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室的空調發出第三十七次嗡鳴時，陳晨把戰術板上的“烈火戰隊”劃掉，筆尖在空白處頓了頓，落下“雷霆”兩個字。

墨跡透過紙張洇出淺灰的印子，像極了雷霆戰隊隊標里那道劈開烏云的閃電。

“還有三場。”他把馬克筆丟在桌上，塑料筆帽與桌面碰撞的脆響，驚得趴在旁邊補覺的乙猛地抬起頭。

少年嘴角還掛著口水印，茫然地抓過桌上的冰鎮可樂灌了一大口，氣泡在喉嚨里炸開的聲響格外清晰。

“醒了就看這個。”莫甘娜把一疊打印紙推到他面前，最上面那張是雷霆戰隊的隊員名單，照片里的五個人穿著黑色隊服，眉眼間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他們的中單‘閃電’是今年的轉會標王，從歐洲賽區挖來的，擅長用刺客英雄，場均擊殺7.3，聯盟第一。”

乙的手指劃過照片里那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聽說他打排位時喜歡嘲諷對手？上次直播還說我們賽區的輔助都是‘行走的眼位’。”

“別被場外信息干擾。”小魚人敲了敲他的后腦勺，屏幕上正回放雷霆戰隊上周的比賽錄像，閃電的阿卡麗像道殘影穿梭在團戰中，“他的嘲諷是戰術的一部分，去年有三個輔助被他罵到心態崩盤，操作變形的概率提升了40%。”

陳晨點開數據面板，紅色的折線在屏幕上陡然上揚：“這是他近五場的擊殺熱圖，60%的致命一擊發生在中路一塔到河道的三角草區域。莫甘娜，標記出這個區域的視野盲區。”

莫甘娜的指尖在觸控板上飛快滑動，綠色的方塊在地圖上接連亮起：“已經標好了。但他們的輔助‘幽靈’會提前在這里布置假眼，誘導我們插真眼時反打，這是他們的經典套路。”

訓練室的門被風撞開時，帶著一身雨水的教練大步走進來，戰術靴踩在地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剛收到消息，”他把濕透的外套扔在椅背上，水滴在瓷磚上暈開小小的圈，“雷霆戰隊昨天換了打野，用新人‘野狗’替下了原來的‘老熊’。”

“野狗？”甲嚼著口香糖的動作頓住了，“就是那個在次級聯賽把把野區養豬的瘋子？”

“瘋子是褒義。”教練抓起毛巾擦著臉，“他的豹女三分鐘必入侵對方紅 buff，成功率89%，但被反蹲死的概率也高達51%。”他把一張數據表拍在桌上，“典型的賭徒打法，要么滾起雪球，要么炸穿一路。”

窗外的雨突然變急了，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噼啪作響。乙盯著屏幕里野狗的比賽錄像，少年打野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操作激進得像在跟電腦較勁。“他的懲戒時機很怪，”乙突然開口，“總是比系統提示的刷新時間早0.5秒按下。”

陳晨湊近屏幕，慢放畫面逐幀觀察：“不是怪，是算準了延遲。他在韓國服訓練時，故意把網絡延遲調到70ms，練的就是這種預判性懲戒。”他抬眼看向眾人，“明天訓練賽，乙你打打野位，模仿他的入侵節奏。”

乙的臉瞬間白了：“我……我練豹女才兩周。”

“兩周夠了。”教練突然開口，聲音透過雨聲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當年我帶的第一個戰隊，輔助用三天就練會了錘石的預判鉤，現在他是世界冠軍。”他的目光掃過每個人，“天賦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敢把自己逼到懸崖邊。”

那天的訓練賽打到凌晨三點。當乙的豹女第七次被小魚人的雷克塞反蹲死后，他猛地把耳機摔在桌上，耳麥撞在鍵盤上，發出刺耳的聲響。“練不會！”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右手的虎口因為反復點擊鼠標泛起紅痕，“他的思路根本不講道理，明明視野看到我在反蹲，還非要往塔里沖！”

