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人吃過早飯,便來見安管家,他們拒了安管家的挽留,更是將大將軍所賜銀兩一概不要,辭別而去。
張道陵又邀金蟬與他同去尋仙,但此時金蟬因思念故寺,歸心似箭,只得將心中想法告訴了張道陵,仍要回寺去。
張道陵體他心情,當下將身上所戴著的一個連在一起的兩個小木制圓環贈與金蟬道:“此環名叫陰陽環,仍桃木所制,代表‘陰陽循環,周而復始’之意,希望日后咱們二人還能再見面,望金蟬兄弟收下為念。”
金蟬推辭不過,只得收下。二人戀戀不舍地揮淚別去。
金蟬目送張道陵遠去不見,心中猶自不舍,過了好一會才轉身欲行,聽得熟悉的吱吱聲,他心中一喜,見聲音是從一墻角洞中發來,忙走上前,將所背包袱放下,只見兩道身影,飛快地鉆入包袱中,不是小白、小黑是誰。
金蟬背起包袱,心想這幾日可不知她們跑到哪里去了。今天趁著天色還早,我得趕緊趕路,天黑前好能找個借宿地方。
此時街上,行人漸多,金蟬正向前走著,忽聽得后面有人呼喊,似是叫他,他回轉頭來,果見后面有一人正在追趕,邊跑邊喊:“小師父、小師父,等等我。”
金蟬大奇,站下來看個究竟,待那人近前,果然識得,正是鄧府中的仆人鄧福。
只見他跑的氣喘吁吁,見金蟬站住,才松了口氣,走上近前道:“小師父,你腳步真快,安總管命我去追你,這可多大功夫,你就已走到這了,再晚點還真追不上你了。”
金蟬奇道:“小哥,安總管找我何事啊。”
鄧福笑道:“好事,聽安總管說,是我家夫人找你。”
金蟬奇道:“你家夫人,為何找我?”
鄧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想是聽將軍說了你的事,夫人信佛,為此又要見你吧,哎,你別管那么多了,先和我回去吧,到府上你就明白了。”說著不容分說,要將金蟬包袱奪過,好拽金蟬回去,金蟬忙一躲,讓過包袱,答應與他回去,鄧福這才放心,拉著金蟬又回了鄧府。
進了鄧府,只見安總管正在府前訓話,命家人們好好做事,莫有懈怠,否則逮住就是重罰。見金蟬來了,才揮手讓眾人散去,親自迎上來對金蟬笑道:“小師父,你與我府有緣啊,來、來,且讓鄧福帶你去更衣,一會我家夫人要見你。”
金蟬一怔,心想見一見面還用更什么衣,可仍是點點頭,跟著鄧福來到一處房面,推門進去,見里面熱氣騰騰,原來是個洗澡之地。
鄧福道:“小師父,你先洗澡,我去給你準備衣服去。”說完不管金蟬,直接關上門走人。
金蟬心想這必是將軍府里規矩,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當下將包袱放下,見左右無人,囑小白它們先出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待此地事完后再走。小白、小黑知他年少好羞,吱吱兩聲,出門隱去不見。
金蟬進入內屋,見地上有三個大木桶,一個里面已放好了水,一試水溫,涼暖正合適,另有兩個大桶,一涼一熱,準是換水之用。
他上了內屋房門,開始洗澡。他這一路行來,風塵仆仆,這一澡洗的,可真是費了時間,剛剛洗凈,就聽見外面來人說話,正是鄧福,只聽他笑道:“小師父還上了門,也罷,我剛給你準備的新僧衣,先放在外室,你一會出來穿這個吧,你那身就、就別穿了。”說完聽聲音又出去了。
金蟬洗凈后,開了內門,果見外面門口一凳子上放好了一件僧衣僧袍,正是春秋季穿,而且穿上大小正合適,遠比白馬寺充人數時臨時找的那身舒服。
他換上舒適衣服,立時感覺身輕氣爽。當下將澡房收拾了,又將所脫衣服就水洗了,正打量何處晾曬,只聽小黑在旁邊說道:“大哥哥,你洗完了真白真俊啊。”
唬的金蟬險些將衣服扔到地上,緊張地問道:“我洗澡時你們沒出去嗎?”
