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代士人的家學、婚姻與詩文創作
- 張興武
- 12251字
- 2021-10-30 02:00:36
二 宋人家學的內涵及特點
相對于漢魏六朝及隋唐以來高門世族的家學教育,宋人家學在基本內涵、價值取向、傳授方法及受益對象等方面均有顯著差異。如同樣是追求“貴族”氣質,唐人注重“立身”“行事”的人格修養,鄙棄“壞名災己,辱先喪家”[56]的五種惡劣品行,宋人則強調“宗法”,稱:“宗子之法不立,則朝廷無世臣。且如公卿一日崛起于貧賤之中,以至公相,宗法不立,既死,遂族散,其家不傳。宗法若立,則人人各知來處,朝廷大有所益。或問朝廷何所益?公卿各保其家,忠義豈有不立?忠義既立,朝廷之本豈有不固。今驟得富貴者,止能為三四十年之計,造宅一區及其所有,既死,則眾子分裂,未幾蕩盡,則家遂不存,如此則家且不能保,又安能保國家?”[57]這種議論或基于現實,或純屬思想家議論,其家國理念無疑為宋人家學基本內涵的確立奠定了基礎。
超越與創新,乃是宋人家學的恒久主題。從平民階層躍升至名流顯貴的過程,最容易激發懷疑和創造的沖動,而這種沖動最終會轉化為切實的行動,個人如此,家族更是如此。唐前士大夫最普遍的人格理想仍為“修齊治平”,至于如何行事,似乎并不明確。宋人則明確提出:“圣賢自一衣食、一居處之微而興,澤被四海,并育萬物之政者,理義而已矣。貪人鄙夫損彼益我,謂肥其家,乃隕其宗,不利之究起于為利。揚休亹亹蹈善,景行前修,以燕云來,夫豈茍然哉。”[58]它體現著超越凡俗的理性思考,更蘊含著腳踏實地的踐履意識。
在實踐中尋求超越,就需要將懷疑精神放在首位,而超越與創新的所有細節,也要通過具體成果得以呈現;從構建家學傳統的角度看,這無疑是非常艱難的。好在“廬陵歐陽氏”、“眉山蘇氏”以及“撫州陸氏”等眾多家學的締造者都已獲得超越前賢、創新求真的非凡成就,展示出卓然風姿和過人膽識。
以“廬陵歐陽氏”家學為例。漢唐經學雖有“古文”與“今文”、“師法”與“家法”之別,但用力方向均在注解和音訓,義理闡釋的發揮空間并不大,甚至還流傳著“寧道孔圣誤,諱聞鄭、服非”[59]的古訓。然而,這種態勢在士大夫家學極度發達的兩宋時代卻被完全打破。“廬陵歐陽氏”乃名門望族,家學根底源遠流長,歐陽修耳濡目染,遂成長為開啟有宋經學和史學新路的關鍵人物。史稱“修于六經長于《易》《詩》《春秋》,其所發明,多古人所未見。嘗奉詔撰唐《本紀》、表、志,又自撰《五代史記》。二書《本紀》法嚴而詞約,多取《春秋》遺意,其表、傳、志與遷、固相上下”[60]。復謂其“好古嗜學,凡周、漢以降金石遺文、斷編殘簡,一切掇拾,研稽異同,立說于左,的的可表證,謂之《集古錄》”[61]。歐陽修“棄傳從經”,為“宋學”啟蒙導夫先路。在他看來:“后之學者因跡前世之所傳,而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余殘脫之經,倀倀于去圣千百年后,不見先儒中間之說,而欲特立一家之學者,果有能哉?吾未之信也。”[62]本著質疑與創新并重的學術理念,其所撰《詩本義》和《易童子問》均以意逆志,務求經之“本義”。其史學探索也將自我判斷與正亂褒貶放在首位,曰:“吾用《春秋》之法,師其意不襲其文。”復云:“昔孔子作《春秋》,因亂世而立治法;余述《本紀》,以治法而正亂君,此其志也。”[63]大抵與《易童子問》質疑《文言》《大系》皆非孔子所作一樣,其《新唐書》“意主文章而疏于考證”[64],《新五代史》“刊削舊史之文,意主斷制,不肯以紀載叢碎,自貶其體”[65]。雖說經史有別,但歐陽修在這兩方面所展示的個性追求始終如一。不僅如此,他還將銳意進取的自覺精神與人生實踐相結合,強調“君子之于學也務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見于文章而發之,以信后世”[66]。蘇軾嘗曰:“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學古為高,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顏納諫為忠,長育成就。至嘉祐末,號稱多士,歐陽子之功為多。”[67]假使沒有家學熏陶,像這樣雄姿英發的偉人風采豈可輕易造就。