小魚人撿起耳機遞給他，指尖沾著咖啡漬：“因為他算準了你不敢越塔強殺。”他點開回放，“你看這里，他的閃現還有12秒轉好，而你的閃現剛交，這是他算準的時間差。”

陳晨把一杯熱牛奶放在乙手邊：“歇十分鐘，我們換種方式練。”他調出自定義房間，“我用稻草人打野，你繼續用豹女，今天必須在我手里搶下五個 buff，不然別想睡覺。”

凌晨五點，雨停了。

莫甘娜打著哈欠整理數據時，突然發現乙的椅子空著。訓練室外的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她探頭出去，看見少年正對著墻壁做俯臥撐，汗水順著下巴滴在地板上，暈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別練了，”莫甘娜走過去，遞給他一瓶電解質水，“打野不是光靠操作，意識更重要。”

乙撐起身子，胳膊抖得像風中的樹葉：“可是我怕拖后腿。”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窗外的鳥鳴蓋過，“上次跟烈火打，要不是陳隊幫我擋了那個大招……”

“團隊游戲，哪有不互相擋技能的？”陳晨不知何時站在走廊盡頭，晨光透過他身后的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但你要記住，真正的隊友不是幫你擋技能，是讓你有底氣不被技能打到。”他走過來，拍了拍乙的肩膀，“再去練兩把，我陪你。”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時，訓練室里終于響起乙的歡呼：“搶到了！這次搶到了！”屏幕上，豹女的長矛精準命中稻草人，懲戒成功奪走 buff的瞬間，乙的眼眶突然紅了。

陳晨看著少年顫抖的肩膀，突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時他還是個替補隊員，第一次上場時緊張到握不住鼠標，是當時的隊長把自己的幸運符塞給他，說：“別怕失誤，失誤是讓隊友知道該怎么幫你補位。”

訓練室的門被推開時，保潔阿姨愣住了。滿桌的咖啡杯和外賣盒旁，五個年輕人趴在桌上睡著了，屏幕還亮著，顯示著雷霆戰隊的戰術分析圖。阿姨輕手輕腳地收拾著垃圾，看到陳晨的筆記本攤開著，最后一頁寫著一行字：“真正的強大，是允許自己有破綻。”

下午的戰術分析會開得異常沉默。當屏幕上放出雷霆戰隊去年的半決賽錄像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場比賽，雷霆在落后一萬經濟的情況下，靠閃電的一波五殺翻盤，解說的嘶吼聲至今聽來仍讓人揪心。

“看到沒？”教練突然按下暫停鍵，畫面定格在閃電的劫殘血反殺兩人的瞬間，“他的影子位置，永遠比對手預判的偏左15度。這是他的肌肉記憶，改不了。”他拿起馬克筆，在戰術板上畫出走位軌跡，“莫甘娜，你用卡爾瑪輔助時，就往這個角度放盾。”

莫甘娜點頭，指尖在筆記本上飛快記錄。甲突然舉手：“教練，他們的AD‘槍神’好像沒什么弱點，場均死亡才1.2次。”

“沒弱點就是最大的弱點。”陳晨突然開口，調出槍神的英雄池數據，“他的霞用了37場，勝率92%，但卡莎只用過5場，勝率50%。不是不會，是不敢。”他指向屏幕角落，“去年世界賽，他的卡莎被對面輔助鉤中三次，從此就很少選了。”

小魚人笑了：“意思是，逼他選卡莎？”

“不止。”教練把戰術板轉了個方向，上面赫然畫著個圈套，“我們要做的，是讓整個雷霆戰隊都走進他們最不想進的戰場。”

那天的晚餐是在訓練室吃的。外賣送來的餃子涼了，乙用微波爐加熱時，不小心把湯汁灑在了鍵盤上。少年手忙腳亂地擦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沒事，”陳晨遞給他一塊濕巾，“這個鍵盤早該換了，你上次打比賽時，W鍵就不太靈敏。”