小白笑道:“我們聽你出來換好衣服,才進來的,沒看見你洗澡。”
金蟬這才松了口氣,惱道:“你們不能這樣說進來就進來了,要知道……”他本來想說男女有別,但一想這是兩個耗子,又把話咽了進去。但這一副窘態惹得兩只小耗子偷偷地笑起來。
忽然,只聽小白噓了一聲,二鼠不再言語,金蟬一怔,這時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只見鄧福進來,一眼看見他換了衣服,叫道:“小師父,你穿上這衣服可真精神啊!”又看他手中拿的衣服,笑道,“這件你還留著干嘛。新衣服有的是,這件就丟了吧。”
金蟬忙阻道:“不可,煩小哥給我找個地方好晾一晾。”
鄧福無奈道:“小師父真是會過,好罷,給我,我一會與你晾上去,你先隨我來,我家夫人有請。”
金蟬只得先與他出來,二人又順著街向北走去,直進入了三層儀門,只見這里的正房廂廡游廊,悉皆小巧別致,不似前府的那邊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在,二人來至一垂花門前,鄧福笑道:“我且住,不能再往里去了,小師父到里面聽人吩咐就是。”
金蟬謝了鄧福。這時從里面走上來一個婆子,鄧福忙上前笑道:“董姐,這位就是夫人找的小師父。”
那婆子點點頭,先上來上下打量了金蟬幾眼,才道:“老爺今早起與夫人閑聊時說起這位小師父,聽說這位小師父佛學精湛,夫人想請小師父為她說法。聽說差點就追不上了?”
鄧福笑道:“是啊,虧了我腿快,在城門處才追上小師父的。”
那婆子聽了道:“好,我與夫人說你好使就是了,這位小師父,請隨我來吧。”于是金蟬隨著婆子,進了垂花門,只見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轉過插屏,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再來到一小小的三間廳,那婆子道:“夫人此時在后面佛堂誦經呢,你且在這廳里坐著等會。”
金蟬聽了點點頭,找一偏座坐了,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地打坐起來,不再向外看上一眼。
那婆子見狀,也不言語,直向后院而來。這佛堂前臺磯之上,正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她們來了,便忙都迎上來小聲問道:“剛才夫人還念呢,可請來了。”
董姐笑道:“這不,在里面坐著呢嗎。”于是三四人都伸直脖子,向南廳望去。
董姐一面笑罵道:你們可不要打擾了小師父清修啊,一面進得屋來,對里面一人回話道:“玉蘭姑娘,那小和尚被鄧福找回來了,現在南廳侯著呢。”只聽里面一個甜美地聲音傳來,道:“好的董姐,我知道了,夫人正在誦經,一會功課做完了我告與她知。”
那董姐不再說話,只輕輕地退出來,又對外面的丫環們冷了下臉,示意她們不要大聲,院子瞬間又靜了下來。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那董姐聽到外面一丫環道:“董姐,夫人有請這位小師父。”
董姐忙起身招呼金蟬,金蟬那遇到過這等場面,經過那些丫環面前時,只覺得那些少女目光頓時齊刷刷地都盯在自己身上,讓他臉皮發燒,心跳加快。要知自打他出娘胎來,從未遇到過這么多的少女。一時間竟覺在白馬寺眾人面前答當今皇帝的問題與之相比竟也是小巫見大巫了。
一走進佛堂,聞著那熟悉的香火味道,金蟬立時找回在寺中感覺,心神立定。
佛堂里光線較暗,雖日頭從門窗中射進光來,但煙霧繚繞,金蟬定了定睛,只見蓮花座上供著觀音菩薩佛像,香案上擺著供果、佛香。
香案前擺著三個繡墩,左右首各放著兩個,左上首坐著個五十來歲的貴婦,正閉目養神。下首也坐著一名少女,但只見她螓首低垂,正看著手中拿著一張絲帛,似又在桌子上一張絲帛上寫著什么。
只聽那董姐躬身說道:“夫人,金蟬小師父來了。”
那夫人聽了,睜開眼睛,打量著金蟬。她一見金蟬如此年少,而且長相清秀,心下立生好感。忙伸手請道:“金蟬小師父,請坐。”
金蟬雙掌合什道:“阿彌陀佛,夫人如此虔誠我佛,菩薩必會保佑。”又施了一禮,才到右面下首繡墩上盤腿坐好。
將軍夫人見他如此彬彬有禮,說得話也中聽,更是歡喜,問道:“小師父多大年紀,在那里出家啊,小師父為什么會到這里來呢?”
