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完景區回到城里是傍晚時分。我們在街角公園里溜達了一圈后回到酒店里。這一天,讓我很不習慣的是這姑娘太會照顧人,以至于讓我整天都產生各種錯覺,甚至是幻覺。為了同她保持絕對的距離,我回到房間就爬到床上躺著,并擺出一副死氣沉沉拒絕溝通交流的樣子。
她收拾房間,將旅行途中買的雜七雜八的東西收拾整齊放在茶幾上,問我說,有這么累嗎?
我懶得和她長篇大論,便勸她回房休息。她告訴她沒房可回了,因為她早上偷偷去把自己的房給退了。
我驚詫問她是不是打算睡馬路。她瞪了我一眼說睡我房間,還說這樣做是能幫我省房費。
我聽了覺得有道理,想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便也不在同她計較。
她問我說,噯,我有個問題,你總是勸我回去回去,你怎么不勸勸自己回去呢?
我說,我在尋找一個答案,一個信念。
她說,我也在尋找呀!
我解釋說,我和你不一樣,我在尋找的是一個終極意義上答案和信念。
她問,什么樣的終極答案和信念?
我說,我也不清楚。
她說,假如要是我現在經濟獨立,事業有成,是不是就能同你一道去尋找那個你所謂的終極信念?
我回答她說,不是這樣的,合理的說法應該是在人格獨立的基礎上,大體上安頓好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事,然后才有資格去追尋自我。
她仰頭望著天花板嘆息道,好像變成一只鳥,忘記所有煩惱,然后自由自在地飛翔。
我看著她傻傻地樣子,羨慕地笑了起來。
她問我說,你笑什么?
我收起笑說,想歸想,但千萬別想得走火入魔了。
她問我,什么意思?
我說,你看著鳥在天空上飛翔,覺得它自由自在,其實這只是你的一種偏見而已。假如你再敢多想一步,站在鳥的角度上去分析,或許你會發現它其實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自由自在,因為它需要辛苦地覓食,提心吊膽地防御天敵,還要接受風吹雨打等等。歸根結底,其實它也只不過同你一樣,都在拼盡全力地生存著。所以人還是不要走進“圍城”里面去的好。
她撇了撇嘴,說,照你這么說人就不應該有夢想。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說,你怎么能斷章取義、夸大其詞呢?我的觀點是希望每個人都能擁有清醒的頭腦,能夠去辨析什么是理想,什么是夢想,什么是癡心妄想。然后杜絕把癡心妄想當理想去實踐的諸類悲劇發生。還有,有意境的藝術品需要辯證地去對待,畢竟通常狀況一個意境的產生,源自于藝術家的現實生活與夢想發生碰撞而得來的,它有可能是偽科學的,所以欣賞者要做的就是跳出藝術家的意境去欣賞意境。否則,你就會活在別人的謊言之中。
她甩了甩頭,說,你說得太深奧了,聽不懂。
我說,其實是我說得不夠清楚。
她說,不聊這個了,聊點別的,你離家也有一段時間了,有沒有想家?
我還沉浸在我那個沒說清楚道明白的理論里,突然聽到她這么一句冷不拎丁的話,使得我覺得她是想請君入甕。而后我回答她說,不想。
她有些意外地說,難道你就不懷念媽媽的味道,故鄉的味道?
我說,不懷念!
她鄙夷地說,你太冷血了。
我說,承蒙夸獎。
她說,一般而言,游子在外面遇到挫折時會思鄉思母,你遇到挫折的時候會產生這種情愫嗎?
我實話實說,不會。
她問,那你遇到挫折時想什么?
我說,看挫折的性質如何,如果性質不夠惡劣,我會想解決它的對策。如果性質極其惡劣,我會想地底下那位閻王爺。
她震驚地說,你思想太極端了,而且還不健康。
我笑了笑說,我只是想他,又不是陪他。
她嘟囔著說,我感覺你心理不大健康!
我說,就現在物欲橫流的社會,成年人心理健全的沒幾個。
她思忖幾秒問,你是怎么想地底下那位爺的?
