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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剛經》的現代意義——濟群法師講解

濟群法師(1962— )

濟群法師是國內從事佛學研究及教學、弘法的知名法師。法師1962年出生于福建省福安縣一個佛教家庭,少年時即在寧德支提寺、閩侯雪峰寺做行者。1979年從鼓山涌泉寺普雨老和尚正式剃度,1981年于北京廣濟寺受具足戒,1984年畢業于中國佛學院,隨后到莆田廣化寺等地參學?,F任戒幢佛學研究所所長,閩南佛學院研究生導師,并受聘為蘇州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兼職教授,廈門大學宗教研究所高級顧問、客座教授,主講唯識、戒律、阿含等課程。

近二十年來,法師在教學之余發表了百余萬字的佛學專著及論文,并積極致力于弘法事業,時常在國內及歐洲、大洋洲各地高等院校、信眾團體、寺院應邀演講。著有人生佛教、修學引導、佛學研究、以戒為師四大系列三十余種書籍。在社會各界影響廣泛。

法師繼承太虛大師的人生佛教思想,提出佛法是人生智慧、是生活智慧的理念,希望人們擺脫對佛法的誤解,使佛法走入生活。近年來,更將弘法重點轉向道次第、菩提心、皈依的弘揚,著重佛法基礎建設,希望佛弟子們能在菩提道上穩步前進。

1994年春,應廈門大學青年禪學社邀請,開設《金剛經》系列講座。在講授過程中,參考了幾家古德的權威注疏,玩味之余,頗有一些心得。當時列了提綱,擬撰寫一篇有關《金剛經》的文章,因忙于其他事,未能成稿。一晃就到了年底,課程講座都已結束。閑居無事,于是又打起《金剛經》的妄想,再次提筆,促成撰寫此文的因緣。

一部家喻戶曉的經典

佛教的經典,在中國翻譯流傳的有數千卷之多,而流通最廣、注疏最豐者,當屬《金剛經》了?!督饎偨洝穼侔闳粝到浀?,《般若經》在東漢時期就已傳入中國,魏晉南北朝盛行于教界。當時的中國文化界流行玄學,推崇老莊,崇尚虛無,與般若經典所說的“空”,表面上看去頗為相似。于是那些玄學者也就研究起般若經典來了。僧人為了弘法的需要,也時常以般若經教去迎合玄學,用老莊概念闡釋般若思想,從而形成了對般若學的研究浪潮,出現了般若學弘揚史上的輝煌時期,即六家七宗[1]。但是因為般若經的翻譯問題,人們對般若思想卻未能正確理解。其后,羅什弟子僧肇曾撰文對此進行批評[2]。

羅什西來之后,大量翻譯般若經論。在譯出《摩訶般若》的同時,也翻譯了與《般若經》相應的一些重要論典,如龍樹的《大智度論》、《中論》、《十二門論》及提婆的《百論》等,對隋唐時期相繼成立的各個宗派都產生了巨大影響。吉藏創立的三論宗,就是直接依據《般若經》及《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命名;智者大師創立天臺宗,除了以《法華經》為依據,許多重要思想也都來自《般若經》和《大智度論》。至于禪宗,更與般若經典有著密切的關系,下文將專門介紹。

《金剛經》在中國雖有多種譯本,但最早的本子是羅什翻譯的,而佛教界流傳最廣的也是這一譯本。無論在語言的簡練流暢,還是內容的忠實程度上,其他譯本都不能與之媲美,這才使它至今仍獨步于教界。文人們愛其文字優美而去讀誦,哲人們慕其哲理豐富而去研討,而那些禪修者,更視《金剛經》為修心指南及開悟之鑰。至于民間的普通信徒,也以讀誦《金剛經》為日常功課,并從中得到感應。《金剛經靈感記》一書,就收集了很多因讀誦《金剛經》而獲得感應的例子。所以說,這部經典的確太殊勝了,使得人們都樂于接受它、弘揚它。

《金剛經》與禪宗

達摩西來弘揚禪宗,在傳授心地法門、頓悟禪法的同時,推薦《楞伽經》作為禪修者的印心典籍。但此經名相豐富,說理繁多,譯文生澀,對于修學頓悟的禪者來說,研討它無疑是一大難題。因而到四祖之后,《金剛經》就逐漸取代了《楞伽經》的地位,四祖道信就曾勸人念“摩訶般若波羅蜜”[3]。五祖弘忍創東山法門,普勸僧俗讀誦《金剛般若波羅蜜經》[4]。到了六祖惠能,與《金剛經》的因緣就更為密切了。

一、《金剛經》與六祖惠能

六祖惠能原是嶺南一個樵夫,因為賣柴,路過街道,聽到一戶人家念誦《金剛經》,在心靈上產生了極大震動。從他后來見五祖時,與五祖兩人的對話來看,惠能此時顯然已開了智慧,只是沒有大徹大悟而已,實在是宿慧深厚,來歷不凡。

隨后,惠能得到那位誦經員外的資助,便拜辭老母,千里迢迢地來到靳州黃梅縣東禪寺參見五祖。經過一番往返考核,五祖對這位來自邊遠山區的年輕人,不得不另眼相看。于是安排他到槽廠劈柴、踏碓。過了八個多月,五祖要傳法退居了,就讓門人各做一偈,以表自己在修證上的見地。惠能的偈子獲得五祖的認可,并傳其衣缽。在傳法時,五祖又為惠能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大徹大悟。惠能大師從發心求法到最終得法,都沒有離開過《金剛經》。

般若講性空無所得?!栋闳粜慕洝吩唬骸盁o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金剛經》曰:“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倍娴奈虻蕾蕜t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都充分體現了般若性空的思想。

六祖在弘揚佛法時,總是極力稱贊般若法門?!秹洝氛f:“師升座,告大眾曰:總凈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又曰:“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贊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為大智人說[5]。”這也就是說,持誦《金剛經》的功德無量無邊,可依此入甚深法界,見性成佛。

二、《金剛經》對《壇經》的影響

讀過《金剛經》的人,再去接觸《壇經》,定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秹洝返诙繁闶恰鞍闳羝贰?,由解釋“摩訶般若波羅蜜”而展開說法,顯示了般若的功用。祖曰:“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后念離境即菩提。[6]”從第一義上來看,凡夫與佛,煩惱與菩提,的確沒有什么差別??煞卜蚺c佛存在迷與悟的不同:凡夫迷故,處處著境,沒有智慧,因而便有煩惱;而圣賢以般若智慧通達諸法實相,不住于相,煩惱了不可得,當下就是菩提了。

進入“定慧品”之后,六祖又依般若法門,提出了禪門修行的三大綱領。祖曰:“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7]”何為無念?《壇經》解釋道:“于諸境上心不染著曰無念。于自念上,常離諸境,不于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睙o念并非什么境界都不接觸,或者什么都不想,而是在接觸外境之時,心不染著境界,如同明鏡,境來則現,境去則無。顯然,這與《金剛經》所說的“不住色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是一樣的。何為無相?《壇經》告訴我們說:“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能離于相則法體清凈,此是以無相為體。”實相無相,但實相也并非離開萬物,別有所指。這就需要有般若,以般若故不住于相,透過諸相,始能通達法性。《金剛經》也認為,“實相者,即是非相”,“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何為無???《壇經》釋曰:“念念之中不思前意,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系縛;于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心住于境,則心為境所縛,倘不住于境,則解脫也。所以,般若思想以“無住生心”為修行的要領。

