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日本社會現象的話語建構研究
- 孫成志
- 8025字
- 2021-10-15 19:42:34
二 批評話語分析
批評話語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A)始于20世紀90年代初期,迄今已發展成為備受矚目的社會科學研究領域的重要分支。廣義上講,批評話語分析是以問題為導向的跨學科研究,包含多種研究路徑,這些研究路徑基于不同的理論模型、研究方法與研究議程。盡管理論模型、研究方法與研究議程迥異,但它們都共同致力于從語言學角度出發,通過對語言當中存在的各種隱性、顯性的結構關系進行分析,揭示其中的支配、歧視、權力和控制關系(Wodak,2006:4—5),其具有將復雜的理論框架應用于重要議題的潛能。嚴格說來,它既不是研究學派,也不是完整的理論體系,而僅僅是話語研究者“在進行語言、符號和話語分析時共同使用的一種研究視角”(van Dijk,1993)。因此,批評話語分析是一種話語社會理論(a social theory of discourse)(Chouliaraki & Fairclough,1999:16)。其中,“話語”和“批評”是構成該理論的核心。
“話語”(discourse)是一個分析范疇,是用于表征社會生活某一方面的具體方法(Wodak &Meyer,2001;Wodak,2006)。話語具有社會建構性,亦被社會所建構。話語建構情境、知識對象、社會身份以及人與人之間和不同群體之間的關系。話語的社會建構性具有以下兩種意義:一方面,話語幫助維持以及再生產社會現狀;另一方面,話語有助于再造社會本身(社會身份、社會關系、知識體系和信仰體系),并致力于改變社會現狀(Fairclough & Wodak,1997)。
批評話語分析中“批評”(critique)這一術語的使用是受馬克思主義者以及后期法蘭克福學派批評理論的影響。“批評”的動力在于利用文本分析證明話語中存在不平等現象,通過分析這些話語挑戰社會中的權力分配不均現象。這意味著批評話語分析研究者不僅僅采取批評性立場去批判權力濫用,批判權力如何被操縱,更重要的是,要積極主動地在共同體內推動社會變革(van Dijk,2001)。該理論中,“批評”是用來解釋并改變社會現象的機制?!芭u”分析意味著研究者不僅僅需要解釋單個或系列文本中存在的語言學元素和過程類型,更需要解釋文本生產者在既定語言系統中,從諸多選項中找出特定語言學選擇的背景、原因和影響,即“批評”分析需要關注語言數據中出現或者缺失的語言學元素(Kress & van Leeuwen,2001)。
這里的“批評”不只是一種否定的判斷,更具有積極的解放功能。這樣,批評話語研究具備了引發社會變革的特定計劃,或者至少為挑戰不平等現象提供支持。Wodak & Meyer(2016:65)曾歸納出三種“批判”形式,這是話語—歷史分析法的組成部分:“話語內在批判”(discourse immanent critique),旨在發現實踐中的內部矛盾、不一致或者困境;“社會診斷批判”(socio-diagnostic critique),吸收社會學理論和語境知識,旨在揭示某些話語行為的“操縱特性”;以及“預后批判”(prognostic critique),利用內在批判和社會批判的觀點,旨在“提升交流質量”。當然,“批判”需要基于正確的道德觀念,比如民主、誠信、政治、透明、責任、客觀、尊重他人、守法和忠誠。
與此同時,批評話語分析還具有很強的跨學科性(interdisciplinary)。批評話語分析學者們在借鑒應用語言學、認知語言學、社會學、民族志、社會心理學、文化學和符號學等學科理論的同時,更多地從社會學和哲學理論中汲取養分,并在此基礎上成功開展跨學科和超學科研究。批評話語分析尤其是語言學、社會學等理論展開對話的平臺,十分適用于以一個具體的話語或語言為出發點,探討話語實踐與社會實踐的互動關系。
(一)作為社會實踐的“話語”
