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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時代名稱問題

歌德的首次意大利之行(1786—1788),標志著德國文學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古典主義與浪漫派相繼出現,此后畢德麥耶派和青年德意志派也接踵而來。與此同時,文壇上還有克萊斯特、讓·保爾、荷爾德林等一些不屬于任何派別的所謂“無黨派”名流。一個人沒有名字,不可想象;同樣,一個時代如果找不到一個統一的時代名稱,使眾多的作家作品和文學現象有個共同的歸宿,那也是不堪設想的。但是給這個繁榮昌盛的時代一個什么名字呢?文學史家們雖然煞費苦心,卻始終找不到一個眾口可調、皆大歡喜的方案。不可否認,不少方案都是富有建設性,有一定依據和言之成理的。下面讓我們來看看幾種有代表性的意見吧。

一種意見認為,歌德響當當的名字理應成為時代的名稱。其主要根據是詩人在當時精神文化生活中的特殊地位。盡人皆知,歌德是當時德國精神生活的中心。馬克思把他譽為當時最偉大的德國人。恩格斯尊他為自己領域里“真正奧林帕斯山的宙斯”。海涅稱他為“這個時期最偉大的代表”。諾瓦利斯推崇他為“地球上文藝精神的真正總督”。弗·施萊格爾也稱贊說,“歌德的文藝是真正的藝術和純正的美的曙光”。總之,歌德是萬眾景仰的人物,在文壇上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威,用他的大名作為時代名稱應是順理成章的事。1828年,海涅仿效了伏爾泰的先例,首先提出了以歌德的名字為時代的名稱。不過,伏爾泰與海涅的做法顯然存在差別:前者把藝術的鼎盛時期列入時代的大統治者的名下;后者則把藝術的黃金時代冠以一個偉大藝術家的名字。按照海涅的理解,歌德時代“從歌德的搖籃歲月開始,在他壽終正寢告終”。它“囊括所有在自治藝術原則下的德國文學,包括‘浪漫派’在內”[1]。近一百年后,1923年,著名文學史家赫爾曼·柯爾夫給他的4卷本斷代文學史巨著冠上了《歌德時代的精神》的書名,力圖使時代的名稱統一起來。但是,不論是海涅的努力或是柯爾夫的努力,在文學史界都沒有產生什么反響。為什么以歌德的名字或者以歷史人物的名字為時代的名稱行不通呢?因為它無法體現文學的時代傾向與特征,從而違背了德國文學史的傳統。同時也因為這樣做過分突出了歌德的地位和作用。

另一種意見主張以古典文學為時代的名稱。在德國,持這種意見的學者較多。按照傳統的觀點,德國古典文學,是指歌德首次意大利之行以來歌德和席勒的創作,特別是他倆合作時期的創作。這種觀點植根于19世紀德國文學史家們的著作。戈·格·格維努斯在他的代表作《德意志韻文民族文學史》(1834—1842)的導論里這樣寫道:“歌德和席勒(把我們)引回到一種自希臘人以來無人曾超越、預料的藝術理想。”[2]這就是說,在這位文學史家看來,歌德和席勒的詩藝超越了文藝復興時代,超越了歐洲其他國家的藝術,是古希臘藝術理想的再現。

但是,一個半世紀以來,這種傳統的觀點,這種由兩位詩人獨霸古典文學殿堂的格局,不時遭到非議和挑戰。人們指責這種古典文學殿堂根基淺薄。因為它排斥了同時代許多重要作家。同時也因為這里所說的古典文學,時限實在太短,前后不過十年或者十多年。最早起來抨擊這種模式的是小說家兼戲劇家卡爾·古茨柯夫。這位“青年德意志派”的代表人物在《僅有歌德和席勒?》(1859)一文里寫道:“席勒和歌德表現不了文學創作的整個領域,表明不了只有德國文學需要變化的諸種途徑。我們文學的歷史進程中有諸多不可少的事物,而不論在席勒還是在歌德那兒都找不到相應的表達。”[3]他把克萊斯特和讓·保爾抬出來,以打破歌德和席勒的壟斷地位。在他看來,讓·保爾在某種意義上比歌德和席勒更為重要。同年,保爾·伯克曼在《歷史和現代中的宗教》一書中的《古典文學》一文里把萊辛、荷爾德林、克萊斯特、讓·保爾和維蘭德也列為古典作家。在我國,維蘭德一直被打入冷宮。但是評論家維·馬爾施認為,根據今天的認識,應對這位作家進行重新認識和評價:“對于魏瑪古典文學來說,維蘭德與歌德的篇章,其重要性并不亞于歌德和席勒的結合,這一結合自一百五十年來已被捧為德意志文化偶像了。”[4]八年后,1867年,威廉·狄爾泰以他的巴塞爾就職講課,《德國1770—1800年詩的和哲學的運動》,開了更新陳舊的古典文學觀念的先河。他力圖把從萊辛到浪漫派開始時詩和哲學的發展,描寫成為一個“新的生活觀和世界觀的統一體”。沿著狄爾泰開創的傳統,柯爾夫(以他提出的“歌德時代”的概念)和赫爾曼·諾爾(以他提出的“德意志運動”)都力圖更新舊有的古典文學概念,拓寬時代的定義。與此同時,一些馬克思主義文藝學家也表示了近似的看法。赫爾穆特·霍爾茨豪爾(《歌德的世紀》導論)把從萊辛到海涅的整個時期,看作“一個統一體”,將它稱為“德意志古典文學時代”。在他看來,把一個統一的時代分解為啟蒙運動、狂飆突進運動、古典文學、浪漫派、畢德邁爾派和三月革命前時期等的對立的或類似的現象是不恰當的。盧卡契也認為德國古典文學應包括“從萊辛到海涅的進步文學”。但是他把浪漫派視為一股逆流。這個流派自然要被他拒之于古典文學殿堂大門之外了。