對于坐禪,六祖從對般若法門的體驗中,提出了禪家特有的方式。以往坐禪,禪者往往注重坐相,并對坐姿及用心都有一定之規,而《壇經》卻呵斥坐相。經中記載,有神秀弟子參訪六祖,師曰:“汝師者何為示眾?”對曰:“常教誨大眾住心觀靜,長坐不臥?!睅熢唬骸白⌒挠^靜,是病非禪,長坐拘身,于理何益。聽吾偈曰: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過。[8]”從般若法門的無住前提看,禪者如拘泥坐相上的修行,本身就是住相,因為道乃無相,道遍一切處,應該從行住坐臥的一切舉動中去體驗。

在坐禪用心方面,小乘禪觀講究從六根門頭攝一而入,系心一境。而《壇經》卻告訴我們,坐禪要心無所住。祖曰:“此門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凈,亦不是不動。若言著心,心原是妄,知心如幻,故無所著也;若言著凈,人性本凈,由妄心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清凈,起心著凈,卻生凈妄,妄無處所,著者是妄,凈無形相,卻立凈相,言是工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9]”這是從見性、觀實相入手,以無住為方便。定即是慧,定慧一體,這與小乘禪觀的由定而慧,顯然是不同的。

以上僅舉幾個比較明顯的例子,其實《金剛經》對《壇經》的影響是全面的,而非部分,還有待于今后專門研究。

成佛是智慧的成就

《金剛經》全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般若”是梵語的音譯,因為在漢語中難以找到相應的概念。倘若一定要將它譯出,或可勉強稱之為“智慧”。

“波羅蜜”亦是梵語的音譯,譯成中文包括兩種內涵:一是過程義,指我們完成一件事的過程,在這個意義上,古人也將“波羅蜜”譯為“度”,因而“六波羅蜜”又曰“六度”;一是究竟圓滿義,指一件事情徹底成就了,在這個意義上,古人又將“波羅蜜”譯為“到彼岸”。

“六波羅蜜”即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其中的前五種,并非佛教所特有的。比如布施,佛教固然倡導布施,而其他宗教乃至社會也提倡布施。此外,持戒、忍辱、精進、禪定,也無不如此。那么,世間的布施與佛教的布施有何區別呢?世間的布施總是住相的,而佛法則要我們“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因世間布施有相,其作用也有限;而佛法布施無相,其作用乃無限。

那么,兩種布施的差別究竟在哪里呢?簡單地說就是般若。凡人般若未能開發,以妄心住相布施,將來只能招感人天果報;菩薩以般若引導布施,三輪體空,不住境相,布施就成為成佛的資糧。所以世間的布施善行不能稱為“波羅蜜”,唯有在般若引導下的布施、持戒、忍辱、精進和禪定,始可稱為“波羅蜜”。

般若,經中說有三種:一、文字般若,即三藏十二部典籍,而能開發般若智慧的一切文字,都可稱為文字般若;二、觀照般若,是依文字般若所顯示的義理,以此為指導去觀察人生的一切現象,并如實透視一切,由正確認識而通達實相;三、實相般若,即般若的體相。三種般若實質上只是一實相般若,因為文字般若和觀照般若,皆因長養般若之故,而方便稱為般若,實非真正般若也。

此外,般若又有實智與權智之分。實智是親證宇宙人生真相的智慧,為般若之體。它無智無得,智境一如,等無差別。菩薩在修行過程中,經歷資糧位、加行位、通達位后始能證得。權智又稱方便智或后得智,是了解現象差別,引導六度萬行的智慧,為般若之用。權智是在證得實智后生起的,故曰后得智。在修學佛道上,實權二智缺一不可。

“般若波羅蜜”,就是說明般若在成佛中的重要性。眾生在生死此岸,要到達成佛的彼岸,惟有依般若。《心經》曰:“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比乐T佛都是依般若而成就無上菩提。《維摩詰經》曰:“智度菩薩母,方便以為父,一切眾導師,無不由是生。[10]”一切諸佛都是以般若與方便二智為父母,由有般若,始能產生一切諸佛。梵語佛陀,漢譯為“智者”或“覺者”,可見成佛乃智慧的成就。

日常生活中的修行

東晉道安大師把佛經科判為三分:即序分、正宗分、流通分。序分,通常包括證信序、發起序兩個部分。證信序記述佛陀當時開講這部經典時的法會條件,各經典在結構上基本相同,因而又稱通序;發起序則記述佛陀開講這部經典的發起因緣,經中或有或無,千差萬別,故而又稱別序。

發起序與經典的內容往往非常密切,而不同的經典,發起因緣也各異。《華嚴經》及《法華經》等,都是以放光動地,恒沙菩薩,百萬天人云集為發起因緣。而《金剛經》則平常多了,經中記載:“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薄督饎偨洝芬匀粘I钭鳛榘l起因緣,正體現了般若法門的修行風格。

說到修行,通常會讓人聯想到誦經、坐禪、禮拜等等,總之是有固定的形式。誠然,我們不能否定這是修行。但“修行”二字,并不僅僅局限于此。“行”乃身、口、意三業之行,我們意業中的貪嗔癡煩惱,使得我們的身、口不斷造作殺盜淫妄諸業。而修行就是對錯誤的思想、語言和行為進行修正,使之符合道德規范,使之與佛道相應。

《金剛經》以顯實相為宗。實相即諸法真實相,證得實相要離相,不住于相。所以《金剛經》以無住生心為要領,表現在修行上,也就沒有固定的形式,只是在日常生活的四威儀中修行。因為實相是無相的,也是無所不在的,要通達實相自然不能住于某種相。只有在日常生活處處離相無住,才能與實相相應。

這也就是禪家所講的“道”在日常生活中。那么,如何從生活中去體會道呢?禪家告訴我們,“平常心是道”。何為平常心?馬祖道一說:“道不用修,但莫染污,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染污,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謂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凡圣。[11]”道是現成的東西,只因被妄想執著覆障而不得顯現。倘能去除染污之妄心,道就自然能夠顯現。

南泉禪師也有類似的開示。趙州問南泉:“如何是道?”泉曰:“平常心是道?!敝菰唬骸斑€可趣向也無?”泉曰:“擬向即乖?!敝菰唬骸皵M向怎知是道?”泉曰:“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12]”道從平常心中證得,不可起心求道。起心者,即為馬祖所說的造作之心,是非之心,取舍之心,凡圣之心。凡人有了這許多心,早就與道相違了。所以南泉說“擬向即乖”。另外,道也不屬于知與不知的范疇。凡人的知是妄覺,不知又處無記狀態,總之與道是不相應的。