批評話語分析尤其關注當代社會生活的巨大變革,關注在變化過程中話語怎樣呈現,以及話語和其他符號、社會因素之間的變化情況。Fairclough的批評話語觀將社會分析區分為三個抽象程度不同的層次:社會結構(social structures)、社會實踐(social practices)和社會事件(social events),每個層次都有一個符號時刻與其他時刻存在的辯證關系?!吧鐣录钡姆枙r刻是文本(text);“社會實踐”的符號時刻是話語秩序(order of discourse);“社會結構”的符號時刻是語言(language)。其中,“社會事件”是最具體的層面,這個術語可以用來概括社會生活中所有的“發生之事”,即構成哈維所說“社會過程”的所有行為和事情。這其中,“文本”這個術語可以用來表示社會活動的話語時刻,這不僅僅指書面文本(即日常意義上的“文本”),還包括作為活動成分或時刻的言語,以及復雜的“多模態”式的電視和互聯網文本。語言使用的變化是更加寬泛的社會變化和文化變化的組成部分,一個話語事件通過三個向度——文本、話語實踐、社會實踐——與社會有機連接(Fairclough,1995a,2003)。批判性話語分析“不僅描繪了話語實踐,還揭示了話語如何由權力與意識形態的關系構成,揭示了話語對于社會身份、社會關系以及知識及信仰體系的建構性作用”(Fairclough,1995;殷曉蓉,2003:12)。
“話語”(discourse)具有社會建構性,亦被社會所建構。批評話語分析的踐行者們一直認為,話語實踐是社會實踐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話語建構情境、知識對象、社會身份以及人與人之間和不同群體之間的關系(Fairclough,1995a)。在話語實踐與社會實踐的辯證關系視域下,話語作為具體的語言運用,和其他與語言運用相關的成分(如社會關系和社會程序、心智現象)一起構成社會實踐。在一個社會實踐中,語言運用與語言運用相關的其他成分既彼此有所區別,又辯證統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者不能分離。正是社會實踐中語言運用與其相關的社會因素之間動態變化的相互作用構成了社會實踐的不竭動力,導致社會結構引發具體的社會活動,推動社會的變化與發展。
與此同時,批評話語分析將“話語”視為一種介入社會的力量,而非一個自治的系統,“話語”可以通過謀求使某些假設和價值觀得到永恒而達到干預社會的目的(Fowler,1987:482—483)。Fairclough(1989:37)主張,話語作為一種社會實踐,和“社會結構之間的關系是辯證的”,即“話語被社會結構決定,話語亦對社會結構具有反作用,能夠使社會維持現狀或發生改變”。而且,他認為,在現代社會,話語“或許已經成為實現社會控制和權力的主要手段”,而權力的運作,“越來越通過意識形態來獲得”(Fairclough,1989:2—3)。常規化的語言使用方式能夠使得各種話語在社會實踐中變得相對定型化。不同的社會實踐在話語層面以某種方式被“組織在一起”(Fairclough,2003:24),形成話語秩序?,F實中的事物正是通過不同的語言表征方式在話語秩序中獲得意義。意義不是既定不變的,而是在表征過程中具有可競爭性,也是動態的。
而“為了達到某些特定的目的而將意義固定下來”的努力可以被理解為是意識形態(ideology),或者說意識形態是對如何看待世界的那種“可接受的和可理解的方式”進行建構和界定的話語(Barker & Galasinski,2001:66)。對于意識形態,批評話語分析始終給予了特別的關注。Chouliaraki & Fairclough(1999:63)將意識形態視為“話語的建構”(discursive constructions),建議“權力和意識形態”的問題最好“從不同實踐的話語時刻和不同的話語秩序之間的關系”,即“互文性”(intertextuality)關系來處理。Fairclough(2001)對意識形態的看法是偏向馬克思主義的,他認為意識形態是特定視角的實踐建構。意識形態是關于世界的表征,旨在建立并維系權力、控制與剝削三者間的關系。這三者通過體裁等話語途徑發揮作用,或通過形成身份或風格來達到反復灌輸的目的。因此,文本分析是意識形態分析和批評的重要內容?,F實語境中,話語實踐的意識形態效果表現為:通過表征事件以及定位人群來生產或再生產社會階層之間、性別之間、少數族群之間的不平等權力關系。
新聞話語是批評話語分析關注的一個特殊對象,因為它們顯然在話語承載機制方面扮演了關鍵的角色。Bell(1995)對比給出了四個主要原因。第一,以報紙、電視、廣播等為代表的媒體,是容易獲取的研究和教學資料的充裕來源;第二,新聞話語的使用影響和再現了一個言語社群中人們對語言的運用和態度;第三,新聞話語的使用可以通過語言和傳播的投射告訴我們大量的社會意義和刻板印象:例如新聞報道中對老人、女性及移民的描繪等;第四,新聞話語還反映和影響著文化、政治與社會生活的構成與表達。
(二)理論基礎與研究范式