我用開玩笑的口吻跟她說,和平年代有意義的自我放棄機會太少,所以在遇見性質極其惡劣的挫折時,我就希望自己穿越回抗日年代,然后申請上前線的前線,聽著沖鋒號,端起我的三八大蓋沖進賊窩里,運氣好帶走幾個,運氣不好,當靶子炮灰。當然,我不是為了榮譽,僅僅只是為了尊重生命,舍生取義。
她表情復雜地坐到床上,說,感覺你是個有故事的人。能不能說說你的故事。
我想了想覺得沒什么可說的,便說,我沒有故事,有的只是事故。
她不相信我沒故事,便轉移話題讓我談談我的愛情。
我覺得我的愛情也沒啥可談的,所以我又對她說,我沒有愛情,有的只是生殖器沖動。
她被我的拒不配合搞得只能嘆息,之后她躺在床上開始自言自語地說自己的愛情故事。我又被動地聽了一遍她的愛情故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要用拋磚引玉的計謀,來引誘我說出自己的愛情故事,我只知道我嘴巴一向都守口如瓶,此外,我真的忘記了我那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
在她為她自己的愛情故事說得眼含熱淚時,我無法置身事外,只好順著她的話意并給她做開導。
我說,失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戀之后有一方還在做無謂的苦苦掙扎。實際上情感這種東西,你當它是一回事,在意它了,它就舉足輕重得生死可許;而如果你不把它當一回事,不去在意它,它便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但比較尬尷的是,我不知道一個人該如何隨心所欲地掌控這個“在意”或“不在意”!
她嘆了一口氣問,你說一顆碎了的心還有機會復原嗎?
我說,這得看當事人怎么處置這顆碎了的心,但我堅信,如果他愿意,一切皆有可能。畢竟意識是創造萬物的根本。
說到這,我只能停頓下來并祈禱她千萬別問我那個“愿意”從何而來。因為我也不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反問,是嗎?
我說,有本書叫《唯有相信,才有可能》里面說的。
她說,你讀的書多嗎?
我說,還行吧!
她繼續問我,那么你能告訴我一個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該怎么辦?
我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哼著鼻子說,你這說的凈是些廢話。
我說,我知道,哲學這類東西對于置身其中的人來說,它確實是廢話,但熬過去后回頭再看,你就會發現它就是真理。這就和《西游記》里的那首歌的歌詞那樣,“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路在何方是事實,路在腳下也是事實。只不過這哲理說得不夠清楚全面,所以會讓人覺得很抓狂。我覺得它需要補充,那就是只有走過之后,路才能稱之為路。
她說,聽不懂。你能說些聽得懂的話嗎?
我不知道我從哪個流派學來的思想精華,我告訴她說,不是你聽不懂,而是你懂的時機還沒到。
她有些抓狂地說,我想要的是具體方案。
我說,沒有具體方案,有的都是些哲理。因為沒有誰能夠剝奪誰成長的權利。但我希望你懂得,當你無比失意之時,雖然你有權選擇任何一種方式去存在,但請不要忘了給自己的無辜送上歡樂。所以我希望你能承受住、以及用心地享受這個黎明到來前的所有暗黑與風暴。
可能她覺得我說的都是些廢話,所以沉默著沒說話。
其實我也覺得我說的都是些廢話,但我又清楚地知道,我說的這些真的不是廢話。
她說,不說了,睡覺吧!
我說,最后再送你一句廢話,我自己感悟的——當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剩下的就是拼命奔跑。
她用一腔睡意濃濃的口音和我說,知道了。
我識趣地閉嘴,然后開始醞釀自己的睡意。
而后,正當我把瞌睡蟲請到身邊之際時,她忽然跑過來半抱著我,并把頭枕在我的臂膀上。我被她的舉動嚇得下意識地彈起上身并叫道,你干嗎?
她一把就把我按回了原狀。我不知道她嬌弱的身軀哪里來的這么大的氣力,只聽見她說,別動——能不能讓我抱一會?
也許是因為我內心太過慌亂而不知所措的緣故,我竟然乖乖地聽從了她的請求躺好沒動。而后我感覺她抱我的手臂微微用了用力。我緊張得不敢亂動,只好脫口亂說,說,人在感情脆弱的時候容易失去理智,我想這也是萬千少女會上當受騙的根本原因所在,你——
她咕噥著打斷我說,你能不能別說那么多大道理,女人本來就是感性的動物,你就讓我為感性而不理智一次不行嗎?
我心里咬定她果然是個感性的人,因為理性的人是不會做出這種魯莽舉動的,我原本想勸誡她“如果真的只是一次也就算了,但顯然這已經不止一次了;人就是因為開啟了第一次,后來變成了不只一次……”這一類話的。可當我意識到“人生在世哪一件事又何嘗不是從第一次開始的”這個永恒的真理時我忍住沒說,只提點性地對她說,但愿你的所作所為永遠都讓自己問心無愧!
她沒說話,拉起我的手繞過頭頂壓到她身下,接著她把頭挪進了我的頸窩。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同布娃娃般任由她擺布并保持好擺布后的姿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見她呼吸漸漸趨于平穩,而后我也竟迷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