《金剛經》解決什么

學習佛法,首先應該知道佛法能解決什么問題。如果對此沒有明確的認識,一定尚未樹立正信。因為不明了佛法能夠解決什么問題,也就不知道學佛究竟是為了什么。

從《金剛經》來看,佛法就是解決“心”的問題。此經當機者須菩提向佛陀請教:“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是發菩提心,為修習菩薩道的根本;降伏其心則是發菩提心所要達到的目的,《金剛經》就是圍繞著這一前提而展開。降伏其心既是《金剛經》要解決的問題,也是整個佛法要解決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看,佛法也不妨稱為心性之學。

我們在世間有很多追求,但無非是為了獲得幸福人生。我們為尋求謀生技能而上學,為獲得生存財富而工作,為建立情感依賴而成家,為造就健康身體而鍛煉。這些雖也關系到我們的人生幸福,卻不是最關鍵的因素。事實上,最重要的恰恰是最不為我們所注意的,那就是我們的心。在生活中,當我們遇到煩惱時,往往只是責怪環境,而很少有人懂得去反省自己的內心,其實心才是一切煩惱的根源。

世界之所以會呈現種種的差別,也是由于人心的差別。因為心的不同,這個世界才有文明與野蠻、道德與罪惡、痛苦與快樂、善良與丑陋、清凈與染污、光明與黑暗的不同。我們要改造世界,獲得人生幸福,無疑要從改造心靈下手。現代的物質文明,給人類生存帶來了許多便利,但同時也給我們帶來了恐怖和不安。廣島原子彈的爆炸,使一座完整的城市和幾十萬人的生命,在剎那間就灰飛煙滅,這是多么可怕??萍急旧頉]有善惡可言,既可用于造福人類,也可用于毀滅世界,問題只是在于,使用它的人有一顆什么樣的心靈。

如果我們的心中充滿貪婪、嗔恨、愚癡、我慢、嫉妒,那么世界一定到處都是戰爭、謀殺、偷盜、搶劫、強暴、欺騙,那將是多么險惡的世界?。∠喾?,如果我們擁有慚愧、慈悲、道德、智慧,那么世界就會出現光明、和諧、安定的局面。佛法說“一切唯心造”,我們擁有什么樣的心態,就會出現什么樣的世界。

心態的健康與否,又直接關系到人生的苦樂。古人云,“風月無今古,情懷各相異”,便是說明這個道理。風與月永遠都是那樣,但由于人們心境不同,所產生的感覺往往大異其趣。即使同一個人,在不同階段的感覺也是相異的。同樣的飯菜,健康時感覺它可口香甜;病弱時又感覺它味同嚼蠟。原因是什么呢?因為我們所謂的快樂,除了外在的環境因素,還需要主體的心靈去感受。當你感覺快樂時才是快樂,而感覺痛苦時則是痛苦。所以一個人快樂與否,實在不能從表面現象來看,只有當事者才是最清楚的。

擁有健康的心境,是快樂幸福的根本。倘若一個人心境不好,那么有錢痛苦,沒錢也痛苦;有地位痛苦,沒地位也痛苦;有事業痛苦,沒事業也痛苦。我們為什么不能擁有良好的心境呢?就是因為我們還有煩惱,所以才不能獲得自在。

《金剛經》提出“降伏其心”,就是要降伏我們內心的不安定因素。如何降伏煩惱呢?般若法門告訴我們,要從通達空、無住入手。我們之所以產生煩惱,是因為六根緣六塵境界時,執我又執法,由我法二執起貪嗔癡煩惱。如果能以般若智通達我法本空,不住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不住色聲香味觸相,那煩惱自然不生,其心自然降伏。

四相與人生

讀誦《金剛經》,經常會見到“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簡稱四相。但究其實,四相都是我相的不同表現形式。我相又稱我執,與法執同為般若法門掃蕩的對象。

我相,是四相的總稱。眾生在五蘊和合的生命體上,執有常恒不變的自我,以此因緣產生強烈的自我,并支配思維和行動。我們總是特別愛惜自己的生命體,一生忙于飲食男女、成家立業,無非是為了自我生命體的延續。眾生由我癡故,非我執我,起我見、我愛、我慢。我見即是自以為是,覺得唯有自己的看法最正確;我愛就是關心自己勝于一切;我慢即自視甚高,即使不如他人也不肯承認。

人相,也就是說我們的生命體以人身的形式出現。人類從人種來區分,有黑種人、黃種人、白種人等不同;從民族來區分,有漢族人、滿族人、傣族人等不同;從國家來區分,又有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等不同。正是因為有了我相,才出現了人與人的排斥、種族與種族的界限、國家與國家的隔閡。這不僅使人類不能和諧相處,更使世界不能和平安定。人又以萬物之靈自居,自以為高于其他一切動物,因而就不能平等對待它們,任意宰殺眾生,造下許多殺業,同時也破壞了自然界的生態平衡。

眾生相,依五蘊假合而構成的生命體,稱曰眾生。由于業力的不同,眾生相可謂千差萬別。從不同的受生形式可分為胎生、卵生、濕生、化生;從不同的生命形式又可分為天道、人道、鬼道、地獄道、畜生道。就人道而言,還有富貴和貧窮、健康和病弱、莊嚴和丑陋、善良和邪惡等各種不同。也正是因為有了我相,眾生之間才出現對立矛盾的現象。

壽者相,有情隨業力所招感的,從生到死的一期生命的過程稱曰壽者。生命不過短短的幾十年,但人們都希望永恒,尤其是功成名就的人,錢財地位都有了,更不愿意離開這個世界,所以古代帝王往往熱衷于尋求長生不死之術。儒家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這種希望通過生兒育女來傳宗接代的方式,也是壽者相的表現。此外還有些人,希望通過事業的傳承來延續自己的生命,這還是壽者相的表現。

四相同是一我相,而我相卻是一切煩惱生起的根本。由我愛我的身體、我愛我的地位、我愛我的事業、我愛我的家庭等等,使我們內心時時處于牽掛狀態,患得患失,不得自在,這是因為我貪帶來的煩惱;對于逆境產生厭惡之心,內心充滿不安、煩躁、憤怒、惱害,這是因為我嗔帶來的煩惱;別人得到榮譽,盡管于我并無利害,但我卻覺得難受,這是因為嫉妒帶來的煩惱;有人侮辱我,傷害了我的自尊,這又是因為我慢造成的煩惱。

五蘊假合的身體,不外乎物質與精神兩方面。從物質看,身體是四大的假合,若離開四大,身體又是什么?從精神看,心是經驗的積集,由經驗的延續導致思維的延續,離開經驗,思維又是什么?那么我與五蘊究竟為一為異?假如是一,五蘊生滅,我也隨之生滅;假如是異,五蘊與我就沒有關系,何以從五蘊中建立我呢?如此推求,五蘊的實質是無我的。

五蘊無我,眾生卻偏偏執有我。因而惟能自利,甚至損他利己,由此產生種種煩惱,造作種種業力。佛法強調無我相,就是要徹底打破我執,切斷痛苦的根源。所以《金剛經》曰:“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發菩提心與行菩薩道