批評話語分析的研究目標有別于語用學和社會語言學等領域的話語分析或語篇語言學,因為它們以描述語言規律為目的,而批評話語分析卻擁有“更宏大的政治目標,要把語篇的形式、語篇的生產過程和閱讀過程連同孕育其產生的權力結構一并置于被質疑的風險之中”(Kress,1990:85)。因此,批評話語分析具有明確的政治議程,其目標是揭示“話語實踐”是如何與“實施權力和控制的更廣闊的社會政治結構”聯系在一起的。Fairclough(1989,1992,2003)認為,批評話語分析的目標是對話語實踐、事件和語篇以及更廣闊的社會文化結構、關系和過程之間的這些常??此撇煌该鞯囊蚬P系進行系統的探究,調查這些實踐、事件和語篇是如何在權力和權力斗爭的關系中產生并被意識形態性地塑造,進而探討存在于話語和社會之間的這些不透明的關系如何成為維護權力和霸權的力量。因此,批評話語分析自始至終是以問題為導向的,也就是說,不是直接去關注語言本身的單位或結構,而是首先關注和發現社會政治領域的問題,例如,性別歧視、種族歧視、語言霸權和文化霸權等。
批評話語分析通過對文本進行分析,揭示其中隱含的意識形態和權力關系,以及語言對社會過程的介入作用。該領域的熱點研究對象主要是新聞等非文學文本,例如電視、廣告、報刊、政治宣傳語篇、官方文件和法律法規等。話語研究的課題涉及性別與種族歧視、移民、女權運動等反映社會不公的方方面面,以及(去)全球化、氣候變化、民族與國家身份、新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恐怖主義以及文化遺產等熱點話題。通過對各類語篇的分析,揭示那些難以被人們覺察的語言與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以及權力階層如何通過語言影響人們的思想意識進而維護自身利益和現存的社會結構。
批評話語分析旨在建立“一個能夠深度整合話語分析和社會政治分析的理論性、描述性、實證性和批判性框架”(van Dijk,1993)。因此,其分析框架需要根據研究問題、語料和研究條件有針對性地建構。這也是為什么批評話語分析的相關研究被批評在方法上缺乏系統性和規范性。但批評話語分析學者認為沒有必要追求一個固定和統一的方法,因為批評話語分析作為一門跨學科研究,其優勢就在于能夠靈活整合不同的語言學與社會學理論資源應用于具體的研究問題。批評話語分析只需遵守一些共通的基本原則(Wodak,1996:17—20):
(1)探討的是社會問題;
(2)權力關系具有話語屬性;
(3)話語建構社會和文化;
(4)話語具有意識形態功能;
(5)話語具有歷史性;
(6)語篇和社會、微觀和宏觀有媒介連接;
(7)話語分析就是解釋和闡發;
(8)語篇是一種社會行為。
在具體的研究中,批評話語分析需要結合上述原則,建構合適的分析框架。近年來,其研究方法趨于多樣性和綜合性,主要有“辯證—關系”方法、“話語—歷史”分析法、“社會—認知”分析法、定因分析方法、社會行為者分析方法,語料庫語言學方法以及批評認知語言學分析法。
批評話語研究作為一個已確立起來的語言學研究領域,其基礎在一定程度上是由1970年代在英國發展起來的“批評語言學”(Critical Linguistics,CL)奠定的(Fowler,et al,1979)。批評語言學的理論來源主要是Halliday的系統功能語法,其認為語言體現著特定的世界觀,特定的文本體現著特定的意識形態或價值。主張“借助于語言結構的相互作用,借助于更加寬泛的社會背景,將文本與社會分析結合起來,并通過這樣的分析來揭示話語表達中的社會意義”(Fowleret al,1979:195—196),即通過分析語篇的語言特點及其社會歷史背景來考察語言結構背后的意識形態意義,進而揭示語言、權力和意識形態之間復雜的關系。
在一般意義上,批評語言學關注某些語法形式的意識形態效力,比如及物性、被動語態結構、名詞化和情態、隱喻、論證謬誤、修辭手段等,這些語言形式一直被證明是頗富成果的切入點,由此對社會不公平或不公正進行批判符號學分析(van Leeuwen,2005;van Leeuwen & Kress,2006)。然而,要重點說明的一點是,分析者不能簡單地從這樣的形式中“讀取出”(read off)意識形態分析;批判性詮釋助推研究對象的描述,同時,任何這樣的詮釋必須與社會語境相聯系。
批評語言學自從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近乎處于停滯的狀態。但是它為話語分析批評學派開創了先河,其所提出的一套用于分析語言操縱的方法至今仍被批評話語分析的其他學派所借鑒,為批評話語分析的發展奠定了基礎。然而,批評語言學自身也存在著一些缺陷:它過于重視作為產品的文本,較少關注文本的生產和解釋的過程,對文本特征和社會意義之間關系的描繪過于簡單、透明和固定,“價值以相當機械的方式被歸于特殊的結構,似乎語言形式和社會意義之間存在可以預見的一對一的聯系,而這種聯系一旦建立就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一成不變的”(Fairclough,1992:28)。
