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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對外開放在中國經濟轉型與發展中的角色

對外開放在中國經濟改革與增長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正如諸多文獻所指出的,對外開放不僅為中國帶來了資金,還帶來了技術、管理、觀念和制度的改進[9]。從經濟組織的視角來看,對外開放意味著中國的資源配置過程被納入全球產業網絡之中,從而成為國際經濟“大循環”的一部分。這種產業組織的融合對于中國的經濟轉型與發展具有極為深遠的意義。

中國40多年來高速經濟增長的背景是從中央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由于這種經濟轉軌的總體平穩進行和在最終效果上獲得的巨大成功,后來者常常會低估其困難程度和其中蘊含的巨大風險。這種態度也與主流經濟理論對于市場組織過程的忽視有關。在新古典理論中,市場機制被證明能夠自發地實現經濟資源的最優配置,但是卻并未對于實現這一均衡的過程做太多探討,出于簡化分析目的而引入的“瓦爾拉斯拍賣人”更產生了一種上述過程可以毫無成本地瞬間完成的錯覺。與此同時,經濟與市場組織的動態演化也是新古典理論的一個盲點。主流經濟模型中的產品種類和投入—產出關系通常是外生給定的,即使是在那些聲稱包含了熊彼特“創造性破壞”的內生增長模型[10]當中,產品或技術創新也不涉及生產組織過程的改變,這很容易讓我們忘記社會生產的自組織是一個多么復雜的過程,而經濟轉軌中“休克療法”的信奉者則恰恰落入了這一陷阱。

針對上述迷思,蘇聯解體后國家轉軌過程中的經濟崩潰成為一服強有力的清醒劑。正如Blanchard和Kremer所指出的,生產組織的協調失敗是上述經濟蕭條的關鍵原因[11]。在蘇聯的計劃經濟體制下,產業鏈條中的許多關鍵產品只有一個生產廠商。在失去中央的計劃指令之后,各種產品的供需雙方會對價格等交易條件重新進行談判,而經濟轉軌給產品機會成本帶來的不確定性很可能導致談判的失敗,并且生產鏈條越漫長的產品,其遭受中間產品短缺沖擊的概率就越大,復雜投入產出網絡中產品短缺的相互影響最終導致了整個國民經濟的崩潰。走出這種由于產業協調失靈導致的蕭條陷阱需要等待各種產品在震蕩之后找到符合機會成本的正確價格,并相應地對產業鏈條進行重構,它毫無疑問是一個極為復雜和漫長的過程。

與蘇聯相反,中國的經濟轉軌采取的是“在行駛中升級車輛”的策略:在保持經濟體系的基礎產業按照原有經濟體制運轉的前提下,沿著產業鏈條自下而上地逐步放開對于產品生產和定價的計劃控制,最終實現整個經濟體系的市場主導。這種現在回頭來看極為成功的策略可以歸結于中國經濟社會體系中的一些特質,如不夠嚴格的中央計劃給地方生產組織留下的彈性空間和大量的冗余勞動力等,但從產業鏈條組織的視角來看,它仍然或多或少地存在謎團。如果延續剛才汽車的隱喻,那么在行駛過程中依次更換輪胎盡管考驗駕駛技術,至少理論上是可行的,但要在行駛中更換發動機則顯得匪夷所思。類似地,對于那些在生產網絡中占據著核心位置,從而影響到國民經濟方方面面的基礎投入品,供求者如何在事先知道它正確的影子價格,從而避免由于前述談判失敗而導致的經濟震蕩[12]?如果考慮到中國的經濟轉軌同時伴隨著產業升級,那么上述問題則更為復雜。正如許多研究[13]所提及的,某個產業的技術升級或者向更高產業環節的躍遷絕非產業內的企業可以獨立完成,而有賴于“輔助性”產業和專業人力資本等要素的同步更新。這種系統更新與價格市場化過程的疊加,更進一步加劇了產業網絡協調失靈的風險。

上述疑問的部分解答是中國在對外開放過程中與全球產業網絡的融合。通過參與國際產業分工,許多游離于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之外的企業獲得了進行生產運營的另一個平臺,并且依托后者實現了技術和產業鏈條上的升級以及資金與人才的積累。當國內的骨干產業網絡進行系統升級時,它們已經為相應的產業鏈條對接做好了準備,使得后者能夠便利地在國內找到“配套企業”、要素投入和人才資源。與此同時,參與國際市場還使得政府得以引入國際價格體系作為國內市場價格的預期參照系,通過逐步收斂生產要素和關鍵投入品的國內外價差來引導國內的經濟主體據此不斷進行調整,最終實現基于正確價格信號的合理生產組織。