金蟬回道:“小僧年有十四,在清涼山大孚靈鷲寺出家,法號金蟬,因小僧恩師鉆研佛法,卻苦于身體不適,是以無法尋經問法。我受恩師撫養大恩,體察到恩師心事后,苦求恩師準我代師求經,經我再三請求,恩師方準,是以自清涼山大孚靈鷲寺出來,游歷各寺拜讀寶經,今到洛陽來,正是為到白馬寺求經而來。”
將軍夫人奇道:“那你已經讀過多少部經書了?”
金蟬道:“算來已有七部了。”
將軍夫人問道:“這么些經書,你可都參悟了嗎?”
金蟬道:“小僧愚鈍,還未參悟,但我都記下來了。”
“啊!你真聰明。”將軍夫人贊道,“你小小年紀,就能有此大志,并能持之以恒地苦行好學,又如此天慧聰明,老身實在是佩服啊。不知你是何時出的家,這么好的孩子,家里人同意你出家嗎?”
金蟬道:“我自幼出家就在清涼山大孚靈鷲寺,聽我恩師講,是在我一個月大時他自寺外林中拾到的,是以我自不更事時就出家為僧,無親無故,不知父母,唯有釋家。”
將軍夫人聽了,更是吃驚,一時竟張大了口,不知說什么好。這時那埋頭看帛書的少女聞聽此言,猛然抬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漆黑如星的美眸盯著金蟬,眼中流露出一絲傷感,忽然把頭一低,臉上一紅,也不答言,低了頭自看那帛書。
“阿彌陀佛,”將軍夫人念了佛聲又道,“金蟬小師父,古人云‘天降大任,必苦其人’你如此年輕有為,將來必成大事。今日我請你來,是今早玉蘭回來,聽聽我說起你到我府為民請命一事,玉蘭提醒我說你能答對陛下出的題,對佛經一定很有心得,是以我才命人找你,想請教小師父一事,可巧有緣,又勞小師父再回來走一遭。”
金蟬聽了忙合什道:“阿彌陀佛,夫人過獎了,這可不敢當,為民請命的是一位名叫張道陵的道長,我只是適逢其會罷了,至于答對那題,也只是我湊巧掃塔時,有幸看見過而矣。”
這時,那少女忽又抬起頭來,兩只美目又一次如水般打量了一下金蟬,菀而一笑,容色艷麗無比,在煙中直如凌波仙子一般,只聽她笑道:“小師父太過謙了,那么求皇帝尋一物,替代這絲帛書寫,可不也是你說的嗎?”繼而她又嘆氣道,“要是真有這么一物該多好啊!能讓天下人都容易抄寫傳閱,可不省了我今日之勞嗎!”
金蟬聽了她言語,不由也抬眼望去,只見她黛眉明眸,巧笑倩兮,自己自生下來從未見過如此人物,只覺得心頭一震,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少女子見了金蟬的樣子,俏臉沒由來地又是一紅,轉頭對將軍夫人道:“夫人,當日在白馬寺,就是太后命我將佛珠串賜與他的,那時我就想,若是能與這小師父當面請教一番佛法,對我必有長進。”
將軍夫人聽了笑道:“好,好,那佛珠串本就是我府獻于太后的,今它的新主人又到了我府,也是與我等有緣,玉蘭,看來為難你的難題,這位小師父必能幫你解決了。”
玉蘭聽了,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金蟬一眼,復又低下頭去,臉上的顏色卻漸漸地紅暈起來。
金蟬問道:“不知道夫人有何事相托,小僧愚鈍,但能援手,必愿效勞。”
將軍夫人嘆了口氣,又望了一眼金蟬和他手腕上所戴的佛珠串,道:“這佛珠串既與你有緣,說來也是天意啊!是這樣子的,當今太后自先帝仙去后,一人獨撐大局,日夜為國操勞,竟是積勞成疾。先帝在世時,那時太后還是貴人,曾有一位常與先帝談經論道的高僧說過,她若日后身體不順,必是由心而起。囑太后若是有身心不適,坐臥不安時,可多誦佛經,就能安心定神、體康身健。”
