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導論

消除貧困、改善民生、逐步實現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自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精準扶貧”的理念以來，精準扶貧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精準扶貧的基礎與首要步驟是精準識別，換言之，只有做到了識別上的精準，才能有效地幫助貧困人口擺脫貧困。正因如此，精準識別不僅是政策研究者的關注焦點，而且也引發了學術界的熱議。同樣，它構成了本書的核心議題。

引子 “精準”之惑

初次見到薯縣扶貧辦喬主任[1]的時候，是在他的辦公室中。當得知我希望來薯縣開展博士學位論文的調查時，他熱情地接待了我并興致盎然地向我介紹薯縣已經推行的“四看”標準和“五步工作法”工作流程。彼時，他特別自信且充滿激情地告訴我，通過“四看”標準和“五步工作法”就基本上可以將真正的貧困戶識別出來。“四看”標準和“五步工作法”被合稱為“四看五步法”，是薯縣識別貧困戶的兩大有力武器，也是薯縣宣傳精準識別貧困戶的不二法寶。除了薯縣扶貧辦喬主任之外，薯縣的其他鄉鎮干部在初次見到我時也都會無比肯定地告訴我，“四看五步法”能夠很好地識別出真正的貧困戶并篩選掉偽貧困戶。然而，2015年12月的一個下午，在薯縣扶貧辦的一次內部工作會議中，主持會議的喬主任向前來交流學習經驗的一眾代表吐露心聲。除了例行常規式地介紹“四看五步法”的突出優勢之外，罕見地表述出了不同的看法。他真摯而又委婉地表示“四看五步法”并非萬能的，它們在運用于識別貧困戶的過程中仍然存在一些問題，即精準識別的工作仍然有一些困難和不足之處。

如果說喬主任的語言表述存在著一定的張力，那么薯縣農民的表達則常常是分裂的。大多數時候，當我將訪談從漫無邊際的閑聊轉向“精準扶貧”時，農民的第一反應多是“不精準”。支撐他們“不精準”的證據五花八門，但核心觀點主要有兩條：他們仍然保持固有的觀點，認為選貧困戶是要拼關系的，經濟上的貧困并不會成為當選貧困戶的唯一指標，印證他們精準扶貧“不精準”的依據在于，他們認為的某些真正貧困的村民并沒有被評為貧困戶。然而，當我刨根問底，詢問村莊中究竟有哪些家庭被評為貧困戶，并試圖了解村民對他們的看法時，村民大多時候又表示那些貧困戶確實經濟狀況較差，并強調“現在的精準扶貧確實比過去要準一些”。這種既質疑貧困識別“不精準”，又肯定貧困識別“精準”的矛盾心理并不少見，它幾乎是我接觸過的所有調查對象的內心獨白。他們的這種“既精準又不精準”的評判，使我產生了濃厚的研究興趣。緣何喬主任在強調“四看”標準和“五步工作法”能夠基本上選準貧困戶的同時，又內心潛藏著對“精準度”的隱憂？緣何村民在質疑選貧困戶需要拼關系的同時，又肯定現在的貧困戶識別工作較之于過去確實更為精準？緣何一部分村民質疑貧困識別的精準性，另一部分村民卻對貧困識別的精準性予以認同？當我在薯縣扶貧辦見習一段時間并對薯縣的精準扶貧工作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我做出了獨自下鄉調查的計劃以尋求更深刻的理解。然而，當我告知彼時已經相當熟識的薯縣扶貧辦工作人員自己的計劃時，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提醒我下鄉調查也發現不了什么問題。他們的提醒有兩層含義：他們對貧困識別的精準性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精準識別很難做到百分之百精準；他們對精準度存在一定疑慮的原因，主要在于他們潛意識里認為，相關人員的暗箱操作難以完全杜絕。從這一點來看，他們的表述與村民們所說的“選貧困戶是要拼關系的”表述并沒有本質上的差異，只有程度上的區別。將識別貧困戶中可能存在的“不精準”現象歸因于村干部的優親厚友是喜聞樂見的，它既符合廣大農民的“上面的政策是好的，只是底下執行的人是壞的”這種固有的觀念，也能夠將上級政府及相關工作人員從可能出現的識別不精準的責難中抽離出來。然而，唾手可得的答案不一定是問題的本真，秉著對“精準”的困惑，我展開了后面的田野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