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來西亞吉隆坡福建社群史研究:籍貫、組織與認同
- 宋燕鵬
- 4804字
- 2021-10-11 18:36:43
第二節 雪蘭莪福建會館對早期福建義山的管理
早期福建義山的章程已不可見,我們現在能夠見到最早的章程是《雪蘭莪福建會館章程》(1950年修訂版,1951年2月1日起實施。以下簡稱《新章程》)。[19]該版本肯定和早期章程(下稱《舊章程》)有一些出入。[20]可以想象,會議簿所記多為義山的例外情形,而非常態,但從有關義山記載中,還是可以明了雪蘭莪福建會館對福建義山的管理和維護活動,大致可以代表當時各個義山的一般情形。
一 會館對義山的日常巡視
在《新章程》第十三章《塚山規則》第四十五條:“巡視本塚山之責,系由本會館調查科長會同委員中選舉二人擔任輪流值理。”在20世紀30年代時,對義山的巡視尚未在章程中制定,需要在每年年初時交由職員會議討論。民國十九年(1930) 2月26日職員會議,“主席提議舉塚山及威鎮宮、南天宮調查員。(楊)兆琰君倡議調查員可請總理委派,不必推舉,(張)朝源君和議。當場(總理)洪啟讀即擬定逐月調查員,委書記宣布,主席付表決,眾贊成通過。”[21]逐月調查員皆為會館董事,每月二人。可見此時由總理委派逐月調查員并非制度規定,只是臨時動議。以后每年2月開職員大會,都會討論義山逐月調查員,皆決議由總理委派確定。民國二十七年(1936)職員選舉,總理改稱“總務”,以后皆為總務委派逐月調查員。從會議簿記載可見,除去日據時期(3年零8個月)沒有記載外,委派逐月調查員持續到1950年。從1951年開始按照新的會館章程來行事,會議紀要中就不再有討論委派調查員的記錄了。[22]
逐月調查員巡視冢山,一般都會及時向會館反映,為會館提供有關冢山狀況的第一手信息。民國二十年(1931)12月15日職員會議,吳記交報告“去月份塚山系弟當值,所視差各處頗為滿意,唯孫貴心路略有損壞,應再雇工修理云云”[23]。民國二一年(1932)1月9日會議,總理洪啟讀“報告去年十二月份塚山、威鎮宮、南天宮等處之調查員為陳澎相、林有進二君當值,茲得其來函報告其所視察各處均為滿意云云”[24]。民國二十二年(1933)6月24日職員會議,顏滂祜“報告去月份塚山、威鎮宮等處,系本席與洪進聰君當值調查,業經本席協同,洪君之代表前往視察關于塚山有劉門馬氏及劉春水二穴墳墓恐有多少越界,其他均無缺憾”[25]。民國二十四年(1935)10月29日,上月份當值調查員來函報告冢山楊廉溪墳墓現在建筑有泥土堆積他人地界,應函知清除。[26]此類記載一直持續到1950年。正是因為逐月巡視調查員的工作比較有效,能夠積極為會館提供關于義山的最新狀況,為義山的管理提供有價值的信息,故而在《新章程》中將其固定化為一項制度。
二 會館對義山設施的建設和維護
逐月調查員對冢山建設損壞之處及時報告,會館會相應進行修繕。民國二十年(1931)12月15日,吳記交報告“去月份塚山系弟當值,所視察各處頗為滿意,唯孫貴心路略有損壞,應再雇工修理云云”。民國二十一年(1932)3月5日,二月份調查員黃重吉、葉阿守來函報告“舊塚亭現有破漏大路近橋之溝渠流水不暢,以上二處均應修理”,會館據情辦理。[27]民國二十三年(1934)4月28日,會館接3月份當值調查員函稱冢山前孫貴心女士報效建筑之車路被雨水沖壞,崎嶇不平,車行甚險。修整需費頗大,決議由會館撥款修理,用費不得超過五百元,并擬定三位修筑專員。[28]此事從11月到次年1月止,已經支出修路費四百元。但是到民國二十五年(1936)6月12日時,該路又漸見傾圮,會議遂先舉修路專員到議山視察。[29]這次修復道路,僅僅一年多就出現問題,說明土路難以維持很久。因此在民國二十六年(1937)5月24日,當值調查員報告提議冢山車路擬用石建筑,以防流水沖壞。[30]