夫人說到這里,嘆了口氣,又接著:“先帝聞聽,就讓那位高僧為太后誦經,等高僧為太后誦完四十二章經后,太后果然感覺身安體適,先帝見了,又將一位天竺僧人進獻并一直在宮中保存的三部梵文佛經交與那位高僧,命他將這三部佛經譯出。那位高僧在宮中先后譯出了兩部,一是《金剛經》,一是玉蘭手中的這《大悲咒》,但這中間經歷宮中種種事情,那位高僧走的又匆忙,是以《金剛經》的譯本寫的清楚好認,太后也經常念誦此經,就可安心定神。
只是這本《大悲咒》,卻因那高僧走時匆忙,譯文未曾整理,只是簡單抄寫,是以字字拗口,且文中有多處缺損,因此不曾常念。這次自白馬寺回來,太后身體竟更是不適,夜夜無法安睡,再念《金剛經》也是不見好轉,因此又想起來這《大悲咒》來。
可惜日子久了,這絲帛上經文更不好認了,幸好我府中當年也有太后所賜的幕本,是以玉蘭又從宮中出來,來我這里重新校對,好與太后誦經,祈求她老人家金體早日康復。
玉蘭她因乘巧懂事,被太后選中,常伴左右,為太后讀譯經文,她在佛學上也很好學的。只是此經晦澀難懂,太后只準了玉蘭三日假,時間太緊,所以想請小師父你幫忙校對一下,也好讓玉蘭早日回去為太后誦經祈福啊。”
金蟬聽了,起身施禮道:“小僧本就好習經文,這《大悲咒》我雖未嘗見過,今日如能得窺全貌,小僧求之不得,我愿盡微薄之力,為夫人,為太后校對,此外,小僧還想求《金剛經》一觀。”
夫人聽了笑道:“這個好說,玉蘭,你讓人為小師父抄一份就是。”
玉蘭聽了對夫人道:“夫人,宮中我那里還有一本《金剛經》摹本,等我回宮取來,送與小師父吧。”
將軍夫人喜道:“如此甚好。”然后又對金蟬道,“小師父肯為我等譯經,那可太好了。我看你年紀雖小,可有菩薩心腸,看來這《大悲咒》,你必能譯出啊。好了,老身就不多說了,來人啊。”
董姐忙從屋外進來道:“夫人。”
將軍夫人吩咐道:“此處肅靜,我看就請小師父在這譯經吧,你再取個桌子來,與小姐的擺在一處,好讓小姐幫小師父校對經文。”
董姐應了出去,不一會,和那少女用的一樣的桌案就已擺好,兩旁又放好的茶水果點,只聽將軍夫人道:“小師父,請你先過來看看玉蘭校對的如何。”
金蟬應了,走過來,在那案子旁邊,遠遠地離著那玉蘭坐下,只聽環佩叮咚,一陣香氣襲來,那玉蘭起身走過來,伸出那春蔥玉指,狀如蘭花,將兩本帛經遞與過來,并道:“金蟬小師父,這一本是摹本,那一本是我校對的,請你指點。”
金蟬那經過這等場面,一張俊臉也是微紅,兩眼只是直盯著桌案,只“嗯”了一聲,將帛經接過。
玉蘭見他如此拘謹,竟比自己還要害羞,微微一笑,心上一陣得意,反倒不是那么害羞了。
金蟬一接過經文,見摹本上面寫滿梵文,字行間又有人用蠅頭小楷寫上了譯文,但因行間窄小,字跡模糊,而且抄寫之人也不懂的這些話名,是以只是照葫蘆畫瓢般抄上,甚不好認。
另一張帛文上字跡娟秀工整,全是漢字,顯然是玉蘭校對后重新抄寫的,但因她只識漢字,是以字里行間有些不通。
金蟬略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對將軍夫人道:“夫人,小僧略懂梵文,這佛經或許我能辨得些。”
將軍夫人喜道:“好,好。玉蘭,你看我聽將軍一說就想到請教金蟬小師父,果然是福至心靈,看來是佛祖保佑我鄧家啊!”
金蟬聽得微微一愣,心道這與她鄧家什么意思,但也不多問,只是道:“那我就邊看邊改了。”
玉蘭看出他的意思,在旁邊道:“你就從我寫的那上面改就是了,不要心痛帛布,一會我讓董姐再給你拿就是。”
將軍夫人也道:“小師父不必客氣,有何需求你喚下她們就是。玉蘭,咱們就不打擾小師父了,這里就留給小師父作譯文吧。”
玉蘭起身應是,夫人又謝了金蟬,囑他不必累著,有事招呼下人就是,金蟬一一應是,將軍夫人便攜了玉蘭出了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