《金剛經》的聽眾雖然是以須菩提為首的千二百五十聲聞眾,但佛陀在講經時卻似乎是針對菩薩而說,所以《金剛經》體現的是菩薩道精神。

說到菩薩,人們往往會聯想到大殿中泥塑木雕的偶像,或是影視作品中那些呼風喚雨的神靈,其實這是誤會。菩薩是梵語菩提薩埵的簡稱,漢譯覺有情,指已經覺悟又能使他人覺悟的有情,所以菩薩是現實社會中的人。在近代佛教史上,太虛大師就不稱自己為比丘而自稱菩薩,臺灣的慈航法師也被人們稱為菩薩。我們不妨這么認為,在現實社會中,能夠為他人無私奉獻的,就是具有菩薩精神的人。

菩薩,以發菩提心為首要條件,在佛教中屬于對大乘行者的稱呼。何為菩提心呢?《金剛經》的正宗分,就以這一問題作為發起,佛陀的回答是:“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庇衷唬骸捌兴_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從這段經文,可以看出發菩提心的內涵。學佛首先要發心,而菩提心正是發心的形式之一。世人根基不同,在學佛的發心上也往往各異,有以追求人天福報為目的者,他們遵循人天乘的思想,深信因果,止惡行善;有以解脫生死痛苦為目的者,他們觀察世間苦空無常而發出離心,勤修三學,斷除煩惱,證得涅槃;有以成就無上佛道為目的者,他們發菩提心,修學菩薩道,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苦,廣行六度四攝,圓成無上佛果。

大乘佛教鼓勵我們發菩提心,因為一個人追求人天福報,不必學佛也能得到。中國傳統儒家提倡人倫道德,如能嚴格遵守仁義禮智信這五種常德,也能得到人天福報。而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其他宗教,也都勸人行善止惡,博愛大眾,如果能遵守這些教義,也能得到人天善果。不過人天福報再大,難免摻雜煩惱痛苦,更何況,福報享盡必然墮落。而出世二乘雖然解脫了個人的煩惱痛苦,但僅能自利。因此,唯有發菩提心才是最究竟的。

菩提心就是廣度眾生之心,誠如經中所言:“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這顯示了菩薩胸懷之博大,菩薩度生不是度個別人,而是將一切眾生作為自己救度的對象。

這種胸懷的建立,要有大慈大悲的基礎。何為慈悲呢?慈能與樂,給予眾生快樂;悲能拔苦,將眾生從痛苦中解脫出來。菩薩對一切眾生都要拔苦與樂,是為大慈大悲。所以菩薩的慈悲又稱為“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所謂無緣,是說菩薩對眾生的幫助不存在任何條件,不像世間凡夫,即使是幫助別人,也會考慮對方和我有無關系,幫助對方之后對自己有哪些好處。所謂同體,是將自己與眾生視為一體,眾生的困難就是自己的困難,眾生的需要就是自己的需要?!毒S摩詰經》說,“以眾生病,故我有病”,原因何在?就像母親看到愛子生病甘愿代受一樣,菩薩對眾生的痛苦也是感同身受。

正因為是從慈悲心出發,所以菩薩對眾生的救度是徹底的。眾生的苦痛無量無邊,冷了給他衣穿,餓了給他飯吃,病了給他醫藥,乃至政治的英明、經濟的繁榮、科學的進步,這些都能緩解眾生的痛苦。但如果沒有拔除痛苦的根源,一切幫助都只能是暫時的、局部的,終非徹底的救濟。所以,菩薩所發的菩提心,除了提供這些暫時的幫助以外,還要以究竟的無余涅槃去救拔眾生。

涅槃,許多人可能理解為死亡的另一種說法,實際并非如此。涅槃為梵語音譯,具有消除煩惱、解脫痛苦而得自在的內涵。在印度,涅槃一詞并非佛教專有。俗人可以拍著吃飽的肚子說這是涅槃,外道也可以陶醉在四禪八定中說這是涅槃,卻不知這是定境的暫時安寧,并不徹底。佛法所說的涅槃有兩種:一是有余依涅槃,即通達一切法的寂滅性,遠離煩惱而得到內心解脫,但由于前生惑業所感的果報身還在,從身體而來的痛苦還未能解除,所以即使是阿羅漢,饑寒老病的身苦還是一樣有的。二是無余依涅槃,即無學舍身而入無量的法性,不再有物我、自他的拘礙,究竟解脫了人生一切煩惱痛苦。

《金剛經》又告訴我們,菩薩發心度生要建立在無我之上。從有我與無我的區別,也說明了凡夫與菩薩的不同。凡人有我,處處為我著想,即使發心利他也不亡我相,總是帶著功利色彩。正因為有我,利他時首先就會考慮到自己的利益,這樣就不能無限、無私地利他。所以經曰:“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菩提心發起之后,還要進一步行菩薩道。菩薩道不同于聲聞乘的解脫道。解脫道著重于自身的解脫,菩薩道則著重于利他。但解脫道又是菩薩道的基礎,由修習解脫道而解脫煩惱、身心自在,然后始能行菩薩道、廣利人天。所以《法華經》說,“三乘皆為一佛乘”。但從目前的佛教界來看,往往忽略了人天乘及解脫道的行持。結果許多人雖然學的是大乘經教,但發的卻是小乘的出離心,而在行為上,人天乘的德行也未曾做到。

菩薩道是從利他中完善自己,所以菩薩道的德行主要是六度四攝。由布施度慳貪,持戒度毀禁,忍辱度嗔恚,精進度懈怠,禪定度散亂,般若度愚癡?!督饎偨洝分嘘P于六度的內容,主要是在般若度的前提下,談了布施與忍辱。

經中佛陀對須菩提說:“菩薩于法應無所住行于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辈际┻@一法門,在《攝大乘論》有這樣的定義:“能克服慳貪,及能引得廣大財富。[13]”布施與慳貪是對立的,有慳貪就不會布施,修布施就能對治慳貪。布施又稱為舍,不但要舍去外在的財富,更重要的是舍去生命內在的貪嗔癡煩惱及執著,放下一切才能無牽無掛,才是真正的布施。布施作為善因,又能引發廣大財富。培植人間福德,要修布施;積集出世資糧,要修布施;成就佛道,利樂有情,更要修布施。

布施有財施與法施?!督饎偨洝分兴f的“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財施(外財);“恒河沙等身命布施”也是財施(內財);“若復有人,于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則是法施。不論財施與法施,都應無所住,即不住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不住色聲香味觸法。這樣三輪體空的布施,始可稱為菩薩道的布施。

無住相布施的功德是不可限量的。經曰:“若菩薩無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須菩提,東方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

布施包括有相布施與無相布施。有相布施是有能施的我相、受施的他相及所施的物相。比如有人出錢做點善事,就惟恐他人不知道。我們常常在寺院的一些法物器皿上看到捐贈者的大名,他們希望自己的大名能隨著法物而留芳千古。住相布施者總存有這方面或那方面的想法,發心不可能很純正,而將來招感的果報,也必然是有限甚至是有缺陷的。而無相布施則泯除自他之相,以無限之心施舍他物,其功德自然也如同虛空般不可限量。