義山建筑的修復,會館一般會做出價格限制,并且會館董事會也會組織招人投標承造。民國二十五年(1936)3月15日,2月當值調查員報告發現冢山之涼亭被大風吹倒二座,宜重行修復。會議決議修正費不得超過董事會五百元之權限。[31]5月23日,董事會即已就修復冢山涼亭之事由專員招人投標,計投標照圖示包修完竣者,有七人首標價銀三百八十元,標價銀四百六十五元,其余之標價則非本董事會之權所能辦。會議決議交專員辦理,并決議承造人須預繳押柜金或由妥人擔保。[32]至6月12日,已有人投標三百八十元承接修造。[33]
政府部門亦會對義山的建設加以指導。民國二十年(1931) 4月30日,山知禮勿函稱冢山新舊冢亭需掃灰水、辟溝渠、建廁所等件,此項若照來函辦理需費頗多。[34]決議由總理雇工修葺辦理。[35]此舉使義山的環境大為改善,提高了義山的衛生狀況。義山作為吉隆坡城市的一部分,被納入城市規劃建設與管理中。
三 會館對義山章程的執行與修訂
在《新章程》第十三章《塚山規則》第五十二條:“營葬新墳時不得移動鄰墳,其四周須留余地一英尺,其圍墻不得高過二尺。”[36]此條應是沿襲《舊章程》,因為現實中不守規則者頗多。一經發現,會館會及時阻止。民國二十年(1931)9月14日職員會議,侯金陵發言:“蔡正端君墳地墓壙多穴,近聞略有越界,應如何辦法以免有礙塚山條例。”決議由會館派人到地履勘測量然后核辦。[37]民國二十二年(1933)6月24日,顏滂祜報告去月份調查冢山,有劉門馬氏與劉春水二穴墳墓恐多少越界,決議請總理后日查明辦理。[38]民國二十五年(1936)3月15日,二月當值調查員報告發現林興豪之墳墓現正筑造尚未竣工,曾將挖出之泥土侵占他墳及未用之墳位,應通知林家清除。關于林家建筑墳墓泥土侵占他墳,經由會館函達林家,已得林家覆函謂另日自行清除。[39]
在《新章程》第十三章《塚山規則》第五十三條:“墳墓未用者,不得預定筑造,以備后用。如敢故犯一經發覺即將其填毀,一切耗費惟事主是問。”此款在《舊章程》中為第五十條。民國二十一年(1932)1月9日,會館接到楊慶惠來函,擬在冢山預購特別墳地,詢問是否可以先行筑造以便后用。3月5日,會館認為此事和冢山章程第五十條抵觸,但是恰逢會館重建,時代不景氣,捐款難收,經濟拮據,故為本會館經濟設想,宜變通辦法接受閩僑預購墳墓之需要。并宣布預購墳墓僅十五穴,限期六個月,閩僑中如果有意預購者均可于期內購定,逾期或額滿則為無效。每穴定價七百五十元,以于原定地價有所區別。[40]但是此次職員會議的決議,在8月6日的特別大會被以“塚山章程未修改”為由否決。[41]同時會議針對這種特別墳地的需求,決議擬增加冢山規則,“本塚山如遇閩僑有特殊關系,擬預先筑造墳墓者須經過董事會通過,后交由大集會核準方可進行”[42]。但是在《新章程》中未見到這一條記載,可能后來被大會給否定了。可見會館對章程的執行還是比較有力的,不會在會館財務緊張的情況下有所松動。
墓地大小和地價依次有差異,尤其是照顧貧窮家庭,最低等級的己類葬地蠲免費用。[43]并且在民國二十八年(1939)11月2日,決議對貧窮小孩死亡,也準予免費,掘墳費由總務酌量補貼。[44]此點體現出了冢山“義”的一面。
四 會館對義山工人的管理
會館規定義山工人的工作時間。民國二十二年(1933)4月9日,會議認為冢山工人工作若無起定時間,或遇本會館逐月當值調查員到冢山視察時發生諸多不便,最好請大眾起定時間表,以便該工人遵照時間工作。決議由本會館制定一工作時間表,時間由總理起定,著該工人遵照時間表工作。如該工人不遵照本會館所規定之時間工作,則科罰其工資。[45]
當時義山工人挖掘壙穴向埋葬者索取酬勞費不一,即有會員向會館反映情況,會館依此對工人加以約束。民國二十二年(1933)7月8日,會議決議傳該工人到本會館由總理查明,然后辦理。[46]