可見,更新德國古典文學舊觀念的呼聲大有愈來愈高之勢,但是舊的觀念和傳統仍有相當的勢力,要使新的觀念和傳統被普遍所接受,談何容易。

第三種意見主張以浪漫主義作為統一的時代名稱。這種主張簡直是對德國傳統觀念的嚴重挑戰。由于種種原因,以歌德和席勒為代表的魏瑪古典文學和以施萊格爾兄弟和諾瓦利斯為代表的德國浪漫派,在它們本國和國外的境遇是很不一樣的。縱觀它們在國內外的接受史,誰勝誰負的問題,無法蓋棺定論。如果說前者在國內享有某些優勢,那么在國外情況往往倒過來了。當今,德國以外的西方學者,主要是英法國家的德國文學專家,對時代的劃分與名稱問題有自己的看法。他們從歐洲浪漫主義作為一個整體出發,把歌德生活的時代看作浪漫主義時代。在他們看來,不僅荷爾德林、讓·保爾或者克萊斯特屬于浪漫主義作家之列,而且歌德和席勒也是浪漫主義大家族的成員。歌德被稱為古典的浪漫主義詩人。其根據是賴內·韋勒克(Reine Wellek)為歐洲浪漫主義統一性所提出的三個標準:富有詩意的幻想力;自然和它與人的關系;帶有運用景象、象征和神話的風格。[5]

德國之外的西方學者之所以把歌德和席勒看作浪漫主義者,有其歷史的和理論的根據。不難看出,他們的觀點植根于德國浪漫派的理論和德國學者的論述。為了提高德國文學在國際上的地位,同時也為了替已擺脫法國古典文學形式束縛的時代文學辯護,繼赫爾德之后,施萊格爾兄弟積極發展浪漫主義文藝的概念。奧·威·旋萊格爾從風格類型上對古典的和浪漫的這對概念加以區別,指出前者植根于古希臘羅馬文學,后者源出于基督教的中世紀;前者是形象的,一目了然的,后者是音樂的,美麗如畫的。據此,他于19世紀初曾稱歌德為浪漫主義先驅。隨后,讓·保爾(《美學入門》,1804)和黑格爾(《藝術哲學》,1826)也都把歌德和席勒的創作歸并入浪漫主義文學。1820年,海涅把歌德和他本人的老師奧·威·施萊格爾稱作“我們兩位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者”與“我們最偉大的造型藝術家”。但是后來的德國文學評論就很少或不再把歌德和席勒稱為浪漫主義者了。

不管怎樣,在德國,尤其是當今,以浪漫主義為歌德那個時代的名稱是行不通的。1976年,民主德國文藝評論家京特·哈通在一次國際性的德國文學討論會上明確表示:“從德國文學史的觀點出發,一個拓寬的時代概念,‘浪漫派’,即除‘浪漫派’詩人外還得包括歌德和席勒以及讓·保爾、荷爾德林和克萊斯特,那是無法接受的。因為這個拓寬的概念(‘浪漫主義’),起初大概在英國出現,具有文學史的綜合內容,并且也因為它(聯系到德國文學)包括從歌德的早期作品到三月革命時期的整個時代。”[6]

第四種意見主張“古典文學和浪漫派”并列為時代名稱。這是個折中方案,也許是最佳方案。現在有些德國文學史(如原民主德國人民與知識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德國文學簡史》)已接受了這一主張。這個方案之所以比較容易被采納,就是因為它比較切合當時德國文學發展的實際,顧及了古典文學與浪漫派并存發展這一基本事實;同時也因為它具有較廣泛的統一性,即它能把同時代更多的作家作品囊括進去。讓·保爾、荷爾德林和克萊斯特等的流派屬性雖尚存爭議,但他們的作品都與古典派與浪漫派有著這樣那樣的聯系。當然,這個雙重概念的時代名稱并非盡善盡美,無懈可擊。因此它也不時遭到非議,包括遭到非德國的西方學者的抨擊。盡管如此,接受這一主張的人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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