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亞大變局與英國的政策應對(1864-1885年)
- 杜哲元
- 3572字
- 2021-10-20 19:49:50
第二節 選題原因與研究意義
本書之所以在英俄亞洲對抗的棋局中選擇中亞這一區域,是因為它在英俄兩國的亞洲對抗中最為特殊:(1)在時間上,英俄在該地區對抗的時間相對較長,持續了二十余年,而且過程也更為波瀾曲折。(2)在空間上,該區域面積廣闊,涵蓋了今中亞五國的南部、阿富汗、巴基斯坦、中國新疆以及伊朗東部地區,同時它正好位于英俄亞洲對抗的中心位置,直接或間接涉及清帝國、波斯王國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這三個當時亞洲本土最大的國際行為體。(3)這一時期中亞形成了典型的英俄兩極結構,其他強國在中亞既沒有直接的重大利益[88],也沒有較大的影響,它們很少直接介入英俄在中亞地區的對抗[89],因此英俄兩國難以在中亞通過傳統的大國結盟的方式去實現其戰略目標。(4)在英國的對外戰略排序中,這一時期被稱為“帝國王冠上最珍貴的寶石”[90] 的英屬印度既是英國最大的海外戰略利益,又是英國全球殖民體系的中樞,而中亞地區直接從陸上關系到英屬印度的安全,且俄國在此對英國的軍事優勢最為明顯,該方向是英屬印度防衛體系中最薄弱的環節,英國在此方向上對俄國也最為憂懼。正如后來擔任英國首相的坎貝爾·班納曼(Sir Henry Campbell-Bannerman)所言:害怕俄國人入侵印度,是斷斷續續縈回于英國幾代人腦際的噩夢[91]。后來擔任英國外交大臣的愛德華·格雷(Edward Grey)也曾在其回憶錄中寫道:俄國向印度邊界的推進是最敏感、最危險的問題[92]。與波斯相比,這一時期波斯之于英國的價值更多的是在經濟利益上,而中亞之于英國的價值則更多的是在安全上——它關乎整個英帝國殖民體系的存亡和英國世界霸權的興廢。英屬印度的重要性和脆弱性考驗著英國的政策。
本書之所以選擇研究英國的中亞政策,是因為該時期英國的中亞政策在其對俄政策中具有不可忽視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根據英俄兩國在亞洲大陸對抗的區域進行劃分,英國對俄政策大致由這五部分構成:英國的近東政策、英國的波斯政策、英國的中亞政策、英國的西藏政策、英國的遠東政策。
英國的近東政策主要涉及俄國、奧匈帝國、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和德國。雖然俄國因素的影響一定程度上被奧匈帝國和德國平衡,但仍可以認為俄國因素在英國的近東政策中居于最重要的地位,英國近東政策的最終目標就是俄國。但是隨著19世紀80年代以后英國對近東的興趣和影響力的下降,近東不再是英俄對抗的中心舞臺,英國的近東政策在其對俄政策中的地位也隨之下降。
19世紀后半期,除了英俄兩國以外,其他歐洲大國在波斯的利益和影響微乎其微,在波斯形成了典型的英俄兩極結構,英國的波斯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針對俄國的,可以說俄國因素在英國的波斯政策中居于主導地位。
這一時期的中亞也形成了典型的英俄兩極結構,雖然英國中亞政策的實施對象不僅僅是俄國,還包括阿富汗、波斯和清帝國,但其政策的最終目標是俄國,英國和俄國是當時中亞地區最強大、最活躍的棋手。本書并不否認阿富汗、清帝國和波斯也能在中亞事務中發揮主動性作用(如清帝國規復新疆)或刺激性作用(如謝爾·阿里失敗的“聯俄制英”策略),這些作用甚至能夠決定事態的走向,但對于英國而言,它的政策關注的中心是俄國,目標是通過將其政策實施在阿富汗、波斯東部或新疆地區而最終對俄國產生作用,因此俄國因素在英國的中亞政策中居于主導地區。
英國對西藏的政策同樣著眼于俄國的威脅,俄國因素在英國的西藏政策中也居于主導地位,但與波斯和中亞不同,這一時期西藏地區還遠遠未能形成英俄兩極結構,一方面,俄國對西藏的影響有限,其多通過間接方式對西藏發揮影響;另一方面,西藏仍然還是清帝國的一部分,后者對西藏仍有著較大的控制力和英俄所承認的“宗主權”,因此英國的西藏政策不得不考慮到清帝國的存在。此外,西藏問題在英俄對抗中并不是個特別重要的焦點,英國的西藏政策在其對俄政策中的地位不宜過高估計。
中日甲午戰爭之后,俄國因素才在英國的遠東政策中凸顯出來,直到日俄戰爭結束。可以說這一時期英國的遠東政策的主要目標就是俄國,但相對于波斯和中亞而言,因為遠東地區有日本和清帝國這兩個地區性大國,俄國因素在這一時期英國的遠東政策中難言居于絕對的主導地位。