以Fairclough為代表的蘭卡斯特學派的社會文化分析法繼承和發展了批評語言學的成果,秉承系統功能語法的理論精髓,又在分析框架中融入Bakhtin的對話論、Kriestiva的互文性、Gramsci的意識形態“霸權”和Fouca的話語與權力思想。Fairclough(1992:73)確定了話語分析的三個不可分割的層次:文本分析、話語實踐分析(產生、分布和消費)以及社會實踐分析。微觀層次的文本受到中觀層次的話語實踐的制約,而話語實踐又受到宏觀層次的社會實踐或者社會條件(包括權力的作用)的制約。這或許意味著一種單向模式,但是不同層次之間的關系是相互的,包括對文本的微觀分析與對社會結構、形成、權力關系以及話語實踐和話語過程媒介作用的宏觀分析之間存在的連續分流。Fairclough(1995b)在Media Discourse 一書中明確提出對傳播事件的分析可以分為文本、話語實踐和社會實踐三個層次的思想。在這一分析模式中,文本不再被簡單、孤立地理解和分析,而是必須與其他文本和社會背景相結合;而且Fairclough特別強調互文性分析,認為互文性是話語實踐的主要內容,是聯系文本變化和社會實踐變化的紐帶。隨后,Fairclough(2003)又進一步發展完善該分析模式,在Analysing Discourse:Textual Analysis for Social Research 一書中建構了從文類(genre)、話語(discourse)和文體(style)三個層面分析話語互文性特征的理論框架。Fairclough的話語分析模式是目前批判話語分析學派中最系統完善、最具實踐性的模式。Fairclough的話語研究觀影響深遠,但其研究模式只注重橫向分析,缺乏對社會事件的縱向歷史分析。
以Ruth Wodak為代表的維也納學派(Vienna School)的“話語—歷史”分析法,從認知的視角結合人類文化學的研究方法來解讀話語和社會結構之間的關系。Wodak(1995)的專著Critical Linguistics and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發展了“話語—歷史”分析法,系統地綜合各種歷史資料,從內容、話語策略和文本的語言學表達形式三個向度對不同層面的話語進行剖析和闡釋。“話語—歷史”分析法具有獨特的優越性,其最大特點是人類文化學的研究方法和語料的充分性。然而這一模式也并不完善,Wodak利用社會心理學的研究成果在解釋文本生產和理解的過程方面作了有益的嘗試,然而這種嘗試是有限的,對社會變化缺少足夠的解釋力。因此,有必要進一步深化用認知科學來闡釋語言對社會的建構作用。
以van Dijk為代表的社會認知分析法,認為“認知”是話語與社會之間的媒介(link)。van Dijk(1985)主張分析社會語境中交際者身份、意圖、交際的時間和場所等信息,探究這些因素對交際者行為的影響以及認知語境與社會之間的聯系。社會認知分析法的分析框架包括兩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文本部分和語境部分。其中,文本部分對新聞話語的各種不同層次的結構做了系統的分析;語境部分主要分析這些文本結構生產的認知和社會因素、條件、局限性或影響,從而間接地分析它們的經濟、歷史和文化根源。這種從文本參與者的社會認知視角探討文本的生產過程和理解過程的方法和其他批評話語分析的方法有同工異曲之效。它把文本結構與社會實踐、文本生產的意識形態聯系在一起,又把文本與文本的結構環境、宏觀社會環境聯系起來。在此,話語與社會的互動關系呈現出“話語—認知—社會”的三角關系,而不是一種機械的運動,其中包含了人類的因素。van Dijk的社會認知分析模式與認知語言學的研究途徑都注重將人的心理表征與語言運用相聯系。社會認知分析模式代表了批評話語分析新的發展趨勢,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批評認知語言學(Critical Cognitive Linguistics)應運而生。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批判話語分析以非常開放的姿態,廣泛吸收當代各種學術流派的批判性學術資源,通過對“話語”的特征進行分析,在廣闊的社會文化語境下,解讀話語文本所承載的意識形態意義,從而揭示語言、知識和權力之間的復雜關系。然而,批評話語分析也受到過批評,認為其選擇和理解文本時存在偏見(Blommaert,2005),太過于絕對(Hammersley,1997),忽視了為自身奠定解釋基礎(Jones & Collins,2006)。當然,任何領域都存在好的研究和不那么好的研究。為解決這些問題,批評話語分析的實踐者們所能做的就是清楚和詳細地解釋所用的數據是如何構成和收集的;澄清個人立場同數據之間的矛盾;在研究過程中的每一個階段進行自我反思;采用三角支撐的數據結構進行多角度研究;以及在理解數據時,從多個角度進行思考,確保將理解和分析分隔開等。