如何得見如來

學佛的人可能都會關心這樣的一個問題:佛陀是什么樣子?如何才能見到佛陀?針對世人的疑問,《金剛經》也對此作了闡述。

在世人的觀念中,有以泥塑木雕的佛像為如來,見到偶像便謂見到如來。因此一些人便認為佛教徒崇拜偶像,其實這是極大的誤解。須知佛教最初并沒有佛像,因為佛陀上兜率天為母說法,弟子們非常想念他,為了表達對佛陀的思念之情,才有了佛像的誕生。而佛教寺院之所以要供奉佛像,主要是作為象征,以表達佛弟子對佛陀的崇敬。同時也藉此見賢思齊,透過佛像的莊嚴,來憶念佛陀的偉大;通過有相的佛像,來證悟無相的法身。

可如果把偶像當成如來真身,那就大錯特錯了。禪宗有個“丹霞燒佛”的公案,說的是丹霞禪師到一寺院掛單,夜里住在大殿中覺得很冷,就隨手從佛座請下幾尊木像燒了烤火。此事被寺院住持發現,驚訝不已,責問丹霞為何燒佛,丹霞禪師說:我在燒舍利。住持問:木佛焉有舍利?丹霞禪師說:既沒有舍利,那就多燒幾尊看。丹霞禪師的燒佛,除了說明佛教徒不以偶像為真佛,更重要的還在于破除我們的執著。如果我們執著于偶像,只知道大殿中的有相佛,即為心外求佛,勢必無法認識心中的無相佛。所以禪師說:“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14]”

佛陀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的莊嚴色身,也非如來真身。經曰:“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又曰:“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庇衷唬骸胺鹂梢跃咦闵硪姴??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色身見?!庇衷唬骸叭粢匀嘁娙鐏碚?,轉輪圣王即是如來?!辈豢梢匀鐏淼那f嚴色身為如來,而見到如來色身,也不代表著見到了真正的如來。原因是什么呢?如來身相雖無比莊嚴,也是緣生幻化之物,虛妄不實,終歸敗壞,在實相中一樣無少許法可取可得。

佛經記載:佛陀從忉利天回到人間之時,弟子們都希望能最先看到佛陀。依僧團的次序,比丘應在比丘尼之先,但蓮花色比丘尼為了先見佛,即化作轉輪王走在最前列。正當她為自己最先見到佛陀歡喜時,佛陀卻對她說:最先見到我的不是你,而是須菩提。事實上,須菩提并未參加迎佛的盛會,當大家去迎接佛陀時,他想到佛陀曾說過:見法即見佛。于是在林中宴坐,觀察實相之理,在定中徹見如來法身。

佛陀有三身,分別是法身、報身、應身。法身才是真佛,報身、應身皆為幻化。經曰:“如來者,即諸法如義。”“如”,是如實及本來面目的意思,“諸法如義”是說,如來以諸法真實相為身。又曰:“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報應之身有來有去,如釋迦的八相成道:降兜率、托胎、降生、出家、降魔、成道、說法、涅槃,都是化現。而在如來法身上,則無來去生滅。又曰“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這都說明了不可以執著于如來的身相,唯有離一切諸相,才能真正認識如來。

明白了如來色身非真身的道理,還要進一步認識到,法身也沒有離開色身。我們既不可將如來的色身視為如來,但也不可離開色身另外去尋求如來。如來者,即諸法如義,這就是告訴我們,如來真身是遍一切處的,只看我們是否具有認識的智慧。蘇東坡在悟道詩中如是寫道:“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凈身。”而禪者的“青青翠竹,無非般若,郁郁黃花,盡是法身”,也道出了同樣的心聲。此外,《肇論》所說的“圣遠乎哉,體之即神;道遠乎哉,觸事即真[15]”,《維摩詰經》所說的“一切眾生皆如也,一切法亦如也,眾圣賢亦如也,至于彌勒亦如也[16]”,無不體現了這個道理。一切都是般若,一切都是法身,一切都是實相。凡夫之所以不能認識,就是因為執相,因為沒有能夠認識的智慧。倘若我們不被世間的塵勞幻相所迷惑,遠離虛妄分別,不起愛惡取舍,以平常心去對待一切,那么我們就能與三世諸佛在一起了。

《金剛經》的信仰

佛法是以信為能入,智為能度。而整個佛法的大綱,也不外乎信解行證四個部分?!洞笾嵌日摗吩唬骸靶湃缡?,如人有手,入寶山中,自在能取;若無手,不能有所取。有信人亦如是,入佛法無漏根力覺道禪定寶山中,自在所取。[17]”信在學佛中的重要性便可想而知了。

《金剛經》自稱為難信之法,在經中,須菩提請問佛陀曰:“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佛陀告訴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后后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于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凈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

這段經文提出了《金剛經》的信仰基礎。從修學佛法的過程來看,學佛首先要積聚資糧。資糧有二:一曰福德資糧,一曰智慧資糧。持戒修福是培植福德資糧;于千萬佛所種諸善根則屬智慧資糧。有了這些資糧,才可能對般若法門產生信仰。

而持戒修福乃至聞思經教,都可攝入善根的范疇。善根是接受佛法的基礎,從佛法看世間,萬法各有因緣:學文學者要有文學的根基,學哲學者要有哲學的根基,學音樂者要有音樂的根基,學書法者要有書法的根基。根基可以現生培養,也可以是過去生中的長期積累。如果一個人過去生中擅長文學,此生對文學便會產生偏愛;過去生中擅長音樂,此生對音樂往往一學便知。“書到今生讀已遲”,說的也是這個道理。

修學佛法也同樣存在根基的問題。有些人你千方百計地和他談佛法,他絲毫不感興趣,這就是因為沒有善根;但也有些人聞聽佛法便歡喜頂受,相見恨晚,這就是因為宿有善根。有些人雖然接受了佛法,但日后遇到逆緣就退失了信仰,這是因為根淺的關系;還有些人無論在什么環境下都道念堅固,任何挫折都無法使他改變信仰,這是因為根基深厚的關系。所以說,修學佛法還必須培植深厚的善根,唯有這樣,才能在漫長的成佛之道中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金剛經》直顯諸法實相,要對此產生信仰尤為不易。何況經中所說的信仰是凈信,而不是一般的信仰。什么是凈信呢?經中告訴我們:“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凈,則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庇衷唬骸捌溆斜娚寐勈墙?,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破除我相,通達無我,妙契實相,方能于般若法門生起凈信?;蛟S正是因為般若法門的信仰如此不易,所以深信功德便十分希有難得。

如何奉持般若法門

對于甚深的般若法門,人們聽聞受持之后,很容易產生執著。那么,如何才能奉持般若法門呢?

