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在中國過去十年采取的所有舉措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帶一路”倡議，它雄心勃勃、極具原創性和有著歷史性的意義。即使是現在，在它第一次宣布的七年后，它的規模之大和可能性之多，仍然讓人難以綜合和總結。“一帶一路”簡直是太大了，太新穎了，太開放了。這項工作仍在進行中，并將在今后許多年繼續如此。眾所周知，“一帶一路”將改變世界。

“一帶一路”的既定目標是改造歐亞大陸的基礎設施，從而為其所包含的眾多經濟體開辟全新的前景。在現代，沒有什么能比“一帶一路”更好了。“一帶一路”倡議惠及的歐亞大陸，人口數占世界的一半以上，其中絕大多數生活在發展中國家。

最初提出“一帶一路”的時候，它意味著什么？必然會怎樣？大家并不是很清楚。甚至它的名字，在它發展的早期似乎一直在變化，也不說明什么。最初，至少在翻譯中，它造成了一些混亂。“一帶一路”是什么意思？是關于什么的？世界各地都有人問這樣的問題。人們對此很感興趣。然而，沒過多久，它就開始俘獲大眾的想象力，當然是在發展中國家。實際上，“一帶一路”是從一個想法開始產生的。這就是為什么有人問了這么多問題。人們希望有實質性的解釋，這樣他們才能理解。畢竟，在他們遇到重大的新倡議時通常都會這樣。但是“一帶一路”不像以前的任何倡議，它是全新的。還有什么倡議像這樣？以一個想法開始產生，孕育著可能性，卻沒有計劃、制度框架或明確的既定目標？當然，在現實中，我們可以稱這些計劃、框架、目標等為具體細節，只有當這個想法開始被討論，并從潛在的伙伴國家得到回應時這些細節才可能實現。這個過程是一個從想法開始，逐漸獲得吸引力、動力和最后成形的過程。它不是從一個完全成形的計劃開始的，沒有建筑師的畫，而是有機地發展起來的，就像一棵樹逐漸長出大大小小的樹枝，見證了自然過程的復雜性、不規則性和新穎性。

然而，人們習慣于以更可預測和傳統的方式來思考這些問題。一個經常被問到的問題是，一個國家或國際組織能否加入“一帶一路”？這并不奇怪。大多數國際組織對成員開放：聯合國、歐盟、亞投行、上海合作組織、東盟和北約就是明顯的例子。答案是否定的：“一帶一路”不是一個成員組織。一個國家可以是“一帶一路”的一部分，但不能是其成員。一個國家與“一帶一路”的關系是由他們簽署的項目決定的。“一帶一路”不是一個中央集權的機構，而是其各個部分的總和，這些部分由各種雙邊和多邊協議和項目組成的。因此，它的形狀、內容和范圍不斷增長和變化：它是一個活的、不斷進化的有機體。在現代世界的經濟機構、政治項目和外交舉措中，很難想到類似或等同的多邊結構。“一帶一路”是一個完整的一次性的，真正的原創，一種新的發明。這是它天才的一部分。這個概念是全新的，也是陌生的。最相似的地方是在自然界，而不是在人造的國際機構中。正是這種靈活性給了它同時以多種不同方式成長和進化的自由。這也使得我們很難預測十年后“一帶一路”將會是什么樣子？或者說的確會是什么樣子？然而，這也是它力量的主要來源。“一帶一路”能夠以各國需要的方式發展，這種方式是開放、能夠滿足它們需求的，而不是要求它們適應預先設想的模式。雖然這個想法最初是在歐亞大陸的背景下產生的，但它已經遠遠超出了這些地理限制，擴展到了非洲、拉丁美洲和北極。然而，無論地理位置如何，“一帶一路”仍有一個基本的總體概念，即核心是中國與發展中國家的關系。

“一帶一路”的可能性和力量的另一個證明是發達世界的反應和對發達世界的影響。起初，美國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試圖通過沉默來譴責它，認為這不會有什么影響，從而大大低估了它的潛在重要性。直到特朗普擔任總統期間這種情況才開始改變，美國對“一帶一路”的批評越來越多，指責中國參與債務外交并尋求利用發展中國家。相比之下，歐洲的反應則更加好奇和開放。一個關鍵的原因是，位于歐亞大陸西端的歐洲，在地理上與美國相比與“一帶一路”的距離沒有那么遙遠。就中國而言，中國已經非常認真地嘗試讓歐洲國家參與這個項目。現在，超過一半的歐盟成員國支持“一帶一路”。最明顯的支持來自中歐和東歐國家。但“一帶一路”也獲得了南歐國家越來越多的支持，尤其是希臘、葡萄牙和意大利，后者是七國集團中第一個支持“一帶一路”的國家。盡管歐洲其他地方的支持不那么明顯，但總的來說，歐洲大陸的態度可以描述為感興趣和開明，而不是像美國那樣充滿敵意。德國是歐洲的關鍵國家，尤其是在經濟方面。盡管德國至少目前為止沒有特別參與“一帶一路”事務，但德國與中國的經濟關系卻是歐洲國家中最為密切的。

美國和歐洲對“一帶一路”的截然不同的反應具有更廣泛的重要性。歐洲和美國在對待中國的態度上逐漸但肯定地出現了差距。可以說，這一點最重要的表現是他們在“一帶一路”問題上的對立立場。兩個多世紀以來，歐洲一直向西望大西洋，而不是向東望歐亞大陸。隨著亞洲的崛起和美國的衰落，歐洲的重點開始轉移。

西方曾有過各種三心二意的嘗試，試圖組織自己的競爭對手來替代“一帶一路”，但這些嘗試似乎不太可能取得很大進展。“一帶一路”理念十分先進，得到了來自150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的支持和呼吁。西方對發展優先的興趣和參與長期以來遠遠落后于中國，特別是在東亞和非洲，甚至是在所有發展中國家。這使得此類替代方案獲得巨大吸引力的空間微乎其微。它們很可能仍然處于邊緣地位。一種可能的情況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實際上將成為“一帶一路”的一部分，并被“一帶一路”所包容。

最后，我們應該在更廣闊的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背景下看待“一帶一路”。“一帶一路”尋求促進和轉變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從而加快它們的崛起，并在此過程中將全球經濟的重心轉移到發展中世界。從某種程度上說，“一帶一路”的成功將導致全球經濟的重組，歐亞大陸，尤其是亞洲，將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歐洲在這個方向上的緩慢漂移很好地說明了這一趨勢。

《“一帶一路”手冊》記錄了該項目在其短暫的發展過程中取得的進展，并對“一帶一路”的巨大的影響和復雜性提供了許多見解。對于那些想了解21世紀最重要和最新穎的國際倡議之一，及其最新動態的人來說，這是一本重要的讀物。

馬丁·雅克

英國劍橋大學政治與國際研究系

前高級研究員

2021年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