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古時代的政教關系

一 中國早期國家宗教的一般特點

人類學、民族學、宗教學的研究證明，宗教發源于人類的舊石器時代晚期，遠遠早于古代國家。不過從政教關系的角度出發，對沒有政治權力的時代，不必作為政教關系的起點，所以我們把研究的初始點設置在中國早期國家的古代宗教，時間大約相當于“三皇五帝”時代。古代國家宗教屬于原生性宗教，具有原生性宗教的一般特點。

第一，信仰觀念的自然性。中國古代宗教源遠流長，其中許多觀念一直可以上溯到原始社會的先民中。在人類的童年時期，由于對自然界的認識和改造能力都十分低下，人在自然的面前就顯得非常渺小，逐漸產生出對自然物和自然力的敬畏感、依賴感和神秘感，于是自然崇拜發生了。人們把自然界的日月山川、風雨雷電、飛禽走獸當成了神靈加以膜拜，祈求各路神仙給自己好運道。進入階級社會以后，隨著地上王權的不斷增加，天神在自然之神中的地位越來越突出，逐漸從自然神中的一員變成了百神之長，成為至上神。

第二，宗教內容的宗法性。祖先崇拜是原始宗教中又一基本觀念。人類自身繁衍的艱難、祖先創業的困苦，就成為祖先崇拜產生的基礎。從原始人類遺址中出土的豐臀巨乳的裸體女神，到古典文獻中的英雄史詩，反映了祖先崇拜發展的歷程。這一點是中國古代宗教與世界其他國家古代宗教的共同點，而建立完善的宗廟祭祀系統，則是中國的特殊點。中國古代國家（夏商周三代）從氏族制度中脫胎而來，非但沒有拋棄血緣組織的外衣，而且還把血緣網絡改造成了社會的組織機構。為了保證血緣宗法關系的穩定和明確，逐漸形成了嚴格明細的祖宗祭祀制度，并將其和天神崇拜相結合。

第三，多神宗教的融合性。圖騰崇拜是原始宗教發展過程中必然經歷的一個階段，是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的結合物。當人們尚處于自然異己力量的壓抑下，對周圍與之密切相關的動植物充滿了恐懼、依賴之情時，他們很自然地將某種動植物當成自己氏族的保護神，甚至說成是自己的祖先。圖騰崇拜盛行于母系氏族時代，所以在仰韶文化遺址的發掘中，出土的彩陶上有鹿、鳥、魚、蛙、龜等圖形，在紅山文化胡頭溝出土了玉龜、玉鳥、玉鶚。原始人將它們帶進墓地，至少說明這是他們的崇拜對象。在古代傳說中也有許多半人半獸的英雄，如華夏始祖伏羲和女媧，就是人身蛇尾。黃帝與炎帝大戰，就曾統率過由虎、羆、貔、貅、熊、豹組成的大軍，可能說的是與以這些動物為圖騰的氏族結成了同盟。隨著華夏民族的壯大與發展，逐漸出現了兩種想象的動物成為整個民族圖騰，這就是龍和鳳。在自然界本不存在龍和鳳，關于人們觀念中龍、鳳的起源，專家們進行了長時期的考證，最后得出比較一致的見解，即雖然在現實生活中龍和鳳也有其近似的原形，但它們畢竟是經過了人類思維加工的產物，可能是在民族融合的過程中，將許多不同氏族的圖騰合并的產物。例如，龍是鹿角、蛇身、魚鱗、鷹爪、豬嘴、馬鬃的合體，是以這些動物為圖騰的氏族在融合過程中，綜合描繪的結果。而鳳則是雞、燕、孔雀合并的結果，與龍的出現有相似的經歷。在華夏民族統一體比較穩固以后，龍、鳳形象就成為最高統治者的象征。以龍、鳳這兩種虛擬的動物為民族的象征，從一個側面也反映了華夏民族形成中的特點，即它本身就是通過眾多民族逐漸融合形成的。

第四，宗教功能的政治性。宗教本來屬于人類的一種文化產品，其基本屬性是文化的，政治性僅僅是宗教的一種功能。不過在不同的社會發展階段中，宗教功能的政治性表現程度不同。在實行政教分離政策后，宗教的政治作用越來越低，文化功能越來越強。但是在實行政教合一的中世紀，宗教的政治功能就非常顯眼。而在原始宗教幾乎等同于原始文化的遠古時代，政治功能的作用就表現得更為突出。例如，在屬于龍山文化的良渚文化遺址中，就出現了一個反山大墓，不僅陵墓體積巨大，而且墓主人陪葬品極多。其中一件玉鉞極為引人注目，在當時的新石器時代的后期，玉石仍然極為珍貴，將其磨成鋒利的玉鉞，不僅殺傷威力巨大，而且極為難得，故成為王權的象征，所以玉鉞也成為重要的宗教祭祀用品。到了私有制進一步發展的“五帝”時代，宗教的政治輔助功能更強。《韓非子·十過》：“昔者黃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并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螣蛇付地，鳳凰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在韓非的筆下，黃帝一副帝王的尊嚴，乘帝輦、馭蛟龍、臣仆開道、軍士護衛。然而憑借歷史的記憶，韓非所使用的文字，仍把宗教的內容表現得淋漓盡致。到了顓頊帝的時代，“帝顓頊高陽者，黃帝之孫而昌意之子也。靜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養材以任地，載時以象天，依鬼神以制義，治氣以教化，絜誠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東至于蟠木。動靜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屬。”（《史記·五帝本紀》）虞舜時代，“于是帝堯老，命舜攝行天子之政，以觀天命。舜乃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遂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辯于群神……”（《史記·五帝本紀》）通過上述分析，作為政教關系源頭的“五帝”時代，宗教服務于政治的特征就十分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