經中,須菩提尊者針對凡人疑慮向佛陀提出:“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這部經能破除一切戲論妄執,使我們安住于清凈所緣的實相中。然世間法有名義二者,名是能詮,義是所詮。名能詮義,但并不能親證得義的自性,不過是世俗共許的符號。義是隨名而轉,似乎可指可說,但義實不一定由某名詮表。名不離義,不即是義,義不離名,而非即是名。有名有義的法,然法之實相,實不在名中,不在義中,不在名義之間,也不離名義。對于般若法門,若是取相為如何,早就了不相干了。所以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

又曰:“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這是告訴我們,修學般若法門,成就般若,通達實相,都是不能著相的。

如果我們取著我相,則起我執;取著法相,則起法執;取著非法相,則起空執。然而實相是離一切相,非有非空,非動非靜,非生非滅,非善非惡。我們住著于有相,那是有相,而非實相;住著于空相,那是空相,而非實相;住于動相,那是動相,而非實相;住于靜相,那是靜相,而非實相。般若實相離我、我所、有無等一切戲論妄執?!洞蟀闳艚洝吩唬骸捌兴_不住法,住般若波羅蜜。”又曰:“一切法不信則信般若,一切法不生則般若生。”

經中又以筏喻來比喻經教的作用。筏是竹筏,遇到有河流之處可用作交通工具,由此岸渡到彼岸。但到達彼岸之后就應將竹筏舍去,如果還背著不放,豈不是累贅?佛陀為濟度眾生而演說種種法門,以法有除我執,以空相破法執,使眾生得脫生死而到達無余涅槃的彼岸。當橫渡生死苦海時,需要種種法門。但渡過激流,就必須不執法與非法之相,才能出離生死,究竟解脫。

三論家有四重二諦之說:第一重,以有為俗諦,空為真諦;第二重,有空皆為俗諦,非有非空方為真諦;第三重,以有空為二,非有非空為不二,二與不二皆是俗諦,非二非不二才是真諦;第四重,一切語言皆為世俗諦,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方為真諦[18]。這四重二諦是層層深入,以第二重推翻第一重,而第三重又推翻第二重,最后再由第四重推翻第三重。祖師建立四種層次的二諦,用意何在呢?主要還是為了破執。凡人聞有執有,聞空執空,聞亦有亦空則執亦有亦空,聞非有非空則執非有非空。而此四重二諦則層層掃蕩,亦可見祖師用心之良苦。

如何理解如來實無說法

佛法僧三寶構成了佛教的全體。三寶中的法寶,是指三藏十二部經教。以法為核心,并由法的久住,才能成就三寶在世間的延續。

法的存在是不容懷疑的事實,而佛陀說法四十九年更不容否認。然而我們打開《金剛經》,卻多處說到如來無有說法。如經曰:“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耶?如來有所說法耶?須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說義,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庇衷唬骸绊毱刑?!于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又曰:“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對于《金剛經》的這種言教,我們應該作何理解呢?首先,須知諸法真實相不可言說?!洞笈派痴摗吩唬骸叭艨烧f者,說火應燒舌,說食應除饑。[19]”說火不能燒舌,說食不能除饑,這是以名言離損益,曰不可說?!独黹T論》曰:“一切諸法皆有二相,一者自相,現量所得,不可言說;二者共相,比量所得,即可言說?!钡哉f并非表詮自體,只是遮詮止濫,如言青是遮非青等,這是以現量境不可說。《攝大乘論》曰:“復次,云何得知如依他起自性,遍計所執自性顯現而非稱體?由名前覺無,稱體相違故:由名有眾多,多體相違故;由名不決定,雜體相違故。[20]”是以名義相對假立,故不可說。

經中對于如來實無說法的解釋為:“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賢圣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這是以真實法不可說。在《維摩詰經》中,也說到不二法門:“文殊師利則曰:如我意者,于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入不二法門。于是文殊師利問維摩詰:我等各自說已,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時維摩詰默然無言。文殊師利嘆曰: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21]?!倍惰べ煹卣摗分?,是以不二為真實義[22],入不二法門,即通達諸法真實相也。

寫到這里,不禁使人生起這樣一個疑問:一切法既然不可言說,世尊為何向眾生宣說呢?《瑜伽師地論》曰:“若不起言說,則不能為他說一切法離言法性,他亦不聞;若無有聞,卻不能知此一切法離言法性,為欲令他知諸法離言法性,是故于此離言自性,而起言說。[23]”諸法實性是不可言說的,但如果不說的話,眾生又焉知離言法性的存在呢?為令眾生通達離言法性,才不得已于無言中而起言說。

如來無心說法,不說而說。這可以從《解深密經》中得到答案,在該經的《如來成所作事品》中說:“夫如來者,非心意識生起所顯,然諸如來有無加行,心法生起,當知此事,猶如變化。曼殊室利菩薩復白佛言:世尊!若諸如來遠離一切加行,即無加行,云何有心法生起?佛告曼殊室利:善男子,先所修習言便般若,加行力故,有心生起。善男子!譬正入睡眠,非于覺悟而作加行,由先所作加行勢力,而后覺悟。又如正在滅盡定中,非于起定而作加行,由先所作加行勢力,還從定起。如從睡眠及滅盡定心更生起,如是如來,由先修習方便般若加行力故,當知復有心法生起。[24]”

凡人說法,都依心意識尋思而起,分別抉擇而說。有說法的我相、聽法的他相以及法相;地上菩薩雖通達實相,但說法時我相、法相猶未能泯;七地菩薩雖能無相說法,但尤有功用行;八地以后始達到無相及無功用行,其說法也遠離心意識尋思,譬如天鼓不敲自鳴,水月無心而現。我們倘依凡人見地去理解如來說法,覺得如來有法可說,有心說法,豈非等同于謗佛?所以經曰:如來無有說法。

從無所得中求證佛法

佛法的體驗應該從何處得入呢?這是每個學佛者都關心的問題。

世間的人,總是帶著有所得的心生活著。他們不停地追求,希望得到地位和財富,得到愛情和家庭,得到學識和榮譽,得到健康和長壽等等。接觸佛教之后,也往往帶著同樣的心態。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信眾,他們在佛菩薩面前點一爐香,擺幾個水果,就開始向佛菩薩提出無窮無盡的要求,仿佛是在與佛菩薩做交易似的。

我經常在想:世人不停地追求,無止境地占有,可是世間到底有哪些東西能夠永遠屬于我們所有呢?財富會消散,地位會失去,家庭會分離,情感會變化,朋友會反目,知識會落伍,乃至我們朝夕相處的身體,也不會因為我們一生忠實地服務于它,就永遠跟隨著我們。即使我們百般地愛護調理,幾十年之后,它也必然要離我們而去。

《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狈菜邢嗍钦f世間的任何現象,包括莊嚴的、丑陋的,染污的、清凈的,平常的、神圣的,善良的、罪惡的等等。它們雖然呈現出種種差別,但究其實質卻都是一樣的,那就是虛妄不實。因而我們在修學佛法的過程中,不能以有所得的心去取著任何相。如果我們起心著相,那么心必然是妄心,而相也必然是妄相,似有得,實乃無得。

菩提涅槃是從無得中證得的。讀過《心經》的人,一定都會熟悉這么一句話:“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睙o智亦無得,是心空境寂,以無所得故,妄心妄境皆不顯現,能所雙亡,此時般若智始得現前。故《大般若經》曰:“一切法不生則般若生,一切法不現則般若現?!庇砂闳衄F前通達諸法實相,消除二障,引導萬行,自然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金剛經》與《心經》在思想上為同一體系。經曰:“世尊!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我于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庇衷唬骸绊毱刑幔∮谝庠坪危咳鐏碛谌紵舴鹚?,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不也,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佛于燃燈佛所,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若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燃燈佛則不與我授記:汝于來世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故燃燈佛與我授記?!?