歐陽修之子發、棐,亦能傳承家學,各有建樹。歐陽發“篤志好禮,刻苦于學”。胡瑗掌太學,發“師事瑗,恂恂惟謹,又盡能傳授古樂鐘律之說。既長,益學問,不治科舉文詞,獨探古始立論議,自書契以來至今,君臣世系,制度文物,旁至天文地理,無所不學。其學不務為抄掠應目前,必刮剖根本見終始,論次使族分部列,放之必得,得之必可用也”。“然其與人不茍合,論事是是非非,遇權貴不少屈下,要必申其意,用是亦不肯輕試其所有,而人亦罕能知君者。而君之死也,今眉山蘇公子瞻哭之,以為君得文忠之學,漢伯喈、晉茂先之徒也。”“其著書有《古今系譜圖》《國朝二府年表》《年號錄》,其未成者尚數十篇。”[68]
歐陽修每遇學者求見,“所與言未嘗及文章,唯談吏事。謂文章止于潤身,政事可以及物”[69],其重踐履的人格特點對兒子歐陽棐影響至深。朱弁《曲洧舊聞》載:“為帥守而踵父祖嘗所居,自昔衣冠以為榮事……紹圣中,歐陽叔弼棐知蔡州,其父文忠公之舊治也。其謝宰執啟曰:‘惟近輔之名邦,實先人之舊治。高城不改,自疑華表之歸;老吏幾稀,尚守朱門之舊。追懷今昔,倍劇悲欣。’”[70]棐幼時,“修著《鳴蟬賦》,棐侍,修語之曰:‘兒異日能為吾此賦否?’因書以遺之。修又嘗書以教棐曰:‘藏精于晦則明,養神以靜則安。晦所以蓄用,靜所以應物,善蓄者則不竭,善應者則無窮。雖學則可至,然性近者得之易也。’及長,舉進士”,仕至右司郎中,以直秘閣知蔡州,以元祐黨籍罷居潁州,卒。“修以道德文章為三朝所知,天下學士大夫皆師尊之。而棐亦能以文學世其家。”[71]從歐陽修到發、棐,其家學傳承的生動細節很值得玩味。
“眉山蘇氏”家學同樣具有開拓創新精神,蘇洵撰《蘇氏族譜》即為顯例。其《譜例序》云:“自秦、漢以來,仕者不世,然其賢人君子猶能識其先人,或至百世而不絕,無廟無宗而祖宗不忘,宗族不散,其勢宜亡而獨存,則由有譜之力也。蓋自唐衰,譜牒廢絕,士大夫不講,而世人不載。于是乎由賤而貴者恥言其先,由貧而富者不錄其祖,而譜遂大廢。昔者,洵嘗自先子之言而咨考焉,由今而上得五世,由五世而上得一世,一世之上失其世次,而其本出于趙郡蘇氏,以為《蘇氏族譜》。它日歐陽公見而嘆曰:‘吾嘗為之矣。’出而觀之,有異法焉。曰:‘是不可使獨吾二人為之,將天下舉不可無也。’洵于是又為《大宗譜法》,以盡譜之變,而并載歐陽氏之譜以為《譜例》,附以歐陽公《題劉氏碑后》之文,以告當世之君子,蓋將有從焉者。”[72]歐陽公及蘇洵均以學術文章為天下師,他們私著族譜,創為“譜例”,無疑具有示范價值。宋人私譜雖有“家自為說,事非經典,茍引先賢,妄相假托”的不足,[73]但家族文化之重建有賴歐陽、蘇創拓之功,總是不爭的事實。
以創新自覺聞名于世者還有“金溪陸氏”。該族祖述唐相陸希聲。希聲之孫德遷、德晟于五代末避地南遷,始定居于江西撫州金溪縣延福鄉之青田里,至南宋時已成“代有名儒,德在謚典。聚其族逾三千指,合而爨二百年”[74]的大家族。陸氏家學雖屬道學范疇,卻與程、朱理學大異其趣。濂洛諸公是將“理”看作自然與社會的最高原則,強調通過“格物致知”,達到“明理”“修身”的目的,其客觀唯心主義哲學的核心理念是“性即理”[75]。陸九淵等直接傳承孟子“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76]的修養功夫,秉持孟子“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的思想,[77]稱“人孰無心,道不外索”,“古人教人,不過存心、養心、求放心。