乙突然想起決賽那天，自己的錘石鉤子總是空，最后是陳晨用塞恩的大招替他開團。“陳隊，”少年突然抬頭，聲音帶著哽咽，“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訓練室里的咀嚼聲戛然而止。小魚人剛想開口，卻被教練用眼神制止了。陳晨看著乙泛紅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十八歲那年，因為緊張在關鍵賽點放反了技能，賽后躲在廁所里哭了半個小時。

“我十八歲時，”陳晨緩緩開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鍵盤邊緣，“在全國賽的預選賽上，把閃現當成治療按了，害得全隊止步三十二強。”他笑了笑，“當時的隊長跟我說，職業選手不是從不失誤，是失誤后還能站著打完比賽。”

乙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鍵盤上，暈開一小片水漬。“明天……明天我一定不失誤。”

“不，”陳晨搖搖頭，“明天你大概率還會失誤。”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我希望你失誤后，能立刻想起來下一個技能該往哪放。”

深夜的訓練室格外安靜，只有服務器的運行聲在空氣中浮動。莫甘娜整理完最后一份數據時，發現陳晨還在看雷霆戰隊的錄像。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能看到眼下淡淡的青黑。“還不睡？”她遞過去一杯熱可可，“明天上午十點還要跟雷霆二隊打訓練賽。”

陳晨接過杯子，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全身：“在想閃電的英雄池。他的佐伊勝率低，但最近突然練了二十場，很可能是煙霧彈。”他調出對戰記錄，“你看，這二十場里，有十七場他的閃現都交得特別早，像是在故意暴露弱點。”

莫甘娜湊近屏幕，突然輕笑出聲：“不愧是‘狐貍’，連訓練賽都在演戲。”她想起自己做分析師的第一年，因為沒看穿對手的假訓練數據，導致戰隊被讓二追三。“那我們怎么辦？也陪他演？”

“不演，”陳晨關掉錄像，站起身活動著僵硬的脖頸，“我們打我們的。”他看向窗外，天邊已經泛起微光，“雷霆是支靠節奏吃飯的隊伍，只要我們穩住自己的節奏，他們的激進打法就會變成雙刃劍。”

莫甘娜看著陳晨的側臉，突然覺得隊長好像變了。

以前的他總是緊繃著，像根隨時會斷的弦，而現在，他的眼神里多了種沉靜的力量，仿佛無論遇到什么風浪，都能穩穩地站在那里。

比賽前一天，戰隊去場館適應場地。

當五個人坐在對戰席上時，乙突然發現自己的鼠標墊換成了新的，上面印著他最喜歡的動漫角色。“誰換的？”少年驚喜地抬頭。

甲舉手：“我托粉絲買的，據說這個牌子的鼠標墊防滑效果最好。”乙剛想道謝，卻聽甲接著說，“不過你要是再空鉤，我就把它剪成抹布。”

訓練室里爆發出一陣笑聲，乙的臉紅紅的，心里卻暖烘烘的。調試設備時，莫甘娜突然發現雷霆戰隊的對戰席就在隔壁。透過玻璃墻，她看到閃電正對著屏幕冷笑，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像是在打什么很生氣的字。

“他在跟粉絲吵架。”莫甘娜低聲說，手機屏幕上是剛刷新的推特，閃電用五種語言辱罵質疑他的網友，言辭激烈得不像個職業選手。“心態這么差？”甲有些驚訝。

“不是差，是故意的。”陳晨突然開口，目光落在閃電敲擊鍵盤的手指上，“他在調整手速。這種情緒化的狀態能讓他的操作速度提升12%，但決策失誤率也會增加20%。”他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準備訓練賽，記住我們的戰術，別被他帶偏節奏。”