在常人的觀念里,以為成佛一定也是成就什么,或是得到什么,其實這也是錯誤的。在經中,佛陀以自己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例,說明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成就,并不是得到什么。佛陀告訴我們,如果有某種真實有自性法,為如來能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那就有我及我所執了,燃燈佛也就不會為我授記,說我在未來世中作佛,號釋迦牟尼。因為當時現覺我法性空,離一切相,不見有能得與所得,燃燈佛才為我授記。

本經又舉聲聞四果為例。經曰:“須菩提!于意云何!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實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須菩提,于意云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是故名斯陀含。須菩提!于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是故名阿那含。須菩提!于意云何?阿羅漢能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實無有法名阿羅漢。世尊!若阿羅漢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即為著我人眾生壽者?!?

從世間常情來看,有果位高低之分,有斷惑多少之分,有來去生滅之分。然而在平等的法性上,卻沒有這諸多差別。須陀洹,漢譯入流;斯陀含,漢譯一來;阿那含,漢譯不還;阿羅漢,漢譯無生。但這些入流、一來、不還、無生,都是從世俗諦的角度來說的。在法性中,豈有入與不入、來與不來、還與不還、生與不生的分別呢?誠如經中所言:“我得阿羅漢者,即有我為能證,無生法為所證。”倘若我法、能所的二見不除,就是執著我等四相的生死人,哪里還是真阿羅漢?

最后,我想用兩個公案作為這段的結束。曾有學者參訪禪者,問:道在何處?師曰:道在目前。問:我為何不見?禪師曰:有我故不見。問:禪師見否?禪師曰:有你有我輾轉不見。問:那無我無你呢?禪師曰:無我無你又當誰見?從這段公案中可以得到兩條啟示:一、我相不除,不能見道。二、道不可以用世間的見與所見而論。

達摩面見梁武帝之時,帝問:云何是勝義第一義?達摩答曰:廓然無圣。帝問:對朕者誰?達摩曰:不識。禪者總是以本分事相見,在法性上既不存在圣凡的區別,更沒有識與所識的區別,這也正體現了般若無所得的境界。

般若正觀

《金剛經》全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反映了般若在成佛中的功用,以般若而正觀諸法實相,以般若引導萬行。

《金剛經》作為般若體系的經典之一,處處都表現出般若正觀的作用。正如經中所言:“如來說微塵,即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如來說三十二相,即非三十二相,是名三十二相”,“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如來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所言善法者,如來說即非善法,是名善法”,“如來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蜜”等等。這種三句的公式,幾乎遍布全經。

那么,這種三句式究竟蘊含著什么深意呢?在理解此公式之前,首先要知道般若經教的核心思想——緣起性空。佛法認為世間萬物都是緣起的,在早期的《阿含經》中,就有很多這樣的說明,如:“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世間滅?!庇秩纾骸爸T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痹偃纾骸按擞泄时擞?,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本壠鹗且蚓壓秃隙?,因是親的條件,緣為疏的條件,不論小如微塵,還是大如宇宙,無不是因緣的假合。緣起的法則,說明萬物都是相互依賴的存在。

對于諸法緣起的思想,佛陀在般若經教中又作了進一步說明,那就是緣起性空。緣起已如上說,而性空是相對自性有而言。聲聞乘中的有部,就主張自性有。如《大毗婆沙論》曰:“我有二種:一者法我,二者補特伽羅我。善說法者,唯說實有法我,法性實有,如實見故。[25]”又曰:“諸法實體恒無轉變,非因果故。[26]”又曰:“未來諸法集現在時,如何聚物非本無今有?現在諸法集散往過去時,如何聚物非有已還無?答:三世諸法,因性果性,隨其所應,次第排立,體實恒有,無增無減,約依作用,說有說無。[27]”有部在分析世間諸法時,發現事物有單一不變的實質,即為自性。此自性恒常不變,因而提出三世實有、法體恒有的自性有思想。

可是依般若智來觀察緣起現象,都是無自性的。《摩訶般若波羅蜜經》曰:“舍利弗!一切法非常非無常?!浅7菧?,何以故?性自爾。受、想、行、識非常非滅,何以故?性自爾。乃至意觸因緣生受,非常非滅,何以故?性自爾。以是因緣故,舍利弗!諸法和合生,無自性。[28]”又曰:“但有假名,都無自性。[29]”又曰:“諸法都無和合自性,何以故?和合有法自性空故。[30]”諸法由緣起故無自性,從緣起性空觀察一切法,非常非滅。

《大智度論》曰:“性名自有,不待因緣,若待因緣,則是作法,不名為性。諸法中皆無性,何以故?一切有為法,皆從因緣生,因緣生則是作法;若不從因緣和合則是無法。如是一切諸法性不可得故,名為性空。[31]”自性是自有的,不待因緣而存在。倘若依因緣和合存在,那必然是沒有自性。

《迴諍論》說:“若法依緣起,即說彼為空,若法依緣起,即說無自性。諸緣起法,即是性空,何以故?是無自性故。[32]”《中論》曰:“如諸法自性,不在于緣中,以無自性故,他性亦復無。”又曰:“眾緣中有性,是事則不然?!庇衷唬骸叭羧暌娭T法,決定有性者,則為諸法,無因亦無緣;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33]”世間萬事萬物無不是緣起,也無不是性空。緣起與自性是對立的,不可既相信緣起有,又承認自性有。

明白了緣起性空的道理,就能從認識上建立中道的正觀。在《中論》中,有一首著名的偈子:“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無,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34]”這是從緣起法顯示中道正觀。緣起法是無自性的,所以但有假名;緣起法是無自性的,所以當體即空。也正因為空,所以無自性,是假名的緣起。從緣起有、無自性空、幻化有中建立中道的認識。

中道是遠離二邊的。《中論》曰:“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我稽首禮佛,諸說中第一?!睆木壠鸬闹械勒^,照見諸法,不落自性的生滅、斷常、一異、來去的邊見戲論?!洞笾嵌日摗吩唬骸捌兴_住二諦中,為眾生說法,不但說空,不但說有;為著愛眾生故說空,為取著空眾生故說有,有無中二處不染。[35]”說空是為了掃除有見,說有是為了對治空見,遠離二邊之見,方能妙契中道實相。

現在,我們再來回顧《金剛經》的三句公式。如“所謂世界”者,是說緣起的世界;“即非世界”者,是說世界無有自性;“是名世界”者,是說世界雖然是無自性的,但假相宛然。認識緣起有而自性空,自性空而不壞假相,這就是中道正觀?!督饎偨洝犯嬖V我們:對待一切的一切,乃至無比尊貴的般若經教,我們都應作如是觀。