此心之明,人所固有”,只需善加“保養”,避免“戕賊”即可,故曰“心即理”[78]。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四月,呂祖謙在江西信州鉛山之鵝湖寺,召集朱熹、陸九齡、陸九淵、劉子澄、朱彥道、朱濟道以及臨川太守趙景明及其兄趙景昭等討論“學術異同”。經過三天論辯,陸九淵和他的“心學”獲得完勝,而朱熹卻深感“不懌”[79]。此次雅集之后,陸氏兄弟進一步認定“伊川之言與孔孟不類”[80],且明確宣稱“學茍知本,六經皆我注腳”[81]。對此,朱熹在給張栻的信中表達了深切擔憂,稱:“子壽兄弟氣象甚好,其病卻是盡廢講學而專務踐履,卻于踐履之中要人提撕省察,悟得本心,此為病之大者。要其操持謹質,表里不二,實有以過人者。惜乎其自信太過,規模窄狹,不復取人之善,將流于異學而不自知耳。”[82]所謂“廢講學”即是放棄“格物致知”的學養功夫,在朱熹看來,在踐履中“悟得本心”,是從根本上忽略了“心”與“理”的差別,陸氏兄弟越是自信,其學就越容易“流于異學”。毫無疑問,在“程朱”稱盛的南宋學壇,陸氏兄弟能以無畏的精神與之抗爭,并取得全勝,其超越時流、銳意探索的膽識令人欽佩。
其次,兩宋士人家學內涵各異,各具特點,既沒有絕對的權威,更沒有不變的標準。為了“蟬聯珪組”,使“門閥不墜”,基礎與條件各不相同的家族都在尋求適合自己的家教內容和方式,家學發展的多元格局遂就此形成。
李唐以前,被稱為“家學”者,或為經術,或為詩賦,內容并無顯著差異。如西漢夏侯氏專治《尚書》。“夏侯始昌,魯人也。通《五經》,以《齊詩》《尚書》教授。自董仲舒、韓嬰死后,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于陰陽,先言柏梁臺災日,至期日果災。”[83]其族子夏侯勝“少孤,好學,從始昌受《尚書》及《洪范五行傳》,說災異”[84]。至東漢光武帝時,又有沛郡龍亢之桓氏以《尚書》家學。桓榮“少學長安,習《歐陽尚書》”,其子郁,亦“敦厚篤學,傳父業,以《尚書》教授,門徒常數百人”。“郁中子焉,能世傳其家學。”焉孫典,“復傳其家業,以《尚書》教授潁川,門徒數百人”。范曄論曰:漢室中興之后“桓氏尤盛,自榮至典,世宗其道,父子兄弟代作帝師,受其業者皆至卿相,顯乎當世”[85]。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像夏侯氏、桓氏那樣專注于同一種學問的家族比比皆是。
隋唐以后,情形稍有改變。李唐時期,史書修撰多在史館,普通士人少有涉足,像彭城劉氏那樣的史學世家頗為罕見。在經學方面,像張鎰、孔穎達那樣有功于當世的經學大師,終究也未能締造家學,使子孫后代有所承襲。當日有些家族本來具有造就家學的良好條件,最終卻不了了之,如江都李善,“方雅清勁,有士君子之風”,因宦途不濟,晚年竟“以教授為業,諸生多自遠方而至”[86]。此公以注解《昭明文選》獲譽天下,另撰有《漢書辨惑》三十卷,可謂學有獨專,值得傳承。但其子李邕卻并未傳承父學,而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碑、頌文章的創作上。史載“邕早擅才名,尤長碑頌。雖貶職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所制,凡數百首,受納饋遺,亦至巨萬。時議以為自古鬻文獲財,未有如邕者”[87]。相對而言,以詩賦文章傳家者為數較多,只可惜各家之學也沒有形成清晰可辨的個性特點。
兩宋時期,不僅“漢魏家學,多人一面”的情形得到了極大改觀,像唐人那樣子孫不傳父祖之學的悲哀也大為緩解。建國之初,由五代入宋的士人仍然保持著一家幾代專治一經的情況,如懷州李允及,其祖先“三世傳春秋學”,至其父“始以明經取科第”,李允及“亦世其學,端拱二年及第”[88]。不過,隨著時代的發展,宋人家學的新面貌便逐步顯露出來,其可矚目者約有以下數端。