不過這一解釋也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為什么對外開放沒有在實行“休克療法”的轉型經濟體中發揮類似的作用?實際上,“休克療法”對于參與國際分工的重視絕不亞于中國的漸進式策略,引入國際價格體系在許多改革方案中處于核心位置[14],但并未達到預期的效果。對此的一個解釋是產業鏈條重構所需的時間。即使給予正確的價格信號,產業鏈條的重構也需要較長的探索過程,并且需要沿著生產的上下游過程有序進行。正如Hidalgo等[15]的“產品空間”理論所揭示的,產業鏈條之間躍遷的難易程度取決于產品/技術的相似程度。值得注意的是,轉軌之前的蘇聯、東歐與西方擁有的幾乎是兩套截然不同的產業體系和技術路線,它們之間的差異實在太大,以至于這些轉型經濟體幾乎是從零起步融入以西方為主導的全球產業網絡,而原有中央計劃體系的瓦解更使新的生產組織過程失去了支撐,如果不幸未能選擇合理的初始產業布局與發展路徑,那么要到達它們以往在自身產業體系中的地位將會遙遙無期。這也說明了為什么那些經濟體量較小,產業結構相對簡單的轉型經濟體在“休克療法”中有著更好的表現。

但除此之外,另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是價格的“內生性”。盡管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是國內要素價格非常有效的指針,但由于不可貿易品和商品/要素流動壁壘的普遍存在,大多數國際商品價格并不能直接套用到國內的交易與生產組織之中。尤其在經濟網絡之中,對于企業真正有意義的是產業鏈條中上下游合作伙伴給予的價格[16],而這類價格信號對于網絡之外的經濟主體常常是不可及的。在這一意義上,對外開放引入的國際價格體系并非價格本身,而是在特定生產組織形式下的價格確定機制。

對外開放對于中國經濟轉軌的另一個重要作用是在制度層面上,即“與國際接軌”經常被用作“倒逼”國內制度改革的手段。在中央政府層面上,加入WTO等國際合作為經濟轉軌目標提供了一個可信的承諾機制,不僅有助于穩定和協調國內各方面的預期,而且也避免了由于既得利益的干擾所導致的“軟預算約束”。在地方層面上,對外開放則是突破改革初期地方市場壁壘的重要機制。由于區域間惡性競爭形成的市場分割不僅使得區域發展經常偏離其比較優勢,阻礙專業化和勞動分工的形成,而且也為地方政府的尋租行為提供了溫床[17]。以國際貿易和國際直接投資等形式加入全球產業網絡則使得各地區能夠基于自身稟賦加入國際分工,而由此帶來的經濟增長和財政收入不僅構成了地方加速市場化改革的強大動力,也極大地約束了地方政府的機會主義行為。

在實體經濟之外,資金的國際流動也構成了國際經濟“大循環”的重要側面。得益于加入全球產業網絡帶來的收入和資金,中國經濟在改革開放后長期呈現“雙順差”的局面,這與發展中國家普遍受制于“雙缺口”形成了鮮明對比。但由于中國的國際儲備主要以債券等低收益率的國際儲備形式持有,這種狀況相當于對以FDI的形式攫取中國經濟高速發展收益的國際資本進行補貼。由此產生的一個爭議是,為什么中國不利用貿易順差帶來的資金進口資本品或原材料以獲取更高收益[18]。從全球產業網絡的角度,一個可能的解釋是,經常項目盈余是參與以垂直型國際分工的一個必然結果[19]。在既定的全球產業鏈條中,某個經濟體的原料進口、產品出口以及作為報酬而獲得的貿易順差實際上是由產業鏈中特定環節的價值增量比例而決定的,因而試圖通過更多生產資料的進口來使用外匯收入只會導致后者的進一步增加。因此,只要上述垂直國際產業鏈中的經濟體希望保持高儲蓄率而不是將獲得的外匯用于進口消費品,那么經常項目順差就必然存在,它所需要考慮的只能是如何合理使用順差對應的外匯收入。在這當中,收益率常常并非最為重要的因素,出于維護貨幣與金融系統穩定、防范國際投機資本沖擊、保持投資者信心等方面的考慮,新興經濟體常常賦予外匯資產的安全性與流動性以更高的權重,從而優先考慮國際貨幣發行國的國債和其他高等級金融資產[20],使得后者除了主導全球產業鏈的配置之外,還在國際金融體系中享有事實上的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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