雖然英國的中亞政策屬于其對俄政策的一部分,但相對于其他四個區域的政策,英國的中亞政策有其特殊性和重要性:(1)在英俄對抗的這五個區域中,中亞地區的英俄兩極結構最為強固,相對于波斯而言,國力更加貧弱的阿富汗還不能算是地區性強國,它很難在這個兩極結構中獨立發揮棋手作用,1878年謝爾·阿里“聯俄制英”策略的失敗足以充分說明這一點。而清帝國的新疆地區和波斯的東部地區都不是它們本國的核心區域,清帝國和波斯對它們國家的這兩個地區的關注度和資源投入都相對有限,因此在中亞呈現出了十分典型的英俄對抗的兩極特征。(2)英國對這五個區域的政策在其對俄政策中的地位隨著事態的變化而此消彼長,長期以來英國對俄政策中的亞洲政策往往受其歐洲政策的支配,但在19 世紀后半期,這種關系開始逐漸顛倒過來。1875年近東危機再度出現后,英國的近東政策開始在其對俄政策中居于決定性地位。1878年7月柏林會議之后,英國近東政策的地位開始下降。從柏林會議之后一直到甲午戰爭爆發,英國的中亞政策開始在其對俄政策中居于主導地位,這種狀況持續了十幾年,在這期間,英國與俄國險些兩次走向戰爭,而英國亦親自發起了一場規模較大的對阿富汗的戰爭;英國的西藏政策和遠東政策只是在19世紀和20世紀之交的短短幾年里居于主導地位;雖然英俄在波斯的博弈時間較長,但在19 世紀后半期,兩國在波斯競逐的重點是商業利益,因此很難說英國的波斯政策在其對俄政策中曾居于主導地位,或許從1907年英俄協約達成后到“一戰”爆發的這段時間內,英國的波斯政策成為其對俄亞洲政策的重點[93]。基于上述比較分析,本書認為在英國的中亞政策中,俄國因素的影響最大,而且英國的中亞政策長期在其對俄政策中居于主導地位,英國的中亞政策在其對俄政策中有著其他區域政策所不具備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關于研究英俄中亞對抗和英國中亞政策的學術與現實意義,首先,國際關系史研究是國際問題研究的基礎,中國國際關系問題研究要走向成熟和完善,離不開國際關系史研究的系統化和深入化。英俄對抗作為19世紀大國政治的主題,作為近代以來的第一次冷戰,作為近代國際關系史中重要的一部分,卻少有學者研究,而英俄中亞對抗作為兩國亞洲對抗中最特殊、最激烈的一塊,更是鮮有學者關注,因此,研究英俄中亞對抗和英國的中亞政策有助于豐富與完善中國的國際關系史研究。
其次,興起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古典地緣政治理論至今不僅在學術上有著較強的生命力,而且對美國和俄羅斯等大國的決策層還有著較大的影響。該理論的核心概念和基本框架是由馬漢(A.T.Mahan)、麥金德(H.J.Mackinder)、費爾格里夫(James Fairgrieve)和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等人在近半個世紀里相繼提出的,其核心論點包括海權論、大陸心臟地帶論和邊緣地帶論等。它可謂是美國“遏制政策”的理論基礎,并對當代美國的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有著較大的影響,而產生該理論的一大歷史源頭和基礎正是19世紀的英俄中亞對抗,通過對其歷史源頭和基礎的研究,能夠更全面地理解古典地緣政治理論。
再次,大國競爭時代已經不可避免地再次到來,而此輪大國競爭的主角已變成美國和中國,19 世紀后半期的英俄中亞對抗作為大國競爭的一大經典案例,包含了諸多富有價值的歷史經驗與教訓,通過研究這段歷史或許能為中國在新的大國競爭時代立于不敗之地提供一定的借鑒和參考材料。
復次,19世紀的英國是全球性領導強國和世界霸權國,學界普遍認為英國之所以能長期維持其霸權地位,不僅是因為它的經濟發達、海軍強大、殖民地龐大,還因為它有著相對高超的外交手段,那么英國是如何運用外交手段來維護和擴展本國的利益與權勢的?是如何運用外交手段去應對外部挑戰的?這些都在它的中亞政策中有著淋漓盡致的體現。一方面,中國正日益走向世界舞臺的中央,而要在這個世界舞臺的中央發揮重大作用,中國除了要有強大的國力之外,還應有高超的外交手段,而歷史是最好的教材;另一方面,中國正日益走近的這個舞臺中央仍不可避免地帶有較強的西方特征,那么中國要在這個舞臺中央更好地發揮世界性大國的作用,就有必要去更深入地了解西方大國的外交邏輯、規則和手段,英國在中亞處理與俄國的外交關系作為西方古典外交的一個范例,或能為中國提供有益的經驗教訓。
最后,英俄中亞對抗波及今中亞五國、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等重要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英俄對抗要么構成了這些國家歷史中的重要節點,要么開啟了這些國家近代化的歷程,這些國家的政治經濟體制、族群的分布與構成以及邊界輪廓均受到英俄對抗的影響。“一帶一路”建設要順利推進,離不開必要的頂層設計,正確的頂層設計必須建立在對沿線國家歷史有較為全面和深入理解的基礎上。研究英俄中亞對抗,有助于深化對這些“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歷史的理解,為“一帶一路”建設的長期穩步推進積累知識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