有博覽群書,諳熟制度文獻、古今沿革典故者,如“成都范氏”。該族成員中,范鎮、范百祿、范祖禹和范沖等人均為翰林學士,同時也是宋代著名的史學家。蘇軾《范景仁墓志銘》云:“公姓范氏,諱鎮,字景仁。其先自長安徙蜀,六世祖隆,始葬成都之華陽。曾祖諱昌祐,妣索氏。祖諱璲,妣張氏。累世皆不仕。考諱度,贈開府儀同三司。”“開府以文藝節行,為蜀守張詠所知。有子三人,長曰镃,終隴城令。次曰鍇,終衛尉寺丞。公其季也。”鎮“四歲而孤,從二兄為學”,先后受到薛奎、宋庠、宋祁延譽,“由是名動場屋,舉進士,為禮部第一”。“其學本于六經仁義,口不道佛老申韓異端之說。其文清麗簡遠,學者以為師法。”“凡朝廷有大述作、大議論,未嘗不與。契丹、高麗皆知誦公文賦。少時嘗賦‘長嘯卻胡騎’,及奉使契丹,虜相目曰:‘此長嘯公也。’其后兄子百祿亦使虜,虜首問公安否。”[89]范鎮著述頗豐,只可惜子孫乏人,未有如兄子百祿、仲兄之孫祖禹一樣顯著的人物。范百祿“字子功。曾祖諱璲,贈太保。祖諱度,贈太師。考諱鍇,以衛尉寺丞致仕,贈太尉”。公“好學,終身不釋卷。經術尤長于《詩》。文章精醇典麗,有古人氣格。所著《詩傳》二十卷、《文集》五十卷、《內制集》五卷、《外制集》三卷、《奏議》十卷”[90]。范祖禹字淳甫,嘉祐八年(1063)進士,歷官龍圖閣學士,出知陜州,尋謫賓化而卒。建炎二年(1128)追復龍圖閣學士。事跡詳《宋史》卷本傳。治平中,司馬光奉詔修《通鑒》,祖禹為編修官,分掌唐史,以其所自得者,著《唐鑒》一書,頗為時所重。蔡絛《鐵圍山叢談》載:“范內翰祖禹作《唐鑒》,名重天下。坐黨錮事。久之,其幼子溫,字符實,與吾善。政和初,得為其盡力,而朝廷因還其恩數,遂官溫焉。溫,實奇士也。一日,游大相國寺,而諸貴珰蓋不辨有祖禹,獨知有《唐鑒》而已。見溫,輒指目,方自相謂曰:‘此《唐鑒》兒也。’又,溫嘗預貴人家會,貴人有侍兒,善歌秦少游長短句,坐間略不顧,溫亦謹,不敢吐一語。及酒酣歡洽,侍兒者始問:‘此郎何人邪?’溫遽起,叉手而對曰:‘某乃“山抺微云”女婿也。’聞者多絕倒。”[91]張端義《貴耳集》復云:“德壽與講官言:‘讀《資治通鑒》,知司馬光有宰相度量。讀《唐鑒》,知范祖禹有臺諫手段。’雖學士大夫,未嘗說到這里。”[92]按:德壽,謂宋高宗。范祖禹不僅繼承了前兩代善文章、重經世、精于史學的家學傳統,就連為官也頗具父祖風采。呂祖謙《少儀外傳》卷上載:“范太史言舊年子弟赴官,有乞書于蜀公者。蜀公不許,曰:‘仕宦不可廣求人知,受恩多則難立朝矣。元祐中,承議郎游冠卿知咸平縣回,一日謁范太史,曰:‘畿邑任滿,例除監司,欲乞一言于鳳池。’時范子功在中書也。公答曰:‘公望實審當為監司,朝廷必須除授,家叔雖在政府,某未嘗與人告差遣。’冠卿慚沮而退。子沖聞此語,因白公曰:‘說與不說皆可也,何必面折之?’公曰:‘如此是欺此人也,吾故以誠告之。’”[93]所謂耳濡目染,范氏家學的傳承還真是有聲有色。
南宋時期,“成都范氏”依然頗有聞人。范百祿的曾孫范仲黼,嘗赴湖南從張栻學,遂使南軒學術大行蜀中。《宋元學案》卷七二《二江諸儒學案》云:“范仲黼,字文叔,成都人。正獻公祖禹之后也。仕至通直郎,為國子博士,兼皇侄許國公府教授。初南軒(按:指張栻)雖蜀產,而居湖、湘,其學未甚通于蜀。先生始從南軒學,杜門十年,不汲汲于進取。鶴山(按:魏了翁,字華父,號鶴山)謂其‘剖析精微,羅絡隱遁,直接五峰(按:胡宏,字仁仲,號五峰)之傳’。晦翁、東萊皆推敬之。后以著作郎知彭州,學者稱月舟先生。晚年講學二江之上,南軒之教遂大行于蜀中。”復云:“乾、淳以后,南軒之學盛于蜀中,范文叔為之魁,而范少才(按:字子長)、少約(按:字子該)與先生(按:指范蓀)并稱嫡傳,時人謂之‘四范’。”[94]此說客觀公允,絕無半點夸飾。事實上,從北宋到南宋,范氏成員在文獻及儒學研究方面前后相繼,其家學成就廣受贊譽。樓鑰撰《干辦審計司范蓀太府寺主簿制》云:“蜀之范氏,如晉王、謝,人物輩出,文獻相望。爾在今日,又其翹楚也。……勾稽外府,姑以序進,勉紹家學,以稱所蒙。”[95]雖公文辭藻,亦為“成都范氏”之真實寫照。