訓練賽打得異常艱難。模仿野狗打法的乙頻頻被抓，中路的甲被閃電的佐伊單殺三次，連一向穩健的莫甘娜都出現了兩次失誤。當基地水晶爆炸的那一刻，乙把臉埋在鍵盤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結束了。”教練突然走進來，手里拿著剛打印的戰報，“看數據，我們的視野控制率比平時低了17%，但補刀數領先63刀。”他指著戰報上的紅色數字，“這說明我們的對線能力沒問題，問題出在心態。”

他把戰報分給每個人：“雷霆的打法就是這樣，用激進的操作打亂你的節奏，讓你在憤怒和焦慮中犯錯。但你們看，他們的場均失誤次數比我們多4.2次，只要我們能穩住，他們自己就會露出破綻。”

回基地的路上，乙一直低著頭。陳晨突然開口：“明天比賽，你還打打野位。”少年猛地抬頭，眼里滿是不敢置信。“但不用模仿野狗了，”陳晨笑了笑，“用你最擅長的豬妹，我們打防守反擊。”

乙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比賽當天，場館里的歡呼聲震耳欲聾。當雷霆戰隊的隊員走上舞臺時，全場的藍色燈牌亮如星海，閃電舉起雙手接受歡呼，臉上帶著桀驁的笑容。乙攥著鼠標的手心全是汗，直到感受到陳晨拍了拍他的后背。

“記得豬妹的大招范圍嗎？”陳晨的聲音很輕，像在說什么秘密，“就瞄準野狗的豹女形態，他變人形態的前0.3秒，是不能放技能的。”

乙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比賽開始的哨聲響起時，乙的豬妹安穩地打了自家紅 buff，沒有入侵。解說驚訝地表示：“XX戰隊今天的打野節奏很保守，這和他們之前的風格完全不同。”

野狗的豹女果然如預料般入侵了，卻在紅 buff坑旁被乙的冰凍陷阱留住。當陳晨的凱南趕到，配合乙拿下一血時，乙的手指還在微微發抖，但心里卻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篤定。

比賽進行到中期，雙方陷入了僵持。閃電的佐伊多次試圖找機會開團，卻都被莫甘娜的黑盾化解。當第二條大龍刷新時，野狗的豹女故技重施，孤身入侵乙的野區，卻被早已埋伏好的五人包夾。

“漂亮的反蹲！”解說的聲音激動地響起，“XX戰隊打出0換3，順勢拿下大龍！”

乙看著屏幕上自己的擊殺提示，突然笑了。他想起陳晨說的話，原來不模仿別人，也能打得很好。

最后的決勝局，雙方鏖戰到五十分鐘。當雷霆戰隊的基地水晶爆炸的那一刻，乙猛地摘下耳機，和撲過來的甲抱在一起。訓練室里熬過的那些夜晚，被教練訓斥時的委屈，模仿別人打法時的掙扎，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

頒獎臺上，獎杯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耀眼。陳晨舉起獎杯時，看到閃電站在臺下，臉色陰沉地轉身離開。莫甘娜突然笑著說：“他剛才在休息室摔了鍵盤，被裁判警告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笑聲在歡呼聲中格外清晰。

走出場館時，夜色溫柔，星光璀璨。甲突然指著遠處：“看，教練在那邊！”眾人望去，只見教練正對著電話說著什么，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好像是在跟他以前的隊員報喜。”乙猜測道。

小魚人摟住兩個少年的肩膀：“別高興得太早，還有最后一場決賽。”他的目光望向遠方，那里的霓虹燈牌閃爍著“世界賽”三個字。

陳晨握緊了手里的獎牌，冰涼的金屬觸感里，仿佛還帶著隊友們的體溫。他想起訓練室里的鍵盤聲，想起雨夜中少年倔強的俯臥撐，想起每個人眼里閃爍的光。

淬火成鋼，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不是沒有傷痛，而是帶著傷痛依然向前；不是從不失誤，而是失誤后還能重新站起。

只要五個人并肩走著，就沒有什么能阻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