無住生心

禪宗的六祖惠能,由聽聞《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悟道。可見,“無住生心”是般若法門修行的精要。

無住是相對執著而言。世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執著,他們執著身體、家庭、財富、名譽、地位等等。由于對六塵境界的執著,使六根在緣六塵境界時,六識皆被塵勞染污,以至失去了原本清凈的自性。

執著使我們的內心失去獨立。生活在世間的人,總是在不停地去接觸外境。這里我們不妨對世人的生活作個透視:每天從早上起床開始,無非是吃飯、上班、下班,有家庭的人還要操持家務、教育孩子,此外的時間,就被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占據了。可以這么說,世間大多數的人,只要還有感覺,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難以平靜下來。由于長期對外境的攀緣,逐漸就會對外境產生依賴,使內心漸漸地失去獨立。甚至唯有在外境的刺激下,內心才會感到平衡和充實。世人整天關心的,都是生命以外的東西。他們不停地追逐聲色刺激,追逐感官享樂,一味地隨著欲望奔忙,卻很少有人會去考察生命的內在。由于一味執著外境,最后就迷失了方向。因此,盡管現代人生活在豐富多彩的物質環境中,依然感到空虛無聊和孤獨失落。

執著還使我們的內心產生不安。經常聽到許多人說:活得真累。這種累并不是體力的疲憊,而是不堪精神的負擔。我們都知道身體不能負擔太重的勞動,卻不知精神同樣不能負擔太多的壓力。那么精神負擔是來自哪里呢?就是我們的執著。鏡子之所以能夠清晰地照出一切影像而不留任何痕跡,就是因為它沒有絲毫執著。我們的內心也具有鏡子的功用,但又不像鏡子那樣毫不執著。當我們的心在緣境界時,總喜歡對順境進行執著,而這種執著就會在思維上留下負擔,執著越強,負擔也就越重。為什么呢?正是因為這份執著,外境的任何變化都會引起我們內心的不安。所以,只要我們還有執著,就無法擺脫內心的困擾,就始終無法獲得安寧。

《金剛經》的修行,就是叫我們破除執著。要做到不住,首先要有般若正觀的基礎,認識到世間的緣起、無自性、空和幻化有。我們對諸法有了如實的觀察,就不容易被世間的假相所迷惑。因而本經告訴我們:在度生時,不住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就能廣度無量眾生;在布施時,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才能成就無限布施;在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時,不住色身相,才能成就勝義發心;在見如來時,不住色身相,才能見如來真身;在修福德時,明了福德者即非福德,不住福德相,方能成就無量福德。而菩薩在莊嚴國土時,同樣不能住莊嚴國土相,經曰:“若菩薩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庇衷唬骸叭粜挠凶?,即為非住。”

不住相的修行,能使我們消除心靈上的負擔,擁有一顆獨立的心;使我們減少無謂的妄念,解脫無盡的煩惱;更能使我們增長智慧,通達宇宙人生的真實。

《金剛經》的受持功德

《金剛經》曰:“當知是經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可見受持本經功德之殊勝。下面將分別進行說明。

一、增長福德:人生的幸福是基于福德。有福德才能處處順遂,心想事成。受持《金剛經》能增長我們的福德。經中先后以三千大千世界七寶布施校量,恒河沙等七寶布施校量,恒河沙等身命布施校量,每日三時以恒河沙等身布施校量,又以佛陀曾經得值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諸佛,悉皆供養承事的功德校量,都不及受持《金剛經》四句偈功德之大。因為財富的布施,身體的奉獻,都只能給人以短暫的幫助。而受持或為他人講說本經,卻能令正法久住,啟發人們的正知正見,引導他人向上增進以至解脫成佛,由此獲得徹底的安樂。所以,它的功德遠非財施所能及。

二、消除業障:我們這個世界是業的世界,由于過去生中所造善惡業的不同,構成了世界的千差萬別。無始以來的貪嗔癡,使我們造下許多不善的業力。所以現實中總有許多缺陷及困擾,諸如天災人禍,身體病弱,諸事不順等等。而受持《金剛經》能夠消除業障。經曰:“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比绻麤]有受持《金剛經》之前平安無事,可受持本經之后反而遭到他人的輕視,不必擔心,這正是重罪輕報的緣故。

三、開發智慧,通達實相:《金剛經》為般若系經典,首要在于開發智慧?!栋闳艚洝吩唬骸捌兴_不住法,住般若波羅蜜?!北窘浱幪幗涛覀儫o住,而無住就是為了成就般若。經曰:“隨說是經乃至四句偈等……何況有人盡能受持讀誦,須菩提,當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又曰:“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凈,則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成就第一希有之法,乃是成就智慧,通達實相。

四、消除煩惱:《金剛經》中雖然不曾出現“煩惱”二字,但般若法門處處都在幫助我們解脫煩惱。經曰:“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四相乃煩惱生起的根本,消除四相,自然解脫煩惱。本經旨在成就智慧,而智慧能斷除煩惱。住相是煩惱生起的根源,本經要我們不住一切相,煩惱自然不生。

五、成無上道:學佛是為了成佛,因為佛陀為覺者,代表著智慧的圓滿成就?!缎慕洝吩唬骸叭乐T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北窘浽唬骸耙磺兄T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背删桶闳?,方能成就無上佛道。

一九九五年元旦于阿蘭若處

注釋

[1]見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九章《釋道安時代般若學》

[2]見僧肇《肇論》之《不真空論》

[3]見《指月錄》卷四《道信傳》

[4]見《六祖壇經·自序品》

[5]見《六祖壇經·般若品》

[6]見《六祖壇經·般若品》

[7]見《六祖壇經·定慧品》

[8]見《六祖壇經·頓漸品》

[9]見《六祖壇經·妙行品》

[10]見《維摩詰經·佛道品》卷七

[11]見《指月錄》卷五《馬道祖一傳》

[12]見《指月錄》卷十一《南泉普愿傳》

[13]見《攝大乘論·彼入因果分》卷二

[14]見《指月錄》卷九《丹霞天然傳》

[15]見《肇論》之《不真空論》

[16]見《維摩詰經·菩薩品》卷四

[17]見《大智度論》卷一

[18]見吉藏《大乘玄論·二諦義》卷一

[19]見《大毗婆沙論》卷十五

[20]見《攝大乘論·所知相分》

[21]見《維摩詰經·入不二法門品》卷八。

[22]見《瑜伽師地論·真實義品》卷三十六

[23]見《瑜伽師地論·真實義品》卷三十六

[24]見《解深密經·成所作事品》卷五

[25]見《大毗婆沙論》卷九

[26]見《大毗婆沙論》卷二十一

[27]見《大毗婆沙論》卷七十六

[28]見唐譯《摩訶般若波羅密經》卷七

[29]見唐譯《摩訶般若波羅密經》卷四二二

[30]見唐譯《摩訶般若波羅密經》卷四二二

[31]見《大智度論》卷三十一

[32]見舊譯《迴諍論》(大正三二·一八上)

[33]見《中論》卷一、卷二、卷四

[34]見《中論》卷四

[35]見《大智度論》卷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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