有隱而不出,潛心探索術數之學,超越凡俗之外者,如“河南邵氏”。邵雍年三十游河南,葬其親伊水上,遂為河南人。從邵雍到邵伯溫,再到邵溥、邵博、邵傅,三世皆為名儒。雍終身未仕,幽居百原之深山,“其學自天地運化、陰陽消長,皆以數推之,逆知其變,世無能曉之者”[96],故能“窮日月星辰、飛走動植之數,以窮天地萬物之理;述皇王帝霸之事,以明大中至正之道”[97]。嘗自詠曰:“意亦心所至,言須耳所聞。誰能天地外,別有好乾坤。”[98]言語之間所透露的生命主體意識及超逸情態令人景仰。邵氏《易》學受到當代及后世學人的普遍贊譽,如程顥謂其“自雄其材,慷慨有大志。既學,力慕高遠,謂先王之事為可必致。及其學益老,德益劭,玩心高明,觀于天地之運化,陰陽之消長,以達乎萬物之變,然后頹然其順,浩然其歸”[99]。朱熹雖然將康節公排斥在道學譜系之外,但對他淵博深奧的學術造詣亦敬佩有加,曰:“邵康節,看這人須極會處置事,被他神閑氣定,不動聲氣,須處置得精明。他氣質本來清明,又養得來純厚,又不曾枉用了心。他用那心時,都在緊要上用。被他靜極了,看得天下之事理精明。嘗于百原深山中辟書齋,獨處其中。王勝之常乘月訪之,必見其燈下正襟危坐,雖夜深亦如之。若不是養得至靜之極,如何見得道理如此精明!只是他做得出來,須差異。”[100]從“玩心高明”的《易》學探索到“神閑氣定”的人格修養,不僅有日積月累的修煉功夫,更體現著清澈通透的超逸胸懷。晚朱子三十八歲的魏了翁亦盛贊邵雍,稱:“邵子平生之書,其心術之精微在《皇極經世》,其宣寄情意在《擊壤集》。凡立乎皇王帝霸之興替,春秋冬夏之代謝,陰陽五行之運化,風云月露之霽曀,山川草木之榮悴,惟意所驅,周流貫徹,融液擺落,蓋左右逢源,略無毫發凝滯倚著之意。”[101]至清人全祖望,則直謂“康節之學,別為一家”[102]。康節子伯溫頗能傳承家學,所著有《河南集》《聞見錄》《皇極系述》《辨誣》《易學辨惑》《皇極經世序》《觀物內外篇解》等,可謂博雅之士。因邵雍臨終有“世行亂,蜀安,可避居”的囑咐,伯溫宣和末“載家使蜀”[103],遂別河南。伯溫子邵溥、邵博皆第進士。博撰《邵氏聞見后錄》,以續乃父《聞見錄》,凡時政、經義、史論、詩話等多有涉及,可謂善繼家學者。清人稱“伯溫書盛推二程,博乃排程氏而宗蘇軾。觀所記游酢、謝良佐之事,知康節沒后,程氏之徒欲尊其師而抑邵,故博有激以報之”[104]。程氏后學之褊狹固不待言,而邵氏家學之幽眇精微,絕非游、謝之徒所能輕易掩蔽者。
有以博學雄文,彰顯儒道實踐精神者,如“新喻劉氏”。該族以劉敞、劉攽及敞子奉世為代表。《宋史》曰:“劉敞博學雄文,鄰于邃古。其為考功,仁宗賜夏竦謚,上疏爭之,以為人主不可侵臣下之官;及奉詔定樂,中貴預列,又諫曰:‘臣懼為袁盎所笑。’此豈事君為容悅者哉。攽雖疏雋,文埒于敞。奉世克肖,世稱‘三劉’。……宋之中葉,文學法理,咸精其能。若劉氏、曾氏之家學,蓋有兩漢之風焉。”[105]他們所讀之書“自浮屠老子,以及山經、地志、陰陽、卜筮、醫藥、天文,略皆究知大略,求其意義合于圣人者”[106]。葉夢得云:“慶歷后,歐陽文忠以文章擅天下,世莫敢有抗衡者。劉原甫雖出其后,以博學通經自許。文忠亦以是推之,作《五代史》、《新唐書》凡例,多問《春秋》于原甫,及《書梁》入閣事之類,原甫即為剖析,辭辯風生。文忠論《春秋》多取平易,而原甫每深言經旨,文忠有不同,原甫間以謔語酬之,文忠久或不能平。原甫復忤韓魏公,終不得為翰林學士。將死,戒其子弟無得遽出其集,曰:‘后百余年,世好,定當有知我者。’故貢父次其集,藏之不肯出,私謚曰‘公是先生’。貢父平生亦好諧謔,慢侮公卿。與王荊公素厚,坐是亦相失。及死,子弟次其文,亦私謚曰‘公非先生’。”[107]敞、攽偏重文章,奉世最貴踐履,史稱“奉世優于吏治,尚安靜,文詞雅贍。最精《漢書》學。常云:‘家世唯知事君,內省不愧,恃士大夫公論而已。得喪,常理也,譬如寒暑加人,雖善攝生者不能無病,正須安以處之。’”[108]如此感悟,唯有博學通經且敏于實踐者可得。
