眼睛無論在什么時候看人都是溫柔淺倦的。
仿佛拒絕這樣一個看著你的人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
何況姑娘也不忍心拒絕。
老街巷道多,跟迷宮一樣,對老街不熟的人很容易弄混方向。
寧江是個大城市,天黑下來,便是夜貓子們的狂歡。
車水馬龍,燈紅酒綠,行走的人,忙碌的車輛,堵塞不通的十字路口,五光十色的娛樂城,一眼望不到頭的小吃街。
全是人。
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接踵的人,大聲交談的人,一眼望去,全是人頭。
深秋天還有吃刨冰的,穿著超短裙,露臍裝,8公分的細高跟,左手拿著甜筒,右手牽著小孩。一不留神,小孩就掙開手跑掉了。
小孩手上拿著烤火腿,腸衣上擠了番茄醬,撞到了剛付完錢的青年身上。
青年把大衣給了姑娘,里面就穿了件寬松的白毛衣,那一塊鮮紅更是格外打眼。
許璋辭扶住差點摔跤的小男孩,后面是追的氣喘吁吁的女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十分抱歉弄臟了您的衣服,我……”
女孩連連鞠躬道歉,一抬頭就看見了青年的臉。
穿著青年大衣的姑娘站在臺階上,手里捧著正熱乎的奶芙,她騰出一只手,在大衣口袋里翻出一包紙巾,遞給青年。
青年搖頭,對女孩說了句“沒關系”,接過姑娘遞過來的紙巾,蹲下,抽出一張給小男孩擦干凈了那只弄臟了的手。
小孩約莫8歲,肉嘟嘟的,手也是肉嘟嘟的,眼睛很大,對青年說“謝謝”,濃濃的奶音。
許璋辭說著“不用謝”,然后用紙巾將掉在地上的火腿包起來,扔進了奶茶店旁的垃圾桶里。
許璋辭把小孩還給女孩,與姑娘一道走了。
女孩十七八歲,看著兩人的背影十分遺憾,低聲咕噥了句:“果然帥哥都跟美女在一起了。”
小吃街很吵,娛樂城里的搖滾樂也聽得見,女孩這話剛出口就散了。
青年和姑娘沒看電影,今天周六,又正巧是新影片首映的時候,來看電影的人很多,從7:00~11:00的場次都已滿滿當當。兩人干脆就在附近逛了逛,買了點小東西,期間又進了幾家珠寶店,也沒挑中稱意的對戒。
許璋辭很郁悶覺得今天的好運氣都在黃昏的時候用完了。索性賣花的不少,最后還是抱了束玫瑰花,也不算空手而歸。姑娘嗜甜,就給姑娘買了杯布蕾奶芙。
兩人胳膊挽著胳膊,閑庭漫步于喧鬧街頭,像是一對穿錯時代的民國戀人。
沈洛清將頭靠在青年肩上,鼻尖盡是青年身上那股淡淡的木槿香,她想,許璋辭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沈洛清:“回去吧。”
許璋辭:“才逛了一會兒,怎么就想回去了?”
他偏頭看她,笑意瀲滟。
奶芙還是熱乎的,沈姑娘把它塞到了青年手里。
許璋辭怕冷畏寒,又把大衣給了姑娘,只穿了件毛衣,那毛衣是修身款,領口寬松露出一小截下陷的鎖骨,被風吹的發白。
深秋夜本就涼意襲骨,青年手很涼,姑娘抓著的時候都哆嗦了一下。
她不由分說地把青年的手連同自己的手一并塞進了大衣口袋。
許璋辭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奶芙,低低地笑:“不喝了?”
沈姑娘點點頭,又搖搖頭,正巧一輛的士駛來,她一邊招車一邊回:“回去以后熱了再喝。”
那的士向前滑了一二十米,又打著轉向燈后退,停在了兩人面前。
沈洛清打開車門,把青年先塞了進去。
許璋辭:“我們是不是劇本拿倒了?”
他往旁邊移了移,靠著車門就這樣懶懶散散的瞧著跟著坐進來的姑娘。
“師傅,到南景路。”
姑娘報了地址,順手帶上了車門。
師傅“哎”了一聲,麻利換擋,打表器發出滴滴聲,車子隨之向后一滯,進而緩緩啟動。
車里開了暖氣,青年把奶芙遞給姑娘。
沈姑娘咬著吸管,就著青年的手喝了一口,已經不熱了。
她把奶芙推開,搖頭。
“拿倒什么劇本了?
”嘴角上沾了奶茶,姑娘伸出舌/_——一尖,輕輕一掃,舔掉了。
那點猩紅在青年眼前一閃而過,喉結沒忍住上下一動。
姑娘毫無察覺,睜著一雙清潤剔透的秋水剪瞳,靜靜看著他。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透過車窗,在姑娘眼珠上折射出光怪陸離的破碎光影,恍若一對兒琉璃珠子,呈現出一種冰冷的無機質感。
許璋辭很喜歡這對眸兒,親潤的,剔透的,有迷糊,有困頓。歡喜也好,悲傷也罷,這種較為強烈的情緒從不曾折射進那最深的眼底,就像是一對兒擺在櫥窗里的精美工藝品,像是做工精致的洋娃娃和人形木偶的眼眶里鑲嵌的寶石珠子。
“許老板,恕我直言。”沈姑娘伸出兩根細白的手指,戳了戳青年的胳膊,“就你這種秋天都要圍圍巾的體質,心里沒點數嗎?”
姑娘戳的很輕,說話也很輕,身上還有股淡淡的,甜膩的奶味兒,像只剛剛斷奶的貓兒崽。
“沒數啊。”許璋辭抓住姑娘的手,睫毛下垂,眸心溫柔,“所以女朋友,你管管我好不好?”
司機師傅在前面樂呵呵的笑,偶爾還能聽見兩句“年輕真好”什么的,青年還是那般溫溫柔柔的看著她,沈洛清只得慶幸,許青年不是真正的狐貍精,自己也不是那封建王朝的皇帝,不然早就沉浸在溫柔鄉里,國破家亡,尸骨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