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愉之后,便是溫存。
“許璋辭。”姑娘的聲音又啞又軟,她懶散的靠在青年懷里,百無聊賴地叫著他的名字。
“嗯。”許璋辭耐心的應著。
“我們去紋身,好不好?”
她懶懶地把玩著自己的發尾。
“把你的名字紋在我的心上,把我的名字紋在你的心上。”
“會痛哦。”
“那算了。”
姑娘還是很怕痛的。
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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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噼里啪啦地炸著,沈洛清努力睜著眼睛,強忍著不讓眼皮子蓋下來。耳邊響聲忽遠忽近,沈洛清頭暈目眩。
鞭炮聲停了,人也就入土了。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哪兒抽出了一絲神智,想到了這句話。
誰告訴她的呢?是個阿婆吧。
阿婆的老伴兒死了,要上山,入土歸宗,埋葬在祖墳里。
阿婆一會兒念著“入土為安”,一會兒又念著“鞭炮聲停,該入土了”。
黑白無常來,送的誰的魂,勾的誰的魄?
山那么寂寞,入哪兒的土,為何人的安?
誰的葬禮,有人在哭,那么傷心,人生嘈雜,又是寂靜。
哪兒的阿婆,誰的阿婆?
好像是她的,總之不是老街里的阿婆,不是這個老街里的阿婆。
誰抱起了她,誰的眼淚又砸在了她的臉上,誰的聲音顫顫巍巍,在哭又在告誡。
“囡寶,別做傻事,不要學你阿爺,也不要學我。”
不要學誰,又要誰不要做傻事?
她嗎?她是誰?自己是誰?這是哪兒?
“阿清,阿清?”
誰在喚她?
“阿清。”
聲音低沉溫和,似乎貼著她的耳朵,溫柔繾倦。
沈洛清睜開了眼。
許璋辭半蹲著,眉眼含笑,與她平視。
“結束了,回家了。”
什么結束了?哪里有家回?
姑娘尚未醒夢,眸光懵懂,鼻尖蒲紅,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
“回家了。”
許璋辭十分耐心,不厭其煩地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我們回家了。”
“阿清,回家了。”
許璋辭去牽她的手。
姑娘手里握著暖手寶,掌心溫燙。
是了,這是沈眷的葬禮,他們在京城。
從未來過京城的姑娘很不適應,天氣又干又冷,風也大,看見了誰就往誰臉上招呼,怪生疼的。
京城與老街不同,老街的天空每天都是不同的景觀,每天都有無數的畫;京城的天空似乎只有灰蒙蒙的色調。
沈洛清不喜歡京城,哪怕這兒再如何繁華,再如何紙醉金迷,她都不喜歡。
兩人拜別了沈眷的父母。兩位老人白發蒼蒼,皺紋已爬滿皮膚,他們的另一位女兒陪著。很難想象這兩人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怎么說,太普通了,尤其是在忍不住拿沈眷做對比之后。
還有那位未曾見過面的未婚夫,卻從沈大小姐的伴侶變成了沈二小姐的伴侶。
沈洛清昏昏沉沉地想著。
她現在越來越嗜睡,清醒的時間并不多,這不是個好兆頭,兩人都非常清楚。
許璋辭招呼了輛的士。
“去頤園。”
他說。
打表盤發出“滴滴”聲,然后是景物的倒退,汽笛的轟鳴,觸感的暈眩不斷涌來,一股又一股惡心感。
沈洛清干嘔了幾次,都沒能吐出來什么東西。
許璋辭牽著她的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不斷地重復著“快到了”。
姑娘難受他也難受,但是沒有任何辦法。
頤園是座墓園,很大,有山有水,安葬著許多富貴人家的遺軀。
山上有小路,小路修葺了臺階。
青年扶著姑娘慢慢的走。
山不高,很矮,樹林蔭蔭,偶爾看見幾個墓碑,碑前放著水果,各種各樣,蘋果,梨,香蕉;有花,各種各樣,百合,山茶,滿天星。
有兩座墓碑連著,空蕩蕩,只有兩張黑白照。一張是男人,嘴角繃直,神情嚴肅;一張是女人,嘴角輕揚,眉目間的溫柔與青年如出一轍。
許璋辭放了一束向日葵,然后帶著姑娘磕了三個頭。
輕輕的,怕驚擾了此處安息的遺魂,又是認真正式的,見了家長。
許璋辭從口袋里掏出了個盒子,紅木的,巴掌大,已經很舊了,還掉了漆,仍舊很好看。
打開后,里面是一對玉鐲,一只青,一只白,躺在墨色的錦緞上,泛著瑩瑩玉澤,怪好看。
許璋辭戴在了姑娘的手腕上,姑娘骨架細,皮膚白,戴著很好看。
“這是我爺爺留給他孫媳婦的。”許璋辭垂著眸,聲音如和風細雨,“別緊張,丑媳婦還要見公婆呢,更何況阿清一點也不丑。”
他的聲音帶著細碎的笑意。
“見了公婆,阿清就是我的伴侶了,唯一的。”
沈洛清盯著那對鐲子,忽然抬頭一對眼珠黑黝黝的。她歪頭,不知想到了什么,輕輕抿唇。
“在我們那兒,嫁了人的姑娘都足要隨夫姓的,那我該叫什么?許清還是許阿清?”
“阿清,”許璋辭笑,“許阿清。”
之后的日子漫長且無聊,姑娘一天比一天難醒,許璋辭常常坐在床邊,一守就是一天一夜。
老街巷道的花店里,一對戀人度過了元旦與寒冬,度過了炎夏與立秋,又到了他們相識的那一天。
“好看嗎?”
姑娘對著鏡子,問青年的眼睛。
她又穿上了他們初相時的那件旗袍,黛藍色的絲絨,極盡華貴與雍容。
“好看。”
許璋辭牽起她的手,在白皙平直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這雙手不算好看,有許多繭,還有疤,但很修長,指骨勁瘦有力。
許璋辭牽著這雙手的主人下樓。
姑娘的頭發長到了小腿,綠云擾擾,似瀑布。脖頸修長,鎖骨下凹,少兩分血色的嘴瓣嬌潤,肌膚白的發光。
木質的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牽牛花開了,藍的,紫的,可愛清秀,比不過如花美眷。
她眨眨眼睛:“許璋辭,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許璋辭低垂眉眼,容顏溫俊,他看著姑娘,最后,傾身而下。
支離破碎定格了兩人的相擁長醉。
“許璋辭,我要走了。”沈洛清附上自己的最后一吻,“謝謝你,還有,我愛你。”
她以為自己在一個光怪陸離的夢里,殊不知,自己同樣是夢中人一觸即碎的夢。
平行線沒有交點,在一切的不可能里,我來尋你,尋到了你。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這就是兩個同樣溫柔的人平淡中又帶有一點波折的全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