有沉潛道學,感激時事,將人性人情與圣賢言語融會說解者,如“建寧胡氏”。胡氏家學創自胡安國,其子寅、宏以及宏子季隨均為大家。安國有《春秋傳》三十卷“作于南渡之后,故感激時事,往往借《春秋》以寓意”[109]。朱熹嘗云:“胡《春秋傳》有牽強處,然議論有開合精神。”[110]張栻乃胡宏門人,嘗為乃師《知言》撰序,謂先生“卒傳文定公之學,優游南山之下余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力行所知,親切至到。析太極精微之蘊,窮皇王制作之端,綜事物于一源,貫古今于一息,指人欲之偏以見天理之全,即形而下者而發無聲無臭之妙,使學者驗端倪之不遠,而造高深之無極,體用該備,可舉而行”[111]。胡氏之學大抵追從濂洛,只因主張“性無善惡,心以成性。天理人欲同體異用。同行異情。指名其體曰性,指名其用曰心。性不能不動,動則心矣”[112],便遭朱熹指責,謂:“季隨主其家學,說性不可以善言。……此文定之說,故其子孫皆主其說,而致堂、五峰以來,其說益差,遂成有兩性:本然者是一性,善惡相對者又是一性。他只說本然者是性,善惡相對者不是性,豈有此理!”[113]按:胡寅號致堂,胡宏號五峰。其實,在略無學術禁忌的時代,像這樣尖銳的見解紛爭并不稀見。
宋人家學的個性化特點所以顯著,是因為家傳之學的價值在于自由探索之精神及對個人靈智之培養,其旨歸乃是推己及人,寬厚而博雅。因此,家學的個性越是鮮明多元,學術文化的發展就越會深邃廣博,充滿活力。兩宋士人所以具有自我創造與批判的人格自覺,能彰顯“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的思想情懷,蓋與其深受家學熏陶密不可分。
再次,宋人家學在內涵上往往較前人更為豐富博大,所涉領域頗為廣泛,且少有禁忌。事實上,慶歷以后,像兩漢“博士”那樣世代獨專一經的家族已消失殆盡,而貫通經史、兼善詩文的家學巨子正與日俱增。
宋代重要的文化望族,如“東萊呂氏”、“夏縣司馬氏”及“常州葛氏”等,家學內涵普遍淵厚,涉獵極為廣博。如“夏縣司馬氏”自司馬炫、司馬池以來就始終保持著文、史并重的家學傳統。司馬炫“舉進士,試秘書省校書郎”[114];司馬池“以文學行義事真宗、仁宗”,“以清直仁厚聞于天下,號稱一時名臣”[115]。池子旦、光。司馬旦與文彥博同庚,官至朝議大夫。沈括《夢溪筆談》載:“文潞公歸洛日,年七十八。同時有中散大夫程煦、朝議大夫司馬旦、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皆年七十八。”[116]司馬光受家學教育最為成功,其所撰《資治通鑒》《稽古錄》被史學奉為“史法”,《集韻》《切韻指掌圖》及《類篇》則為訓詁學家所推重,目為語言研究之珍寶;而《溫公易說》《潛虛》《書儀》及《法言集注》等又成為儒學家討論紛爭的焦點之作。至于《傳家集》《溫公續詩話》以及與文學生態密切相關之《涑水記聞》等,則是文學史家不敢忽略的重要著作。從現代學科劃分的標準看,這些著作分屬不同學科,但作為司馬溫公本人,其經、史研究與詩文創作互為表里,三者密不可分。
名門望族家學內涵的逐步擴大,無疑有利于“復合型”知識人才的培養,兩宋士人兼具學者、能吏和文學之長者比比皆是,原因即在于此。或謂“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117],此說之周延與否固待商榷,然此種盛況得益于內涵廣博的家學熏陶,似無可爭。
