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這天，藍玥特意跟診所請了假，說什么也要陪著小滿來。縣醫院的門診樓大得像座迷宮，走廊縱橫交錯，墻上的指示牌被來往的人影擋得時隱時現，箭頭指向的方向總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他們捏著掛號單在三樓繞了兩圈，問了導診臺的護士，又拉住兩個路過的醫生，才總算在走廊盡頭找到了掛著“口腔科”牌子的診室。

候診區的長椅上早已坐滿了人，懷里揣著病歷本的老人在低聲咳嗽，懷里的孩子被器械聲嚇得直哭，此起彼伏的聲響混在濃郁的消毒水味里，顯得格外嘈雜。藍玥剛要扶著小滿找個位置坐下，護士就從診室里探出頭喊了“李小滿”。他心里一緊，想跟著進去，卻被護士笑著攔住：“家屬在外面等就好，里面地方小。”

等藍玥在走廊的長椅上坐定，診室的門已經輕輕合上了。他望著那扇磨砂玻璃門，能隱約看見里面晃動的人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給小滿準備的棉花糖——那是她昨天說想吃的，他特意繞了遠路買來的。

診室里，蕭丞正低頭戴無菌手套。白色的橡膠手套裹住指尖時，他的指節竟微微發顫。從醫這些年，他做過數不清的復雜種植手術，哪怕器械突然出了故障，他都能穩如磐石地應對，可此刻看著治療椅上那個微微蹙著眉的姑娘，他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攪成了亂麻。

他調整燈光的速度比平時慢了三倍，光柱在小滿的臉頰旁停了又停，生怕強光刺到她的眼睛；檢查器械時反復確認了兩遍，鑷子、鉗子在托盤里輕碰的聲響都壓到了最低；連麻藥的劑量都在心里算了又算——推得太快怕她疼，劑量不夠又怕拔牙時她受罪，更怕自己一個不穩，會讓她覺得不舒服。

平時十幾分鐘就能完成的簡單拔牙，這天卻顯得格外漫長。蕭丞的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琉璃，分離牙齦時的鑷子幾乎沒敢用力，直到最后一顆智齒完整拔出，他用棉球按住傷口時，才發現自己的額角竟滲出了層薄汗。

“小滿，好了。”他放低了聲音，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像怕驚擾了什么，“以后就不疼了。”

小滿一直閉著眼睛，雙手緊緊攥著治療椅的扶手，指節都泛了白。聽見聲音，她才慢慢睜開眼，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頭頂的手術燈還亮著，晃得她有些睜不開眼，只看見醫生抬手關掉了開關。“咔噠”一聲輕響后，診室里的光線瞬間柔和下來，她這才看清，眼前的醫生正抬手摘下口罩。

露出的那張臉輪廓分明，高挺的鼻梁下是線條清晰的下頜，眼睛像浸在清水里的墨石，既帶著記憶里熟悉的溫和，又比當年多了幾分沉穩的英氣。

小滿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嘴巴微張著，半天沒合上。那些埋在記憶深處的畫面——教室后排洗得發白的碎花裙，偷偷塞進他鉛筆盒里的彩色橡皮，還有陽光下他彎腰撿粉筆時露出的白凈脖頸——突然就清晰地浮了上來。

“你是……蕭丞？”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尾音幾乎要破成碎片，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蕭丞點點頭，眼里最初的驚訝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柔的笑意，像春風拂過湖面，漾起細碎的漣漪：“是我。小滿，好久不見。”

診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彼此輕淺的呼吸聲。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麻藥味，卻掩不住那份跨越了十年光陰的怔忪與感慨。那些沒說出口的問候，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惦念，好像都堵在了喉嚨口，誰也沒先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蕭丞才輕輕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溫和：“剛拔完牙，得打一針消炎針。等打完針，我帶你出去走走吧？”他看著她眼底殘留的緊張，又補充道，“拔牙肯定嚇壞了吧？外面花園里種了不少月季和薄荷，看看綠色，能舒服點。”

診室外，藍玥在走廊里來回踱了幾步。他望著那扇緊閉的診室門，心里沒來由地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像有根細細的線在輕輕拉扯。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每一秒都像是敲在他的神經上。他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與小滿有著十年淵源的故人，會給他們剛剛在縣城站穩腳跟的生活，帶來怎樣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