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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經驗支持:已有研究中的“制度—結構”分析視角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已有經驗研究在實際的表述中并未系統性提出“制度—結構”互構的分析視角,但實際上仍有諸多的研究注意到了“制度”與“結構”之間的內在關系,并將之不自覺地作為一個重要的分析視角而加以運用。

從國內有關農村社會學的研究來看,張靜最早提出了“結構—制度”的分析概念[8]。謝立中認為西方國家社會科學領域中興起于20世紀后期的“新制度主義”對張靜提出這一分析性概念產生了重要影響,《基層政權:鄉村制度諸問題》一書也是她從新制度主義立場出發,對中國當前鄉村基層政權運作邏輯機制、產生的各種弊端及其如何進行解決等方面問題所做的一項范例性研究。[9]但遺憾的是,張靜并未沿著這一思路從社會學的相關理論上就“制度—結構”互構這一理論視角背后的理論基礎做具體交代,也并未就“制度”與“結構”之間具體的互構關系展開論述。應當指出,張靜的研究對于本書提出“制度—結構”互構的分析框架,并用以解釋當下農村地權沖突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張靜的這項研究最重要的意義在于提醒我們,在觀察中國農村基層社會的治理實踐時,自上而下的科層制與村民自治制度等制度規則,是一個重要的分析視角;另一方面,她也提醒我們在觀察正式制度的運行績效時需要考慮鄉土實踐的復雜性,“制度—結構”互構的分析視角涉及當下中國普遍存在的正式制度治理復雜基層社會時的有效性問題。

無獨有偶,長期從事農村基層治理研究的吳毅、賀雪峰等學者,也正是在主持鄉村民主試驗失敗的經驗中,看到了鄉村社會結構對于基層村民自治制度之間的內在張力,進而由早期的村民自治制度研究轉入了鄉村社會治理的基礎研究。正如徐勇在《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轉型期鄉村社會性質研究》一書序言中所述:“十來個學者兩年多的民主實驗,雖然沒有產生樹立民主典范的預期結果,但給了我們一個重要啟示,這就是農村遠非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村民自治制度才剛剛進入鄉村,支配鄉村的治理機制并不是村民自治制度可以加以解釋的”,“如果說村民自治只是一種外在于鄉村的制度安排的話,那么,鄉村治理的分析概念更接近于鄉村社會本身,也就是從鄉村認識鄉村”[10]。也正是基于這一認識,吳毅、賀雪峰等人將村治研究向前推進了一步,即不僅僅重視以公共權力運作為中心的治理制度,而且更加注重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分析。只有對鄉村社會的特性和變化有了充分的了解和認識,才能運用公共權力進行有效治理,這也是近年來整個華中鄉土派研究鄉村社會的基本旨趣。沿著這一研究徑路,近年來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的研究團隊[11]出現了大量基于“制度—結構”視角的基層治理問題研究,如呂德文關于“釘子戶”的研究、歐陽靜有關“鄉鎮政權的運作策略”的研究、田先紅關于“基層信訪”的研究[12],等等,可以說這些研究的一個共同特征,就是以“制度—結構”視角關注了當前農村基層治理過程中正式治理規則在農村場域實踐中的失敗或失效,亦即一套以經濟績效與維穩為雙重目標取向的高度科層化的正式制度化的治理體制,在復雜化的鄉土社會治理中遭遇了挑戰,并最終選擇了一種“機會主義”的、“權宜化”的策略治理。

類似的研究還體現在黃宗智關于中國清代民事案件的歷史研究中。在《清代的法律、社會與文化:民法的表達與實踐》一書中,黃宗智通過對清代四川巴縣、順天府寶坻縣以及臺灣淡水分府和新竹縣等地的訴訟檔案(另外還引用了一些民國時期的訴訟檔案與清代的訴訟檔案做對比)的分析,以及對清代民事糾紛解決的實證考察,黃先生發現,清代的制度與生活實踐的法律在官方的表述上明顯背離于具體的日常生活實踐,而這種背離在民事領域中表現得最為明顯。這種背離之所以產生,歸根結底在于司法制度所表述的一套科層化、律例化的“法”規則,在基層治理實踐中遭遇到了農村社會結構內部“情”“理”等規則的挑戰,從而最終迫使法律的官方表達出現“名實分離”。[13]

當然,不得不提的是,“制度—結構”互構作為一個觀察認識社會現象的宏觀視角,同樣也被具體化地運用于土地產權制度的分析之中。如著名人類學家弗里德曼認為,人類學家對中國傳統鄉村地權的研究,一直存在一種重要思路,就是不直接探討土地的產權形態,而是將鄉村地權置于整個社會結構之中來理解,將地權與宗族結構、革命和婦女等因素聯系在一起,研究地權作為制度安排與社會變遷的關系。[14]同樣,波特夫婦將后集體化時期的土地實踐安排與傳統農村的地權配置進行了聯系,認為即使在改革開放后的20世紀80年代,中國農村地權的制度安排依舊可以區別出田底權和田面權,田底權被集體占有,國家也占有稅收等田底權,承包經營土地的田面權則可以依照傳統方式由子女繼承。[15]張靜、曹正漢等人將當下農村土地地權沖突歸結為土地使用規則與確權規則的不確定性,有關土地權屬確立的正式規則遭遇瓦解,根源在于當下中國政治與法律未分,是一個利益形塑的秩序,而非法律形塑的秩序。[16]董國禮通過對1949年以來中國土地產權制度變遷的考察,認為這50年間土地產權制度變遷的過程同時也是國家與社會權力關系變遷的過程,土地產權制度的變遷與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變遷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同構性。[17]

總之,運用“制度—結構”視角的社會學研究還大量存在,在此不做一一列舉。總體來看,通過對這些已有研究的簡要列舉我們可以發現,這樣一些“制度—結構”互構視角的研究存在著以下幾個方面的共同點:其一,這些研究主要集中于正式制度的實踐領域,著重關注的是正式制度在基層社會治理過程中存在的“不適”與“調適”問題;其次,正式制度在基層社會治理過程中之所以存在“不適”,在本質上反映的是“制度”與“結構”之間的內在張力,這種張力既可能來源于制度規則與鄉土自身規則之間的沖突,如黃宗智、賀雪峰等人的研究;也可能源于制度在構造基層治理規則時自身可能存在的生產結構性沖突的特性,如張靜的研究;其三,一旦正式制度在基層社會治理過程中存在“不適”,必然表現出矛盾,這種內在的張力要么使正式制度無法得到執行,成為毫無效率的“空制度”;要么迫使“制度”本身做出“調適”,亦即基層治理的實踐規則與制度的原初設計規則出現背離,一如黃宗智所說的“名”與“實”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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