最后,涵養“正氣”,渴慕“圣賢”,乃是宋代衣冠之家力求超越寒微出身、效法前代“士族”風采的自覺表現。光宗朝名相趙汝愚之父趙善應嘗云:“欲學圣賢,當消客氣,灑掃應對,是其入處也。”[118]黃宗羲更舉例說:“胡文定公云:世事當如行云流水,隨所遇而安可也。毋以妄想戕真心,客氣傷元氣。”《明儒學案》卷九復稱:“與人論事,辭氣欠平,乃客氣也。所論之事雖當于理,即此客氣之動,便已流于惡矣,可不戒哉。”[119]宋代甲族大多由貧賤寒微處走來,其文化根基不深,故早期家族成員的聲望地位與“正氣”修養多不相稱,“每以正氣流為客氣,又每以其客氣流為健訟”[120]的現象屢見不鮮。也如此,當代士人欲興其家者,必先致力于樹立從容優美之家風,所謂言傳身教,遠較得之于書本文字者為多。
宋代士人沒有與生俱來的貴族特權,但從寒微起步并取得成功的士大夫群體卻對李唐時代高門大族的優美家風向往不已。如南宋馬永卿就曾以柳公綽家侍婢為例,說明柳家家法之清高。《懶真子》云:“唐世士大夫崇尚家法,柳氏為冠,公綽唱之,仲郢和之,其余名士,亦各修整。舊傳柳氏出一婢,婢至宿衛韓金吾家未成券,聞主翁于廳事上買綾,自以手取視之,且與駔儈議價,婢于窗隙偶見,因作中風狀仆地。其家怪問之,婢云:‘我正以此疾,故出柳宅也。’因出外舍,問曰:‘汝有此疾幾何時也?’婢曰:‘不然。我曾伏事柳家郎君,豈忍伏事賣絹牙郎也。’其標韻如此。想見柳家家法清高,不為塵垢卑賤,故婢化之,乃至如此。雖今士大夫妻,有此見識者少矣。哀哉!”[121]這段文字拿唐人之“婢”與宋人之“妻”相比較,字里行間充滿對唐人“家法”的欽羨與崇拜。不過,優美家風的培養絕非朝夕間所能濟事,其如楊慎所云:“《詩》‘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孟姜,世族貴女也,美質之佳麗也。都,飾之閑雅也。‘顏如舜華’可以言美矣,‘佩玉瓊琚’可以言都矣。蓋冶容艷態,多出于膏腴甲族熏醲含浸之下;彼山姬野婦,雖美而不都。縱有舜華之顏,加以瓊琚之佩,所謂‘婢作夫人,鼠披荷葉’。故曰‘三代仕宦,方會穿衣吃飯’。茍非習慣,則舉止羞澀,烏有閑雅乎?”[122]換言之,優美家風乃是一種潛移默化的修養,更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表現。
雖說造就優美家風并非易事,但宋人對此孜孜不倦。如“深州李氏”自李昉、李宗諤到李昭述已富貴三代,至昭述為翰林侍讀學士、勾當三班院,其“門內之治有規,治尚仁恩,休澣宴集,昆弟侄在焉,必以孝弟學行從容勸導,未嘗言及資產。清素孝謹,為舊族之冠。嘗言:‘我家三世學士,論者以為美談。吾歿后,汝等勉之,無墜素業。’……自守家法,不為時變”[123]。司馬光《家范》云:“國朝公卿,能守先法,久而不衰者,唯故李相昉家。子孫數世二百余口,猶同居共爨,田園邸舍所收及有官者俸祿,皆聚之一庫,計口日給餅飯,婚姻喪葬所費皆有常數。分命子弟掌其事,其規模大抵出于翰林學士宗諤所制也。”[124]另據《青箱雜記》載:李昉“有第在京城北,家法尤嚴。凡子孫在京守官者,俸錢皆不得私用,與饒陽莊課并輸宅庫,月均給之,故孤遺房分皆獲沾濟,世所難及也。有子宗諤,仕至翰林學士,篇什筆札,兩皆精妙。太宗朝,嘗以京官帶館職赴內宴,閣門拒之,宗諤獻詩曰:‘戴了宮花賦了詩,不容重睹赭黃衣。無聊獨出金門去,恰似當年下第歸。’蓋宗諤嘗舉進士,御試下第,故詩因及之。太宗實時宣召赴坐,后遂為例,雖選人帶職,亦預內宴,自宗諤始也”。[125]是知在家學及家法教育方面,李氏確為典范。
類似的情形,在其他家族中亦非稀見。朱熹嘗描述“東萊呂氏”之家風,曰:“正獻公居家,簡重寡默,不以事物經心。而申國夫人,性嚴,有法度,雖甚愛公,然教公事事循蹈規矩。甫十歲,祁寒暑雨,侍立終日,不命之坐,不敢坐也。日必冠帶以見長者,平居雖天甚熱,在父母長者之側,不得去巾襪,縛袴衣服惟謹。行步出入,無得入茶肆酒肆。市井里巷之語,鄭衛之音,未嘗一經于耳。不正之書,非禮之色,未嘗一接于目。正獻公通判潁州,歐陽文忠公適知州事,焦先生千之伯強,客文忠公所,嚴毅方正。正獻公招延之,使教諸子。諸生少有過差,先生端坐,召與相對終日,竟夕不與之語;諸生恐懼畏服,先生方略降辭色。