(三)東北亞文化語境下的批評話語分析
批評話語分析的研究方法日漸趨于多樣性和綜合性,跨語種、跨學科的特征愈發凸顯。然而,無論哪種研究范式,無論從方法、對象和框架上均是以西方文化衍生的認知論和價值觀為中心發展而來的。正如社會文化對社會認知的影響體現在話語本體、個人認知、社會結構等諸多方面一樣,在以中國、日本為主的東北亞文化語境下,基于西方的話語理論從事媒介話語的批評話語分析,也要考慮到東北亞的特定文化語境,避免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
批評話語分析歷來重視文本分析,認為文本是社會實踐的痕跡,體現社會關系、社會身份等的生產過程,因此文本分析能夠揭露社會結構中的權力關系、意識形態等因素。然而文本對社會的影響,可以是即時的,如知識、態度、信念的改變;也可以是長期的,如廣告不斷塑造的“消費者”身份等。因此,將文本分析與社會分析相結合才能更好地解釋其因果效應的產生過程。當然,文本結構與社會結構之間并非是簡單的一一對應關系,而是通過中介體相聯系。批評話語分析視角下的文本分析,注重語言學分析方法,包括系統功能語法、傳統修辭學、認知語言學與語用學等,觀察各層次語言結構在實踐中的具體運作并分析話語內部的邏輯推理,關注意義生成的過程分析,強調文本分析對社會科學研究的貢獻。在這一過程中,批評話語分析者們常常從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分析框架中選擇性地尋找一些它們認為獨具意識形態意義的語法結構作為分析工具。例如,研究發現,大眾媒體常常通過操縱作格性(ergativity)、及物性(transitivity)、名詞化(norminalisation)、被動化(passivisation)等語法手段使參與者或因果責任等某些特征前景化或背景化,從而達到支持或壓制特定意識形態的目的。毫無疑問,這些詞匯、句法、語法等語言學特征首先存在跨語言的差異,跨文化、跨語言的話語分析的可行性問題值得深入探討。
聚焦日本國內,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后,民眾對政府及新聞媒體的不信任感日漸增強。反映到日語語言學界,針對日本新聞媒體的“言說(內容)分析”和“批評話語分析”逐步增多。近年來,坪井睦子(2013)、名嶋義直(2015,2016,2018)、名嶋義直和神田靖子(2015)、石上文正和高木佐知子(2016)等學者開始嘗試以“波斯尼亞戰爭”、“東日本大地震”、“安倍首相談話”、“日本修憲”、“核電站重啟”、“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協定(TPP)”等新聞事件為驅動開展批評話語分析研究。但研究范式和對象相對單一,多以“文本—話語實踐—社會實踐”三維分析框架(Fairclough,1995a)對政治語篇開展話語分析。
反觀國內日語語言學界,相對于語法學、對比語言學、文體學等領域,針對日語新聞語篇的話語分析研究嚴重滯后,這也是國內日語語言學界話語語言學及語篇分析相對滯后的客觀表現。
[1] 中日聯合輿論調查(日文:日中共同世論調査),部分中國學者又將其翻譯為“中日關系輿論調查”,該調查由中國外文局和日本言論NPO自2005年起共同實施,是“北京—東京論壇”的重要組成部分,現已成為反映中日兩國民意、增進相互了解的重要途徑之一。本書中的調查報告均引自日本言論NPO網址:https://www.genron-npo.net/。
[2] 朝鮮戰爭期間,美國在日本大量采購軍事物資和勞務,極大地促進了日本經濟的發展,時稱“朝鮮特需”?!爸袊匦琛保ㄈ瘴模褐袊匦瑁┮辉~由此而來。21世紀初,以“中國特需”為主要牽引力的出口增長成為日本經濟復蘇的重要推動力,因此又稱“中國機遇論”(李彥銘,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