20世紀20年代以來,樹膠與錫礦價格經歷了大起大落,對馬來半島的經濟影響深遠。1929年底,美國華爾街股巿崩盤,經濟的不景氣橫掃全球,而以錫礦及橡膠出口為主要經濟支柱的馬來亞也受到嚴重的沖擊。百業蕭條,犯罪及自殺率增加,以錫礦為主要工作的四州府華人更是苦不堪言,大量華人被遣送回中國。[47]對于保有工作的工人而言,他們甚至接受減薪,以求保住工作。1934年,全球經濟復蘇,馬來亞各行各業工人要求加薪,勞資關系緊張。[48]福建義山的工人也加入了要求資方調薪的行例,1934年起工人不斷提出加薪的請求。是年12月15日,福建會館會議簿記錄:冢山工人葉墻、葉紅、葉燕苞等聯函以生活程度日高,不敷維持,請將月辛(即“薪”)增加,多少以資維持生活等語。決議:凡本會館之員役可一律恢復從前未減時之薪額,以示待遇,員役回復舊額薪額由民國二十四年一月一日起。[49]可知前期曾因經濟衰退會館收入減少而削減工人薪水。不過,福建義山工作的加薪要求,要等到四年后才獲得通過。民國二十六年(1937)7月22日,會議議決一律由本年8月1日起加薪,其加薪額度授權會長總理財政三人分別增加。[50]民國二十九年(1940)6月21日,冢山及會館工人請準予津貼月薪,會議決議:由本年二月份起,冢山及本會館員役一律發給戰時津貼金七巴仙半。[51]在日軍攻陷馬來亞前9個月,冢山工人再次加求加薪,他們聯函以目下物價飛漲生活艱難,請予酌量將月薪增加,以資維持。義山工人不斷要求加薪,反映出當時吉隆坡物價不斷上漲的現實。針對這項要求,義山管理層決議:“由本月份起本會館員工及冢山工人月薪一并規定如下:……冢山工人三十二元一名,又二十六元二名。”[52]冢山工人在享有加薪后不久,馬來亞就淪入日軍手中,許多無辜百姓魂斷福建義山,那是另一段歷史了。
五 會館應對政府的義山政策
雖然義山是吉隆坡市政府撥給福建會館使用,但由于政府市政建設的需要,會涉及征用義山地段的問題。民國二十一年(1932)10月29日會議,日前山知禮勿來函,大致謂政府現擬開一條公路經過福建冢山之地段,在此開路之界線中有數穴墳墓須設法遷移他處,其遷移不能動支政府之費用等。經會議討論決議,請求四項:1.請政府明新開經過本冢山之公路定名為福建路;2.請政府著手開路劃界時通知本會館一遍差人到地視察路線;3.請政府發給墳墓遷移費,每穴約需四十元左右之補助費;4.請政府在本冢山附近撥一段抵補,此事可由總理向政府磋商。將此情刊登中西報通告閩僑到會共商解決。此事向政府接洽及辦理答覆函件,請邱德意君辦理,或需費用由本會館開支。[53]民國二十四年(1935)7月22日,潔凈局來函擬開辟公路用冢山地段,現對冢山應用地段已經插定界址,決議派員協同履堪辦理。[54]民國二十六年(1937)3月8日,潔凈局通告福建公冢附近維多利亞地方辟公路界址內之墳墓,限期兩個月遷移,逾期即行移置案。會議決議派員協同實地勘察,并向潔凈局商洽遷移及登中西報通告閩僑。[55]3月29日董事聯席會,通告會館派員勘察冢山在潔凈局公路規劃內之墳冢,發現年代久遠,大半風雨侵蝕,無從認識,據情轉知本埠各屬閩僑之團體代為通達,該屬之鄉僑凡有墳墓在舊冢山者迅即依限辦理,以便本會館轉報潔凈局辦理,除通函外,并登《南洋商報》廣告令人周知,本會館亦函告潔凈局,請其登西報。[56]
在潔凈局公路穿越冢山之事尚未結束之時,卻傳來政府要收回冢山所有權的案子。此事在5月24日,接到雪蘭莪中華總商會函,稱本坡各義山之葬地均屬臨時性質,政府得隨時收回,著令遷移,可否聯合各代表籍貫呈請政府批給地段,為永遠葬地,并查山現存未葬之余地上游若干畝,可用若干年。[57]事情突然,令會館亦覺驚訝,但亦決議派人詢問。果然6月22日會議,副總理葉養騫稱:“五月二十八日政府憲報載稱:政府現擬收回福建義山,同時廣東義山亦在收回之列,并謂如有意見可于本月廿五日上午十一時到議政局謁雪蘭莪參政司申述情由。”據稱政府收回義山,純為開筑公路之用,待道路筑成后政府仍將余地發還,不過政府暫時收回其主權,以利興筑公路之進行。[58]如果是修筑公路,福建會館是完全可以妥協的,但收回義山,則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此點必然引起包括廣東籍與福建籍人士的群起反對,幕后力量之間所發生的博弈是可以想象的。不過政府先公報收回福建義山,又雪蘭莪中華總商會函會館,聲稱政府收回系為開辟公路,現已劃出路線,請先派員查明路線內之墳墓,并請于本月廿五日到雪蘭莪參政司提出具體辦法。[59]經由此次斗爭,參政司不再提收回主權之事,而是只就公路占用冢山地界內的墳墓搬遷做出妥善安排了。[60]前后持續近五年的占用冢山開辟公路之事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