時公方十余歲,內則正獻公與申國夫人教訓如此之嚴,外則焦先生化導如此之篤,故公德器成就,大異眾人。公嘗言:‘人生內無賢父兄,外無嚴師友,而能有成者,少矣。’”[126]按:“東萊呂氏”自呂龜祥、呂蒙亨、呂夷簡到呂公弼、呂公著,皆為顯宦。呂公著乃哲宗朝名相,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下文簡稱《長編》)載:“公著自少講學,以治心養性為本,識慮深敏,量閎而學粹。”[127]這種涵養,也許正是其母申國夫人及焦伯強先生嚴加訓育的結果。呂公著之子呂希哲“少從焦千之、孫復、石介、胡瑗學,復從程顥、程頤、張載游,聞見由是益廣”[128],其學問既出入于數家之中,又最早以師禮尊事程頤,熔鑄鍛煉的功夫有目共睹。不過,作為呂氏子孫,最終還是難以擺脫家學傳統的束縛,朱熹謂其“意欲直造圣人,盡其平生之力,乃反見得佛與圣人合”[129],蓋由此也。呂希哲之后,“東萊呂氏”便走上了以呂希哲、呂好問、呂本中以及好問曾孫呂祖謙為代表的家學興盛之路,而呂本中以撰《江西詩社宗派圖》,影響更大。
呂本中字居仁,公著曾孫,好問之子,紹興六年(1136)賜進士出身,擢起居舍人兼權中書舍人,累官至中書舍人兼侍講、權直學士院。學者稱“東萊先生”。在經學方面,他師從楊時、游酢、尹焞等,有《春秋集解》傳世。朱彝尊嘗考述云:“按趙氏《讀書附志》以《春秋集解》為東萊先生所著,而不書其名。蓋呂氏自右丞好問徙金華,成公述家傳,稱為‘東萊公’,而居仁為右丞子,學山谷為詩,作《西江宗派圖》,學者亦稱為‘東萊先生’。然則呂氏三世皆以‘東萊’為目,成公特最著者耳。陳氏《書錄解題》撮居仁《集解》大旨,謂‘自三傳而下,集諸儒之說,不過陸氏、兩孫氏、兩劉氏、蘇氏、程氏、許氏、胡氏數家’,合之今書,良然。而《宋史藝文志》于《春秋集解》三十卷直書成公姓名,世遂因之。考成公年譜,凡有著述必書,獨《春秋集解》不書,疑世所傳三十卷即居仁所撰,惟卷帙多寡未合,而陳和父之序無存,此學者之疑猶未能釋也。”[130]在文學方面,呂本中取法東坡、山谷而自成一家。《庚溪詩話》云:“呂居仁作《江西詩社宗派圖》,以山谷為祖,宜其規行矩步,必踵其跡。今觀東萊詩多渾厚平夷,時出雄偉,不見斧鑿痕。社中如謝無逸之徒亦然,正如魯國男子善學柳下惠者。”[131]陸游《呂居仁集序》稱:“宋興,諸儒相望,有出漢唐之上者。迨建炎、紹興間,承喪亂之余,學術文辭,猶不愧前輩。如故紫微舍人東萊呂公者,又其杰出者也。公自少時,既承家學,心體而身履之,幾三十年。仕愈躓,學愈進,因以其暇盡交天下名士,其講習探討,磨礱浸灌,不極其源不止。故其詩文汪洋閎肆,兼備眾體,間出新意,愈奇而愈渾厚,震耀耳目,而不失高古,一時學士宗焉。晩節稍用于時。在西掖,嘗兼直內庭,草趙丞相鼎制,力排和戎之議,忤秦丞相檜。秦公自草日歷,載公制辭以為罪,而天下益推公之正。……某自童子時,讀公詩文,愿學焉。稍長,未能遠游,而公捐館舍。晩見曾文清公,文清謂某:‘君之詩淵源殆自呂紫微。’恨不一識面。”[132]據此,則陸游詩學呂本中似可無疑。
簡而言之,“深州李氏”與“東萊呂氏”代有聞人,其家學家風表里相關,堪稱楷模。所謂正氣涵養、圣賢品格,既要勤學體會,更需嚴訓成習。
宋人家學的內涵非常豐富,其區別于漢、唐家學的時代特點也極其鮮明。究其根本,一方面是因為士大夫整體的知識結構較前人更加宏博,價值觀及家訓理念更趨多元化,另一方面則與自由開放、無所禁忌的文化氛圍密切相關。應該說,宋人家學所蘊含的批判意識、創新精神以及復雜個性,與唐人不同。大抵由唐五代歷史動蕩及文化變革所導致的傳統解構,既為宋代各家學之間多元價值的培育成熟創造了條件,同時也促成了士大夫家學的復合性、兼容性發展。從這個角度看,這種“個性”與“共性”相交織的繁榮景象,也是“唐宋轉型”的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