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很沒禮貌,他沒說錯什么。”巫伯德語氣悶生生的,委屈卻裝作很平靜的樣子。
距離午休結(jié)束還有一會,我有足夠的時間回教室。不過我并不打算此刻回去,巫伯德還傷心著呢,我逃課了,和我的幽靈一起。
身著白色衛(wèi)衣的少年牽著我的手,身子微微離地,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
漂亮眼睛里的,是失落吧。
他說,“我的確不是人,和空氣也沒什么區(qū)別。”
“我也不是人啊,”我看著他,生氣的說,“你在想什么啊?能不能告訴我,不要讓我猜,我很蠢的,我怕猜不到會讓你傷心。”
我在心里不安的想:他怎么了?
悲傷,失落,還是討厭我了?
“我想淋一場雨。”幽靈松開我的手飛到一邊的石椅上坐下,“不開心的家伙們總喜歡淋雨發(fā)泄。”
這不難,我隨手一揮便可。
只是那樣,他會更難過才對。
我躊躇著,一點點向他靠近,心顫著不敢拒絕也不想照做。
“西倫……”巫伯德喚我的名字,無力中帶著幾分哀求。
我見不得他這樣子,聽不得他這委屈的聲音。
好吧。
我垂下頭低聲念起咒語,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忽然變得陰沉,像墨汁在天空暈染開,又集結(jié)起幾朵灰色的云彩,很快下起雨來。
帶著絲絲縷縷涼意的雨滴從高空墜下,一整座城市都被雨水的寒意籠罩。
水滴穿過坐在石椅上少年半透明的身體,落在石面,毫無阻隔,讓人看得心疼。
巫伯德坐在雨中,什么也碰不到。他的眼里藏不住的慌亂,語氣委屈又著急:“我淋不到……”
帶著點哭腔,軟軟的,飄進人心里,留下雨水洗不掉的痕跡。
我難以呼吸,淚水幾乎從眼眶里涌出來:“我在淋,西倫在幫巫伯德淋。”慌亂在我心頭散開,我已經(jīng)無法思考,語無倫次。
我無法直視他這般軟弱向我服軟的樣子。
我跟他認識的時間不長,初識時的他對我冷漠又疏離的語氣我聽過,千年的冰柱一樣滿是寒意。后來熟識了,我聽過他的關(guān)心,溫柔淡雅富有暖意。他也跟我撒過嬌,軟乎乎的,帶著一點兒勾人的尾音,像是聞到花香一樣美妙。
但是,我從沒聽過他像現(xiàn)在這樣聲音,絕望,沒有安全感,被所有人拋棄一樣的痛苦,明明沒有小孩子的軟糯,卻是奶生生的,細小顫音仿佛哭泣時的嘶啞。
讓人無法忽視。
此刻,哪怕他再回到初見時候的樣子,對我的語氣、態(tài)度、眼神帶著絕對的陌生與疏離都可以,不要用哭腔這樣說話,我聽著難受到不行,心臟都要裂開了。
我上前,蹲下身子像哄小孩子那樣抬頭看著坐在石椅上的少年。
“巫伯德……”
安慰的話卡在喉嚨里,哽咽著,怎么也說不出口。
雨水淋濕了我的頭發(fā),睫毛還有臉頰,冰涼的液體順著我的領(lǐng)子鉆進衣服里,寒冷穿透了骨子和心。
“你不怕冷嗎?”巫伯德紅著眼摸了摸我的頭,哽咽著笑罵:“果然是個笨蛋。”
“不怕。”我說,看著他苦澀的笑容發(fā)愣,雨水模糊了我的雙眼,眼底殘留幾分暖熱,劃過臉頰的雨痕也奇怪的透溫暖,“反正巫伯德會因此關(guān)心我,而且只要是你的話,我會永遠哄你的。”
“謝謝。”巫伯德微頓,眼底的溫柔溢出眼眶,一整個靈魂都散發(fā)著光芒。
或許在別人看來,“謝謝”這兩個字透著疏離,但在我看來,它就是接受的意思。
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接受,好在此刻他沒有拒絕。
“不用謝。”我笑了笑,我真的好愛這只幽靈。
我們在的地方是離學校很遠的公園,下午兩點多的時間,又下了雨,公園的行人不多,也聽不見公園外的車鳴。
我坐在少年身邊,仰頭靠在石椅的靠背上,閉著眼細聽雨聲,淅淅瀝瀝的,嘈雜著一點兒撲通撲通的心跳。
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梁熙語《雨季已逝,清晨方始》中的一段:
每個人的生命中,或許都會有這么一段雨季。無盡的顛沛流離,迷惘與傷感似乎是這段日子的主色調(diào),但是當你剝開云霧之時,你方才醒悟:原來這一段流光并沒有虛度,你正帶著這段時光成為一個“有愛、有信、又望”的自己。
雖然在我這的很多時候都是要晴便晴,要雨便雨,幾乎不存在自然界的雨季。但是我生命里的雨季,或許就是遇到巫伯德之前,除了魚兒我從沒有長期陪伴我的朋友,孤獨,寂寥,在茫茫大概上細數(shù)飛過的海鳥,駛過的船只的時光。
我的迷惘與傷感是大海的顏色,那是我的家,我喜愛她,卻也責怪她不能給予我一個真正的伙伴。
直到遇見我身邊的這只幽靈,遮擋我的云霧才被剝開。正因為過去的孤獨,我害怕他也同我一樣感受到那種失落。
我愛他,因此警惕,且?guī)е嵌喂陋毜牧鞴庵兴胁卦谛牡椎臍g喜去陪伴他。
遇見我的幽靈,我生命的雨季結(jié)束,我正帶著過去所有的盼望與期待,成為一個“有愛、有信、有望”的自己。
因為這樣,我才更有資格熱愛我美麗的幽靈。
文人寫的句子真美,哪怕寡淡灰白的迷惘都能描繪的如此動情。
如此想來,在雨中閑坐的我們應該也算是浪漫的一部分。只是此刻我更想要光,于是天上的云霧忽然散開,斜陽透過灰白的天空灑向大地。
我跟巫伯德坐在濕答答的石椅上,睜開眼看見陽光照耀在我們身上。
金色的光束美得讓人凝住呼吸,暖意讓整個世界的灰白都染上了色彩。
我懷疑是不是全世界最溫暖柔和的光都聚集在我們身上,不然為什么一切都美好的讓人忍不住臉上的笑意。
陽光灑過來之后,我們又坐了五分鐘,一個小時的十二分之一。
當我回過神時,少年正用勝過萬千星輝的眸子看著我,他用比銀鈴還要動聽雅致的嗓音問我:“你會說情話嗎?甜掉牙齒的那種。”
我說:“不會,我只知道,你現(xiàn)在的語氣中溫柔像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
他笑著回應:“但你給的溫暖,是從靈魂里透出來的。”